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引用生活的路在2005-5-28 14:49:12的发言:
(二)人在旅途洒泪时
没想到走的那天,心里会那么平静。所有的兴奋也许都在准备的那几天里用完了。那是夏天的一个清早,凉风习习,在父母千叮万嘱声中,背上重重的行囊,来到了湖边渡口,等着去长沙的大巴。阿风行李简单,一个大包装着衣服,一个小包是些小杂物。但阿星居然有三个大包,行李中最多的竟然是书。可以想像一大包的书会有多重。阿风劝阿星不要带那么多书,可阿星却这本也舍不得,那本也舍不得,一不小心就装了两大袋子,实在太重,最后精简之下还是有一袋半。阿星咬咬牙说,“就这样了,没这些书,旅途会寂寞的!”
等了好久车才来,幸好人不多,赶紧溜上去坐下。那是一台破烂的大汽车,在爬上高高的渡轮时给卡住了。听司机讲,车子下面的主轴刮到了渡轮的钢边,只好往后退,试了好几次,总算爬上去了。当时阿星的心里就有不妙的感觉,路上这车子不会坏了吧!
差不多大半个小时渡轮靠岸,车子安全的上了公路,一路开得还不慢,阿星阿风坐在窗边,看着熟悉的一切遂渐远去,不由得有些恋恋不舍,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司机说如果顺利,八个小时就可以到长沙火车站,也就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
话音未落,只听到咣当一声响,司机赶紧停了车,阿星伸出头,赫然就看到车子后面十几米的地方,一根两三米长的钢轴摆在路中间。
司机骂了几句娘,把那根管子拖了过来,“这怎么得了?真是晦气!”
真的是主轴脱落了,在上渡轮时被刮松动了,当然经不起几下折腾。
“大家可以下车休息啊!没两三个小时弄不好呢!”司机大声说着,一边还在诅骂着那开渡轮的家伙,抱怨渡轮没有停好。
夏天的太阳十分毒辣,阿星和阿风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两人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阿风忍不住了,“阿星,咱们有点倒霉呢!总觉得心里有点慌,会发生什么事?”
阿星安慰着他“车子坏了,又不是出车祸,咱们耐心等着就是。”
没想到才等了一个小时,车子就搞好了,阿风喜笑颜开,吹着口哨上了车。阿星也舒展开紧锁的眉头。
一路上风驰电掣的跑了几个小时,阿风耸拉着头睡着了。阿星却在盘算着如果太晚到长沙怎么办。前面是个大坡,司机加大着油门,向上猛冲。突然一辆装满砖头的拖拉机从坡上有点发疯的冲了下来,眼看着就要撞过来,大巴司机一脚急刹,一摆方向盘,本来可以避过了,但拖拉机却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似地埋头撞向大巴的后半身!
一声巨响,伴随着大家的尖叫,还有拖拉机翻车的声音,阿星吓得目瞪口呆!阿风在睡梦中头撞在前面的坐位上,惊恐地大叫:“怎么回事?”
大巴后部侧面给撞开了一个大口子,但车上的人基本没什么事。拖拉机翻在路边,满地的都是砖头,那司机正在从驾驶室里爬出来,身上好多血。大家都跑下去,围向拖拉机那边,许多人还在语无伦次地说着刚才的危险。
那司机很幸运,应该没有大问题,他很清醒地告诉大家刚下坡时方向盘失灵了,因为车上的砖头太重,根本刹不住车!
责任当然都是拖拉机的,但大巴司机却不能走,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交警才过来处理。大巴司机把售票员留了下来,又启程了。阿星和阿风是坐在比较前排的位置,如果刚才是正面相撞,后果不堪设想。过了一两个小时阿风还在摸着头上的包惊魂不定。
“真是出师不利啊!”阿星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我们都没事!”
也许是经过刚才的惊魂一刻,大巴司机把车子开得慢悠悠的,不过大家也没去催他。
一直到了晚上八点,终于到了长沙汽车站,边上俟着的就是火车站。
两人拿着行李,下了车,看着暮色中的长沙,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沉闷而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省会长沙,我们来了!阿星在心里默念着。
在汽车站旁的小店买了几个包子,几口就吞掉了,算是晚餐。得找地方睡觉,两人左拐右拐的走到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小旅社,两人房,三十块钱一晚,觉得贵得离谱,只好再找,但问了几家,都差不多,拿着那么多行李,实在累了,就随便找了一家。
前台的女娃要作登记,叫他们出示身份证,阿星愕然,“出钱就行了,还要什么身份证?没有啊!”那女娃说,“有单位证明吗?”阿星摇头。
“那不行,派出所要知道了会罚我们款的!”女娃摆摆手说,“出来怎么什么都没有,第一次出门吗?”
“我们还没满十六岁,没有身份证啊,就让我们住一晚吧,”阿风十分老实的说。
“那不行,你们到哪个旅社都一样要证件的!”女娃很坚定。
“真的不行吗?我们是第一次出门找事做的,请你通融一下吧!”阿风用很软的语气说。
“这样吧,你们加多二十块钱,如果有什么事,责任就是我的!怎么样?”那女娃露出了真面目。
原来看我们是乡下的,想趁机搞点油水。阿星没想到城里人会这么复杂,心里有点火,
拉着阿风就准备走,“咱们不住了!”
“不住赶紧滚!求你们住吗?一身的臭汗!臭乡里伢子!”那女娃一副不屑的神情。
阿风本来想骂她几句的,阿星按着他肩膀,说:“别跟她一般见识,又不是就她一家旅社!”两人满不是滋味的走了出来,接着又问了两家,居然都是要登记证件,看来派出所真有这规定,谁叫我们这么小呢,根本就没想到出来还要身份证!
阿星说,“如果五十块钱一晚,咱们的钱能住几天啊!这不是办法。去其它什么地方转转,看能不能凑合着过一晚上!”
跨过大马路就是长沙火车站,阿星一眼就见到宽敞的候车室里有许多人睡在椅子上。两人相视一笑,默契的走了进去,找了一条没人的长椅子。“这就是咱们免费的旅社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览处!”阿星得意的说。
阿风看了看候车室里大大的挂钟,已经十点多了,伸了一个懒腰,“咱们早点睡吧,累死了!”
“你先睡吧,我还不困,我来看着行李,”阿星还精神着呢。
“那我先睡了,一会你困了叫醒我,轮着看包,”阿风用小包枕着头,这里十分喧哗,但他几分钟就睡着了。
阿星掏出《三国演义》看了起来,都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还是喜欢看。确实是有点累,不到半个小时,两眼就发沉,想叫醒阿风,看他睡得很香,就在旁边洗了个冷水脸,精神了不少。如此又坚持了两个小时,实在不行了,推了推阿风,谁知道这小子嗯了一声,翻过一边继续发他的梦去了。
阿星笑了笑,摇了摇头,就不再叫他。阿风比阿星大几个月,但阿星总把他当小弟弟一样看待,阿风秀气,比阿星矮了个头。在外面时,阿星总是挡在他前面,充当大哥。
阿星虽然很困,但不敢睡,他带的钱其中一百块夹在包最下面的一本书里,身上还有几十块,所以很怕小偷把包偷走。而阿风的钱全部放在裤子里面的反袋中。
但毕竟是十四岁的孩子啊,尽管极力提醒自己不能睡着,最后迷迷糊糊中还是靠着包睡着了。
正睡得汗流浃背,朦胧中听到有人大声的喊:“清场了,清场了!赶紧起来!”阿星一下就坐了起来。只见七八个穿着警服戴着治安袖标的人,手里拿着警棍,一个像领导模样的人拿着大喇叭刺耳的叫着:“起来起来!这里不能过夜!大家配合一点啊!”阿星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又看看行李,一件也没少。
治安人员手忙脚乱地到处把旅客叫醒,一些人叫不醒,就有治安员粗鲁的用警棍捅了几下。一个高个子被捅痛了,怒视着治安员,“你们太不文明了!我是在候车啊,凭什么赶人家出去!”“你骗谁!现在早就没有列车了,你走不走!”治安员举起警棍作出要打他的样子。高个子给吓到了,骂骂咧咧的起来拿起行李就走。
阿星旁边的一个中年人也拿起包,准备走,回头看见阿风还在睡,就对阿星说:“小兄弟,赶紧叫醒你的伙计,免得挨揍啊!”“他们还真打人啊?”“看那架势,还是不惹为妙!这些人真的无聊,收了附近旅社的好处,当然要为他们做点生意!”
阿星听了恍然大悟。这时阿风自已醒了过来,阿星说,“这里不能睡了,咱们出去吧!”
阿风刚想问,见到治安员粗鲁的用警棍捅着不肯起来的人,马上无言。
走到候车室大门,只见门口站了几十个拿着牌子的女娃,拼命的叫卖着,上面都差不多一样写着:空调彩电房,每晚三十到六十,全市最低!
阿星心想,早就配合好的呢,演双簧计!里面赶,外面接,有一半人支持不住,她们也发财了。果然,许多人转了几圈,无可奈何的去开房了。
阿星看了一眼阿风,“现在都快三点,我们的钱住不起啊,再说也没证件。五点多就天亮了,咱们熬一下吧。你饿不?”
阿风点点头。
看了几个卖吃的,都嫌贵。最后在一个卖面包的地方停下,看到一只像脸盆一样大的面包,上面标着:威尼斯面包,人民币一元。
“名字怪有意思的,这么大,够我们分着吃,就这个好不好?”阿风摸着肚子说。
两人走到广场中的一个台阶,坐下来,正准备享用,只听到喇叭声又响了,“不准在广场上滞留!赶紧走!”那帮天杀的治安员又出来了。
阿星叹了口气,阿风更是苦瓜着脸,提起包只能走。阿星笑了笑,“长沙的晚上还是很美的,咱们就逛逛好了!”
对长沙一点也不熟,随便走着。看到有一堵长长的围墙,地上还有细细的草,旁边就是高高的路灯。两人不约而同靠着路灯坐在草地上。四周什么人也没有,阿风说,“这下再也没人来赶我们了吧!”拿出面包来,真的好大,但冷冷而硬硬的,扯开来,一人一半,因为面包宽,吃得脸上都是。虽然面包有点硬,但非常甜,两人吃完后还忍不住用舌头在嘴唇周围清扫了一下。候车室里闷热,这里就凉爽多了。吃饱了就犯困,阿风首先就睡着了,尽管脑袋找不到舒服的地方依靠。
阿星把他的脑袋拢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就这样互相靠着,一会也睡着了。
突然睡梦中大腿给人踢了一脚,又有人在喊:“起来!”还有人在嘲笑着。阿星睁开眼,前面站着十几号人,看来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意识到不妙,不由暗暗叫苦。
站最前面的是个足有一米八的高个子,他笑笑地说:“小兄弟,有没有烟抽啊!”
阿星有点害怕,知道多半是遇到流氓了。壮着胆子说,“我们不会抽烟,没有烟啊!”
这时阿风醒来,突然见到黑压压的一群人,忍不住大叫起来:“你们干什么!”
一个胖子上去就是一脚,“臭小子,叫什么叫!讨打啊!”
没来由的给踢了一脚,阿风脱口就叫:“你干嘛打人!”
“哟,还嘴硬!老子踢死你!”胖子冲上来又要打,阿星一把挡在阿风前面,“大哥,有话好说,别打我弟弟!你们要钱拿去好了!”
高个子按住胖子,“小兄弟算明白人,就把身上的钱拿出来给大家买烟抽吧!”
这高个子像是老大,其他十几个人就是站在边上笑嘻嘻的看着。
阿星连忙把身上的三十多块钱掏出来,“我们是乡下来的,很穷,就这点钱了。”
阿风还在很不服气的样子。高个子转过头,对阿风说,“你的呢?”阿风迟疑了一下,说,“我的钱买了车票了。”
高个子笑了一下,示意胖子上去搜身。胖子走上去,用食指点在阿风的鼻尖上,“臭小子你别动,搜出钱来有你好看的!”
“你们这是在抢劫!”阿风气得要哭了。
胖子很熟练,一下就摸到了阿风裤子里的反袋,掏了出来,有一百多块。阿星暗叫不妙,胖子已经狠狠一拳打在阿风的肚子上,“你真是欠打!敢骗你爷爷!”阿风痛得弯下了腰,胖子又要打,阿星赶紧挡在前面,一拳落背上。阿星咬了咬牙,“钱你们也拿了,请不要打我弟弟。”胖子又在阿星屁股上踢了两脚,“还当大哥啊,我打肿你这张脸,看你牛不?”阿星始终不敢还手,可胖子一拳就对着阿星脸上挥过来,阿星低头一让,打在左边耳朵附近,嗡的一声,眼前黑了一下,差点摔倒。高个子拦住胖子,“行了,小胖,咱们走了!”
“老大,这家伙可能不止几十块钱,”胖子意犹未尽,就在阿星身上搜了几下,什么也没有。高个子怪怪地表情看着阿星,“你袋子里有钱吗?”阿星定了定神,“没有钱,都是书,你们搜好了!”
胖子提起一个袋子就一倒,一半是书,一半是衣服。拨弄几下,啥也没有。又提起另一个袋子,准备倒出来,阿星一下子心眼都提到嗓门上去了。
幸好这时高个子看了看东方有点微白的天,一挥手,“天要亮了,咱们走!”
伴着一阵得意的口哨声,一伙人转过角落就不见了。
阿风这时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哭了出来。
阿风默默地走过去,搂着他的肩膀,“没事了,我们斗不过他们的,幸好我们还有钱。让他们得了这些钱去买药吃好了!”说着,也有点哽咽,忍不住眼前一片模糊。
“我想回家,”阿风哭着说。
“我们发过誓的,我们这只是出来的第一天,我们不能回去啊,你相信我,有一天我们会谁都不怕的!我只怕我们一出来先甜后苦,第一天我们就被人欺负,这是让我们先苦后甜,你看那边太阳快出来了,黑暗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阿星安慰着阿风,可自己脸上的泪水却怎么样也止不住。
天慢慢亮了,路上的行人遂渐多了起来,却没有人会给予他们关切的目光。
好不容易定下心来,阿星才记起问,“你的肚子挨了重重的一拳,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阿风搂起衣服,肚子上一只紫色的拳头印,“有点痛,没事的,你挨了好几下,我担心你。”
阿星摸了摸耳朵上面的一个小包,洒然一笑,“这算什么!”
东边的太阳徐徐升起,匆匆路过的行人不知道在忙碌着什么。
明天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