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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复查日期,我回中山三院传染科做了血液和B超检查,结果除了GGT和ALP略高外,其他指标均正常,白蛋白仍达40;B超一点变化也没有,仍结节较多,门静脉扩张,肝体缩小,表面不平,脾略大,胆囊壁厚……
我向一个教授讨治疗办法,教授说:到了这种硬化程度,没什么好办法,今后勤点检查,如果癌变也能及早发现处理,如果经济条件允许,每月注射两次或多次白蛋白……我问有什么西药或中成药可以减缓硬化的速度?他说,你不妨试试服“安络化纤丸”或者“楼莲胶囊”什么的。我问这些药是不是比“肝复乐”好?他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便知道他本人也不相信他介绍的药真的能治肝硬化。
那时我已经吃“肝复乐”半年了,我一直把它当作治肝的主力军,相信它真的能疏肝理气,活血化瘀,通经活络,软坚散结。即使我为应付各种不适而喝各种方剂汤药的时候,我也不会轻易停掉它。
最新的检查结果彻底粉碎我对“肝复乐”以及所有其他中成药的信任,我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从此不再吃任何的药,只注射白蛋白以维持身体剩余的元气;二是继续寻找中医高人,作根本性的治疗。我决定双管齐下。
于是,我从医药公司购回一批批昂贵的白蛋白存放在冰箱里,每周一次或两次拿白蛋白到附近的诊所滴注。同时,我继续在茫茫人海里寻寻觅觅,盼望找到高人。
有亲戚朋友介绍好几个乡间郎中,据说都用祖传的山草药可以医治肝炎、肝硬化和肝腹水,但列举的病例无一不是农民,治疗过程无一不是那样惊人:服药后必肚腹绞痛,疼得在床上呼天抢地死去活来甚至如沙滩之鱼那样翻筋斗,然后拉出一大桶一大桶的稀便和臭水,奄奄一息之后才喝稀淡粥,慢慢康复。我想得到那山草药的方子,但朋友说,郎中不给,人家要保护知识产权,把药都磨成粉,你要治才卖给你。我想跟赌俄罗斯轮盘差不多,或许可以先置于死地而后生,或许一命呜呼,置于永久的死地。再说,农民的体质比我强很多,承受如此剧烈折腾的能力自然比我强。面对这样的“高人”,我只好绕道而行。
忽闻广州有一家高级中医馆,馆内聚集上百个退了休中医师,大多是教授级、主任医师级的杏林高手。我欣然前往,见那些老大爷老太太一个个满头白发,我顿生崇敬。我挑了个肝胆专科而且以治肝硬化为专长的老太太,毕恭毕敬地接受四诊,诉说病历,着重诉说尿不利腹胀不消的问题。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说:光利尿就能利尿吗?提壶揭盖这说法听过没有?上焦阴塞,水当然不能往下走,要宣肺!
好厉害,几句话就把我镇住了!我记得读过北京一名医治肝腹水的方子,也非常强调组方里宣肺药物的作用。
我满怀信心地喝老太太的方子,一周过去,虽是提了壶揭了盖,但水还是下不来,那药汤如白水!
只好换一个老大爷。老大爷说,气血两虚,运化无力,光提壶揭盖有什么用!我一看他的方子,竟是四君子加五苓散,我都喝过不知多少了。
再换一个仍在职的只是业余才来坐堂的教授,他的方子只是老太太和老大爷两人开出的方子的合成,再加两味活血的。有点新意思的是,教授除了开方子,还让他的助手在我背部的肝俞穴位注射一种“细胞生长因子”的西药针,并且把我列入他的一个有20多个病人参加的治疗实验组。
我当了半个月的“小白鼠”,除了每次备受背部剧痛外,一点好转也没有,倒不时流点鼻血,腹围仍然93厘米,饭后仍然要么嗳气连连要么矢气频频,大便仍然要么干硬要么稀溏……
我不得不又重操“旧业”,自己医自己。
为了保证药材的质量,妻子到号称为全国最大的中药材集散地的广州清平市场卖回一大袋一大袋质量最好的常用的药材,分门别类地码好,还添置电动粉碎机、以克为单位的小称、120目网筛……把居家变成个中药铺子兼药材加工作坊。我自似方子自行制造加味“枳实丸”、“软肝丸”等,同时每天熬药汤,企图长效和短效结合,治标和治本并兼。
妻子猛啃了一通如砖头般厚的西医的《水肿学》,发现了一句文字,欣喜若狂,犹如发现了金矿:“对顽固性腹水,可用浸浴疗法,患者在1米深的35度的水里坐5个小时,水钠的排泄可明显增加,肌肝清除率升高。”于是,我便把浴缸当舒服的沙发,傻乎乎地长时间地泡在温水里,拿报纸杂志打发百般的无聊,妻子则不时拿温度计进来测水温,凉了就赶紧添热水。可是我脚皮都泡得发白了,还是没有尿意。妻子说没有效果可能与浴缸太矮水太浅有关,便四出打听,想找个会做木桶的木匠做一个像日本人浸浴用的大木桶。
那期间,我的饮食不但严格遵守低钠原则,而且还按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严格考证每种将要吃下肚的食物的属性,过温热的不行,寒凉的不行,破气的不行,有“毒”的不行……吃着味同嚼蜡的食物,我咀咒金钱的无用,月薪数千,过的日子还不如当年在工厂当学徒,那里工资才15元。
不久,我又无缘无故地低烧,脚腕又浮肿,睡觉又盗汗,胃又反酸,腹又胀得难受,疝气又坠下,我又得拿一条自制的裤衩不像裤衩腰带不像腰带的劳什子把下腹勒住把疝气团托起……这时妻子从西医书里知道:肝硬化晚期,当门静脉高压形成和侧枝循环建立后,肠道的革兰氏阴性菌会不经肝脏而直接通过侧枝进入大循环,导致感染而发烧;肝脏灭活导致水钠储留的醛固酮能力减弱,形成醛固酮积累,便导致顽固性水肿;肠壁水肿增厚,导致食物难以消化吸收;腹腔压力增大,导致疝气……
说实话,本来性格脆弱和散慢的我,早就不想活了,吃没味,睡不甜,行不便,岂不是一堆腐肉!可是妻子一如既往气贯长虹,丝毫也不气馁,反而越战越勇,一边上班教书育人一边拈挂着我的尿量、大便和可能出现的症状,下班就买菜做饭,熬药炖汤,啃读一部部医学书籍,还得不时做我的思想工作,安慰,说理……我在这样的情况下丢下她,自己一走了之,也太不仁不义,太自私了。再说,女儿还在读大三,离毕业就业自立于社会还有一段日子……我在7楼的露台看着楼下出出入入的人和车,终是不能舍割红尘,那就咬咬牙承受下去吧。
5月,又是春夏之交,我的老对头——大概已经坚硬如石的破肝又蠢蠢欲动了,又是发烧,又是腹胀,又是黑便,我只好又得住进医院。其实这时的住院已经没多少意义,我知道无非又吊些氨基酸白蛋白抗生素维K和丹参,我都可以代替医生下医嘱了。但妻子怕我发生什么大的意外,坚持要我住院,我只好妇唱夫随了。
这回我不再住中医院,而是回到我的老根据地——中山三院,无他,只因这时的中山三院已经在半年前建立了肝移植中心,我想在住院其间好好地了解一下肝移植。我早在几年前就盯上了这肝病尽头的唯一可能的生路,一直在网上搜罗这方面的消息和知识,而且已经知道“抗排斥”、“环孢素”和“FK”了。更重要的是,我早就着手经济积累和限制没必要的开支,了解卖房子或者用房契抵押借款的手续,用妻子的话来说是准备“买命”。
驾轻就熟地住进传染科病房,巧的是主诊医生正是94年给我救治的小伙子,如今已经成长为稳重的中年人。
医生也认出我,还记得我当年的病情如何地危重。或许正因为如此,他这时更把我看作非常危险的随时都会爆发大出血的病人,于是在第一时间里就给我强力止血:24小时滴注垂体后页素,而我对这种药一无所知。
我和他都万万没料到,他的这一重招,几乎一下子要了我的老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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