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耳驴的微笑：灭亲记

kaitai

话说当年父亲在部队带兵，组织上积极号召领导同志带头搞计划生育：杜绝三胎；前面已经两位姐姐了，父亲不愧接受了多年的革命教育，竟要放弃了“传宗接代”的旧思想，准备把我——这个探亲假的美妙产物“计划”掉！

    父亲写信托人动员不行，便不远三千里专程请假回乡，一进家门就开始做思想政治工作，语录背了一大堆儿，好话说了一篓筐儿，奶奶和母亲一个劲儿摇头，执意把俺留下来，她们坚信：这次准是男孩！为伟大祖国多留一个红苗子。父亲却坚持“以身作则”，坚决带头响应上级号召，从“我”抓起，（爷们儿真狠，这个“我”可不是他！）“大义灭亲”，否则下面同志的工作更难做。

    父亲一面骗奶奶讲：“过了这个节骨眼儿，咱还可以再要。”，一面唬母亲说：“这是中央命令！要绝对服从！”；母亲们终于拗不过，只好勉强同意到县卫生院做掉俺了。

     我家的村庄距离县城有约三、四十华里，当时交通很不便利，路是坑坑洼洼的羊肠路，全村连一辆自行车都不可能有，乡亲们出行都靠脚力或牲畜。

    第二天一早，父亲套好了一架毛驴车，那头老骟驴是生产队的公产，耷拉着一只大耳朵，岁数也大了点，所以比较稳重，干不了重活最适合驮人。母亲哭哭啼啼地揣着负一百天的俺坐上了驴车，奶奶故意揪出大伯家的三个孙子，让这些哥哥们悠来晃去。父亲心一横，长鞭一甩，毛驴应声乖乖地奔出村口。（男人狠点就是酷）

    日前下过了几场雨，乡间的小路泥泞不堪，虽是深秋，风儿吹过了大平原，却竟有春雨过后的清新，叶黄黄苗青青，阳光灿烂心儿爽，走过一村又一岗，那头塌耳驴只顾欣赏了田园风景，不料足下一滑，驴失前蹄，架子车哗啦一下子倾斜，母亲就跌了下去，摔得好像很重。那头驴子受了惊吓龇牙咧嘴，嘘嘘吭吭倔强不起。

    父亲此时慌了，“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咋整啊！”
    各位看官您可别慌，让老爹一人着急吧。话说传奇，自有传奇之逸事，世间万事万物皆是一个因缘聚散，缘聚则有，缘灭则无，俺不知自己是谁的前世投胎，却命里注定有贵人相助。但见远远乡间小路，悄悄骑牛走来一老一小，老者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小儿唇红齿白、一副眉清目秀。

    父亲见状，上前探问：老人家，附近可有郎中？
    老先生笑而不语，自荐愿为母亲诊伤，父亲自知巧遇到了高人。老先生察言观色、掐筋捏骨，似乎看不见什么大碍，便把了母亲的脉象，“手少阴肾脉动甚，左尺偏大”，先生捋了捋银须儿，眯眼微笑依然不语，只是朝小儿做出两枚剑指，径直乘牛欲去。父亲忙问：“先生，如何？”，小儿声如清铃，“莫事，回家静养。” 老者挥一挥衣袖，跨走一头青牛。

    母亲一直在说疼，父亲责备她娇里娇气，不像军人家属。后来不知道他们又争执了什么，父亲或是无可奈何，或是回心转意，总之还是牵着驴子带母亲回家了（老天，俺终于躲过一劫）。

    后来母亲才肯说，那一次疼痛是装的，自己是先撞在毛驴身上又滑下来的，像坐滑梯，软软的一点都不疼。难怪，那天生产队的塌耳驴，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被我们砸了。

    父亲回家一直琢磨一件事，当然不再是消灭儿子的“革命计划”，而是他总感觉到，那一老一小多多少少有些可疑：阶级敌人？不像；遗老遗少？可爱；还有，老者最后伸出的两根指头，分明像在瞄枪打靶嘛！别动特工？台海那边过来的，也忒远点儿。在静静地思考中，家父的“灭亲假”终于蜕变成了“探亲假”，他没事儿就伸出两根手指，“啪——啪——”在家不忘操练军事。

    五个月后的某日，夜幕轻垂，村子里的炊烟散尽了，我家的老宅院里乡亲们手忙脚乱，一个乡院实习的护士回家正碰到一桩棘手的事件：请来的助产婆早吓懵了，她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俺正在娘肚里和一个家伙儿你死我活，争执谁做老大！我们把各自脐带紧紧缠绕在敌人的脖子上，借此武力独霸天下、唯我独尊。

     里面杀气腾腾，外面吵杂一片，母亲已经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喊不出来，护士妹妹流着泪大声吼：“今晚接不出来这两个小家伙儿，就陪姐姐一起去！”，我们一定听见了美丽女人这样义气的话儿，MD不打了，学学周公召公，拉票共和！智慧的弟弟一定是赏识我的，无论人品或才华；他突然飞起一脚，把俺踹了出来，“老大，民主制的老大是公奴！”

    我开始在母亲伟大的子宫里做了飞行，不知道穿越了多少荏苒时光和绿野青川，当俺的小屁屁第一次接触了人间温暖的烛光，还有护士妹妹温柔的掌心时，俺知道：这个老大，坐定了。

    我又继续了家父的思考，咱明白了，那两枚剑指，不是什么打靶，也不一定说明孪生，好像是一个灿烂的“V”字，预示着人生的胜利和鲜活的微笑！

    我想了三天三夜，感觉俺有今天，还要感谢当年生产队的那头塌耳驴，那一跤是我永恒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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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醉了

楼主好文笔啊

归心

学习.多学才是好事.

kaitai

1、这个《灭亲记》全部是真实的，虽然有些情节看似飘渺了些。
   我在酒后敲了半个多小时，第一笔的感觉无论好坏总是最真实，应是潜意识瞬间的春光乍泄。


2、我一个人独坐的时候，总感觉茫然不知所措。有时候，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的荒诞，正如当年那头塌耳驴偶然的一跤，事情就借此转机，我们便可以继续了生命。
我曾对老爸老妈苦笑地说：“如果那天是另外一头驴子或塌耳驴不摔跤呢？”
老爸用手指在颈前划了一下，“天知道”
   我又反过想，欲改变一个大人生，是否总要找到一个看似平凡的小事件，或可以借以转机？
   

3、这一刻才深深体会，总觉得天下父母有些残忍，把一些成型的胎儿打掉了，他们甚至还觉得轻松。

   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曾经告诉我，她在网上曾经看过一个视频教育短片，一个几个月大的胎儿，在母亲服用过堕胎药后，小东西开始剧烈地挣扎，似乎在拼命地躲避着什么，牠躲啊…躲啊…，最后牠不动了…小女孩说着眼泪快要掉落了，她遮掩情绪旋即问起：叔叔，您和阿姨堕过胎吗？

我快速摇摇头，小女孩微笑了，自己心里却默默数到了“3”。

3、那天，父母在路上遇到了两个陌生人，正巧是一个乡村赤脚医生和儿子赶牛回家。我们绝不能轻视一个山野村夫，他真的就估算出了双生儿。有些人只有没有做“大人物”的机缘，虽然有这样的素质。
   
4、父亲改变了初衷，是想留下一个会打仗的儿子，祖国太需要我们保卫。不料，老天爷一恩赐便是双份；却又不料，双份最终变成了双倍的痛苦；没有我们的累赘，父母更幸福。

5、母亲生我们的时候，绝对是难产，如果不是遇到那个护士阿姨，母子三人将是命运未卜。
我们都感激她的那一句：“今晚接不出来这两个小家伙儿，就陪姐姐一起去！”这是我听到的第一句人话！是由女人说出来的，所以我一辈子都特爱各种女人，她们更有情有义。

6、历史或现实的男人是严重对不起女人的；女人对自己男人的任何一次所谓的错误，都可以用十月妊娠的辛苦和三天分娩的阵痛来消除。
   21世纪的老爷们真有种，就不要再大谈什么处女或贞操的“纯洁”道德，想想自己的母亲和女儿，就大大方方地把自己一点爱奉献给所有女人吧

7、我最喜欢马尔克斯的两本书，并崇拜《百年孤独》魔幻现实的荒诞和夸张（很多人因此不喜欢或拒绝弄懂），马尔克斯不可理喻的描述了霍•阿卡蒂奥的死亡，他的血液从门下溢出来，“穿过客厅，流到街上，沿着凹凸不平的人行道前进，流下石阶，爬上街沿，顺着土耳其人街奔驰，往右一弯，然后朝左一拐，径直踅向布恩蒂亚的房子，在关着的房门下面挤了进去，绕过客厅，贴着墙壁（免得弄脏地毯），穿过起居室，在饭厅的食桌旁边画了条曲线，沿着秋海棠长廊婉蜒行进，悄悄地溜过阿玛兰塔的椅子下面（她正在教奥雷连诺•霍塞学习算术），穿过库房，进了厨房（乌苏娜正在那儿准备打碎三十六只鸡蛋来做面包）。”
   
   老K在这里讲出生，灵魂上受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诅咒，总想照虎画猫，却涂出了一头“塌耳驴”。本想用大量的文字描述“脐带绕颈”的孪生难产，讲讲我们如何在母亲体中厮杀（原来我们还没有出生便本能“自相残杀”了，科学表明，很多孪生的妊娠最终成了独生，是胎儿间本能吞噬的结果，为我独尊是本性的贪婪与恶，分享与和谐是后天的道德培养和修炼）。

   我还想多多描述自己如何做上“老大”，承担重任，没有太多利益的事情是无人愿意抢着做的（除非唐僧），那些“被踢出来”和“子宫飞行”和后来的“穿越产道”的具体情节自己都没有心情仔细琢磨和描绘了，若努力写出来，大概情形应该和霍•阿卡蒂奥的血液流淌的奇遇差不多。

   我为什么解释这么多？为什么要讲“子宫相残”和“产道飞行”？也许不会有人真正理解我的意思。我一定是精神分裂的疯子，在还是一个胎儿的时候，就继承了人类丑恶的本性：唯我独尊，本能地同自己的兄弟厮杀；而活了三十多年，我依然发现自己仍在母亲的子宫或产道里并没有出来，因为我依然怀抱着独霸天下的恶习，还没有真正经历被产道挤压的痛苦洗练和净化；我的预感：当我真正学会了与人分享的和谐理念之后，才会真正的诞生。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有太多的人，甚至是名声很大的人，即使活到一万岁仍是一个本能丑陋的胎儿。

  某日曾在网上看过一个报道说：双胞胎具备天生的民主意识，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十个月的共同磨合，他们学会了和谐相处；而独生子却偏爱独断专行。是这样吗？


5、我只习惯站在自己的角度和从自己的经历中去审视世界，原生态或魔幻地写自己的糊涂文字，可能与文学相差了千里，但相信这里是大量宽容的。

  我讨厌流血纷争、相互残杀的历史、现实甚至未来。  
  我已经反思自己到了胎儿，已经俨然觉得像个圣人了，希望更多人如我一样疯狂，我觉得我是和谐大同的中流砥柱，虽然一直游走在边缘。

   我常常强迫兼抑郁症复发，就像这个休息日的早晨。
   我以前说过了，我越解释大家会越不明白的，胡乱的文字和绚丽的色彩一样，请您保持第一感觉。

[ 本帖最后由 kaitai 于 2009-1-10 08:14 编辑 ]

kaitai

这个早晨再次孤独，因为这样疯掉的文字，只有疯掉的人才真正懂得。
我向来以为，只有疯子，才是世界上最真实的人，他们放弃了虚伪和装饰的尊严。
所以，我最喜欢梵高：原来那些游走在边缘的甚至异化掉的人性，才是真正璀璨和光明的人性啊。

SIR:人性是什麽？   
k：我的解释就是“爱”。

海蓝蓝

主帖写得诙谐幽默、扣人心弦又有点玄妙诡谲，但大意读懂了。或许每个生命都来自偶然，来自很多的机缘巧合，若某一个因素变了，结果可能完全是另外的样子。命运也如此。

后面注解、延伸的帖子，联想太多、太深刻、太庞杂，反而不懂的更多了。思想太过深邃，心境因此更阔达，还是更苦闷？你显然是后者。

别看说话很离经叛道，行事却和大多数人一样循规蹈矩，矛盾的聚合体，内心难免碰撞、挣扎。

哎，为什么不能活得简单点儿、轻松点儿、洒脱点儿。

海蓝蓝

原帖由 kaitai 于 2009-1-10 08:32 发表
这个早晨再次孤独，因为这样疯掉的文字，只有疯掉的人才真正懂得。
我向来以为，只有疯子，才是世界上最真实的人，他们放弃了虚伪和装饰的尊严。
所以，我最喜欢梵高：原来那些游走在边缘的甚至异化掉的人性，才是真正璀璨和光明的人 ...

疯子是真实，卸掉了很多有违人内心或本性的“伪饰”的东西，可是，他们同时也一样体会不到作为常人的很多快乐和幸福感。
人之为人，有些东西必须背负，不断地修炼，让自己更美好。

写完了才发现，我好像非但没能正确理解你的意思，还已经很严重地歪曲了。

[ 本帖最后由 海蓝蓝 于 2009-1-10 13:12 编辑 ]

竹影摇虹

原帖由 kaitai 于 2009-1-10 08:05 发表
1、这个《灭亲记》全部是真实的，虽然有些情节看似飘渺了些。
   我在酒后敲了半个多小时，第一笔的感觉无论好坏总是最真实，应是潜意识瞬间的春光乍泄。


2、我一个人独坐的时候，总感觉茫然不知所措。有时候，不能不承认这 ...

kaitai說起雙胞胎的事情，到讓我想起赫塞的一句話：
不論兩個人何如親密，他們之間必有差距，而此差距只有愛能作為橋梁
可是，就連這橋梁也可能是暫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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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距也許就是分歧和鬥爭的開始。
難道物競天擇的心裡在胎兒的時候就已經表露無遺
又或者是遠祖記憶的鮮活遺傳
在蠻荒叢林中
抓起任何可以戰鬥的武器，爲了今晚的一口飽飯，展開一場你死我活的龍爭虎鬥
-------------我想，這愛的橋梁若是如虹凌空，彼此立下和平的約定，又何嘗不能共創真善美的未來。
如果說人的尊嚴取決于他是否能知其不可而為之，那么能夠充滿智慧的妥協，是否別有一份高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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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itai提起孤獨，我還想起赫塞的一句話：
我們必須孤獨，全然孤獨，才能退回到自我的深處。
然而這種全然孤獨的經歷才能讓我們克服孤獨而不感到寂寞，因為我們發現最深沉的自我
乃是與天地一體，與萬物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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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處於萬物之中心，卻不受其萬象所擾。
可不是，寂寞孤獨讓我們發現自己。
我們在茫然不知所措中蛻變
總要有無所為，才能成就有所為，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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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itai還提到瘋子。
我不是瘋子，瘋子也不是我。
不過是在瘋與不瘋之間徘徊。
許多人誤解瘋子，許多人誤用瘋子。
我寫過一系列關於梵谷的文字
許多人都說梵谷的作品之所以充滿了熾熱和燃燒是因為他是個精神病患。
許多人聽不到牛馬沉重的喘息
看不到卑微難堪的生活，無法理解梵谷一團混亂的生活。。。。
也許梵谷是瘋狂的，他的瘋狂卻讓人們看見了美，明心見性的美。
世人眼中的悲劇畫家，勾引人們內心原始的淚水。

瘋子不是放棄和裝飾尊嚴，他們是發現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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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itai的瘋言瘋語還真是著原創中值得推薦的帖子。

（得空再說了）

[ 本帖最后由 竹影摇虹 于 2009-1-10 15:08 编辑 ]

南方毛驴

版主果然名不虚传，文字诙谐幽默。前面部分像微型小说，后面的延伸像散文

南方毛驴

而且很有散文选刊之类杂志上文章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