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可以很精彩》——老书生带你重温经典

与庄共舞

　【31】

　　从公元前314年，到公元前284年，这是整整三十年。
　　这三十年里，燕昭王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仇敌齐国的动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雪恨。
　　这三十年里，乐毅训练士卒，奖励农耕，暗暗地积蓄力量，厉兵秣马，等待着出击的那一天。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而燕昭王竟然养兵三十年。他和乐毅把雄心壮志在心中埋藏了三十年，他和乐毅把复仇复国在心中筹划了三十年。
　　三十年，多少世事变为沧桑；三十年，多少生命变得凋零，而燕昭王和乐毅报仇雪耻的决心，三十年来却丝毫没有动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燕昭王和乐毅竟然等待了三十年，他们等得额头爬满皱纹，等得鬓角落满秋霜，等得云开雾散，等得铁树开花，等得燕国兵强马壮，等得齐国开始衰败，才去报仇。

　　燕国走过了三十年，齐国也走过了三十年，赵国也走过了三十年。
　　这三十年里，曾经给燕国带来深仇大恨的齐宣王已经老死了。但是父债子还，他继位的儿子齐闵王还在。
　　这三十年里，齐国向南击败楚怀王，向西击败韩赵魏，与韩赵魏三国联合击败秦国，攻占宋国，扩疆千里，但是，骄横的齐国却树敌众多。
　　这三十年里，燕国的盟国赵国力量大增，它再也不是乐毅离开时候的那个内忧外患的国家。因为赵国推行胡服骑射，赵国的骑兵成为当世作战速度最快、战术最灵活的一支军队。
　　这三十年里，燕昭王积蓄了三十年的仇恨，就要火山爆发了。
　　燕昭王和乐毅即将向齐国发起雷霆万钧的一击，然是齐国却完全不知道。
　　不但齐国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因为这三十年里，当各国征战不休的时候，北方最羸弱的燕国，却没有参与任何战事，它已经淡忘在人们的视线之外，所有人对燕国的看法，还停留在三十年前那个黍离之悲，山河破碎的燕国。
　　谁也不知道，三十年的岁月，让婴儿长成了英雄，让燕国长成了强国。

与庄共舞

　　【32】

　　攻打强大的齐国，需要一个契机。身怀复国梦想的燕昭王和乐毅一直在等待这个契机，就像多年前的越王勾践和谋臣范蠡一直在等待复国的契机一样。
　　越王勾践等到的契机，是仇敌吴国北上参加中原争霸，吴国空虚；燕昭王等待的契机，是齐闵王连年争霸，国力削弱。
　　可见，想成为霸主都不是什么好事。霸主之位和现在的福布斯排行榜一样，谁登上了榜首，谁就距离监狱的大门不远了。
　　福布斯排行榜，不是富人的光荣榜，而是阎王的索命榜。

　　连年征战，齐国百姓不堪重负，然而，齐闵王还想继续向西扩张，国内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而齐闵王竟开动国家机器，大肆抓捕，动辄就以“诽谤政府罪”的名义，投入大牢。齐国的大牢人满为患，就将儒家书院设立为牢房，让牌位后的孔夫子塑像气愤难平。
　　齐闵王天怒人怨，燕昭王认为复仇的时机到了。
　　燕昭王找到乐毅，商量进军计划。乐毅说：“齐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尽管现在在走下坡路，然而依靠燕国一国之力，仍然难以击败。如果现在一定要攻打，最好能够和赵国、楚国、魏国联合起来，一起进兵。”
　　燕昭王说：“好。”
　　春秋战国其实就是一场游戏，没有任何正义可言，没有任何道德可言，复仇和反复仇，讨伐和反讨伐，每天都在上演。今天你啄他一地鸡毛，明天他咬你一嘴狗血。每一个国家作战，都是为了利益；每一个国家帮助别人参战，也都是为了利益。去年这两个国家情同兄弟，今天这两个国家又反目成仇。
　　有人说春秋无义师，其实战国也无义师。
　　既然都不是义师，乐毅认定了，只要满足足够的要求，赵国、楚国、魏国，一定会出兵帮助燕国复仇。乐毅不但邀请这三个国家一起参战，而且还把遥远的秦国也绑在了这架隆隆开动的战车上。
　　乐毅之所以寻找遥远的秦国，是因为三年前，秦昭襄王想和齐闵王联盟，秦王称西帝，齐王称东帝，暂时结束这种混战了几百年的局面，可是，齐闵王没有答应，他狂妄地认为，齐国可以统治世界。而且一年前，秦国刚刚与齐国交战完毕，秦国大将蒙武，攻陷了齐国九座城池。而在最近这几年，齐国在吞并宋国的时候，和赵国、楚国、魏国都结下了冤仇。
　　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朋友的朋友，当然是朋友；朋友的敌人，肯定是敌人。战国时代的政治家军事家纵横家们，很会运用七国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从中牟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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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

　　公元前284年，乐毅统领燕、秦、韩、赵、魏五国军队，向齐国展开了复仇之战。
　　燕昭王派出了燕国所有的将士，任命乐毅为元帅，而与燕昭王一直关系密切的赵惠文王，任命乐毅为赵国的宰相，秦国、韩国、魏国，也都尊奉乐毅为大将军。乐毅达到了任何一个人能够达到的事业顶峰，他不但身佩相印，而且还指挥百万军队，向着齐国发起了狂飙突击的攻击。
　　有一件事情很奇怪，乐毅此前从来没有指挥过一场大的战役，因为整整三十年来，燕国都在耕种训练，悄悄崛起，从来没有进行过战争。燕国一直在卧薪尝胆，厉兵秣马，没有人知道乐毅的成色到底有几分。而现在，乐毅一打仗，就率领着百万军队。
　　谁也不知道乐毅能不能胜任这个千钧重担。
　　燕昭王很担心。

　　第一场战役，是乐毅和齐国将军向子的边境之役。乐毅指挥军队将向子率领的齐军分割成数段，然后派出一支轻骑兵，像一支林中响箭一样，带着凄厉的啸声，直扑向子的中军指挥部。向子担心被活捉，乘着一辆战车狼狈逃向齐国纵深。
　　主将逃跑，士卒自然一触即溃。
　　乐毅的第一战，让留在燕国都城蓟的燕昭王心花怒放。蓟，就是今天北京城的一部分。

　　燕昭王在燕国都城里欢天喜地，齐闵王则在齐国都城里愁眉苦脸，齐国的都城在临淄。
　　齐闵王听说第一战联军就轻松取胜，而主将向子下落不明，就急忙派出了另一名将军达子，他要达子无论无何必须依靠济水阻挡住乐毅的五国联军。
　　齐闵王赖以依靠的济水，就在寿张县一带。寿张县曾经在《水浒传》中出现过，黑旋风李逵在这里坐堂断案。
　　达子来到了济水东岸，设立营寨，收复残兵，据险坚守。乐毅指挥联军多次进攻，都因为水流湍急，无法渡河。
　　齐国士兵们取胜后，就向达子索要奖赏，达子又向齐闵王索要，齐闵王要求达子用爱国心激励将士，不要贪图小恩小惠。
　　在春秋战国时代，爱国心是一个假命题，连出生在鲁国的儒家鼻祖孔子，都周游列国，传授弟子；连出生在卫国的百战将星吴起，先仕魏国，后帮楚国。齐闵王居然用可笑廉价的爱国心来激励士兵，实在笑掉大牙。
　　在这个时代，人们没有爱国心，但是有敬业心，在其位谋其政，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敬业心比爱国心，更能激发将士们的使命感。
　　没有得到赏赐的齐国士兵们，士气低落。当乐毅再次发起攻击的时候，士兵们纷纷作鸟兽散。

　　兵败如山倒，后悔莫及的齐闵王逃到了莒县。
　　涉过济水的联军，却发生了内讧。
　　五国联军，只有燕国怀着强烈的复仇之心在作战，而其余四国，也就是打短工的麦客。现在齐国战败了，麦子割完了，主家就要结算工钱，麦客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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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乐毅明白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关键时候，他能够依靠的，还是他一手带大的燕国军队。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联军要散伙，这种事情不是乐毅能够扭转改变的。
　　于是，乐毅让距离较远的秦国和韩国士兵先上路，上路前给了他们很多钱。现在联军攻占了齐国那么多的地方，抢掠了那么多的财物，总不能让秦国和韩国士兵空着手回家，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雇请麦客而不给钱的道理。如果乐毅让齐闵王那么吝啬，那么以后他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对于没有成名的人来说，江湖很大；对于成名人物来说，江湖很小。所以，名气越大，自律越严。民间可以有情人，但是官员不能包二奶，谁让你是公众人物。民间可以随便骂人，但是明星不能口无遮拦，谁让你知名度那么高。官员和明星的钱来得很容易，但是你们的钱来自民间的税收，所以你们就要接受民间的监督。
　　秦国和韩国士兵上路后，吴起又打发走了赵国和魏国士兵。秦韩两国和齐国没有接壤，他们需要的是赏赐；赵魏两国和齐国有接壤，所以就送给他们土地。魏国划走了当初宋国的部分土地，赵国收走了被齐国当初抢走的河间土地。
　　对于联军的五国来说，这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在处理国与国，人与人的关系方面，乐毅远远胜过吴起。

　　送走了四国后，乐毅带着燕国军队，继续深入齐国腹地。现在上阵的可都是亲兄弟和父子兵。
　　谋士剧辛看到乐毅还要追击，就进言说：“齐国强大，燕国弱小，我们依靠四国的鼎力帮助，才战败了齐国，我们应该见好就收，夺走齐国边境的地盘，并且经营好就行了。可是，你却继续向齐国境内追击，放弃了后方基地，会让燕国吃大亏的。穷寇莫追，适可而止，齐国也不会和燕国结下多大的冤仇。如果一意孤行，追击齐军，你会后悔的。”
　　乐毅回答说：“我进入齐国，就听到了很多齐闵王残暴不仁的事情。百姓在街道边议论他，他就把百姓绑去砍头，所以百姓不会为他卖命；亲戚在他面前指出他的过失，他就把亲戚绑到城外砍头，所以他众叛亲离；大臣的建议不合他的心意，他就喝令绑出去砍头，所以大臣们不会替他出谋划策。现在，齐闵王是孤家寡人，而我们士气正旺，不攻占齐国，更待何时。”
　　剧辛说：“齐国人口众多，我们孤军深入，恐怕会陷入埋伏，前功尽弃。”
　　乐毅说：“齐国人数虽众多，但都是齐闵王的敌人。我们如果深入齐国境内，齐国百姓跟从的是我们，而不是齐闵王。齐国百姓反正，那么齐国就可以纳入燕国的版图。如果此时不乘胜追击，让齐闵王回过头来对齐国百姓进行洗脑教育，那么我们连占有的边境地区也要还给齐国了。”
　　剧辛认为乐毅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乐毅带着燕国复仇之师，直下齐国都城临淄。然后，他们把齐国皇宫里的器皿宝物，洗劫一空，运往燕国。
　　燕昭王看到了这么多宝物，爱不释手，其中有很多宝物，就是当年齐国从燕国掠走的。睹物思人，燕昭王想起了自己的青葱岁月，无限伤心。
　　为了感谢乐毅，燕昭王将齐国一个叫做国昌的地方赏赐给了乐毅。国昌国昌，国家兴昌，燕昭王也希望乐毅的封地，能够给燕国带来好运。
　　乐毅继续留在齐国，攻打剩余地区。他没有想到，剩下的几个弹丸之地，居然个个都是难啃的骨头。
　　乐毅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调兵遣将，围困这几个弹丸之地三年，居然寸功未立。
　　有着百年基业的强大齐国是一个弹簧，当弹簧被压缩到最小限度时，它积蓄的力量也是最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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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

　　当年，所有人都低估了齐国的凝聚力，包括乐毅。
　　乐毅先率领五国联军，后率领燕国的复仇之军，势如破竹，连下齐国七十余城，直捣齐国首都临淄。然而，当齐国仅剩下莒县和即墨两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时，乐毅却再也攻不动了。
　　在齐国即将灭亡的关键时刻，齐国人终于被从沉睡中唤醒了。他们拿着生锈的兵器和闪亮的农具，奋起保卫自己的家园。
　　乐毅无法攻占齐国仅剩的两座小城，一个原因是齐国民间开始了反抗，另一个原因是六国之外的另一个国家参战了。

　　燕国有四个国家的盟友，难道齐国就没有盟友吗？
　　有，齐国的盟友是南方的楚国。
　　战国七雄，分成了两个阵营，南方的楚国和东方的齐国是一派，西方的秦国和北方的韩赵魏燕是一派。
　　阵营只是暂时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楚国来，是趁火打劫的。

　　秦国和韩赵魏是燕国的麦客，楚国是齐国的麦客。麦客只负责割一天麦子结一天工钱，他只管听主家的话，主家让割哪一块地，就割哪一块地，他才不管收割的是谁家地里的麦子。
　　齐国和韩赵魏都结算工钱离开了，而楚国才刚刚赶来收割麦子。麦子已经收割完了，但是不要紧，地里遗落的麦穗总需要人捡拾吧，楚国就来捡麦穗。
　　楚军千里迢迢从炎热的南方赶到寒冷的北方，总不能拍拍屁股就回去，这一路上的盘缠，齐国总得支付吧。
　　可是，齐闵王丢失了都城，一路逃到了莒县，哪里能够给齐军支付盘缠。既然不支付盘缠，楚军就以勤王为名，不走了，他们占领了齐国淮北大片土地。有土能种庄稼，有谁能养鱼虾，有人不是你我，有马能走天涯。土地真是一个好东西。
　　不走了的楚军势力强大，已成丧家之犬的齐闵王还要看着他们的脸色行事，于是，齐闵王就拜楚将淖齿为宰相。
　　此时，曾经幅员辽阔的楚国，现在仅剩下两座城池，一个是莒县，一个是即墨。莒县和即墨都在海边，前面是强兵，后面是大海，齐国的江山摇摇欲坠。
　　乐毅只需迈出一步，就能够将齐闵王赶入大海。

　　可是，乐毅这一步还没有迈出的时候，齐国又发生了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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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这次内乱，不是齐国人杀齐国人，而是楚国人杀了齐国人，楚国大将淖齿，是当时齐闵王任命的宰相，他杀死了齐闵王。
　　淖齿杀死齐闵王，是想和燕国平分齐国的疆域。
　　一天，淖齿和齐闵王在莒县一道小巷里议事，淖齿问道：“齐国有两个地方，方圆百里内，都在下血，雪花飘舞，沾湿衣裳，大王你知道吗？”
　　齐闵王说：“知道。”
　　淖齿又问道：“齐国有一个地方，突然大地裂缝，泉水冒出，大王你知道吗？”
　　齐闵王说：“我知道。”
　　淖齿接着问道：“有人在齐国宫殿前大声痛哭，寻找的时候找不到，离开的时候却又能够听到哭声，大王你知道吗？”
　　齐闵王说：“我知道。”
　　淖齿手按在剑柄说，看着齐闵王，咬牙切齿地说：“天上下血雨，是上天在告诫你；天上喷泉水，是大地在告诫你；对着皇宫痛苦，是人民在告诫你。天地人都在告诫你，别再作恶了，而你却不听，留着你这样的昏君做什么用？”
　　淖齿骂完后，就一剑砍下了齐闵王的人头。
　　淖齿杀了齐闵王后，立即派人去与乐毅联系，准备献城，他幻想着自己能够得到齐国一半的江山。齐国土地辽阔，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即使齐国一半的土地，也超过了大多数诸侯国的疆域。
　　可是，淖齿的美梦很快就破灭了。

　　齐闵王有一个仆人，名叫王孙贾，当年只有15岁。
　　15岁的王孙贾在齐宫里当差，尽心尽职，常常早出晚归。当乐毅攻打临淄的时候，齐闵王早早逃脱了，王孙贾找不到齐闵王，就回到家中。
　　母亲看到王孙贾不到下班时间就回来了，感到很奇怪，王孙贾便说了原因。母亲说：“以前你在皇宫上班，天黑前回来，我手扶着家门等你；你天黑后回来，我手扶着巷道门等你。你不回来，我就不睡觉。而你现在侍奉国君，国君找不到了，你却自己跑回来。这算什么事呀？”
　　王孙贾听了母亲的话后，羞愧交加，就四处打听齐闵王的下落，当听说齐闵王逃到了莒县后，他又赶到了莒县。
　　王孙贾刚刚来到莒县，就看到淖齿杀了齐闵王。
　　15岁的王孙贾知道自己打不过淖齿，就跑到了大街上，解开扣子，露出右臂，大声疾呼：“淖齿乱我齐国，杀我国君，有想去报仇的，跟我一起杀了淖齿。”大街上的人都被这个15岁的少年所感动，纷纷解开衣服，露出右臂，举起各种各样的农具，跟在王孙贾的后面，冲向淖齿。
　　淖齿起于农具之下。
　　齐闵王死后，王孙贾等人又拥立齐襄王。
　　曾经拒绝了齐国封帝建议，幻想称霸世界的齐闵王，就这样以一种最奇特的方式，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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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齐闵王之死，唤醒了齐国的反抗意志，而齐国的反抗意志，竟然是一个15岁的少年点燃的。
　　15岁的少年带着一帮老臣，立齐襄王。
　　在齐国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是一个15岁的少年挽救了齐国。
　　偏居一隅的齐国内乱，让乐毅觉得有机可乘，他加紧攻打莒县和即墨，可是，七国中疆域最小的燕国，兵力也弱小，急切之间无法攻占莒县和即墨。
　　齐国人的反抗意志被一个15岁的少年点燃后，立即蓬勃燃烧。燕国军队孤军深入，齐国军队四面勤王，双方相持不下。
　　乐毅采用了长期围困的办法，干脆在莒县和即墨的城外屯田养兵。他相信，总有一天，齐国会崩溃的。
　　乐毅很强，但是燕国军队不强。如果乐毅能够拥有吴起手中的那支魏武卒，莒县和即墨会被踏为平地。可是，吴起可以在辽阔的魏国任意征兵遴选，而乐毅却无法在狭小的燕国寻找足够的兵员。
　　这就是大国和小国的差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场举世闻名的战争，变成了一场静坐(敏感词)。
　　静坐(敏感词)第一年，赵国和秦国上演了和氏璧的话剧，蔺相如用一席气贯长虹的惊世之语，为自己在诸侯国赢来了如日中天的声誉。
　　静坐(敏感词)第二年，秦赵交战，这是一场烂石头引发的战争，尽管这块烂石头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叫做和氏璧，可是他归根到底还是石头。
　　静坐(敏感词)第三年，秦国继续攻打赵国，还是为了那块烂石头。因为这块烂石头，几万头颅被砍下来，再也长不出来了，所以，这块烂石头成为了史上最昂贵的石头。
　　静坐(敏感词)第四年，秦国分兵两路，一路由白起率领，攻占了赵国的代郡，也就是今天的河北蔚县；一路由司马错率领，攻占楚国的黔中，也就是今天的湖南沅陵。秦国势力不是一般强悍，他们分兵攻击，跨河而战，却都取得胜利。
　　静坐(敏感词)第五年，蔺相如再次登场了，这次是在河南的渑池会上，他要秦王敲打烂盆子，秦王不敲，他就要把烂盆子砸在秦王的头上。这场无赖之举让赵王大为长脸，回国后，蔺相如官拜宰相。
　　五年来，在胶东半岛之外的世界上，战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各种悲剧喜剧悲喜剧一刻不停地上演。而在胶东半岛，燕国军队还在和齐国军队比赛静坐，比赛忍耐力。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这种枯燥乏味的静坐(敏感词)，最终的结果是，燕国先忍不住了，燕国先动了起来。
　　燕国一动，齐国马上有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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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公元前279年，赵国宰相蔺相如达到了人生的顶峰，他从一个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仆人，一跃成为赵国地位最尊贵的人。而他完成人生的连环跳，仅仅用了五年时间。
　　这五年里，乐毅一直在齐国最东面的海边，围困齐国最后一支成建制的武装力量。而蔺相如却进行了人生的华丽转身。
　　蔺相如的成功，激怒了战国老将廉颇，廉颇感到自己在前面拼死冲杀，脑袋绑在裤带上，随时都会跌落，而这个名叫蔺相如的仆人，动动嘴皮子，就成了自己的领导。
　　廉颇受不了了，他扬言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蔺相如。他每天都在蔺相如家附近的十字路口等着，准备了满肚子骂人的话。之所以选择十字路口，是因为十字路口人最多。
　　战国时代的英雄都很直爽，也很可爱。在这个民族的少年时代，人们还没有学会两面三刀阳奉阴违，没有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学会昧着良心说假话。
　　这时候，全赵国的目光，都盯在了廉颇和蔺相如的身上，他们等着看一场不花钱的娱乐。
　　这时候，与赵国相邻的燕国，全燕国的目光，也都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这两个人的名字叫乐毅和骑劫。

　　这年年初，一直对乐毅信任有加的燕昭王撒手人寰，他的儿子即位，这就是燕惠王。
　　燕惠王和乐毅有过节。在燕惠王的幼年时代，他看到父亲整天和乐毅呆在一起，抢走了父亲应该陪伴他的时光。所以，这些年来，尽管他长大了，但是心中那个结一直没有打开。尽管燕惠王的身体进入了青年时代，但是燕惠王的心灵还停留在儿童时代。这种人有一个新颖的名字，叫弱智。
　　燕昭王去世的消息传到了齐国的即墨城，齐国将军田单欢呼跳跃，他认为自己等待了五年的时机，终于出现了。
　　田单不敢和燕昭王斗心眼，但是敢于和他的弱智儿子斗心眼。
　　田单要用反间计，促使燕国君臣离心。燕国君臣离心，则燕国军队不攻自破。
　　反间计，是所有计策中最恶毒的计策，杀人于无形，杀人不见血。无数英雄好汉中了反间计，临死前都不知道是谁害死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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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

　　田单也是一个厉害角色。
　　如果没有燕国的攻城，也许田单到死都是一名抄抄写写的政府文书；如果没有齐国的守城，也就没有田单的脱颖而出。
　　每个人一生都有最少一次改变命运的机遇，抓住了这个机遇，你就获得了成功；错失了这个机遇，你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田单的机遇，是从淄川逃亡开始出现的。

　　五年前，乐毅带着燕国军队进攻淄川的时候，淄川的富户们知道很难守住，就决定在淄川城破时，一起逃命。
　　这时候，名不见经传的田单，只是一名政府文书，他的职务类似于《水浒传》中和宋江小妾阎婆惜私通的张文远。
　　田单也知道淄川是守不住的，城破后只有逃命一条路，他对同族的人说：“赶快找些铁皮，把车子露在车外的车轴包起来。”大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田单说：“你们只管包起来，到时候就知道了。”
　　淄川很快就被攻破了，富户们爬上车子，赶着马匹，争先恐后向城门外逃命。在狭窄的城门处，和狭窄的乡间小路上，车辆挤在一起，碰撞挨擦，车轴很快就折断了，被后面追上来的燕国军队擒获，唯独田单家族的车子，因为车轴事先包上了铁皮，减少了摩擦，得以逃脱。
　　这个故事很像好莱坞大片《宾虚》中的场景，《宾虚》中有一个情节，是几辆战车在比赛，其中有一辆战车，把车轴改装成了凸出的锯齿状，结果当车子拥挤在一起的时候，有着锯齿状车轴的这辆战车大占便宜。
　　田单坐着这样一辆经过改装的车子，一路逃到了即墨。
　　即墨人都知道了这个头脑灵便的政府小职员。

　　田单逃到了即墨，乐毅的大军很快就追到了即墨。这时候，整个齐国只剩下了两座城市还在齐国的手中。乐毅命前军和右军攻打莒县，左军和后军攻打即墨。
　　即墨守将很快就在燕国军队疾风暴雨中的攻击中阵亡了，守军没有统帅，惶恐不安，有人举荐说：“田单能够做统帅，他能够从淄川逃出来，说明他有办法。”即墨实在找不到守将了，就将小公务员田单推为守城主将。
　　田单的命运从此开始了转机。此时的他，再也不是那个小县城里抄抄写写的小职员，而是与强大燕军对抗的即墨守将。
　　全齐国人的目光，甚至全战国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前县政府文书的身上。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从来没有打过仗的小公务员，居然创造了不朽战绩，此后走进了史册中，被后世的人们代代传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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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田单一上任，就招募敢死队，许以重金，日夜守城，多次击败了燕军的进攻。燕军长途奔袭，没有携带攻城锤、投石机这样的重武器，而莒县和即墨又城墙坚厚，齐国人的反抗意识渐渐增强，双方打成了平手。燕军攻不进莒县和即墨，而齐军也无法驱赶燕军。
　　乐毅看到双方相持不下，就让燕军退后九里，在莒县和即墨城外驻扎，修筑环形工事，将这两座小城远远围起来。
　　由于阻断了交通和贸易往来，莒县和即墨粮草再多，也坚持不了五年时间。而这两座小城能够五年未破，是因为乐毅颁布了一道人性化的命令。
　　乐毅命令燕军：“城里跑出来的百姓，不要抓获，他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不愿意出城逃命的人，就送给他们粮食，不能把人饿死了。”
　　乐毅的想法是，运用怀柔政策，让莒县和即墨不战而降。
　　如果乐毅没有这道命令，莒县和即墨的人，有多少都能饿死多少。
　　于是，人们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白天，攻城的燕军经常把满载粮食的车子，停放在通往莒县和即墨的路口；而到了夜晚，守城的齐军就走出城门，推着这些满载粮食的车子，一路吱扭扭推回去。
　　这种奇怪的现象，在古今中外的战争史上绝无仅有。
　　乐毅是一位贤者，他不忍看到齐国百姓遭殃。然而，乐毅没有想到的是，他不忍心让齐国百姓遭殃，而他自己遭殃了。
　　乐毅低估了山东人的执拗，山东人认死理，你要打，我和你打；你给粮食，我照样吃，但就是不投降。
　　战争是残酷的，乐毅当然知道。然而，如果要用无数老百姓的生命来换取胜利，乐毅不干。
　　和刚硬的吴起比起来，乐毅性格很柔和。吴起是君子和小人集于一身，而乐毅则是彻头彻尾的君子。

　　乐毅之所以能够在齐国的边境小城一呆就是五年，全赖他有一个好领导，燕昭王全力以赴支持乐毅，乐毅要什么就给什么，要粮食就给粮食，全然不问这些粮食都送给了谁。
　　在乐毅围困莒县和即墨的第三年，燕国朝堂里有一个奸佞小人，他向燕昭王进谗言说：“乐毅智勇双全，能征惯战，呼吸之间就连下齐国七十多座城池，举世瞩目。然而，现在三年过去了，乐毅竟然攻不下齐国两座小城，是有原因的。”
　　燕昭王一言不发。
　　奸佞小人继续说：“乐毅为什么不进攻？他是想在齐国树立自己的威仪，收买齐国的民心，然后自己称王。”
　　燕昭王还是一言不发。
　　奸佞小人接着说：“现在齐国人已经依附了乐毅，而乐毅仍然没有称王，是因为他的妻子还在燕国。齐国盛产美女，乐毅很快就会忘了他的妻子，重新组织家庭，然后就会称王的。大王您不信，就等着看吧。”
　　燕昭王没有接过话题说乐毅，而是说：“明天我举办酒宴，邀请你参加。”

　　第二天，燕昭王在皇宫门前的广场设置了酒席，邀请全部大臣参加，而且特别安排昨天那个奸佞小人坐在自己的身边。奸佞小人满脸都是洋洋自得。
　　宴席在一片幸福祥和的气氛中进行，酒至半酣，菜过五味，燕昭王突然站起来说：“先王在位时，敬重贤能，禅让王位，没想到引起国家内乱，可恨齐国趁机攻进我们燕国，杀死了先王。我即位后，没有一天不咬牙切齿，没有一天不想报仇雪恨，所以，我广招贤能，力求强大燕国，只要有人能够替我报仇雪耻，我愿意把燕国一半的江山分给他。”
　　大臣们静静地听着。
　　燕昭王继续说道：“现在，乐毅替我出兵齐国，攻占齐国都城，捣毁齐国宗庙，替我报了血海深仇。齐国本来就应该是乐毅的，而不是我燕国的。如果乐毅能够在齐国称王，和我燕国永世修好，共同抵御强敌，这是燕国的福分，也是我的福分。”
　　大臣们纷纷发出感叹声。
　　然后，燕昭王一把拉起身边的奸佞小人，怒斥道：“你竟敢对我挑拨离间，污蔑乐毅，我岂能容你！”
　　奸佞小人被推出广场，一刀斩首。

　　不久，燕昭王封乐毅为齐王，封乐毅之妻为王后，封乐毅之子乐闲为太子，并按照诸侯王的礼节，为乐毅家修建宫殿，安排仪仗。
　　乐毅是君子，燕昭王也是君子。君子和君子相处，会成割颈之交；君子和小人相处，则水火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