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现在想起来,仿佛是很久远的人和事了。感觉如此隔然,有限的记忆便如跌进了时间的巨大粥锅,一并粘稠而湖涂了。
那是个炎炎夏日,我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长途,她在电话里告诉我,我的弟弟,十年寒窗后考进了北方的一所大学。这所大学就在我所居住的城市邻边。
我问谁送他来。母亲说,他自己来,已定好车票。
母亲的话语里没有望子成龙后的满足和兴奋,有的只是遮掩不住的担心和不放心。我安慰了她,随即惆怅,明白自己肩上多了一份责任。
几天后,背着大包小包的弟弟风尘仆仆海龟似地挤进了我家的大门。家里出现了一张少年的脸,活力、亲切,薄薄的一层细汗使它生动。他先是用普通话叫了先生一声:“姐夫”!然后又用乡音唤了一声“二姐!”久违的音韵响起,我不由地感动起来。多年不见,我的弟弟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竟足足比我高了半头。
弟弟学画画,专业也与美术相关。一放下包,就不请自便地参观我的寓所。我问他怎么样?他一边点头一边说还好还好。然后说沙发的颜色再深些就好了,地板也是,太浅,看不出整体效果。电视柜的样式太老土了,当古董摆还差不多。灯式也不好看,还不如买个100瓦的灯泡挂着呢。我呵呵笑着,不理他,自己进了房间。
他跟了进来:
“姐你怎么能把背景墙刷成了黄色呢,你……”
来不及等他评论我的床和衣柜,我就把他给请了出去。
“去去去,洗洗吃饭,两天的火车,没饿着你?”
小弟在我家宿了两天,便去邻市的大学报道去了。我们要送他,他不让,仿佛怕我干扰了他的秘密。
“钱包和手机放稳妥点,别落哪了都不知道。”
“嗯,我记下了。”
“车站人多,小心点儿。不行打个车去学校。”
“嗯,我懂。我有同学来接,放心吧。”
“到学校了给家里去个电话,让妈放心。”
“你给妈打吧,我打的话,妈又得盘问半天。”他无奈地笑着,样子很认真。
他向我们挥挥手,表示不必送,不必担心。然后拎着书包、背包和塞着地图的提包,一步跨出了家门。新买的黑亮的皮鞋在楼道里哒哒地下降,直到消失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