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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胆相照论坛 论坛 三十以后 存档 1 Wanyun, Fanfu之思念及其他
楼主: liver411

Wanyun, Fanfu之思念及其他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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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04-10-17 13:36

◆林可博士

  冬天很快过去了。洁洁和黄玉搬到 了一起。我在养鱼,小罗开始做论文了。林 可穿着他深藏青的西服在往一长条的桌子 上放零食。我坐得远远地看着,他马上就 要从“林可准博士”上升到“林可博士”了。   他开始渗汗了。一向自负的林可也有 紧张的时候。他一边放,一边跟先期进来 的教授同学打招呼。我没有上去。虽然昨 天我们还一起还过得愉快,但是今天我们 已经不用一起了。至少我不用那么辛苦地 帮他张罗了。初夏的学校已经热了。冷气 开到华氏七十度依然嫌不够凉快。林可顺 手脱下他的外套,递给身边的小女人。她 真的长得很美。就是那些肉麻兮兮的人总 喜欢用的词:楚楚可怜。这个词用在她的 身上很好,一点不夸张。她是典型的南方 女孩,小家碧玉的样子。   这是林太太。林可自以为幽默地介绍 到。身边的一群人在起哄。女孩红了脸,我 为她心疼。“林太太”是林可从国内娶回来 的。就在我上山滑雪的时候。小慧,我妈给 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我们通了很长时间信 了。我被他搂在怀里,奇怪的是竟然没有 丝毫的惊讶。喔,那你什么时候回去?我若 无其事地问。寒假吧,想趁我还是学生签 证可以把她办出来。林可同样若无其事地 回答。小心她在西雅图就开溜。说这话倒 不是出于妒嫉,这年头,国内的女孩子是 越来越精了。比较文学系就有一个“光棍 搏死”,好容易从国内的征婚启示上找了 个女孩,大家情谊绵绵了一阵。“搏死”就 动用了所有“后现代”的方法求婚。于是证 明开了一大堆,然后又托了国内的熟人去 开结婚证最后女孩搞到了签证。想想终于 要结束“王老五”时代了,“比较文学”一 宿未眠。大早往城那头的机场赶,从第一 个客人等到最后一个客人,也没有看见他 的新娘。“比较文学”就开始运用了他的“ 比较逻辑”,认为女孩很可能是转机丢了, 又是打电话,又是发传真。长途接通,国 内的家里说,人是上飞机了,当然是飞到 美国了。可是美国那么大,她又在哪里?半 年后,“比较文学”忽然接到了一封“鸡毛 信”--一他的“新娘”声俱泪下地说自己 是多么的“不要脸”,然后说,对不起。说 经过一段时期的通讯,确实觉得“比较文 学”是个好人,很想和他“共度锦绣人生”, 但是因为在西雅图走失,结果遇到好心的 青年磨出“爱情火花”只能“无以回报,以 身相许”了。随信寄上机票钱以及“损失费” 美金两千。“比较文学”想想还好那女人也 算有良知,自己这两千块钱等于是帮人做 了一次“买婚”的把戏。损失了一个本来就 不认识的女人,当然不如兑现两千绿油油 的“美刀”来的划算。不过他也决定从此致 力于“妇女研究”,反正在同一个学院,转 了个教授,继续“搏死”。老道于“买婚” 的人,则将故事编成了另外一个版本:“新 娘”其实早有“预谋”,一定在西雅图就已 经下机跟真正的男朋友走了。而这个男朋 友多数是拿了绿卡不容易帮她申请签证, 只好想到了这个“险招”。当然也可以找个 熟人“买婚”,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替身”, 于是只好借了“比较文学”做了“跳板”-- 这两千块的支票就是最好的“证据”,要不 女孩半年恐怕存不下那么多。也有一种可 能,就是拿到了学校通知但拿不到签证,“ 新娘”就用“陪读夫人”的身份过来啦,反 正只要入学,就可以签回学生身份了。猜 测种种之后,大家从“比较文学”兑现的两 千元支票里抽出两张百元大钞到城里最好 的中餐馆开了一桌。席间“比较文学”慷慨 激昂说这是为后来的学弟们做个教训千万 在国内先“搞定”,否则将来就是“不孝有 三无后为大”了。大家一边吃着“长城豆 腐”说“洗洗霉气”,一边研究“新娘”的出 逃原因及预防对策。最后就是总结出一条: 一定不能回国娶亲,即使要娶,也要“押解” 回来。“比较文学”后来倒是真的“额角头 撞到天花板”,新年联欢的时候见到了一 个这边的“爱彼西”(就是在美国出身的华 裔。)女孩。女孩的中文讲不清楚,“比较 文学”就耐心反复教她:我爱你,你爱我, 我们一起最幸福。于是他们真的就去“幸 福”了。   可是林可不会担心她的新娘玩“跳板”。“ 我是学机械的,又找到了工作。那个‘比较 文学’可是没有出路的你以为现在国内的 女人都是傻瓜跟你过来打餐馆做奉献?!”   他点燃一枝烟,然后吐出一个一个的 圈圈,后面的一个不紧不慢套住了前面的 那个。我在这一个个圈圈里假想了一个“ 林可”,也假想了一个“我”。我看到“我” 被他套住,又很快地消失了。林可终究是 林可。他不需要理由:慧,除了在床上,和 你在一起的时候太累了。我伸出手去握住 他的,他的手指依然那么修长,那么动人。 我还可以从上面忆起那第一支圆舞曲。林 可说得对,婚姻是一个可以“逃避”的地方, 不需要过多的“思想”。   林太太。我伸过手去:我叫韩依慧。她 慌慌张张地伸过了手:我叫赵玫。我“噗 吃”一声笑了出来,问:那你们家的朗园呢? 她闪着大眼睛看住我,很无辜的样子。我 实在不忍,拍拍她的手,说,跟你开玩笑呢。 没想到你跟中国现在最红的一个女作家同 名。我忽然发现她的手竟然无骨一样。赵 玫的确是林可最喜欢的那种“太太”:木偶 美人。我也蛮喜欢看小说的。她眨着美丽 的眼睛说。她一定是,她一定喜欢看琼瑶 的或许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对她来讲, 女作家赵玫应该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林可总可以找到最佳位置。我忽然有些妒 嫉。有次我跟林可说起关于在国内出差的 事林可就说他以前在科室里做小技师出差 只能坐硬座。“那些车可是要挤翻人的。要 在这样看来不能插足的车厢里,找一个最‘ 舒适’的位置,是一件多么有挑战性的事。” 我看到他又在吐烟圈,后面的一个不急不 徐地套住了前面的一个。   林可的论文答辩做得很出色。我和赵 玫坐在一起。我为她高兴。她那么楚楚可 怜,她不应该象其他女人那样来受苦,来 担忧。她的丈夫(我的男人?--我的心头 跳出这个词的时候竟然被自己吓到。)如 今就要有一份好的工作了。汽车,洋房,别 人冥思苦想了那么久,她却因为生就了的“ 楚楚可怜”而轻而易举地在握了。夏天转 眼就到,我们约了去玩漂流,也算是最后 的告别。赵玫坐在岸边看我们,很安闲的 样子。你真的不上去?我问。我不方便。她 还是笑笑。我竟然被她笑得脊背凉凉的。 林可跑到她身边,说,你小心点,我们就回 来。林可永远是个好男人,对女人无微不 至。我奇怪自己怎么就没给他下个“套”? 要是哪天也骗他是“安全期”,也许他现在 就是我儿子的爹了。想想女人要是做到这 地步,也实在是惨了一点。我摇摇头笑。林 可在旁边冷冷地说,慧你不要冷笑。你知 道两个最知根知底的人最好是不要天天面 对的。林可,他真的是知道我所有的思维, 所以我们才“累”。谁说的呢,男人和女人, 因为误解而结合,因为了解而分开--很 深刻的“浅薄”。我们到了“分开”的时候 了。他这一去,天涯海角,我也未必可以 看见了。他们会有自己的车子,自己的房 子,自己的儿子。还要什么呢?如果你可以 对“幸福”的意义加以诠释,还有没有更好 的答案?   我们沿着岸边往上游走去。两边是很 深的丛林。同来的女孩小莲留在下面陪赵 玫。走到半山腰,他竟然拉过了我的手。我 看看我全身的装束:我只穿着泳衣,为了 漂流方便。他的上身也只有一条浴巾。不“ 衣冠楚楚”的时刻,人总是比较自然一点, 也放纵一点。我们就这样往丛林深处一步 一步走去。我意识到自己在犯一个致命的 错误,可是却无法停止。我想念他。想念他 温存的气息。爱应该是身体开始的,我觉 得这大概算不上我的“自欺欺人”吧。于是 我一如被森林女巫施了魔法一样地跟着他。 他的手指,细长而白皙的手指,是我始终 迷恋甚至迷惑的。他把浴巾铺在了地上。 他跪了下来。他的双手环住了我的腰际。 我闭上眼睛,竟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跪着了。这个姿势让我 觉得自己有些好笑。那是现在想来的。那 一刻,我的浑身在发抖,觉得冷。慧,慧, 慧。他的热气呵到了我的脸上。   这是唯一的一次,他在高潮过后没有 说那句话。他亲了亲我的耳垂,叹了口气 说,慧,你就是太厉害了。我的眼前浮出那 张淡淡的笑脸,她才是真的“厉害”呀。   我忽然为自己心痛。   我们上上下下了几次,赵玫却始终在 岸边坐着。她坐在塑胶纸上,打一条长长 的围巾。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人打毛线了, 又是在这么遥远的地方。一针一针。我悄 悄坐到她身旁,看到一行一行被她编织起 来了。半天的功夫,围巾已经盖过了她盘 卷着的膝盖,懒懒地搭在那里。   我忽然想起:以不变应万变。   记得我上高中的时候,开玩笑似地对 我的好朋友盈盈说“命运是有转折点的。 ”那时候我对平静的生活充满了厌恶,我 无比渴望生活有些“新的刺激”。我一厢情 愿地认为所有的“新”的,也就是我认为的“ 转折点”总会为我的生命注入活力,但是 事实证明了我无法那么“好命”。黄昏的时 候,林可又来拉我上山:最后一漂啦。他夸 张地做了做扩胸运动,然后已经转身前去。 山顶上冷冷的,太阳开始远离。我们被安 排在小木筏上,工作人员嘱咐了我们几句 要注意安全什么的就放下了筏子。我喜欢 顺水漂去的感觉。那样悠悠的没有目的地 一样的感受总是很好。船上的一个中学生 模样的美国孩子,哇啦哇啦地唱着歌,一 船的人都在和他的节拍。快到山底了,船 忽然就摇晃起来,那个孩子慌里慌张也不 知怎么一脚踏进了水里。船一下子失去了 平衡,大家都纷纷翻身落水。其实这只是 一条浅浅的小溪,所以我们都没有穿救生 衣。我情急之下,竟然呛了几口水。茫茫然, 听到林可在叫,小慧,你没事吧?我模模糊 糊看到他的手伸过来,我也伸出了手去。 我触摸到了他的指尖--小姐,可以请你跳 舞么?那个新年联欢会的晚上--林可的 手,十指细长的手,一双可以随心所欲绘 画世界的手--可是我仅仅就触到了一下, 他却被浪打走了。我一样瞥见了他身后的 巨石。   我们把他抬到岸上的时候,他的后脑 勺还在流血。他的嘴唇惨白惨白。我看到 白布将他慢慢盖上。赵玫在那里,还是一 如既往的镇静。担架抬起来,她还没有忘 记将未织完的围巾放在了他的胸前。我的 眼被树梢上透过来的夕阳刺得无法睁开。 血。一眼的血。   我醒过来的时候小莲坐在我旁边。你 总算醒了。她说,大家都吓坏了。我无力答 话,我的脑子里还是重叠着的镜头,林可 的手,他惨白的脸,如血的夕阳。   因为虚弱,我无法去参加林可的葬礼。 听说他父母从老家赶来,白发人送黑发人, 实在是悲哀之极。本来他们就已经办了护 照,就等林可的工作安定了,一起来探亲, 然后帮媳妇做月子。现在,却要带着儿子 的骨灰回去了。命运会有转折点的。没想 到我少年时无意的一句玩笑,成了今天宿 命的印证。赵玫因为赔偿的问题暂时留在 美国。她在这片国土上仅仅呆了几个月, 却已经经历了孕育的喜悦,和死别的惨痛。 生,或者死--命运在笑着同她捉迷藏。也 唯有她,以不变应万变着。出丧以后,她来 看过我一次。肚子已经见型了。她没有新 寡的肃索,还是淡淡的,不紧不慢:小慧姐 姐。她这样叫我。小林的事实在意外。我坐 在她的对面,我想象不出这个女人正在谈 她的亡夫,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的眼 前又浮现林可的手,十指细细的手。等保 险公司把钱给我了,我就买机票回去。她 的从容得离我遥远:人死了也不能复生了, 象梦一样。这些话,莫不是该我说才对?! 小慧姐姐我真羡慕你,有学位,人又漂亮。 我没有办法,在这里恐怕也活不开心。钱 是下辈子也花不完了,我还是回去的好。 她继续说着,并不介意我的惊讶:他死了, 我是一定会给他留条根的。可是我还年轻, 恐怕将来总还是会找个男人过的。女人, 没有男人怎么过下去?   女人,没有男人怎么过下去?以后的日 子我一直在想着她的这句话。是啊,怎么 过下去呢?我想。   林可就这样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连 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身体里似乎还残 存着他的气息,脑子里已经彻底地抹去。 我为自己的这种感觉感到羞愧。我又为自 己的“羞愧”感到可怜。百无聊赖的日子我 开始继续养鱼。林德曼交给了我一项新的 研究,从鱼的体内提取抗毒,据说对艾滋 病的防治很有好处。   林悦终于在同居了半年之后离开了大 师傅,据说嫁给了一个台湾男生走了。我 从此没有再见过她,她也许就是那条叫“ 旺达”的鱼吧。她可以自由自在,找到她的 方向。大师傅在一个瓢泼的夜敲响了我的 门。我给他斟满了酒,又给自己同样的一 杯。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听着一首老歌:我 的心是一座空城,你在城外欲进又止。一 直听到“昨日的花瓶里盛开着今日的玫瑰”。 我抬头看见他的眼角,竟然落出了泪水。 窗外的雨下得正紧。他终于倒在沙发上沉 沉睡去。   以后的周末,他总在下班之后带两个 自己做的好菜来看我。没有拥抱,没有亲 吻,甚至没有一句亲热的话。他慢慢说他 台中老家的故事,说他在山地长大又早逝 的父亲,说他不识字的母亲拉扯他们兄弟 五个。说他们一家后来由一个远房亲戚担 保,移民到了旧金山。说他十岁就跟着哥 哥出来混唐街。说他那时候人小,胆子却 是大的。跑出去差点就被砍了。后来大哥 的饭店生意好了,他们最小的两个就被送 到学校重新念书。大师傅后来念的是饭店 管理专业,毕业以后就一直在大哥的店里 帮工。他只想多赚一些钱,等攒够了,就去 开一家规模大的连锁店,专门卖中国小吃。 他说希望有一天,可以挤垮麦当劳。   每一次听他讲话,我总是感觉遥远。他 的生活于我来讲,象一本用繁体字写就的 线装直版书。我摸索着试图去读懂,他也 不急着翻页,任凭着我。耐心着我。   秋季的时候小米给我来了电话,说准 备来考察美国制药业,想寻求合作发展的 机会。我请小米飞来学校,我也不明白,到 底是想见他,还是想跟他再谈一笔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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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0-17 13:38

◆你是一个婊子

  这是米先生,这是林德曼先生。我 这样介绍到。   小米显然已经和美国人打惯了交道, 不象我以前接待的那些土里叭唧的“考察 团”,看到洋人恨不得在后面走路都没有 声音,说话的嗓门倒是超分贝的。小米伸 出手,我忽然发现小米的手白得惨人。他 把手伸到恰好的距离,用一贯的小米的温 柔和自在握了握林德曼多毛的大手,然后 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林德曼先生是海洋 生物界的权威,韩小姐对您这位导师也是 很敬仰的,常常提起您的治学严谨。他的 英语出乎意料地比我要好。不用翻译是我 最开心的事。都说生意场是最好勾人灵魂 的地方,小米现在的“灵魂”已经“全神贯 注”在“艾滋病”的对策上了。这样的“全 神贯注”使他自信,也使他从容--这是有 利于他在生意场上始终占有“不败之地” 的保障。林德曼被恭维得妥妥贴贴:多谢 了。他说,米先生如果对我们的研究成果 感兴趣的话,我深感荣幸。我的研究生很 多,这个课题主要由韩小姐负责。她的博 士资格刚刚通过,完全够格向您及贵公司 的同仁介绍我们的研究成果。这就是我的 教授林德曼!他一贯地会坐享其成又显得 谦谦君子。   中国在千余年前就有这个故事,叫做“ 东郭先生和狼”。西人也有个差不多的传 说,叫做“农夫和蛇”。现在小米想让我成 为这头“狼”或者这条“蛇”代价是他自己 冒险做一做能够得到“好处”的“东郭先生”, 或者“农夫”。跳过他。小米说。拜托,我还 要我的博士学位呢。我从一大堆文件里直 起腰来,惊诧地看着小米,奇怪自己对林 德曼竟然如此“衷心”。这个研究的所有 资料都在你的手里,你是当然的占有者, 他没有权利剥夺你享有的权利的--我们 可以达成协议,我出高价买下你所有的研 究资料和论文,这在美国是合法的。小米 还在鼓励我。我开始犹豫:给我时间,让我 考虑。我说。   我承认我无法摆脱这个诱惑。我接受 小米的邀请就等于我接受了一个新开端。 “命运是有转折点的。”我不断在实践自 己的预言。值不值得扔掉这个其实送谁都 不要的“搏死”?这许多年,我埋头走着, 我老老实实想去“搏死”,可是现在,我的 面前,还是“死路一条”。我可以给你新的 生活。小米说。我看见他眼里写着“生意” 两个字,也写着我的名字。他比以前成熟 了很多,也含蓄了很多:慧,想想我们的米 米。   我忽然被刺痛。

  周末的晚上,大师傅还是带了两个 菜来。一个是“香菜拌顺风”,一个是虾仁 豆苗。我烧了一锅皮蛋粥。这样的晚上,我 觉得安宁。两个人一边吃着宵夜,一边看 着学校国际频道里的中文台节目。我告诉 他小米的计划。阿慧,你比我念书多,见的 事也多。我没有别的建议,我只是觉得, 别人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他就对了。和 所有的以往一样,这一次我还是看不懂他 的这一章节写的什么:那我该不该接受小 米的计划?如果你问心无愧的话。他夹了 一只虾仁在我面前盘子里,我忽然有些感 动。   小米,我决定了。我把最后一份材料打 印好,然后摊在了他面前。你让我别无选 择。我把这四个字说的有些夸张。慧,我知 道你会的。小米一点也没有意外反而好象 我是他的囊中之物。小米,不过不是因为 你,而是因为杰夫。我看到他的脸有些绷 紧,笑容凝固在中途。我在心底叹了口气 继续说,我们想结婚,我想把卖资料的钱 给他开一家餐馆。话终于是出口了。我立 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甚至不用看小米的脸 就可以猜测他怎么从狂喜变成僵硬的。没 有考虑余地了?慧,我们可以有更好的事 业,你留在美国,我在上海,我们的业务会 很好的。现在我看到那个一贯“下一步怎 么采取主动”的小米了。都说世界上最牢 固的夫妻,便是将利益捆绑在一起的一对。 小米的心理学学得很好--肥水不流外人 田。将来连监督的技术人员也不用雇了, 我会是他最好的技术顾问。可是我不能“ 看穿”他--因为他是男人我是女人。女人 智商低一些笨一些无可厚非,但是男人的 自我感觉一旦丧失天也有蹋下来的可能。 我忽然觉得自己又有背台词的冲动了。克 制克制--韩依慧!我在心底里大叫了一声 自己。然后我对他说,小米,我知道杰夫没 有你出色,可是他让我觉得安全。   我依然改不了习惯会叫他大师傅。他 依然改不了习惯要躺在我的沙发上过夜。 阿慧,我想结婚的那天做。每一次似乎都 是水到渠成了,每一次都是一不小心滑落 了。我知道他不是童男,难为他在美国那 么久,却有这种根深蒂固的中国传统。兴 致好的时候我也会逗他:你就不怕我怀疑 你“不行”?我笑他。包退包换。他一句话, 把我逗得将一口的减肥可乐全喷在了地毯 上。他不笑,他过来帮我拿餐巾纸,然后去 吸掉地毯上的水。这个情形忽然令我又想 起了漂流,从高高的山顶慢慢漂下来,看 一路的风景。生活或者是一条更加宽阔而 曲折的河吧,我选择搭上了这个男人的小 船。于是,我便也就随缘而去了。我一直想, 人生的偶然实在太多,但是即使每一条路 或者有不同的风景,也终究就是一场漂流 罢了。现在我要上船了。   小米拿了所有的材料去办手续,一切 都出乎意料地顺利。我常常惊叹美国的电 脑化办公操作,没有电脑,世界是无法“运 行”的。杰夫看中了中部一个小镇,他的积 蓄加上贷款,我们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开业 了。杰夫,我靠在他身上说,我想买一幢房 子,带一个小小的花园。我要为你生七个 孩子,让他们在草地上跑来跑去。说这些 的时候我也惊诧自己,这些肉麻的话好象 不合时宜。可是它们自己就从嘴里跳了出 来。是啊,是到时候了。阿慧,我明天早晨 来接你。他说。我看着他的尼桑凹凸马远 远开去,我告诉自己:你已经没有后悔的 权利了。   那天晚上,是,很晚了,我接到了她的 电话--林悦--在消失了大半年以后她忽 然出现在我的电话听筒那头。阿慧,是我。 她的声音没有一如既往的欢跃当然也不是 那么消沉。林悦,你死到哪里去啦?我大概 是兴奋过度了,对着话筒大叫。阿慧,我在 简仪佛学院。什么?!我被吓了一跳--别 告诉我你出家做姑子了?倒不是,不过忽 然想起来学点什么了。也许以前想要的太 多,也跑来跑去地太累--慧,记得我说过, 离开男人我恐怕是活不下去的,现在想想, 也就这样了。这里倒是清净,我开始习惯 不吃牛排了。我们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林悦真的沉下去了很多,我不再想那个夜 晚她曾经推开我的门,曾经笑话我的“无 能”,曾经也想开一家夫妻老婆店--灰飞 烟灭--只可惜来得好快。   一夜无梦。清晨出门的时候,我一下子 便被眼前的情形吓住了:我的丰田车上竟 然被密密麻麻地铺满了血红的玫瑰花。杰 夫?我叫。是我,慧。小米从不远处的树后 闪身。慧,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怎么 回事?我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发作:你明 明知道我们今天去登记的。我知道自己的 冰冷足以杀人,但是我不能在这关键的时 候显示任何“温度”。所以这是我最后的机 会。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钻戒:其 实这枚戒指是我来的时候带来的。这时候 我才注意到,他竟然穿着厚厚的礼服。埃。 我长长叹了口气,返身回房间去取了我的 洗衣筐:小米,我们都是成年人,不要做这 种游戏好么?我不敢正眼看他,只是机械 地将车上的玫瑰花一支一支收进洗衣筐。 慧,就算是游戏吧。既然你不愿意,这些玫 瑰,算我送你的结婚礼物吧。小米说着,动 手来帮我一起拾掇车顶上的花枝。他竟然 没事人一样!我看着他,他的自诺让我怀 疑他到底在想什么。车上的花被最终都归 进了洗衣筐。我觉得这个搭配滑稽又贴切, 我把它搁在门外的台阶上,一眼的“鲜艳”。 小米走过来,轻轻搂住了我。我忽然觉得 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一丝的愧疚:小米, 我们的债就这样了了吧,谢谢你。我忍不 住还是把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可以听见 他的心脏在有节奏地跳动。   可是透过眼睛的余光,我分明看见了 杰夫的尼桑车在迫近。我急忙推开小米, 可是车已经调头了。

  婚礼是一个很小的仪式,就在杰夫 大哥的餐馆里。我看着杰夫的眼睛,想着 自己追过十几条街才追上他的情形,忍不 住要笑:我们之间,终于也有过“追不追” 的问题了。他握起我的手说其实我只是想 成全你们的嘛。于是我们又成了最甜蜜的 一对。我喜欢彼此可以那么轻易地“说服” 对方,也“说服”自己。很多的烦恼其实只 是我们“想得太多”了。我想如果两个人都 可以那么“轻信”,生活大概真的会轻松很 多的。   我的计划在一步一步走过。转让,结婚, 开店。现在是我向我的老板摊牌的时候了。   林德曼先生,我想正式跟您提交我的 退学申请。我递过申请书:我和先生,下个 星期搬家。我把“先生”两个字强调了一下, 然后我看到我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在阳光 下晃了一个耀眼。这分明晃到了他:先生? 他将信将疑地撇了一眼我手上的戒指。我 怎么不知道你结婚了?他上下打量着我: 是跟那个大陆男人?他不屑的语气令我愠 怒。不是,是中餐馆的厨师。慧,你昏头了! 难得他情急之下叫我“慧”:你的博士学位 还没有拿到就要去开餐馆?我知道“中餐 馆”在美国人的眼里就是很多的酱油可以 拌饭还有甜酸肉甜酸鸡甜酸一切不知所以 的东西。可是我现在不在意他的反应了: 教授谢谢你的栽培,我累了,不想养鱼了。 我说得很坚决很无奈很收敛。那,那和米 先生的合作呢?我知道他终究是要问到这 个问题了。我去不去做甜酸系列对他来讲 是没有关系的,重要的是,我们还有一个 “合作”。到底是世界上据说智商最高的 民族。我吸了口气,然后若无其事而理直 气壮地说,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经 同他们签定合约了。我会去工厂作一些具 体的指导,相信很快会批量生产的。他果 然就是我预计的那样了:你!你!我看见他 的脸变成了猪干色。我所做的是我本来就 应该做的。我打断他的语无伦次。对不起, 我亲爱的教授,我出卖了你,算是你买画 的代价吧。我心里这样想,我现在可以透 一口气了,我想起入关的时候我是那么理 直气壮地对移民官说,我是你们林德曼教 授请来的访问学者。可是,我知道,所有的“ 访问学者”都知道,我们被冠以一个美妙 的名字,来做的,不过是“高级廉价打工仔”。 他忽然跑过来握我的手:慧,你不知道我 是真的爱你的么?   喔,天。现在是什么日子,全世界的男 人都来说爱我了?我韩依慧现在好红。可 是我左手套了一个男人的钻戒,钻是承, 戒是诺,一诺千金我不能再有“爱”了。   我冷笑着面对他:教授,我很高兴,你 把我当一个女人来爱。   我转过身去推门。   “You are a bitch!”(你是一 个婊子)这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清清楚 楚敲打着我的耳膜。   门被推开了,“婊子”,终于有人在我 衣冠楚楚的时候骂出来了。是啊,我背信 弃义,我忘恩负义,我无情无义,我不是“ 别趣(bitch)”谁是?!我在想我是不是 就是等他骂了好象等待一个拿了货架上的 货物准备去银货两讫的顾客?现在我是真 的很轻松了。   我松开手,门在我身后重重地关上了, 我的眼被晃了一下:天很蓝,很少的几丝 云在飘。我的乳白色的丰田车正卧在一片 绿色的背景前面。   “别趣”?我踩燃了油门“别有情趣的 女人嘛。”

  扭开音响,勃伯的歌在我的身前身 后响起:

一个人要走过多少条路 你才能说他算个人? 而白鸽子要渡过多少片水 才能在沙滩上面安睡? 而加农炮还要放多少回 才会被永远地禁用? 那答案,我的朋友,正吹在风中, 那答案正吹在风里。

一个人要仰望多少次 他才能看到天? 而一个人要有多少只耳朵 才听得见人们的呼喊? 还要多少的牺牲才能让他明白 太多的人已经死去? 那答案,我的朋友,正吹在风中, 那答案正吹在风里。

一座山要存在多少年 才会被冲进海里? 而一些人要存在多少年 才能被允许有自由? 而一个人又能多少次地转头 假装他没有看见? 那答案,我的朋友,正吹在风中, 那答案正吹在风里。

(1998.6初稿,8.2二稿,于美国Purdue 大学) ■

(有时间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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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0-17 13:43

·金 冈·

姑 苏 寻 梦 ———————

                (一)

  那年寒假去南方,路过苏州。尽管天气不好,仍然下了车。打算游玩一天,再换晚车去上海。

  原想由齐门入城,先游拙政园、狮子林,再到留园、虎丘。谁知上错了车,经平门过北塔寺一路南去。待发现不对,已过了怡园。问收票员,又弄勿清爽她的吴语侬音。下车查查路线图,亦不得要领。

  正在着急,看见前面有位女孩儿。赶忙喊一声,“小姑娘,请问……”。话音未落,那女孩儿已转过身来,圆圆的脸上略带着一丝惊奇。

  人说苏州姑娘文秀,不输杭州女孩儿之清丽。一见之下,方知所传不虚。看她身材娇小,清秀可人,若不是见到她的医学院校徽,还以为是位中学生呢。我赶紧改口,“对不起!这位同学,请问去拙政园怎么走?”

  “拙政园?”她微微一笑,说出来的竟是字正腔圆的京片子,“您走错了!”

  “天哪!您说普通话。太好了!”此时此地,这几句带着苏白柔风的京腔,简直就像天上的仙乐。我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迷路”的经过。她听着笑了,眼波一转,“您也没白绕儿远儿。前面就是沧浪亭。您不如先去那儿,回头再到拙政园。”

  有道理!我忙请她告诉我如何过去。她向前一指,“喏,在那里向左一转弯儿就是。这样吧。我也顺路。咱们一起过去,好吗?”

  当然!我正担心若是再走错,可就难找到这样一口京腔的苏州人问路了。

  果然没多远便看到沧浪亭。

  沧浪亭为姑苏四大名园之一。亭台临封(草头)溪而成。水上有曲榭复廊,中间隔以花墙。水在园外,山在廊内。建筑构思在江南园林中别具一格。

  看见水榭上设有茶室,我便邀那女孩儿,“您没什么急事儿吧?进去喝杯茶?”她稍一犹豫,笑笑说,“好吧。”我们便进了园门,绕过回廊,转到榭台。

  沿复廊花墙摆了几张茶桌。我们拂几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看景。

  复廊傍水一侧围有木栏,看去如九曲廊桥;花墙一面开有漏窗,园景可透窗入榭。若凭栏临溪,则水光映桥;如靠墙依窗,则山色在望。我不由得赞叹一声,“你们苏州人真是匠心独具。”

  “怎么说?”她抬起眼来,问。

  “你瞧,就说这间茶室。若座位临水,视野虽宽,但廊里就显得太暗。隔窗的园景就更看不到。你瞧这几张茶桌,近窗摆下。向外瞧,廊浅而水显,视远则景深。朝里看,窗漏则山现,视近而景虚。很有些道理呢。”

  她一撇嘴,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好酸!”却也眯起眼朝外边瞧瞧,睁大眼向里面看看。说笑之间,茶已喝完。既然付过了门票,我们便转过复廊,进到园中。

  沧浪亭是宋代园林。曾为南宋名将韩世忠所有,故亦称韩园。园围阜而成,亭在山上。亭名“沧浪”,据说得自渔歌《沧浪之水》。山名“翼然”,必是典出《醉翁亭记》中“有亭翼然”一句。园虽不大,但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山水竹木,清丽风雅。确是令人留连的好去处。

  “能常来此处走走,也是苏州人的福气了,”我略有些感慨地说。

  “虽然离得不远,我们却很少来。”她说,“我更喜欢到街那边的可园。那里近,游客又少,环境清幽。”

  “可园?听这名字就叫人喜欢。”

  “也叫乐园的。宋朝时曾是沧浪亭的一部份。后来做过学堂、图书馆。再向东不远的网师园、东城边上的耦园,也都小巧精致。还有西城环秀山庄……”她如数家珍地说着,“当然拙政园、留园更有名。但那是给你们外地游客看的。第一次去,总会有新奇感。见惯了,就觉得平常。加上游人如鲫,私家园林所独具的清雅幽静的美感全没了。比不得那些僻静的小园子,可以找得到一方清静角落,和朋友一起品茶聊天。”

  “可惜没时间。不然真想体验一下你们苏州的这一层文化。”

  “留一点遗憾也好。好比雾里看山,有想象的余地。”她睫毛轻轻一扬,“您瞧那边墙上的漏窗,并不全开。而是杂以花草竹木,盆景雕棱,半遮半透。引你转过墙去看个究竟。若是对面景色一览无余,岂不扫了游兴?”

  “说得有理!”我点了点头,“这么说以后还非得再来一次,到您说的那几处的小园子去坐一坐。”

  可惜以后一直没有机会再去苏州。不知昔日那些小巧清幽的园子里,如今是否还能找到可以品茗遐思的清静角落。

               (二)

  从沧浪亭出来,看天色尚早,我便对那女孩儿说:“您若放假无事,何不一同走走?我也省得到处打听路。你们苏州人讲话阿拉实在听勿懂。”她嫣然一笑,想想说,“好,就当一天导游。”

  我们便同去拙政园。

  苏州拙政园素称江南第一园。有人认为《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即以拙政园为蓝本。姑苏寻“梦”,当然不可不去此园。到得园外,果然见灰瓦白壁,衬以青石水磨墙裙,正如《红楼梦》中大观园模样。

  入门处为东园。园中一池碧水,景空物阔。明时此园曾称“归田园居”,有秋香馆临水而起,我不禁问一句:“难道这里就是大观园稻香村?”

  女孩儿听了抿嘴一笑,说,“您这是望文生义了。我倒觉得城外留园的又一村更接近曹雪芹书中的描述。”

  “说不定稻香村的名字是从这里来的,景物又是借了别处,”我辨了一句。她只是轻轻一笑。

  一路说着,已到中园。

  中园正门迎面处叠石翠嶂,将园中景致遮住。沿小径穿假山而过,方现池水盈盈,豁然开朗。

  “好个曲径通幽!”我不禁赞了一句。

  “大概这就是人家说大观园是以拙政园为原型的原因之一吧,”那女孩儿接过话茬说。“您再看北路,湖中两岛相邻,两亭相望,一个叫待霜、一个称雪香,大约就是探丫头的秋爽斋和林妹妹的潇湘馆了。”

  “果然是苏州姑娘!真是如数家珍。那这东边的枇杷园玲珑馆就该是怡红院了?”

  “那前面的远香堂当是暖香坞。见山楼像是大观楼。香洲大概是缀锦楼,倚玉轩应该是藕香榭,那荷风四面亭便是寒塘冷月、鹤影诗魂的凹晶馆了。”

  “最好是芦雪庵,说不定有烤鹿脯子吃,”我半开玩笑地说。

  “到底是北方人,游牧民族的习性改不了,”她轻轻一笑。

  谈笑之间,我们穿“志清意远”,过“别有洞天”,便到了西拙政园。

  传说此园明、清时为吐宽书园。园中三十六鸳鸯馆,十八曼陀花馆各具特色。池中鸳鸯戏水,墙外山茶吐绿。过曲桥到对岸,登浮翠阁,园景尽收眼底。

  沿小径盘桓而下,再到池边,有水轩可歇。

  近前一看,轩名“与谁同坐”。想起我们萍水相逢,未通姓名,不由得相视而笑。

               (三)

  离了拙政园,沿园林路向南,不远便到狮子林。

  狮子林为苏州四大园林之一,与沧浪亭、拙政园、留园齐名。历史最久,原为元代狮林寺。但景物最新,除假山石之外,皆为民初时贝氏购得此园后重建。姑苏贝氏乃建筑世家,其后人贝聿铭是当世最著名的建筑师之一。可惜他的杰作只在国外受到赞赏。其在国内的名作香山饭店,一落成就受到国内建筑界的批评。甚至殃及对狮子林建筑构思、艺术成就的评价。

  若论构思新巧、风格别致,狮子林确比其它三园略逊一筹。其实也不奇怪。姑苏四园中,狮子林占地最小。叠山压水,楼台紧挨,景物过于拥挤。虽每一细部都玲珑剔透,但整体感就差一些。

  地处城郊的西园虽同为寺园,但占地甚广,与狮子林风格迥异。一池碧水,几曲木桥,亭起湖心,视野开阔。寺庙傍园而建。佛堂塑金,悬钟铸铜,香炉烟袅,彩幡迎风,一片祥和气象。

  留园在西园之东,隔街相望。面积虽比拙政园略小,却显得气势不凡。

  此园中亦有一池,环以亭台假山,结构类似城中诸园。但有长廊曲折相接,不落俗套。长廊一侧用书法石刻镶壁,俨然“江南碑林”。园东“三峰”亦是胜境。其中冠云峰高近三丈,号称江南第一湖石。传说是断送大宋江山的花石纲遗物。游人到留园,多在此石前留影。

  向北过竹林,见一片绿色的竹墙。也是绿竹编成的门上,书有“又一村”三字。

  “是这里了?”我问那姑娘。她点点头。

  进去一瞧,一片青苗,几架葡藤,酒旗蓟风,鸟语花香。正是“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的田园风光。更有桃林一片,蓄红欲吐。一溪春水,蜿绕其间。真可称得是“世外桃源”。

  “怨不得您刚才不屑于争一时口舌之快,”我不无歉意地说,“这里果然远胜归田园居。”

  她矜然笑道,“我们苏州园林,构思奇巧,常有出人意表之处。所以才会闻名天下了。”

               (四)

  由留园西去,过“江枫渔火”的枫桥镇,便是“夜半钟声”的寒山寺。

  寒山寺看去不过是普通的寺庙。之所以名闻中外,全是因为唐朝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

  枫桥镇地处运河水路要冲,自古便为南北客商来往之所在。当年乌啼霜天,秋夜无眠;诗人听钟吟诗,流韵千古。今人犹唱:“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是当初的夜晚”。

  其实桥梁、寺院亦不是当初诗人所见的景物了。咸丰年间,太平军与淮军的苏州攻防战使桥、寺均毁于战火。一句“千年的风霜”,道尽多少兴亡事!

  匆匆别过寒山寺,天已过午。在路边找家清静的小店坐下,叫几屉小笼包,就是午饭了。

  苏州的小笼蒸包与我们北方的包子截然不同。北方包子要十八印的大锅煮水,两人合抱的大屉蒸上。一屉摆它三、五十个大包子,个个有拳头大小,蒸得白白胖胖的,惹人喜爱。苏州的小笼包,用的却是巴掌大的小屉,一屉蒸三、四个鸽子蛋大小,精精巧巧的小包子,热腾腾地就端上桌来。揭开笼盖,香气扑鼻。随手一抓,一屉包子就进了嘴里。三口两口便下了肚。那苏州女孩儿见我风卷残云一般,片刻之间四、五屉包子就下去了,笑得直咋舌头。我这才想起来让她。看她秀秀气气地吃那么三、五个小包子就得,我也惊奇得直伸舌头。

  离了枫桥,便去虎丘。

  春秋时之吴王阖闾葬于此。传说曾见白虎踞其上,因名虎丘。虎丘名胜古迹很多,其中以斜塔、剑池最为著名。

  虎丘斜塔名云岩寺塔,七层八角,砖石结构,是以屡遭兵火而犹存。但一边地基下陷,致成斜塔。剑池即在塔下。传说阖闾死后,以“专诸”、“鱼肠”之剑共三千口陪葬于此,故称剑池。池呈长方形,上有石桥飞架。凭栏下看,只见池水幽幽,其深不知几许。问过同行的姑娘,才知道自桥以下,深约数丈,天旱时池水干枯,可见池底。史载明正德年间大旱,水涸底现,江南名士唐伯虎等曾下池寻剑。一九五五年又旱,人们下池查看,果有唐寅等人当年刻于岩壁上的记事,曰:曾见吴王墓门,以土掩之。探掘之后,果然发现该石门。但据说当时接北京文管会急电:“阖闾墓疑,暂缓发掘。”这一缓便是四十年。

  虎丘剑池前是千人石,传说是当年孙子为阖闾操练“娘子军”,斩吴王两爱姬之处。孙武将军杀美人立威,竟得以名扬千古。而两位冤死的姑娘,却没有人能知道她们姓什名谁了。

  离了虎丘,我便匆忙赶晚车去上海。车站上对那“导游”的女孩儿道过谢,告过别,才想起我们终于还是没有通过姓名。

  不知她是否有机会看到这篇文章?是否还会记起这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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