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冬天里的回忆

云端漫舞

又一个冬天来临了。风带来了寒气。风把秋天的金黄吹退了色。天成了灰暗的白。一颗颗瘦树在寒风中打着颤，无力地看着一片片离去的树叶，默默无言，如一个耄耋的老人。翻飞的树叶如一张张旧的照片，翻起了我久远的记忆。

一．大年三十的一天

母亲把最后两个红薯切成了块，放进锅里燃起了火。灶台上蒸腾着白色雾。整个灶间充满了红薯的香味。母亲倒空了缸里最后一点面，掺上水，调成了糊。等锅里水开的时候，母亲把糊糊顺着锅边倒了进去。然后用长长的铁勺顺势的搅着，母亲说这样不起结。糊糊会很均。

弟弟围在锅边，时不时往锅里张望。咽着不断升起的口水。同时嚷嚷着：好了没有？好了没有？

母亲说没有呢，一会儿就好了。别着急。二妞，别放柴火了。

没有柴火了。母亲也看见了。二妞坐在那里，手伸到灶台口。灶台里未燃尽的红红的余烬。弟弟挤在二妞的身边，手往前伸。红红的火映红了姐弟俩的小脸。

可暖和。四岁的弟说。

母亲揭开了锅盖，小灶间里顿时被浓浓烟雾与浓浓的香气覆盖。弟站起来。向着母亲奔去。

母亲一边小心地端着碗，一边小心地移着步子，以防烫着抱着腿的弟：起，起，起。

一人一碗。母亲给了二妞一碗，又递给弟弟一碗。然后转身抱起躺在摇车里只有岁把的妹妹，蹲在灶台间，碗放在地上，一只胳膊抱着妹妹，一只手拿着勺。嘴翘得高高的吹走滚烫的热气，舌尖时不时伸出来尝下热度。一勺一勺的喂到妹妹细嫩的小嘴里。

弟弟狼吞虎咽地喝完了最后一口糊。看了看锅里：娘，还要。

没有了。

弟弟埋头添干净了沾在碗里的最后一点糊糊。瞪着眼看着姐：你吃完没有？

 

 

灶间里越来越冷了。回到堂屋，关上门还是冷。也不知道风从哪里钻进来的，只感觉到嗖嗖的风从脖子里袖口里脚脖子里灌。身上的温度被风一丝丝抽走。手脚身子冰凉凉的。

母亲搂着妹妹，一边拍着一边说：你爸今年不回了。家里粮也没有了，明天二妞去你二伯家借点粮。过完年，你爸就回来了。等你爸回来再还。

没有粮了，二妞知道，柴也没有了。

弟弟说：娘，冷。

娘说把手插在袖子里。两个手这样一插就好了。

弟弟把手插在衣袖里，别跳着脚边说：姐，你看我能跳这么高。

二妞六岁了。冲着只有四岁的弟弟笑：你还没有跳得高呢。

外面的响起来了鞭炮声。妹妹醒了，开始哇哇的大哭，母亲说妹妹尿湿了棉裤。母亲把妹妹放在床上，床是麦桔杆铺成的。母亲把麦桔杆扒成一个窝，放妹妹在里面，然后盖上家里唯一的一床棉被。

母亲把妹妹的裤子搭在灶间里了，其实哪里早已没有火星。

光着身子的妹妹踢腾着两条光溜溜的腿。母亲说：二妞，快盖上，你看着他们俩个，我去找点柴火回来。

母亲出了门，母亲去借粮和柴了，晚上不会饿肚子了。母亲说父亲没有寄钱回来。没有钱买过年的东西。这个年不会有好吃的和好看的衣服穿。

奶奶家传来母亲与奶奶争吵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母亲回来了。母亲进了家。皱着眉头。红着眼睛。母亲哭过。二妞说：娘，咋了？

母亲说没事。弟，二妞和娘围着堂屋里冰冷的火盆。面向着火盆。呆呆地没有声息。寒冷的空气里有一种悲伤的味道。

天慢慢的黑了。空气也冰冻住了。母亲说：快睡吧。

弟吸了吸鼻涕说：娘，俺爸啥时间回来？

空气又凝固了。母亲低低的声音说：快了。然后犹豫了一下又说：刚才去你奶奶家，看见棚子上有个树疙瘩，还没有拿下来呢。你奶奶就发现了。说我懒得柴都没有烧得。不叫我拿。算了，等你爸回来就好了。

弟钻进了被窝，二妞钻进了被窝。外面鞭炮声时起时落。夜渐渐地平息，只听得见风的呼啸声。呜~呜~~带着尖鸣的哨声在这平展展的黄土地上肆孽放纵。

夜的深处，有母亲深深的叹息声。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23 15:10:09编辑过]

夏天里的春天

我先坐个沙发,姐姐.

让人看了心里很难受,姐姐写的很好!

君子于役

母爱无边，姐姐文笔真好，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还有婆婆，心酸！

stoning

写的真好，想家了！

云端漫舞

冬天是个让人伤感的季节．寒冷常常会不经意间钻进心里．情不自禁．从外到里，让人寒颤．

瓶儿

文章很好!

但我不喜欢冬天,

不喜欢它的寒冷,

更不喜欢冬天后的春天!!

树叶发芽时也是HBV的发作时期!!

丹凤朝阳

好文笔.

云端漫舞

二．在冬天里等待

父亲终于回来了。在冬天的未梢。屋檐上的冰凌正往下流泪的时候。父亲带走了母亲与妹妹。只留下我与弟在大伯家。

父亲走的时候跟大伯大婶说：等那边安定了，我就来接。这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该打打，该骂骂。

大伯大婶笑容可掬：嗯。哪那能打呢。还不是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心痛。

父亲抚了抚弟弟的头：听话啊，不听话就揍你。

母亲抱着妹妹跟着父亲走了。我拉着弟弟的手一直追到大路口。母亲抱着妹妹坐着马车渐渐地隐入了天的那边。

父亲说安定了就来接咱们。弟弟说。

每天弟弟都在重复着这句话。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从秋到冬。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弟弟的手和我的手全炸开了血红的口子，一条条一丝丝的血条子。手象馒头一样肿起来。手指关节缰硬的不能动弹。

但这也不妨事。弟弟长大了，会帮婶婶干些活。手指还算灵活。今天春上婶婶给我们添了一个堂妹。每天弟弟的任务就是给堂妹到门前的塘里涮尿布片。我每天除了喂堂妹吃饭外，得洗碗洗衣服。

那时我已七岁了，婶婶说我长大了，啥都能干。我长高了，能够得着锅沿。洗锅的丝瓜襄子很长。锅里的水是温的，炸开的口水因浸在温热的水里钻心的痒。但我还是比较喜欢洗碗。比起洗床单来要简单的多。

巨大 的床单常常把我与弟弟绞在一起。但最后我们总是有办法把它弄开净，让婶婶不骂我们。但是大伯总爱打弟弟，大伯说弟弟太笨。尿布片老是洗不干净。弟弟跟我说大伯的拳头象是铁做的。

我想娘和妹了。弟说。

娘会让咱爸来接咱们的。我说。

会不会忘记咱们了。弟弟开始哭。

不会。我也开始哭。

大伯家人多。我有两个堂姐和一个堂哥，还有一个堂妹。所以我们不能睡在床上。只能睡在堂屋旁边马棚里。里面堆着马粪还有农具。马尿味充斥着这窄小的空间。四处有明亮的光线钻进来，一起钻进来的还有风，风是带着刀子的，把我的弟弟的脸割得一道道血口。

墙角有一捆玉桔杆子，那是婶婶从灶间抱来的。婶婶还给了一个又黑又薄的棉被，有些薄，晚上睡觉总是冻得醒来。

弟弟总是喊饿。我也饿。但是我不敢喊。我知道大伯大婶最不喜欢听这样的话。有时候我就半夜乘他们睡着的时候去偷点东西来给弟弟吃。但一般都偷不到什么。婶婶总爱把馍馍挂在房顶上，她说有老鼠偷。

快过年的时候三叔从城里回来了。并且还带来了大米。弟弟和我都很兴奋。三叔带来了大米。大米只听母亲说过，很好吃的一种饭。比面糊糊好吃多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

三叔回来的时候，我和弟弟正在切萝卜，我们把萝卜在井边洗干净。然后抬到一个大的木板旁边。切好摊干。晒蔫后婶婶奄好再把它放进坛子里。

三叔背着一袋子米回来了。直接进了大伯家。

可以吃到米饭吗姐。弟弟说。

我说可以。

婶婶把白米饭煮成了粥。米饭飘出来的香气直往我们的鼻孔里钻。弟弟说姐我饿了。我说还没有好咧。

弟弟倚在院子里板凳边瞅着婶婶把米饭端进了堂屋。香喷喷的白米饭啊。堂姐堂哥还有大伯婶婶三叔一人一碗。大伯蹲在门口头埋在碗里往嘴里扒拉着白米饭。

弟弟眼睛看着大伯的碗，眼睛里冒出了白米饭的热气。大伯看了一眼弟弟，又瞅了眼三叔。三叔放下碗。大步的向弟弟走来。弟弟即紧张又羞涩。三叔走来了。

三叔走近板凳，一脚踹向板凳。倚着板凳的弟弟摔倒了。开始哇哇大哭。我去牵弟弟的手，弟弟躺在地上边哭边叫：姐，咱娘咱爸咋还不回来？

好不容易拉起了弟弟。弟弟的额头上起了一块鸡蛋大的包。我跪在那里替弟弟揉着：快了。

过年了。弟弟说。

走吧。拉着弟弟的手向着母亲走时的大路上走去，空旷的大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层层叠叠的白杨树静静地挺立着，好象父亲挺直的背影。

天又黑了。

回去吧。咱爸咱娘快来了。回去等着。他们快来了。

牵着弟弟的手回到马棚里。我看见马的眼睛里有泪涌了出来。

 

 

月下孤儿

令你忍受痛苦的事情，可能令你有甜蜜的回忆。

苦日子再也不会来了。

云端漫舞

以下是引用月下孤儿在2006-12-24 17:06:00的发言：

令你忍受痛苦的事情，可能令你有甜蜜的回忆。

苦日子再也不会来了。

谢谢~~~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