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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人

志文的老桥（十一）



懒人和小南瓜





四月末的天阴晴不定，昨天还是阳光明媚，今天早晨起来，哗哗的雨声和阴霾的天空已经稳稳当当占领了世界。



    志文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潮湿的空气似乎浸透了身体，感觉微微的酸痛和乏力。



    昨天晚上志文和李果看了一场电影，《嫁给有钱人》，其实依两个人的脾气与趣味原本都对这种电影不怎么感兴趣，但昨天晚上在"上海人家"吃完饭出来，李果就说想看电影。志文问哪一部，李果也不说话。电影院正在放映《嫁给有钱人》，时间正好，两人就买票入场。



    电影的确不甚有趣，不过志文没有什么抱怨，现在能在黑暗中舒服地坐一会儿，已经是求之不得的事了。近两个月来，志文乘飞机几乎把中国飞了个遍，为了GORDY银行全面开展中国市场业务，需要准备和解决的事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虽然在专业知识和高效的工作方式上志文在美国得到了系统的训练，但和中国有关机构和人员的接触中，志文越来越觉得烦躁和疲倦。



    本来出国时，志文希望从国外学习先进的知识和技能为祖国效力，虽然在美国的所见所闻着实让志文吃惊地看到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科学高效的运作和管理方式以及生活水平不知比国内要领先多少年，曾经产生过定居美国的想法，但当GORDY银行准备拓展中国业务时，志文还是主动请缨回国，希望能为祖国的发展出一点力。



    然而伴随着工作的展开，对中国金融业了解的深入，志文越来越感到自己是多么地一厢情愿和理想主义。更糟的是，不知从何时起，志文感到自己成了边缘人。对于中国的同行来说，志文代表了洋鬼子，对中国不怀好意，而对于GORDY银行的核心管理层来说，志文还是个中国人，虽然冠以驻中国代表的头衔，但待遇和工作权限远不能与来自美国本土的其它银行的代表相比。在一次通过IDD电话的汇报工作中，亚太区总经理medline已经隐约透露出公司高层正在酝酿负责新市场的人员。GORDY公司现在的新市场就是中国，志文现在所做的工作，不就是为将来来自美国本土的新代表搭建一个表演的舞台吗？新代表上任了，志文该怎么办？



    这些挥之不去的烦恼象烟一样充斥着志文的大脑，让他迷茫、沮丧。然而在李果面前，志文倒表现出一贯的精力充沛、兴致高昂的样子。这种形象是在美国的生活与工作中逐渐培养出来的。在只相信强者的美国，烦恼和萎靡会让你失去机会。



    今天晚上李果大概也累了，吃饭时她几乎没有开口，只是帮着志文把鱼刺一点点剔出来，吃得也比平时少。在电影院里，她如往常一样轻轻捏着志文的手。志文能感觉到她细细的手指凉凉地贴着手心。黑暗中，感觉着果果的气息，好几次志文转过头去想亲近她，果果的眼睛在闪烁的光线中亮亮的，一直直视着银幕。志文心里叹了口气，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果果的手指动了动，算是回应。



    看完电影，两人在附近的麦当劳一人吃了一只冰淇淋甜筒，也没有多少话。女孩子都喜欢吃冰淇淋，但又怕胖，麦当劳和KFC的素白色冰淇淋甜筒看上去热量少些，所以李果隔一段时间就会拉志文来到小朋友中间来享受一下简单的快乐。



    "你今天请假过来没有关系吧？"在默默相对吃冰淇淋时志文突然问。



    "我没有工作也没有关系吧？"李果淡淡的樣子，低着眼睛。



   



    志文披着衣服站在窗前，微微皱着眉头，看着雨霧中的城市。今天下午又要飞四川，那里不必下雨天气也象现在这么糟糕。



   



    "啊，孙先生，你总算来了，快来……没有吃早饭吧……这是我请来的国际医院护士，给我们所有人抽血体检……已经等了很久了……你抽左手还是右手……"



    透过会议室宽大的玻璃，志文看到明亮的会议室里一身白色的护士小姐已经铺好了雪白的灭菌布，姿态优美地站着向志文行注目礼。



    此时的志文脑子里一片空白，突如其来的刺眼白色在他亲手选定的浅灰色办公室中显得格外刺眼。转眼间秘书刘小姐已经夺走了志文手中的行李箱，正推着志文的臂肘走进会议室。



    "你前几天说公司规模要扩大，很多制度要健全起来了，比如医疗保健，所以我今天就安排了，只要抽一次血……"



    志文此时才明白，这个对外服务公司推荐来的刘小姐又做了一件相当"专业"的事情。刘小姐虽然比志文还小两岁，可在外国企业驻华代表处工作的资格却比志文老得多，完全可以称得上元老级。代表处建立之初，幸亏有了这位经验丰富，做事麻利并且"专业"的刘小姐，志文才得以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与业务相关的工作上。随着业务和代表处规模的扩大，志文越来越庆幸当初选用了这位儿子已经上了小学的妈妈秘书。



    可是这次，志文的脸上没有丝毫满意的表情，而刘小姐早已不去观察志文的脸色了。



    "这些日子有些疲劳，但应该没事……以前在美国再累也没出什么问题……我已经转小三阳了，不会有事的……"这么想着，志文已经被刘小姐推到护士小姐面前。护士小姐示意志文伸手："你没吃早饭吧？"



   



    下午四点三十分，中国西南航空公司的波音737飞机已经飞到四川省上空，告别了高空短暂的蓝天，737又一头扎进浓重的云雾中。



    机舱内志文邻坐的两个显然是第一次乘飞机的四川人仍在对万米高空的蓝天啧啧称叹，紧靠窗口的志文却一眼也没有看到那纯到极致的蓝色，从落坐系好安全带到现在，志文都在昏睡。机舱内惨淡的光线，照出志文端正但疲倦的脸，以及他膝上尚未打开的文件夹。



     "十五分钟后，我们将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随着机身的轻微颠簸，空中小姐用亲切愉快的声音宣布旅程即将结束……



   



    "再见了……"李果下了车摇着手说。在夜色中志文看不清李果的脸。



   



    "果果好象以前不是这样说的，她说――她说――"昏睡中的志文努力地回忆着，"Bye――她说Bye――"



   



    机身突然抖了一下，志文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在哪儿？"志文徒劳地望了一眼窗外。铅灰色的云雾挡住了一切，机翼微微颤抖着，在浓雾中时隐时现。



    "应该快到了。"志文默默地说，感觉座位象一块海绵，正缓慢和坚定地把身体往里吸。惨白的机舱内静得出奇，好象一切声音都被浓重的云雾吸走了。两个原本喋喋不休的四川人现在也已在分享了志文的晚餐之后被困意俘虏了。



    窗外是静止不动的灰色，飞机好象静止在空中，而身体却知道飞机在持续下降。微微颤抖着，波音737一直在俯冲。



    用手抹了一把脸，志文再一次看看窗外，依然是一片灰色。以前每次乘飞机，志文总是会好奇地张望窗外，从半空中俯视城市和乡村的景色。第一次乘飞机在美国洛杉矶降落前，市郊中产阶级排成巨大阵列的别墅群给志文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现在的下面应该是排成阵列的田地吧。"志文这样想着，却懒得象以前那样把额头顶在玻璃上努力透过机身下飞快移动的云雾辨认地面上暗绿色的田野。



    "天府之国？我看更象地狱。"志文昏昏沉沉的头脑中第一次浮现出一个鲜明的念头。



    "对，Hell。"志文闭了一下疲倦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一直在下沉的机身已经下沉了太久，好象已经低于了海平面了。想象着自己正向大地深处沉去，志文心里不禁一阵紧缩。



    苦笑一下，志文努力调整坐姿，低头瞟了一眼膝盖上的文件夹。在落坐之后，志文就习惯性地取出了要看的资料，但这次还未来得及翻开，就睡过去了。



    文件夹封面的一角贴着一张黄色即时贴，上面是刘小姐端正但透着刚毅的笔迹：



    "下午刚收到的。"



    志文隐约想起刘小姐在送他上车时曾提到有一封信放在他的文件夹里了，但没有说是谁的。



    打开文件夹，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上面是熟悉的娟秀字体：



   



    孙志文 先生 亲启



   



    自志文回国以来，李果就停止了保持了数年的每周一信的习惯。因为容易打电话，每个月也能见到几次，没有书信，甚至没有电子邮件也不觉得什么异常，而眼前这封信――



    志文愣愣地望着信封，不知身在何处。这两个月来累積的疲倦感加上刚才的昏睡，脑子有些恍惚。"果果又开始给我写信了，because I am going to hell……"志文迷迷糊糊打开的信封――



   



    志文:



   



    已經很久沒有寫信了.剛才我在整理我們的信件,滿滿的兩抽屜,有幾百封吧.每次給你寫信,我自己都會同樣留一份.很傻是吧?我自己也這麼覺得.不過,這至少給了我一份完整的記錄.現在,應該是給這份記錄劃上句號的時候了吧.



   



    前兩天,跟爸爸媽媽又談了一次.也許是小姨的話起了作用.他們雖然還有些擔心,但看來已經不會再堅決反對我們在一起了,還說,我們年紀都不小了,如果決定了就早些辦事等等.



   



    這是我們期待已久的結果啊.可是那一刻我卻感覺不到心裡的快樂.



   



    這麼多年來,我沒有想過要改變自己的選擇.爸爸媽媽,親友,同事都一再勸我不必等你回來.說真的,如果你不回來,我不會怪你,畢竟你在美國有很好的發展機會,生活也會很安逸.有時,幾個月收不到你的信,我會想,這一天終於來了嗎?現在,你的學歷,職業前程,收入都令人艷羨,身體狀況也很穩定,按照通常的觀念,可以說幾乎無可挑剔.有多少人都會忌妒你的成功,忌妒我找到這麼一個好男人.可是再次見面，我卻覺得，你有些陌生了.



   



    在國外待了這麼多年,變化是很自然的.你比以前精明,冷靜,果斷,能圓熟地處理很多複雜的社會關係.我曾經嘗試去喜歡現在的志文.但每次想念你的時候,我想到的依然是過去的你.我曾經期待,等你回來,我們可以有多些時間在一起.分開造成的陌生感會漸漸消失.時空造成的隔膜,也許不如我想的那麼容易可以消除,需要我們都付出更多的時間,用更多的心力.可是你在國內的事業剛剛起步,而我,真的有些累了......



   



    這些年,我是懷著對我們未來的期望在生活.也許太專注於自己的感情,忽略了身邊的很多事情,也忽略了自己.這也是造成和你的距離的重要原因吧.我已經沒有充分的自信和今天的你站在一起了.這不是你的錯.只能說是我,在愛中迷失了吧.志文,我想我需要一段時間好好想清楚以後自己的路.



   



     還記得那兩枚硬幣嗎? 它們挨得很近, 卻無法重合在一起......



   



     果果



   



   



    砰！波音737毫无预兆地落地了，在剧烈的振动中，乘客们小声说着话："到了，到了。"志文则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乘客们纷纷起身拿头上行李箱里的行李，拥挤着离去，就象一群妖魔鬼怪迫不及待地赶赴下一场血腥的宴席……一个托在深蓝色物体上的红白色肉蛋在眼前摇晃，用肉蛋上的小零件做出复杂的动作，发出一串串刺耳的声音……志文闭上眼睛，凭习惯解开安全带，从前面座位下面拖出小手提箱，放进文件夹，关好，起身取下头上的行李箱……



    广阔的停机坪上只有刚刚降落的波音737孤伶伶地站着，灰黄色的水泥地面散发着古旧腐朽的气息。沉重的灰黑色云层，以各种怪异的形状悬压在头顶，象无数沉睡的恶魔，随时会醒来蜂拥而下占领天地之间仅有的几米净空。



    "This－is－hell."这是目光呆滞的志文脑中唯一的思想。



   



    此时此刻，在GORDY银行驻上海代表处明亮的办公室里，刘小姐正以惊恐的表情接听一个电话，同时在另一张黄色即时贴上飞快地记录着：



   



    孙志文--大三阳



    ALT 528  AST 416



    必须立刻住院治疗



    危险！！！



   















[ 此消息由 懒人 在 2002-05-17.15:20:35 编辑过 ]

medline

re

FORRESTFU

已补全，谢谢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