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可以很精彩》——老书生带你重温经典

与庄共舞

　【41】

　　乐毅在遥远的前线听到了燕昭王册封自己的事情，誓死不从。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做臣子的永远不会觊觎国君的位子。人们看到乐毅这样做，更加佩服乐毅的为人了。

　　燕昭王是君子，所以和乐毅亲如兄弟；燕惠王是小人，所以对乐毅充满猜忌。
　　燕昭王去世后，田单认为自己苦苦等候的转机来到了。
　　田单派人大肆散布谣言：“乐毅已经与齐国订立协约，南面称王，而之所以现在还在围困莒县和即墨，用意有二，一是拖延时间，等待齐国人心归附；二是做样子给燕惠王看。即墨人不害怕乐毅，而害怕另外派人来，如果另外派人来，即墨就要遭殃了。”
　　反间计，从来都是先从谣言开始起步的。打听谣言和听信谣言，是人性的弱点，而反间计高手，就紧紧抓住了这个弱点，一击成功。
　　谣言止于智者，然而，这个世界上，智者少之又少。

　　谣言传到了燕国，燕惠王就坐不住了，马上任命骑劫为将军，代替乐毅攻打莒县和即墨，责令乐毅回国复命。
　　在一个秋风肆虐的午后，乐毅默默走上了回国的道路，走得异常萧索。走到赵国和燕国的十字路口，他思索良久，然后奔往赵国。
　　乐毅担心回到燕国，会遭诛杀。他识破了田单的反间计。
　　乐毅奔往赵国的消息传到了齐国前线，田单大喜过望，欢呼跳跃；而燕国将士面朝南面，失声痛哭。
　　田单开始了自己的反攻计划。
　　绝世名将乐毅黯然退出战争舞台，而年轻战将田单粉墨登场。
　　现在，田单成为了这个舞台上的主角，所有的灯光都照在了他一人身上。

　　骑劫走马上任，立即开始攻打即墨。
　　即墨城中的守军不够用了，田单把自己的妻妾都编入了军队中，和士兵们一起守城。齐人看到田单这样做，都很受感动，纷纷表示誓死保卫即墨。
　　古时候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过自己的丈夫，别的男人都不能见面，这些没有经过身体锻炼，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小女人，能有多少战斗力？其实，田单把妻妾编入战斗序列，并不是指望她们作战，而是表演给人看。
　　田单是一个表演大师。他的表演现在才刚刚开始。
　　乐毅是君子，田单的反间计，他绝对不会用；乐毅光明磊落，田单的表演，他也绝对不会用。而且，田单的反间计和表演，乐毅都能够识破。
　　但是，现在乐毅不在胶东半岛，乐毅在遥远的太行山脉，田单可以大胆表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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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

　　田单的演技非常出色。
　　他命令即墨城中的百姓，每次吃饭前，必须先祭祀祖先，把饭食放在庭院中，祭拜结束后，才能进食。
　　当初，乐毅给即墨城供应粮食，而骑劫实行经济封锁，所以，即墨城中的粮食越来越少，不但百姓食不果腹，就连空中的鸟雀都饥肠辘辘。
　　所以，每次开饭前，百姓们把饭食摆放在庭院，即墨城的上空就飞来了黑压压的鸟群，像一片乌云一样覆盖在即墨城的上空，它们长声唳叫，声声凄切，缭绕不散，如同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即墨城中的百姓感到很奇怪，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天空中定时会出现这么多的鸟群。
　　田单宣告说：“这些鸟雀是我的神仙师父派来的，向我传递消息。”
　　即墨城中的人都相信了。
　　现在的很多人看电影《哈利波特》，一开始看到猫头鹰给寄居在姨妈家的小哈利波特送信，就感叹这名英国女作家丰富的想象力。其实，早在两千多年前，中国胶东半岛的即墨城里，有一个名叫田单的人已经使用了这份想象。

　　在人类的少年时代，由于各种科学知识的欠缺，所有人对鬼神都有一种敬畏心理，他们认为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神鬼的存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和有关部门就利用了这种心理，蒙骗不明真相的群众。他们说皇上的位子是上天赋予的， 别人就不敢觊觎；他们说皇上不是他爸的种，是龙种，皇上是龙子，别人就心存敬畏。就连陈胜这样一个给地主家扛长工的文盲，也懂得利用虚假的洗脑宣传，他让吴广装着狐狸的声音在夜晚喊：“大楚兴，陈胜王。”那些预备役士兵们，都真的以为陈胜能够当王了……虚假的洗脑宣传，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从来就没有灭绝过。以前宣传的是神鬼之事，现在宣传的是丰功伟绩。
　　当时，所有百姓都相信了田单的表演。
　　可是，有一个士兵看穿了田单的鬼把戏，他悄悄跑到田单的面前，突然喊：“我能给你当老师吗？”喊完后，转身就跑。
　　田单赶紧追上了这名士兵，拉着他回到院子里，让他面朝东面坐着，纳头就拜。
　　士兵笑着说：“我是骗你的。”
　　田单说：“我知道，但是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让别人知道。”
　　此后，田单就把这名疯颠颠的士兵当成了自己的老师，对外号称这名士兵老师是神仙师父派来的。
　　即墨城中，人人对田单敬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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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百姓敬畏田单，而田单敬畏的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士兵。
　　每天出门前，田单都要恭恭敬敬地向那名士兵请示，每天回来后，田单都要恳恳切切地向那名士兵汇报。因为田单起了带头作用，全城人都对这个士兵恭敬之至，虔诚之至，早请示，晚汇报，无限忠诚，誓死保卫，他们都不知道那个高高坐在神坛上的人，是一个神经病。
　　有一天，田单出门对百姓说：“我师父说了，我们现在唯一害怕的，是燕军割掉我们士兵的鼻子，让他们排成行，走向即墨，而燕军跟在后面，那样即墨就丧失了。”
　　田单的话很快在即墨百姓中传来，也很快传到了燕将骑劫的耳中，骑劫大喜过望，他令人把即墨城中的降兵全部找出来，割掉他们的鼻子，然后站成方队走向即墨。
　　即墨城上的守军看到这种情形，气愤填膺，他们坚守城门，发誓决一死战。此后，再也没有一个人逃到城外投降了。

　　过了几天，田单又出门对百姓说：“我师父说了，我们现在唯一害怕的，是燕军刨挖我们城外的祖坟，如果祖坟被毁，我们大受打击，就失去了战斗力。”
　　城外的骑劫又听到了这句话，立即令人把所有的坟墓全部刨开，架起火堆，将尸首焚烧。
　　即墨城上的守军又看到这种情景，号呼达旦，目眦尽裂，争着抢着要出城交战。
　　乐毅围攻五年，不忍心看齐国百姓士兵受苦，打开城门，让他们离开，而不愿意离开的，乐毅送给他们粮食。田单上任没有几天，就假借傻逼骑劫的手，将齐国士兵的鼻子割掉，将齐国百姓的祖坟挖开。在古代，祖坟比生命更重要。
　　怪不得田单这小子能当官，原来够阴险够虚伪。不够阴险不够虚伪的人，永远别想在官场混。

　　短短几天，即墨城里的百姓和将士都被刺激得热血沸腾，他们誓死保卫齐国，和燕军血战到底，看着这些士兵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田单很满意，他让士兵们冲在最前面，以死报国，而自己躲在最后面。
　　从古到今，阴谋家在面临无法解决的困难和不可调和的矛盾时，都喜欢祭起爱国主义的破旗，让傻逼们去为自己卖命。
　　其实，国家是什么？国家是统治阶级给自己圈定的地盘，为了自己的地盘不被别人抢走，他忽悠傻逼们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而自己在后方享受风花雪月。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阴谋家，也从来不缺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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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

　　田单是一个阴谋家，他的人格是远远不能和乐毅相提并论的，这是我崇尚乐毅，而鄙视田单的原因。
　　兵者，诡道也。阴谋家田单耍阴谋诡计，本来无可厚非，但是，你不能借没有脑子的二杆子骑劫之手，割掉士兵的鼻子，挖掘人家的祖坟。尽管割鼻子挖祖坟的不是田单亲自动手，但是田单是罪魁祸首。
　　所以，田单即使战果再辉煌，即使拥有再高的地位和再多的钱财，老书生也鄙视他。

　　为了赶走燕军，阴谋家田单现在走完了第二步。第一步是运用反间计让骑劫这个二杆子代替了绝世名将乐毅，第二步是让城中守军对燕军怀有刻骨仇恨。
　　接下来，田单就要实施自己的第三步计划，第三步是，让燕军放松警惕。
　　那些天里，田单悄悄地撤换了守卫城墙的精壮士兵，而把老弱病残幼派了上去。燕军远远地看着即墨城墙上站立着一群东倒西歪的死老汉病娃，一个个笑得直不起腰。
　　这还没有完，田单又搜集全即墨老百姓的金银财宝，装在袋子里，交给几名富商。这几名富商带着金银财宝，悄悄来到燕军营中，见到骑劫，说即墨城中已经没粮吃了，田单马上就要投降，到时候，燕军进入即墨的时候，别抢掠他家的财富，别糟蹋他家的妻妾。
　　愚蠢的骑劫满口答应。骑劫为什么会这么愚蠢？估计他小时候脑袋被毛驴踢过。
　　其实，要识破田单的计策并不难，骑劫只需要派个细作溜进即墨观察就行，可是骑劫没有这样做，他想当然地认为他对齐军有压倒性优势。这些富豪们所说的都是真的。
　　燕军听说即墨守军马上就要投降，一齐山呼万岁。即墨城破后，他们终于可以回到阔别五年的家乡了。

　　田单的第三步计划天衣无缝，没有引起骑劫的丝毫注意。
　　然后，田单开始实施第四步计划，这就是反攻。在坚守了五年后，齐军终于要反攻了。田单对这次反攻充满了信心，因为他面前的对手是脑袋被毛驴踢过的骑劫，而不是绝世名将乐毅。
　　田单的第四步计划异常凶残毒辣。
　　这就是火牛阵。

　　田单把即墨城中的耕牛全部集中起来，数了数有一千多头。田单命人给这些牛的牛角绑上短刀，给牛尾绑上棉絮，棉絮都被菜油浸透了，牛身上披着大红绸缎，绸缎上画着五颜六色的狰狞图案。
　　田单要用这些全副武装的耕牛打前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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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

　　在胶东半岛，齐将田单和燕将骑劫对峙，齐将田单设置圈套，燕将骑劫一步步走入了圈套中，燕国军队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那么，乐毅此刻在哪里，他在干什么？

　　乐毅在华北平原。
　　乐毅来到赵国后，赵惠文王异常高兴，因为乐毅的名气很大，所有人都听说过了这个连下齐国七十余座城市的将军，他的名气盖过了秦国的白起和赵国的廉颇，而且，他贤能的名气并不亚于他作为战将的名气，乐毅能够来到赵国，是赵国之福，赵惠文王把观津的地方封给了乐毅，还封乐毅为望诸君。
　　乐毅在赵国受封，惊动了燕国和齐国。燕国害怕乐毅报复，乐毅轻车熟路，就连燕国的军队都是乐毅一手调教出来的，只要乐毅振臂一呼，所有燕国的军队都会倒戈；齐国害怕乐毅举兵重来，如果乐毅带着强大的赵军，下定决心攻打莒县和即墨，齐国仅剩的莒县和即墨就会被打回旧石器时代。
　　然而，很长时间过去了，江湖上没有乐毅的消息。乐毅在干什么？
　　乐毅在隐居。
　　粉墙青瓦，石栏雕花，远离俗世繁华；山黛水湄，远村近舍，心似静水莲花。日出月落，任它岁月迷幻；清茶淡酒，笑看世事变化。曾有的辉煌，化作过眼云烟；心安此处，不再浪迹天涯。
　　乐毅的生活变得很简单，简单就是幸福。
　　一卷书，一管笔，一壶茶，一间屋；一斗笠，一布衫，一草鞋，一竹榻；一片云，一条河，一林雪，一弯月……不再为世事所烦扰，不再为家国所思虑，走过万水千山，建立不世功勋，当额边遍生华发，当步履不再矫健时，乐毅寄情山水，心灵终于重归宁静。
　　心安处，即故乡。

　　遥远的胶东半岛，战争仍在继续。
　　田单走完了第三步，现在要开始实施自己的第四步计划：反攻。
　　田单让士兵在城墙上挖掘了十多处土洞，然后趁着夜色，把这些全副武装的耕牛牵出来，赶进土洞里。耕牛的后面，是五千名士兵，士兵们光着身体，戴着牛鬼蛇神的面具，身上也画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手持兵刃。
　　当天夜晚，即墨城中一片宁静，宁静得让人心悸。而燕军营中一片喧哗，喧哗声惊动了一群群飞鸟，他们在提前庆祝胜利。
　　夜半时分，田单下令，点燃耕牛尾部的浸透了油脂的棉絮。耕牛尾巴被烧，立即奔向城外。
　　上千头耕牛一起奔跑，那种声势如同天塌地陷，天崩地裂，如同排山倒海，惊涛骇浪。刚刚栖息的鸟雀被这种声音惊醒，一齐大声聒叫着，飞向高空。刚刚入睡的燕军被这种铺天盖地的声音惊醒，他们跑出帐篷外观看，突然看到无数只怪兽向着自己本来，无边无际，怪兽的角上是寒光闪闪的刀锋，他们连奔逃的勇气都没有，就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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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

　　这一夜，围攻即墨的燕军遭到了洗劫，一千头耕牛和五千名齐军，像洪水一样冲向他们。洪水过后，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骑劫在第一轮冲击波中，就被牛蹄踩成了烂泥。
　　天亮后，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射着即墨城外的战场，战场已经变得宁静，只有几杆破旗迎风抖动，几缕青烟扶摇直上。
　　齐军在继续向西追赶。

　　这一天，绵延了五年的齐燕之战，终于发生了逆转，齐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由沿海向内陆反击。
　　这一天，廉颇解开衣衫，身背荆刺，荆刺将他衰老而仍显健壮的背脊扎得鲜血淋漓。袒胸露背的廉颇走在赵国都城宽阔的大街上，身后是无数看热闹的观众。廉颇看到远处驶来了蔺相如的车子，他双膝跪倒，向蔺相如谢罪。
　　这一天，乐毅在湖边垂钓，心如止水。片片枯叶在渐起的秋风中飘飘荡荡，像无数只深海中的沉船一样。枯叶落在乐毅的头上，肩膀上，膝盖上，乐毅浑然不知。他像一位参禅入定的老僧，没有什么能够打动他那颗饱经风霜的心。

　　齐军乘胜追击，那些五年前就已沦陷了的城市，看到齐军又打回来了，立即举旗响应，乐毅当初留在这些城市的为数不多的镇守士兵，很快就被两面夹击的齐军击败。
　　五年前，乐毅呼吸之间，连下齐国七十余城；而现在，田单举手之间，光复齐国七十余城。
　　打到了齐国和赵国的界河时，田单停住了脚步，命令军队向后转，恭迎齐襄王进入临淄。齐襄王封田单为安平君，官拜宰相。
　　从平民到宰相，乐毅用了三十年，吴起用了一辈子，而田单仅仅用了五年。

　　燕军战败的消息传到了乐毅隐居的河北观津，乐毅大喊一声，吐血半升，卧床不起。本以为已经隔断了尘世中所有往来的乐毅，却仍在心中牵挂着他一手带大的燕军。那些都是和他朝夕相处，情同生死的好弟兄。乐毅想过他们的种种结局，就是没有想到他们会被耕牛踩死，会死得如此凄惨。

　　燕惠王丢失了齐国的土地后，担心乐毅乘虚攻打燕国复仇，就写了一封信，派人送给乐毅，这封信极尽狡辩之能事，还责怪乐毅离开燕国。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先王举国而委将军，将军为燕破齐，报先王之仇，天下莫不震动，寡人岂敢一日而忘将军之功哉！会先生弃群臣，寡人新即位，左右误寡人。寡人之使骑劫代将军，为将军久暴露于外，故召将军且休，计事。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归赵，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
　　燕惠王是一个寡廉鲜耻的人，从这封信中就能够看出来，他此时已经意识到撤换乐毅是错误的，但是把责任推到左右大臣的身上；他撤换乐毅，却以让乐毅休息为借口；他要残害乐毅，还怪罪乐毅逃避，说乐毅逃走会辜负先王。
　　无耻的人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无耻，他总以为自己很高尚。阴险的人从来不会感觉自己阴险，他总认为自己最磊落。为什么？因为他们的是非观点，价值判断都异于常人。
　　乐毅决定给燕惠王回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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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公元前279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华北平原大雪纷飞，狂风呼啸。
　　为燕国的复国梦征战了一生，将燕国从一个濒临灭绝的小国，打造成为战国七雄的之一的乐毅，此刻躲在赵国一间普通的房屋里，他的头发全部花白，他的脸上布满沧桑，他的步履已经迟钝，然而，他的眼睛照样炯炯，他的思维仍然敏捷。窗外，是大风掠过树林草梢的凄厉声音，很像千军万马衔枚疾走，这种声音让战将乐毅想起了这一生的峥嵘岁月，他展开布帛，给燕惠王复信：
　　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以顺左右之心，恐伤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义，故遁逃走赵。
　　他刚刚写完第一句话，就泪流满面。这一生，他为燕国鞠躬尽瘁，殚精竭虑，然而却遭人构陷，蓄意谋害。可是，他伤心的，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燕国，而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燕国栋梁。栋梁在这次齐燕之战中消耗殆尽，那么当初和燕昭王辛辛苦苦打拼的江山，又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他继续写道：
　　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其亲，其功多者赏之；不以官随其爱，其能当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窃观先王之举也，见有高世之心，故假节于魏，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擢之宾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谋父兄，以为亚卿。臣窃不自知，自以为奉令承教，可幸无罪，故受令而不辞。
　　先王命之曰：“我有积怨深怒于齐，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臣曰：“夫齐，霸国之余业而最胜之遗事也。练于兵甲，习于战攻。王若欲伐之，必与天下图之。与天下图之，莫若结于赵。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欲也，赵若许而约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先王以为然，具符节，南使臣于赵。顾反命，起兵击齐。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而举之济上。济上之军受命击齐，大败齐人。轻卒锐兵，长驱至国。齐王遁而走莒，仅以自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于燕。齐器设于宁台，大吕陈于元英，故鼎反乎历室，蓟丘之植植于汶篁，自五伯以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为谦于志，故裂地而封之，使得比小国诸侯。臣窃不自知，自以为奉命承教，可幸无罪，是以受命不辞。
　　乐毅回忆了自己这一生的岁月，他的一生都与燕昭王联系在一起，他见到燕昭王的时候，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而燕昭王离开他的时候，他已经垂垂老矣。从第一次见到燕昭王，到书写书信的这一刻，已经四十年了，人生还有一个四十年吗？人生还能从头再来吗？没有了，没有了，燕国就是乐毅，乐毅就是燕国，乐毅的命运就是燕国的命运，燕国的命运就是乐毅的命运。
　　夜半，风声渐停，月光朗照，照耀如同白昼，吴起走出房屋，掬起积雪，擦了把脸，继续回到房间书写：
　　臣闻贤圣之君，功立而不废，故著于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耻，夷万乘之强国，收八百岁之蓄积，及至弃群臣之日，余教未衰，执政任事之臣，修法令，慎庶孽，施及乎萌隶，皆可以教后世。
　　臣闻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而吴王远迹至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吴王不寐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沉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
　　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
　　乐毅带领燕军，攻占齐国都城临淄，将齐国自开国后积攒了八百年的财富，搬运到了燕国。燕昭王是一个明君，因为有燕昭王的知人善用，才有燕国的迅速崛起。现在燕国还缺什么？什么都不缺，已经雄立北方，燕惠王只要照着燕昭王已有的规章制度实施，演过就能够在强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到了现在这种境况，乐毅还在为燕国着想。
　　燕惠王最担心的，是乐毅会带着赵国军队攻打燕国，乐毅在信中继续写道：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之去也，不洁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而不察疏远之行，故敢以书报，唯君王之留意焉。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报燕惠王书》，这封书信穿越了两千多年的时光，让无数代人读来，都感慨万千，泪落成行。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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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

　　不久，一代战将乐毅在寂寞中悄然过世，葬在邯郸郊外。
　　乐毅死后，燕惠王良心发现，感觉自己对不起乐毅，就认命尚在燕国的乐毅之子乐间为谋臣。
　　乐间在燕国工作了三十年，先后经历了燕国五代君王，最后一代君王是燕王喜，也是燕国最后一个君王。
　　燕王喜时代，燕王喜任命乐间为燕国大将栗腹的谋士，一起攻打赵国。此时，距离乐毅离开燕国，已经过了三十年。
　　乐间极力阻止燕国攻打赵国，燕赵两国自古和好，而且赵国的国力在燕国之上，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燕国的军力更在北方首屈一指，至今尚未衰败。赵国民风彪悍，民间习武成风，不能讨伐。乐间认为燕军打赵国，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但是，燕王喜不听，他撤换了不主张攻打赵国的乐间，让乐间在朝堂里担任闲置。
　　燕军攻打赵国，果然是用鸡蛋碰石头。赵军在老蒋廉颇的率领下，攻势如潮，将燕国主帅栗腹和乐间的宗亲乐乘擒获了，燕军全军覆没。
　　廉颇是和乐毅同时代的将军，这么多年过去了，乐毅的坟茔上荒草萋萋，古柏苍苍，而廉颇还能上马征战，弯弓射月，这老头的生命力真顽强。
　　乐乘被擒，乐间离开燕国，逃往赵国。
　　乐毅当初来到赵国，绝不与故主燕国作战，可是他的儿子才不管这一套，乐间给赵国出谋划策，连连击败燕军。燕王喜无奈，只好割地赔款，才止住了赵国的攻势。
　　燕王喜后悔之余，也学他的曾祖父燕惠王，给乐间写了一封书信，他在书信中列举了古代那些对君王愚忠，即使君王处死了他，也仍然爱戴君王的臣子，以此来教诲乐间，让乐间回到燕国。乐间置之不理，和乐乘始终呆在赵国，任燕王喜像个怨妇一样在遥远的燕国宫殿里捶胸顿足，抢天呼地。
　　第二年，乐乘和廉颇一起攻打燕国，乐乘熟门熟路，连战连捷，燕王喜又割地赔款，赵军满载而归。五年后，乐乘更加成熟了，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赵王看到乐乘打仗很有一套，而廉颇又年龄实在太大了，就让乐乘代替廉颇的职位。
　　廉颇感到气愤不平，就追打乐乘，乐乘忙忙躲避。廉颇还气不过，就赌气离开赵国，去往魏国。
　　廉颇这个老汉，实在太不成熟了，年龄都那么大了，怎么还一点都还不长进。当年嫌蔺相如的地位比自己高，他要羞辱蔺相如；现在又嫌乐乘的职位比自己高，当庭追打乐乘。这个老汉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爱慕功名！这一辈子真是白活了。
　　人这一辈子，什么才是幸福？身体健康，心情舒畅才是幸福。再有钱，也不过一日三餐；再有权，也不过睡半尺床。无论王侯将相，还是贫贱平民，死后都逃不过一杯黄土，所以，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是过眼烟云。
　　可惜，这世界上能够看开的人，太少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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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

　　春秋战国时期，将领在诸侯国间奔走效劳，再也平常不过了。他们今天在这个诸侯国为将，明天就可能掉过头来攻打这个诸侯国；今天两个诸侯国情同兄弟，明天就可能生死对决。
　　然而，乐毅却终生为燕国效劳，以报答燕昭王的知遇之恩。即使他为了躲避残害，逃到了赵国，手握十万雄师，却也没有去攻打想要害他的燕惠王。
　　乐毅是绝世名将，更是少有的君子。
　　将领杀伐攻打，血流成河，尸积如山，那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可是乐毅却将敌我双方的伤亡降低到最少。他清楚地知道，每一个普通士兵的后面，都有一个家庭，每一个家庭的里面，都有倚门翘望等儿回来的母亲，都有苦苦期盼日夜祈祷的妻子。每一个士兵的离去，都会给一个家庭带来灾难。
　　两千多年后，有一个著名的将军，名叫刘伯承，他戎马一生，战无不胜，在对阵的双方中，他都有军神之称。后来，江山初定，他任军校校长，有人恭维他，说他这一生杀敌无数。刘伯承黯然说道：“我夜夜梦见那些倒在战场上的青年，他们都是中国的骨血啊，我梦见一群群老妈妈向我要儿子，我拿什么给他们？”
　　战争机器是冷酷的，但是战争中的人是有血有肉的。战争机器一旦开动，任何将领也无法让他停下来。但是，可以让这架杀人机器行驶在该行驶的轨道上，可以让战争机器慢慢地向前行驶，这些，将领们可以做到。
　　乐毅是一个君子，刘伯承也是一个君子，现在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乐毅围攻莒县和即墨，长达五年，而没有攻克。

　　有一则传说是这样的。
　　当初乐毅带领燕军向齐国纵深挺进，攻取了一座小城，小城里有一个名叫王蠋的隐士，乐毅去拜访他，请他出山，王蠋说：“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齐王不用吾谏，故退而耕于野。国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于兵，吾与其不义而生，不若死。”后来，王蠋果然上吊身亡。
　　也许，王蠋之死触动了乐毅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此后，乐毅每攻占一地，禁止劫掠，禁止滥杀，他拜访贤人，安定民心，让当地的街市和生产尽快恢复。
　　燕国很小，齐国很大，乐毅每攻占一地，就要派出一支兵马驻扎在占领区。这些兵马与其说是防止齐人暴动，不如说是保境安民。齐国怎么样，燕国又怎么样，都是中华民族的土地。齐国人怎么样，燕国人又怎么样，都是炎黄大帝的子孙。
　　所以，当乐毅带着燕军攻打到了胶东半岛的时候，齐国的城池只剩下了莒县和即墨。如果继续攻打，燕国军队源源不断地从北方来到这两座海边城市，带着攻城锤和投石机这样的大型攻城武器，即使有十个莒县，有十个即墨，也会被乐毅攻下来，但是乐毅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知道，这样做会死很多人，齐国士兵和燕国士兵，就像刘伯承将军所说的那句话：他们都是中国的骨血啊。
　　所以，乐毅采取了围而不攻，攻心为上。他需要的是，齐国人自己开门纳降。齐国太大了，乐毅和燕国都需要慢慢消化这片辽阔的疆域，他们需要让齐国人看到，燕昭王和乐毅比那个动不动就把人关进监狱，动不动就砍下大臣头颅的齐闵王好一百倍。
　　然而，没想到的是，燕昭王死了，燕惠王即位，乐毅被调离，这一切发生了不可预测的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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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

　　乐毅是我最喜欢的将军，不为他建立的不世功勋，只为他是一位谦谦君子。
　　和那些威名赫赫的，双手沾满血迹的将军不同，乐毅是极为难得的，文武双全的大将。乐毅整军，禁侵掠，礼逸民，宽赋敛，除暴令，修旧政。他在燕国治军三十年，把燕国治理成为一个强国；他在齐国治军五年，也已初见成效。可惜，造化弄人，他不得不离开齐国，走上逃亡之途。
　　本来，乐毅的功绩，将会更为辉煌。

　　后世的人们，将他与辅助齐桓公的管仲相提并论，管仲辅佐齐桓公成就春秋霸业，乐毅辅佐燕昭王成就战国七雄。
　　历朝历代，乐毅的粉丝层出不穷。
　　乐毅去世六十年后，他的一位超级粉丝来到了他的墓前，这就是汉高祖刘邦。刘邦问：“乐毅有后代吗？”大臣说：“有，叫乐叔。”乐叔是乐毅的孙子。刘邦就让乐叔在朝为官。
　　乐毅去世三百年后，他的又一位超级粉丝诞生了，这就是诸葛亮。诸葛亮的职业是农民，可是年轻的诸葛亮不务正业，不好好种田，整天琢磨着怎么练兵打仗，而且还总喜欢说自己是管仲和乐毅。后来，这个不务正业的农民做了蜀国的宰相。
　　又三百年，还有一位超级粉丝诞生了，这就是东晋的王羲之。王羲之的毛笔字写得极好，被认为是从古到今毛笔字写得最好的人，而他所写的毛笔字作品中，最好的又首推《乐毅论》。现在，绝世珍品《乐毅论》已经失传了。
　　又三百年，超级粉丝柳宗元来了，他在乐毅的墓前徘徊良久，感慨乐毅一生的功绩与坎坷，回到居住地后，奋笔疾书，一夜之间就写好了《吊乐毅文》，此文流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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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筝鸣。两千多年来，多少英雄豪杰都已化作过眼云烟，多少君王旧臣都已变成昨日黄花，多少前尘往事都已成为暮霭晚霞，然而，乐毅，这位绝世名将，却从来没有被后世遗忘。

　　乐毅的一生，仅有这一战，然而这一战却创造了最辉煌的奇迹。为了这一战，乐毅准备了三十年。三十年的沉默，只为了那一瞬间的爆发。而爆发的那一瞬间，就令日月变幻，令山岳变色。
　　乐毅指挥的那场战争，只是一颗流星，像流星一样划过夜空，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但是，它辉煌的光芒照亮了所有凝望的眼睛，照亮了这个古老国家五千年的夜空。

　　乐毅去世二十年后，李牧登上了战争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