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存日记

云端漫舞

看来楼主继承了父亲的多才多艺的一面，很好的文章，拜读了。。。。。。

亭亭如盖矣

（昨天把父亲结婚时的年龄记错了，不想修改了）
第一节
在很短的时间内，母亲接连生下了5个孩子，我们都是以极短的间隔来到这个世界的，但5个孩子只存活下来3个，其中老二一出生就死掉了，我的弟弟是6个月时死掉的。孩子的夭折无疑给善良、柔弱的母亲以巨大的打击，多少年以后，每当提起夭折的孩子，她总是泪留满面。
我母亲是当地公认的好女人，有极好的口碑。她有菩萨般的慈悲心肠，很受当地人尊重。
在那个贫穷、落后、愚昧的年代，村户人家有七、八个甚至十几个孩子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所以这类家庭很少有粮食够吃的时候；那时谁家断顿了，我母亲总是尽力接济；我总是看见母亲半口袋半口袋的往外借粮食，却从来没有看见谁家归还过——一大群嘴是能吃掉一切的，他们不可能有能力归还的。
只要自己还有能力，对于贫弱她从来都是倾囊相助，她从来不忍心拒绝别人的求助，所以在我家家境变好以后，我家就很少有现金存款，都被母亲借了出去，一直到现在，还有许多十几年前的欠帐没有归还（大概有4、5万之多），但母亲已经走了，我们也不想再提那些事情了。
大约是1996冬天左右，我一个邻居家的男主人去世了，孤儿寡母失去了所有的生活来源，生活很艰难。一天下午，那个寡妇来到我家和我母亲闲聊；半个小时后，我母亲从口袋里掏出我才上交的全年工资和奖金（大约有5000元左右，当时我家正面临灾难，那几乎是我家当时的全部钱财）送给那个孤苦的女人，并且言明不用归还。那个女人当时就号啕大哭——也许她原本就是来借钱的，只是没有办法开口而已。
在吃饭方面，我母亲习惯吃多少做多少，隔夜东西是从来不让家人吃的。每天晚餐后，她都要把吃剩的东西用塑料袋装好，打发我们或者亲自去把邻居家的狗喂一遍。她从来不允许我们耽搁喂狗的时间，也不允许我们把变质的东西喂狗。
后来我父亲升到处级，自然会有些人来送礼，90年代初期还不流行送现金，送的都是写鲜活产品，对于别人成筐送来的水果或者水产，她总是立即分发给邻居，从来不会等到这些东西变质再去送。
在我家发生重大变故、吃饭都成为问题以后，我母亲就一蹶不振；在我母亲晚年孤病落魄的时候，我的邻居都整天在我家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的母亲，每当病重时才打电话通知我们。正是因为这些好心邻居的帮助，我们才得以继续在外面谋生。
平心而论，我父亲也是一个好人，至少在外人来看是这样——宽厚、善良、温和、文雅、富有爱心、乐于助人，我门兄弟们也继承了父母善良、厚道的品德。
但我父亲也的的确确给了我们一个动荡恐怖的童年，并给我们心灵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也摧残了我母亲的身体，我也曾经悲愤的怨恨过自己的父亲，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已经逐渐原谅父亲——父亲也是悲哀的，这段不门当户对的婚姻原本就是一个错误，只能说，那是我父亲和我母亲的悲剧，也是孩子们的悲剧。
第二节
我一岁零八个月的时候，弟弟出世，我至今清晰的记得我母亲搂着弟弟在被窝里睡觉的样子，那应该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记忆，那年是1974年。
就从1974年开始记述吧……
当时我父亲在十几公里外教书，我母亲务农。我家住在村卫生所（那时叫“红医站”）旁边，有两重院落，听我哥哥说，一共有9间房子。
那时的农村是生产队制度，我母亲的身体那时已经开始变坏，所以生产队计算工分时，她只能按照半个劳力计算，所以辛辛苦苦一年下来，最后算帐时她总是欠生产队的（那时叫“红码”），这点总是让我联想起小说中所描述的长工——辛辛苦苦干一年，最后还是欠地主的。
我大姑那时生活在天津市区，好象是个什么干部，我大姑父好象是派出所所长；我二姑在唐山，好象是什么局长，唐山大地震时遇难了，至于我二姑父是做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很显然，在那个年代，他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所以他们很自然也就瞧不起我出身卑微的文盲母亲了。我大姑曾经指着我母亲的鼻子说——你倒霉就倒霉在你三个儿子身上！也许是因为这点，也许是因为母亲所受到的苦难让我们愤怒，我们至今都和他们亲近不起来——小时我是抗拒去他们家串门的，在12岁至34岁长达20多年的时间里我都没有去过我姑姑家，最近两年我们春节虽然也带着妻子去拜年，但那仅仅是我们为了安慰父亲而进行的表演而已。
因为我母亲的地位低下，所以我父亲那边的亲戚想尽一切办法折磨我的母亲，连一些八秆子都打不上的表叔、表姑、二姑奶都跳出来，对我母亲提出一大堆无礼而且荒谬的要求，有些要求很变态，丑态百出，我父亲家族观念很强而且至孝，所以他立即要求我的母亲去做（我父亲最终也后悔了，多少年以后，他也曾面对病榻上的妻子有过轻描淡写的忏悔）——他们要求我母亲每天给我爷爷做5顿饭、洗3次脚，给我爷爷洗澡、擦屁股……，等等等等……
我母亲每次分别做两样饭，好饭是我爷爷的，粗粮是我们的。奇怪的是：年幼的我们从来都不眼馋那些精美的食物，我们只吃自己该吃的东西，从来没有哪个孩子偷过嘴。
那时我们都是吃粗粮的，一天三餐高粱面是我们唯一的食品。高粱面饼子凉了以后用刀都切不动，要抡起刀来剁。吃完高粱面以后大便是很干燥的，每次解大便都要蹲很久。
我弟弟很娇气，６个月时他生病了，我母亲喂他奶粉喝，我姑姑看见了训我母亲——你的孩子有吃奶粉的命吗？于是我父亲就立即把奶粉撒得满屋子都是。我母亲没有办法，只好给我弟弟熬高粱面糊糊喝，我弟弟哭闹着不肯喝，最终病饿而死。
当我弟弟的遗体被从母亲身边抱走的时候，我清楚的记得母亲在流泪。
我弟弟的遗体被扔到了乱坟岗上，多少年以后，当我试图寻回我弟弟的残骸时，却已经找不到任何线索……
我爷爷那时心脏好象有些不好（其实我至今感觉他那时应该还是很健康的），应亲戚们的要求，我父亲的工资很大部分都用于给我爷爷看病或者购买精美的食品了。家所有细粮都是我爷爷吃——馒头、包子、蛋糕、油条、鸡蛋等等，他那时所吃对虾的个头之大我至今都没有再看见过。他吃不掉的东西自然都送给我那些热心的亲戚们，总之是不会给我们兄弟们吃的。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只要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来了，不是给我们送好吃的就是给修房子或者干其他的活；只要是我父亲那边的亲戚来了，家庭马上就又要起风暴了，随之而来的又将是我父亲的喊叫和摔东西的声音……
我父亲在家中的表现的在外面的表现是判若两人的。
从我记事起相当长的时间里，充斥我大脑的全部记忆都是父亲无休无止的喊叫、摔砸物品的声音和妈妈的无助的哀啼——我们的幼年、童年以及少年时代都是在极度恐怖中度过的。
在我记忆中，我家所有能摔能砸的东西都被我父亲砸掉了——窗子上连一块玻璃都没有，地上堆积着厚厚的锅碗瓢盆的碎片。
母亲每天就这样在摧残中生活着，但她还是在拼命保护着他柔弱幼小的孩子们，想尽一切办法给孩子们保暖的生活……
大约是我５岁时，不堪折磨的母亲掏出身上仅剩的７块钱交给我９岁的大哥，嘱咐他把弟弟们带大。年幼的我们立即感觉到不妙，抱住母亲拼命的哭喊，母亲抱住我们号啕大哭……
我写不下去了……

[ 本帖最后由 亭亭如盖矣 于 2008-1-11 18:49 编辑 ]

问123

回忆是伤感的，所以我一直逃避回忆。。。。。。

一段平静的文字，我看到却是血雨腥风

亭亭怎么会有这么残酷的过去？

我感到揪心的痛。。。。。。。

在这样的环境里存活实属不易，期待后续

云端漫舞

唉，看了楼主的文章，楼主的母亲真的很悲惨。这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哀啊。。。。看到楼主的母亲，想到我的母亲。。。。也是这样，父亲家里兄弟九个，父亲是老大，父亲在部队到团长，，，，，兄弟们认为母亲配不上父亲，其实是父亲把钱寄给母亲养家，，引起兄弟及至爷爷奶奶的满，于是。。。。。。母亲常常挨打，，，，叔叔，婶婶，姑姑，爷爷，奶奶站在一边看笑话，有时也上去跺两脚，，，，还喊着，打，打死她！！！
可怜母亲一个带着三个孩子，一个女人终日里下地干活，还是穷。。。。因为当时二叔是生产队长，他不但不照顾母亲，还经常欺负母亲，，，，，村里有都看不下去了，父亲回家，告诉父亲，父亲不信。。。。。。。
后来，母亲得了神经病，没办法，只好带着我，出来找父亲，那时的我刚刚一岁。。。。。而把姐姐和哥哥放在老家。。。。。没办法啊。。。。。
母亲代着我，天天念叨着哥哥与姐姐，在母亲的坚持下，终于接哥姐来了，哥姐快不成人形了，瘦得皮包骨不说，浑身是苍是病。。。。。。
唉，父亲这才相信。。。。。信是信了，可是还是每月工资寄三分之二给家里。。。。呵呵。。。
自古以来，好象媳妇都欠婆家的。。。。其实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女人不能自立。。。。
自立吧，女人。

云端漫舞

楼主，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今天的我们把过去珍藏起来，好好的爱亲人吧。。。。以后不管再难，我们都要坚强地走过。。。。
祝你幸福快乐。。。。。。。

亭亭如盖矣

第三节
我居住的村子很大，有两万多人口，解放前及解放初是乡的编制。
我家所在的位置是我们村的中心地带，村子里的首脑机关均集中在这里——以我家为中心，党（大队党支部）、政（大队部还是革委会我记不清楚了）、军（民兵营）文教（两所小学、一所中学）、卫生（红医站）、供电（村电工组）、供水（村子里唯一的机井）、公共服务设施（磨房）都围绕在我家周围。
那时的农村基础设施糟透了：沥青和混凝土路面是根本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土路弯弯曲曲，雨天一片泥泞，晴天尘土飞扬。
理论上讲，那时村子里是通电的，但停电也是经常的事情，即使有电，因为供电容量不足，灯光也是很昏暗的。所以那时煤油灯还是每家每户的重要照明装备（那时煤油是凭票购买的），条件好一些的家庭也有使用蜡烛的。
路灯是没有的，乡村是昏暗的，再加上经常停电，所以我们就有了更多的机会看月亮，所以我至今痴迷的喜欢看月亮，只是现在的城市早就被各种各样的等观污染了，月光已经远远没有我们小时候那么皎洁了。
那时候正是文化大革命的后期，革命形势仍然轰轰烈烈，批林批孔反击邓小平右倾翻案风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社员们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政治素质还是很高的，热情自然也很高。
那时社员的业余文化生活很贫乏，除了偶尔放映的革命电影，给地主戴高帽子开批斗会仍然是大队领导及广大社员最重要的业余娱乐活动，读书氛围是很淡的，农民仍然以“大老粗”为荣。所以尽管父亲有着很好的文化修养，但在那个社会大环境下，他也一样从来没有管过我们的学业或者对我们进行启蒙教育。
母亲是一个很聪颖的女人，有着惊人的记忆力，我们兄弟们的记忆力也一样惊人。别人大多以为我们良好的智商是遗传自父亲，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其实是来源于母亲。
在那个年代，农村女人们讲粗话是普遍的，但我母亲从来不讲粗话，所以他的孩子们、孙辈们至今仍然没有学会讲粗话。她没有文化，但她肚子里却装满了民间传说，当家里比较平静或者风暴刚过、或者停电的时候，她就拥我们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给我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历史故事、民间传说、风俗故事、戏曲故事，等等；中国古代四大民间传说就是由母亲第一次告诉她的孩子们的，于是，一个文盲母亲完成了对孩子们的启蒙教育——对她的孩子们的一生而言，这点却是至关重要的。
第四节
我家隔壁就是红医站。红医站里的医生都是赤脚医生。所谓赤脚医生就是表现比较好的或者有关系的社员去区里参加几天培训，学成回来后，技术实在太差的去当兽医给村子里牲口看病，其他的就去给人看病。
他们打针是不管什么位置的，见着屁股就扎，所以每每扎到某些神经上，造就了我们村子一大群瘸子，其中那些年轻的受害者比我还要小好几岁。那个年代是没有医疗事故这种说法的，他们也得不到任何补偿，所以这些受害者的命运都很悲惨，很凄凉。
所以我至今怕打针。
红医站对医疗器械的消毒方式是——把所有用过的医疗器械都放在一个大铝锅里，然后端到我家，从水缸里舀点水放到炉子上煮。所以我至今怀疑我们的乙肝病毒都来自于他们那些针头。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地震时好象是深夜。
那天很巧：我母亲正在红医站和那些医生们聊天，刚回到家地震就发生了，她和我的父亲合力把他们的孩子们抢救出来，在我记忆中，这是父母在同一个问题上意见最统一的一次。
我二姑在唐山大地震中遇难。
地震后，我家住在临建里，那时天气正热，蚊子很多，所以母亲一晚一晚的用扇子给我们降温并驱赶蚊子。
我小时候的天气比现在要冷，进入九月份以后天气就凉了，于是我们重新搬回房子里居住。在家里拆除临建时，我一脚踩在一块木板上，而木板上恰好有一根长长的钉子……，所以，我至今都不会轻易去踩木版。
搬进新房子没有多久，毛主席逝世了，全国人民的伟大领袖和精神支柱倒下了，举国悲痛，我母亲也一样痛哭。我长大后，曾经多次想带母亲去北京，到毛主席纪念堂去瞻仰毛主席的遗容，但因为怕母亲的心脏承受不了而作罢。
很快四人帮就被粉碎了——我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家满院墙贴的标语都是有关打倒四人帮的。还有许多宣传画很耐人寻味，内容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其中一幅是江青骑马玩兔子。
英明领袖华主席上台了，在公共场合，英明领袖华主席的头像和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投降并列悬挂，尺寸一样大。
哥哥放学回来，给妈妈背诵老师教的最新歌谣——邓小平，要翻案，做梦都想把天变……
但历史洪流是不会被几个跳梁小丑挡住的，历史最终还是选择了邓小平，这是历史之幸，这是中国人民之幸，也是我们这些地富反坏右分子之幸……

[ 本帖最后由 亭亭如盖矣 于 2008-1-13 12:15 编辑 ]

亭亭如盖矣

云端妹妹把自己的经历也写一写吧：为自己留下纪念也是好的……

紫色追忆

亭大哥：接近年关，应酬较多，但还是尽量少喝酒吧，可以找借口说“兄弟，不好意思，昨天喝多了，人现在都很不舒服. . .”但愿紫色的话让您觉得不会那么幼稚，嘻嘻

    昨天晚上来这里看过这些文字了，也打了很多的字，但是论坛又出现错误，一直无法登陆，所以很多感触都没发出来，今天工作较忙不补充了，反正无论怎样，愿紫色的祝福随风飘到每个战友的生活里

亭亭如盖矣

谢谢你……，现在的生活需要勇气！
上午我遇到许多烦闷的事情，我完全忍让了，但在我自己房间里，我的情绪也失去控制了，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领导敲门我都没有开，而且很不客气的告诉他等会，看来我需要调整了……
我的脾气历来极其好，几乎不发火，但真正失控的时候，我也感觉难以把握……

云端漫舞

不知道发生的什么，但是支持你的决定。。。。并希望你早点从烦闷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