本帖最后由 小土豆123 于 2021-3-24 20:47 编辑
前言
我于2019年4月确诊肝癌,2020年3月4日在多伦多完成肝移植。
从诊断阶段起,我便试着了解自己的病况和可能的治疗手段。目前,我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便想着把亲历的过程与收集的资料与大家分享。因为是自己个人的感知,又属于加拿大经验,所以未必对各位有直接的帮助。但转念一想,哪怕有一位朋友能够从中受益,那也足够让我快乐了。
上篇:确诊
2019年2月15日,我的肝专科医生告诉我,我最近的AFP第一次不正常,升到了95。虽然B超没有异常,但他结合我的乙肝与初期肝硬化病史,高度怀疑肝癌的可能性,于是帮我预约CT确诊。
2019年3月1日,CT报告了一个5cm和一个1cm的结节。那一天,我浏览了加拿大癌症协会的网页(参见2楼资料一:肝癌知识手册)。因为当时我从未有过任何肝的症状,震惊之余,需要回答几个问题:自己的病情处于什么阶段?还有根治手段吗?有的话,是什么治疗方法?没有的话,自己还剩多少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自己需要完成什么任务?
我和老婆都是五十上下,住在大多伦多地区,唯一的闺女在另一城市上大二。我带着老婆孩子来到加拿大十五年了,读书工作,慢慢改善着生活条件。这下可好,所有的中长期计划全部没有了。根据上述网页的信息,我做了一个自我评估,认为一个5cm+一个1cm的结节表示肝癌处于中期。
至于治疗手段则有些疑惑,中期的生存期列表直接写着16个月,做TACE延长至20个月,可我觉得肝移植的标准和自己也多少沾点边。看来,得等到下次见医生才能有个说法了。迄今明确的是,乙肝+肝硬化排除了局部切除,5cm的结节排除了消融,而TACE不能根除肝癌。
2019年3月5日,我在多伦多全科医院(Toronto General Hospital)见到了R外科医生。R医生介绍,安大略全省的肝癌病人集中转诊到两个医院管理,多伦多全科医院就是其中之一。他开门见山,在简单回顾我的病情后,直接说我适用于肝移植,从今天起由他负责我的案子,协调各方面的进度,直到手术结束,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完成肺部CT,通过医院移植委员会每周一次的集体评议。这个结论是我认为最好的结果,当然很乐意地接受。
2019年3月25日,刚出差回来的R医生给我打电话,通知我做一个肝活检。在这之前,我先后做了一个肺CT和第二次肝CT,但两次都没有通过移植委员会的集体评议。R医生对此的解释是,因为肝CT显示肿瘤附近肝膜收缩,专家们怀疑不是肝细胞癌(HCC)所以安排活检。
2019年3月27日,我电邮R医生,请求他澄清在25日的电话中,是否提到了肝内胆管癌(ICC)的可能性。英文不是我的母语,加上医学词汇比较晦涩,我在25日得知可能不是HCC之后,和老婆极其高兴。可第二天不放心,查查相关的资料,发现肝膜收缩可能和ICC相连,所以才发了这个邮件。
R医生马上回信,证实他确实提到了ICC,是移植委员会中的放射科读片专家根据CT片子提及这个可能性,甚至怀疑是HCC和ICC混合癌,所以没有通过审核,要求活检。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婆时,一直还算冷静的她放声大哭,毕竟ICC患者只有HCC的1/10,而HCC/ICC混合癌又只有ICC的1/10。预后也一个比一个凶险,ICC(除在梅奥诊所规程之内特定的胆管癌)以及混合患者是不合格做移植的。简而言之,加拿大2019年3000HCC新病人,那么ICC新病人300,HCC/ICC新病人就只有30。即使算上人口大约是加拿大九倍的美国,哪家医药公司会为了这几十百把人开发新药呢?
但凡是癌症新病人,在确诊治疗过程中肯定都经历过情绪的剧烈波动,如同坐过山车一般。我从3月1日获知CT结果之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小时甚至几十分钟就会醒来一次,然后失眠好久。3月25日那晚,误以为排除了肝癌的可能,所以睡得格外香,一觉到了大天亮。3月27日之后,又睡不着了。
写到这里,我想介绍加拿大防癌协会的一本小册子(参见23楼资料二:当你患癌症时如何面对),主要讨论癌症病人如何调节我们的情绪。小册子里描述的那些震惊,恐惧,内疚,孤独,悲伤和焦虑,我当时都或多或少体验到了,而当我读到“癌症不是你的错,没有人应该生病”时,坐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心中如同卸掉了一块大石。
这本小册子对我这个新患者是如此的真实而有冲击力,以至于我无法一次读完。我陆续阅读了后面的章节,知道自己不过是人世间癌症患者的一员。这个群体以前就存在,以后也不会消失,如果不亲历,是不会真正体会到个中冷暖。
我按照书中的建议,一个约诊一个约诊地准备,慢慢发现自己对于未来也有了少许的控制力,也逐渐体会到勇气不是不害怕,而是不放弃,哪怕最后是一次呼吸一次呼吸地完成。
小册子固然有用,但更重要的是时间。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开始学习如何适应肝癌带来的冲击。
首先,重新安排自己的财务计划。房贷剩余部分和女儿大学学费是必须解决的,投资中现金债券股票的比例得重新分配,劳动合同中关于抚恤金的条文要打印出来。
其次,设立遗嘱。我在家里管账,要把家里所有的银行户头分列清楚,明确自己那部分资产和债务的分配处理方式。
第三,计划最后的日子。一家三口身处海外,我得尽量把一些杂务事先安排好,免得将来老婆闺女手忙脚乱。具体说来,我倒数日子,想把自己的墓地、丧礼、临终关怀院之类事务在未来几个月内解决。
我是一个偏理性的人,在琢磨上述事宜时还算冷静,给老婆交待时也比较平缓。只是,当看到老婆在好市多的网页上寻找骨灰盒时,我还是悲从中来,泪如雨下。老婆扭身看到,和我抱头痛哭。
剩下另一个关键处,就是如何与闺女沟通。我和老婆从2月中旬得知AFP的结果起,两人相互扶持,撑了下来。而闺女在两百公里之外读书,要到四月初才结束期末考试。如果把这个消息马上告诉她,她一个人独自消化肯定非常艰难。如果不告诉她,她是一个敏感的孩子,肯定能感受得到家里气氛的变化。
3月1号CT结果出来后,我和老婆决定驱车找闺女当面谈谈。也许是天意,当日大雪纷飞,我们没有成行。在接下来的周末,我和老婆去看闺女,但在她面前没有提及我的病情。我们和以前一样,一起吃个午饭,然后陪闺女去买菜什么的。这些以前很普通的情境,这时显得是那么动人,我多希望时间就停在此刻。
3月9号,闺女回家休一周的春假。我当时正在做肺部CT和第二个肝部CT。我和老婆只把我的AFP结果告诉了闺女,然后说医生怀疑是肝癌,现在等待确诊中。闺女谷歌一下,马上就明白了AFP的含义,再看到肝癌总体五年生存率18%,便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
我只能安慰她,别着急,等确诊再哭也不迟,否则不白着急了。闺女倒也理智,在门外和准备学医的两个同学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接着吩咐我有什么进展马上通知她,然后就回自己的房间了。在我追问之下,她说她打算先假装我的病情不存在,集中精力结束繁重的学业,直到确诊的结果下来再说。
很显然,闺女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处理方式出乎我的意料,但也让我放下心来。现在,就让我就和老婆一起心无旁骛地走下去吧。
闺女返校后,我和老婆还是每周都去看她,但没有把恼人的HCC和ICC之争讲出来,只是说CT还是无法确诊,又需要穿刺活检。就这样一直等到闺女四月初暑假回家,正好2019年4月9号活检结果出来,排除ICC确诊HCC,全家一起正式踏上了抗癌之路。
2019年4月10日,R医生再次面诊。他介绍,穿刺显示采样区域100%都是HCC。我回答,这是一个好消息。我俩相视一笑,他接过话头说,毕竟HCC还是癌,不过如果是ICC的话,许多治疗手段就会不存在了。R医生话锋一转,现在已经确诊,所以前期暂缓的工作得赶紧恢复,现在分两条线往下走,一是安排经动脉化疗栓塞(TACE),一是做移植前评估上移植等候名单。
在我看来,这两条线其实都是服务于肝移植这个目的。移植前评估是看病人是否满足移植条件(参见36楼资料三:安大略省成人肝移植的转诊和列入移植名单标准),而TACE不是要治愈肝癌,而是帮助我在漫长的等候过程中控制肿瘤的生长,始终留在移植名单上(参见22楼资料四:经动脉化疗栓塞(TACE)手册)。这种安排是由加拿大医疗系统的特点决定的。
加拿大实行全民医保,不存在私立医院,器官移植全程免费,所以选择治疗方案时,一般不会考虑经济条件,这是加拿大医疗系统的长处,一个穷病人不会比富病人待遇差等候时间长。制约等候时间的,是肝源数量有限,也就是说,每个人的等候时间都很长,平均9-12个月,这在有些人眼里,可能又是极大的短处了。
加拿大的医疗系统是由各个省主管的,联邦政府只有协调功能。以我居住的安大略省为例,肝移植器官的来源20%来自亲戚朋友的支援,其余80%来自于死者无偿自愿捐献。经过省政府的大力宣传,器官捐献登记率逐年增长,2019年底达到35%,可是仍然不能满足需要。数据表明,安省2019年人口为1400万,2017、2018、2019年各完成肝移植手术258,251和283例,而这三年底移植名单上排队病人数分别为222,274和287。
安省是如何管理这个移植名单的呢?
器官是稀缺资源,不能浪费,所以资料三规定,只有预期5年生存率大于60%的病人才能具备移植资格。哪些病人5年生存率大于60%,这可以由历年的医学统计数据加以验证。2007至2018年的数据显示,加拿大肝移植的病人1、3、5、10年平均生存率分别为92.3%、87.0%、83.6%、77.3%。这些数据表明,现行评估系统标准偏紧,它的表现超过了预期。另一方面,紧张的肝源使大幅放松现行标准变得不大可能。
在安省,肝癌病人一般占到肝移植人数的20%,政府采用多伦多标准(而不是R医生提到的米兰标准)来进行筛选。除必须确诊、无血管浸润、无肝外扩散、无HCC合并胆管癌等一般规定,多伦多标准是一个总肿瘤体积(TTV)/甲胎蛋白(AFP)标准,要求TTV小于或等于145cm3(大致相当于直径6cm的球体),AFP小于或等于1,000。
也就是说,单纯从尺寸而言,多伦多标准为肝癌病人提供了一个窗口期。举个初诊单发的例子,只有2-6cm的肿瘤,他们才直接考虑移植。如果小于2cm,病情不够严重,对肝源是浪费,对这部分病人,医生一般要求每三个月随访。有论文显示,一般肿瘤每3-6个月直径会扩大一倍,而这些小肿瘤增长缓慢,平均每三个月直径增大0.4cm。如果大于6cm,病情太恶化,满足不了60%五年生存率的要求,对肝源也是浪费,医生一般提供消融或TACE,帮他们把肿瘤尺寸减小到6cm以下,再考虑移植。数据表明,对于这种通过消融或TACE之后才满足多伦多标准的病人,与那些开始就符合多伦多标准的病人相比,他们的5年生存率没有太大区别。
一个肝癌病人,必须满足多伦多标准,才能列入移植名单。在等候期间,该病人每三个月必须接受CT复查和抽血化验,确保他们始终满足这个标准,否则就会被移出名单。为了让肿瘤在这段时间不再快速增长,安省一般会在确诊四至六周以内给病人做消融或TACE,作为标准化的过渡治疗手段。
我的肿瘤有4-5cm,所以R医生给我预定了TACE。遗憾的是,不是所有的病人都适合做TACE,做了TACE的病人也不是百分之百有效。资料四显示,接受TACE治疗的病人中,肿瘤缩小、不变和继续生长的几率各为1/3,前两种情况都视为有效,总计2/3。如果TACE有效的话,肿瘤停止增长10到14个月。我不清楚消融是否有类似问题,总之,在加拿大所有等候肝移植的病人中间,每年有大约20-25%因为病情恶化而被移出移植名单,有意见认为,这些在等候期被移除的病人,可能也是移植后复发风险较高的人群,所以能否熬过等候期也作为筛选适合移植病人的一种手段。
翻译资料目录: 资料一:肝癌知识手册 (2楼) 资料二:当你患癌症时如何面对 (23楼) 资料三:安大略省成人肝移植的转诊和列入移植名单标准 (36楼) 资料四:经动脉化疗栓塞(TACE)手册 (22楼) 资料五:肝移植前手册 (43楼) 资料六:肝移植后手册 (60楼)
资料七 :面对癌症、食得健康(81楼)
资料八:免疫受损个体的安全食品处理(93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