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好想好想有个肩膀依靠
1 沉甸甸的麦穗,被胭脂色的早霞染成瑰丽的玫红,在微风中似波涛汹涌的红色海洋,荡漾在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上。此起彼伏的鸡鸣,飘散着缕缕炊烟的农舍,和散落在田头院落里结满沉甸甸大黄柿子的柿树,构成一派祥和宁静色彩浓烈的北方农村秋日晨图。
第一次到农村的雨萱,起个大早。走出笔成养母土墙围成小院,她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从不知道秋日小村的清晨可以如此色彩斑斓,如此壮丽!好感谢笔成邀她同行!
在家里猫了半个月的郁闷,被夹裹着稻香的秋风吹得无影无踪。
“咿,怎么起得这么早,小心受凉。”笔成体贴地把雨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你不是也起得蛮早么!”
“昨天睡的好不好?”
“睡的好舒服。我现在才理解大娘为什么宁愿一个人苦守着空房,也不愿进城的理由了!”
雨萱和笔成,昨个下午乘长途大巴来到顺义笔成养母老家,这里也是笔成儿时的家。
笔成养母是青光眼,做过两次手术,好了几年现在又看不清楚了。笔成接母亲,去北京同仁医院看过几次,医生说,再手术也没什么用,只有顺其自然,多注意用眼卫生,不要让眼睛疲劳……
所以笔成养母王大娘(村里人有叫王奶奶,有叫她王大娘)总是催笔成赶快结婚。她担心万一眼睛不好使了,那就连儿媳妇什么模样都看不见了。
找对象,是有缘分的,总不能随便拉一个过来算数。可老是冷母亲的心,孝顺的笔成内心十分不安。于是邀请雨萱一起回家探母,是有这层意思在里面的。还有没说出口的,借母亲之力,促使雨萱接纳自己对他的苦恋。
“我可充当你两次男友了,这次你怎么着也得回报我一次。”在开往家乡的大巴上,笔成和雨萱窃窃私语。
“不早说,把我骗上车再提要求。过了,朋友。”
“我不是怕吓着你么!这么说你同意啦?”
“我没说。到你妈那看状况再说吧。”
见到王大娘雨萱立刻心软了。一个年迈的孤独老人,独守着一张逝去15年老伴的照片,过着冷清的日子,只有在京城的养子节假日来看看自己。
“大娘,您一个人过日子闷不闷啊?”
“不闷,乡亲们和队里对我还不错。再说俺一个人在这也惯了。我还养着一头猪,一群鸡。我走了谁管他们。就冲这条跟了我26年的老狗,俺也舍不下。”
一条灰色的草狗四腿弯曲着温顺地依偎在王大娘身边。看大家都把目光转像它,它激动地爬起来,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径直走到雨萱旁边,嗅雨萱的裤脚,讨好地舔她的脚面。
“呵呵,你着老狗也知道喜欢好看丫头。”老人笑了,混沌的老眼闪动着慈祥的光芒。她朝着雨萱方向招手:“孩子,过来,让我好好看看。”雨萱顺从走到大娘面前,老人用干枯粗糙似槐树皮的手,抚摩着雨萱“剥了皮的鸡蛋”般光洁细腻的脸蛋。老人“啧啧”叹道“多俊的姑娘啊!臭小子福气还不错啊!早点结婚吧,趁着我还能看得见人影。如果我还能见着宝贝孙子,那我这辈子死也能闭眼喽”!
不知笔成和大娘怎么交代雨萱的,反正老太太就把雨萱当成未过门的儿媳妇。只要老人高兴,她这么以为雨萱也没话好说。只是可气的是笔成:“妈,那我就听您的,早点结婚,早点让您抱上孙子。雨萱你说是吧!”
“那敢情好。笔成啊,这个给你!”老人快步走到火炕前,一抬腿爬上炕,摸摸索索拿下系在腰间的一串钥匙,熟练地打开锁住炕头两门柜上锃亮的老式铜锁,从柜底摸出一个铁盒子,抖擞着老手打开铁盒:“笔成,把这个给你媳妇带上。这还是我婆婆给我的。”
一个羊脂般的玉镯子,在垫底的一块红丝绒的陪衬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这可是有血丝的羊脂玉,咱家就这么一个传家宝了。婆婆给我,我成了婆婆再传给媳妇。呵呵,等你熬成婆婆,你就再传给你的媳妇。一代一代传下去,那就是延续香火。笔成虽然是我抱来的,可和我亲生没什么两样……”雨萱注意到老人讲这番话时,眼睛竟湿润光亮的美丽动人!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敢……”雨萱被老人刹那间的光彩感动。但是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料到事情发展成这样。
“我妈给你,你就带上。”笔成抓过雨萱手,给她带到手腕上。
2
情海在广州好歹算是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小窝。虽说比当年情海住过的学生宿舍还脏乱差。
世上之事,绝无全好也绝无全不好。这不入住后的第一顿饭,就有人热情款待。呵呵,这就是拼居带来的益处之一:)
“情海,你是叫情海吧?”晚饭时分,同租屋里40出头黑铁塔似的男人,叫住一条腿跨出门槛的情海。 “您叫我?”情海扭头愣着看他。
“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这……那……”情海看见桌上冒着热气的两大碗冒尖的白米饭,和一海碗红烧猪头肉。咽了口吐沫。 “别磨蹭,上桌!”
“恩!”情海没想到这黑大汉还挺有人情味的:“那我就不客气啦!”说着一屁股坐进那个歪七扭八的破靠背椅上。“扑通”椅子歪斜着倒下,情海跟着摔在地上。
另一个少年房客咧嘴大笑。
“二雷子,一定是你捣的鬼。还笑,混球,还不赶快把小哥扶起来!”
“好不容易吃回红烧肉,干哈给他吃。就是请,也得他请俺们。先进山门为大,黑叔,这个理您都不懂?”
情海从地上爬起来,右手揉着摔疼的屁股,左手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狠瞪二雷子一眼,拉了一个方凳坐下:“小子,就冲你摔我,这顿红烧肉我吃定了!”
“哈哈,这才像个出门闯江湖的汉子。和我投缘!二雷子,把饭给我撤了,把早上买的二窝头打开,我要和他一起喝酒,你给小哥陪个罪!”
“叔,哪有你这样胳膊肘朝外崴的!”二雷子一边嘟囔,一边照黑叔的吩咐撤饭上酒。
“大哥,我喝不来酒,一喝嗓子眼就过敏长大包。您不信?开始我那帮子哥们也不信,愣让我喝,结果,您猜怎么着,只喝了小半盅,气管就给堵得严实合缝,差点没背过气去。”
“后来呢?”叔问。
“后来120都来了,给我送进医院才给救回来。”情海煞有介事地胡侃一通,总算绝了黑叔劝酒的盛情。
“瞅你细皮嫩肉的,好像是个读书人吧?”,黑叔吱溜干了一盅酒后瞅着情海。
“我,算是吧。”
“那咋整的混成这样?”
“您是东北人吧?”情海不回答。他没法说。
“俺是辽宁铁岭那旮嗒人,和赵本山同乡。”
“哟,您见过他吗?”
“常见。”二雷子骄傲地说。
“嘿嘿,电视上。”黑叔补充。
“你好像16岁都不到吧?为什么不继续读书?”情海觉得二雷子特孩子气。
“穷呗!小学刚毕业叔就带我出来打工了。”
“童工一个?新社会还有童工?”
“这童工多着呢!”
“童工能干么?”情海很不理解。
“制衣厂,塑料玩具厂,还有制鞋厂绣花厂……都要童工。”
“找童工不违法吗?”
“童工好管,付出的工钱也比给大人的少,这儿每个厂都招童工,只要不惹出什么乱子,乡里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在什么厂?”
“我跟黑叔一起给包工头砍砖头。我可不去那些厂!”
“我不让他去,几十个小孩子挤在一个小工棚里,没日没夜给老板干活。睡通铺,吃水泡饭,到了工钱能不能拿到都没个准。”
“砍砖头?”
“城里拆房子不要的砖头,把上面的水泥砍掉,用来再盖房子。”
“二雷子干得动吗?”
“呵呵!你不要小瞧他,说不定你还整不过他。”
二雷子得意地瞥情海,接过叔叔的话:“砍好一块两分钱,我一天能砍1000多块呢!”
“哦,真厉害!一天有20多元好赚呢!”
“是啊!我们挺满足的。一个月七八百,在我们东北老家那旮嗒,俺叔侄俩就算是会挣钱的了。”
“干一天发一天工钱。比到别的地方赚钱放心!”二雷子抢着补充说。
“你找着工作了吗?”黑叔关切地问。
“刚来,还没找着。从听说这工作好找呢!”
“那得看干什么了。出苦力的,工资低的好找。像你这样的,总不会和我们大老粗一起砍砖头吧?”
“那可没准。我要是一个礼拜找不到工作,就和你们一起去砍砖头。要不然我只有喝西北风了。”
3
住了两个晚上,笔成带着满满一篮子比蜜甜的大柿子,和雨萱依依不舍告别老母,告别留有他童年许多美好、淘气记忆的柿乡,踏上返京之路。
“你们老家的柿子真是蜜甜蜜甜的,我在北京好像出来没吃到过这么甜的呢!”只两天,雨萱对笔成的家乡、对王大娘,尤其那的大柿子,竟生出几多依恋!
“那是。话说乾隆年间,俺村的柿子可都是贡品,老百姓根本没福气消受!能吃到贡柿,您享受的可是皇妃公主待遇!知道吗?”笔成眉宇间流露着少有的得意。
“呵,说你胖,还喘上了!”
“骗你我小狗!”
“哈哈!大哥哥说自己是小狗!”倒坐在雨萱前面一个胖头胖脸的小男孩,把头趴在一个约莫30出头女人的耳朵上轻轻地说。
“嘿,好可爱的小朋友啊!告诉姐姐,几岁了?”
“三岁半。”男孩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快速地摸了一下雨萱挂在胸前的流氓兔小挂件。
“喜欢吗?”
“喜欢。”男孩垂涎的眼光盯着随车摇摆的流氓兔。
“那,我就送……”雨萱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咚”一声惊天动地巨响过后,又接连一阵铁器撞击、稀里哗啦玻璃破碎的声响……地震般的震撼让大巴猛地停住了。雨萱被高高弹起,头不知道被撞在什么地方,又重重落下,她下意识地捂上耳朵,双目紧闭,把头埋在笔成的怀里瑟瑟发抖。
“凡凡,凡凡……你不要吓唬妈妈!凡凡……”惊魂未定的雨萱,被一阵撕心裂肺变了声的狂喊刺透雨萱捂着的耳膜。
坐在他们前面的那个可爱的小胖孩的后脑上扎着一大块破碎的玻璃,血流如注!
“啊,怎么办怎么办?哎呀,谁救救我儿子……!”女人看着汩汩的热血夹杂着脑浆,从深深的创口不断流出,张惶的不知所措--插入后脑的玻璃很大,拔又不敢拔,想堵住伤口又没法堵。
车上乘客束手无策,不知道怎么处理飞来横祸。
笔成只好连忙通知120,告知车祸发生,有小孩受了重伤!
十几分钟后救护车鸣叫着刺耳的笛声,呼啸而至。
可是一切都无可逆转!
刚才还活蹦乱跳鲜活稚嫩的一条小生命,瞬间谢幕了!他满脸血浆,半睁着乌黑淡蓝色眼白的眼睛毫无感知地凝望着不可知的方向,安静地偎依在妈妈的怀里。男孩的母亲,紧紧搂着儿子昏死过去。 生命如此脆弱又如此无常!
雨萱心悸难过地看着刚才还摸过他流氓兔挂件那只惨白,依旧胖嘟嘟的小手,禁不住泪珠在眼角闪动!她摘下脖子上的小兔子,拉起他还温软的小手,把流氓兔放在他的手心里,并用绳子在他的手上绕了两圈。
“生命不堪一击!待会男孩妈妈醒过来还不疯了?”雨萱擦干眼泪头靠着笔成的头。
“人生本无常。生死往往就在瞬间。如果那块玻璃扎进我的脑袋里,这会玩完的就是光棍我秦笔成了。”
“瞎说什么啊你!”雨萱赶紧捂住笔成嘴。
“谁知道无常之手下一刻击中的会是谁啊!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再说,我就不理你啦!”雨萱抽出握在笔成手里的手。
“心疼我了?舍不得我离开你是不是?!雨萱,你说啊!”笔成第一次激动地发现:雨萱心里也有自己!
“是的是的是的!”亲眼目睹上帝一场残酷死亡游戏,劫后余生的雨萱,突然觉得笔成对自己其实很重要。
“那就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吧!今生今世我们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在一场车祸现场,在一个刚刚升出一对翅膀,飞上天空灵魂的照耀下,雨萱软弱地把头靠在笔成的肩膀上。此时,她觉得自己的腿和心一样柔弱无力,她多么需要一个稳定的肩膀依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