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号。睡到近午才起。吃过午饭。打电话给家里。听到妈妈带哽咽的声音我差点也没忍住。 “军儿啊,是你啊。你怎么知道呢,本来说不告诉你呢,你二姐也说了,不要告诉你啊。” “你二姐,没救了,白血病,没救了呢!” “那是不可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拿我的命跟你二姐换一换啊。” “军,你二姐命苦哇……” 妈妈说二姐夫妇先上火车去的,开始四姐夫没去,后来发现忘带东西了,于是四姐夫后面也去了;他的一个堂兄弟在南昌开一个什么工厂。 爹的声音也很激动。“在这里检查是检得对的,就当是不甘心再去大医院查查,……没用了,就是等时间呢。” “骨髓移植?没用,天多的钱!哪里有?你四姐那个学校一个老师好像,也是说白血病,骨髓移植,花了20多万,不也就是过了一年就没用了。……” “咋说,不担心?都是自己的骨肉啊。你那些姐妹中,除了你是一个男的,就算你二姐人最来得,最胆量,样样都行!可惜啊,就差没读到书,还有就是嫁了一个不像个人样的家伙……” 我说,爹,我知道,二姐就差没念多少书,就差不是个男的。 我忍住自己的情绪,告诉爹妈,你们不要有任何担心,担心也没任何用;白血病现在也不完全是不治之症,没那么可怕;你们自己多保重,照顾好自己就行,就是帮忙了;大家都会想办法,这么多姐妹肯定会有办法的。 然后,打电话给了大姐,妹妹们。告诉他们,对于二姐的情况,我们的准备就是:治。 我一下子感觉到生命的脆弱与可贵。我一遍遍地说,大家都要保重,要注意身体。哎,大姐一直身体不好。问她时,她说,还不是老样子啊。 我记得,几年前的寒假,我去学校时顺便带大姐去南昌看病。大姐不识几个字,说如果不是我,就没有人会带她去外地看病了。可那次我们遇到热情的“老乡”和“专科医院”,结果大姐所带的六、七百块钱都被骗走,买了一堆吃不死人也没有任何效用的中草药回来。对这事我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我对不起大姐。我一直记得,那个跟我们说家乡话、自称与我们同乡、家在“雁门村”的“老乡”的大致模样,他给我留的名字叫“刘尚斌”手机号是13879102951,他还说他是一附院的“一把手术刀”,结识黑白各路朋友;那个骗子医院,是南昌市和平医院;那个非常“热情”的赵主任(大夫),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给二姐夫打电话,他的声音象天边传来,还是那老样子,倒是没紧没慢。“我晓得呢,没的治……嗯,好的。等检查了看医生怎么办法再说。”让二姐接电话,说她躺下了。(哎,接不了电话?她到底有多严重?!)没多久就断线了。(他是漫游,没话费了) 然后给两个哥们短信、电话聊了一阵。关键时刻总是会想到自己的兄弟啊。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哎,庸医害人啊,那你打算怎么办?(老侠) --我看要赶快治,钱不够,找哥们一块凑凑。你尽快回家一趟吧。(LY) 我这时还没有个清晰的头绪。各种想法纷繁杂乱。 首先,二姐的情况是确定无疑了,这是事实,也是现实。爹妈悲痛激愤的声音象针一样刺激我的神经,已经不容许我任何侥幸的想法了。 还有,面临情况将会比想到的难得多,比如,钱……? 这些狗屁的游医、郎中和大夫!给二姐治疗了半年多的肝病,让二姐不停地喝汤药、吃药丸、挂点滴。开始还治辅治肠胃,后来又说是贫血,输血,住院。 二姐不停地四处寻医问药治疗肝病的时候,我一直告诉她不要乱吃药,没什么效用反而加重肝脏负担,抗病毒治疗才是正道。二姐总是说,药都买回来了/还只剩几包药了,吃完再说吧,说不定有效呢。后来二姐病情不断加重,在外打工的二姐夫也回家了。 再后来,可能终于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于是听我的建议,二姐夫带二姐去了南昌,市第九医院。 在江西财大读大三的小妹智智带他们去医院。智智给我发短信: <<--我现在陪二姐在医院等作b超 二姐现在又黑又瘦 这里看病没熟人既麻烦又贵 >>--这种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忍耐,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垃圾 态度极度恶劣 这种垃圾早该清扫出地球 >>--为了二姐,一定要忍受了 我不知他们在南昌怎么检查和治疗的,就知道他们很快回家了,又在家里治疗。再后来,在县人民医院住院一个多月,说严重贫血。输了几回血,花掉好几万块钱。二姐夫说,他在南昌听大夫说了一句有可能是“再生障碍性贫血”,心里就起了个意,几次要求县医院大夫做骨穿,大夫说不可能,不给做。最后终于做了骨穿,果然是这个可怕的结果,当天下午就坐火车去南昌。到这时候钱已花费巨大,治疗也耽误了。后来二姐夫每次说起这事就愤恨不平,说要去找县医院算帐。 好了,这个时候不能再想那些没用的。可是,那是白血病啊!上网查了一个晚上我已经初步了解它了,那些“肿瘤”、“血癌”的字眼,触目惊心!这意味着什么?尤其对于我们乡下老百姓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办法也不要想了,什么事情也不要做了;意味着只需要等时间了;意味着只有......等死! 定下神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治疗! 我心里在喊:二姐,我一定要救你! 此刻起,自己一定要冷静、坚定。都是一片哀声,不抱希望。所有的人中,我只听到我妹夫说了一句,“那是肯定治的,二姐还这么年轻。” 这一句话让我从心里感谢这个比我小两岁、刚结婚半年的妹夫。他们结婚前两天,我才第一次见到他。一直以来,爹爹总叹气:这么多女儿,没有嫁到一个好姑丈!爹妈老了都六十了,我这么大了还没有任何基础。我对几个辛苦磨难的姐姐和他们不断的事故也越来越有种无力和灰心之感。我心里想着以后我尽量照顾好两个妹妹就是了,我是她们的哥哥;她们也该听我的。 我最担心大妹爱兰,姐妹中她学习最好。那时我刚上大学,却因为HBV被那所一流的社会主义大学吉林大学弄回家休学了,把可怜的爹妈打击惨了,还一直徒劳地寻医问药。家里情况非常困难,爱兰没上高中只考了中专,指望早点毕业分配工作;毕业后又正好不包分配,爱兰就去打工,给小妹智智挣学费。我最担心爱兰的前途,她年龄也不小了。可我还没法帮她,只能祈祷她能嫁到一个好丈夫。爱兰去年过年在家相亲,第一次相亲我也去了,那个小伙子看不上咱;我刚回学校,就听家里说第二次相亲成功了。同姐姐们一样,妹妹就这样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一个具体也不了解的人。爱兰去年农历年底结婚,那时我的论文项目正忙,正在柳工出差;但是毫无疑问我肯定得回去,妹妹一辈子也就结这一次婚,她也只有我一个哥哥。我向老板请假,老板说你们要抓紧时间做项目,否则搞不好毕不了业的。(后来果然有麻烦,这是后话)给妹妹送什么结婚礼物真让我费神,最后买了一对二百多块的情侣表送给他们。妹夫也是一个打工仔,没什么大的本事,不过还好是一个踏实本分的人,这让我稍微感到安心。 大姐夫妇积劳成疾,身体不好,多年来的拼命劳动,还是无法换来好一点的生活,大姐夫有胃病,大姐则一身病痛;三姐还在外面躲避计划生育,不知在什么地方;四姐夫妇都是中学老师,咬牙买了房子,欠了不少债。大妹和妹夫在东莞打工;小妹读大三,经常为学费发愁,她学习很好,很想考研。 二姐如果不发生这个灾难的话,本来可以安心的过日子了。二姐两口子打了十多年的工,盖起了房子,欠的债务也都还清了,两个孩子也大了。二姐说,她再打一年工,就不再打工了,回家种地和带孩子。 可是,老天,你为什么这么残酷? 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可以倚靠了。是的,没有任何人。我的姐妹们,在灾难面前,你们没有任何力量与能力!而我呢?我是谁?我是爹妈唯一的儿子,我是亲戚邻里算读了点书见了点世面文化最高的人,我是全家人全部的希望!我再不坚定,还有谁来稳住阵脚谁来当主心骨! 等医生结论出来再说吧。 考虑尽快回去一趟。 我想着,我们姐妹6个都要做一下骨髓配型。四分之一的几率,咋说6个人中也该有一个跟二姐的配上啊,老天啊! 一下子发现自己好孤独,力量是多么单薄。我已开始经历一场旋风巨变,而周围一切静静依然,毫无改变。是的,地球不会因什么而停转。 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就在月初,我一个姑妈就因肝腹水去世了,也拖了好久,一直在家等时间,好久知道消息,我犹豫着没给姑妈家打电话,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语言太苍白了,面对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逝去的生命,我说什么呢?我总想着,再过几天打电话,这样,到最后,是姑妈去世的消息。现在,我后悔了! 我那个姑妈,待人很好;嫁得好远,所以,虽然喜欢去她家做客但还是去的少,听说跟她年轻时的抗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关,总之她如愿嫁给中意的姑父了。 我姑妈才50岁啊! (题外:我们的农民父老乡亲,在这样的时候,命就全然靠天作主。世界,你睁开眼吧。) 二姐啊,再过不久,农历八月初九,9月12号,就是你37岁生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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