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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一见周郎误终身(原创) [打印本页]

作者: 雁过南云    时间: 2009-10-23 12:02     标题: 一见周郎误终身(原创)

六年前的秋天,很久未曾联络的远房表姐,与我一起来到表姑婆家中。说是探望姑婆,其实我们都是想来休假。
姑婆年岁已高,独自住在一处幽静的小屋内,小屋前的庭院里种着吊兰,文竹,雏菊之类的花草。屋前有一条湘江支流缓缓流动着。
姑婆是个很文静的人,岁月未曾给她留下太多的沧桑,她常常面带着温和的微笑。

我与表姐小时候曾住在姑婆家一段时间,那时姑婆象乡下其他任何长辈一样教我们做针线活,打扫卫生。

有天晚上,我与表姐捉到了很多萤火虫,我们把萤火虫放到布袋里,看着火光一闪一闪的,我们很欢喜的拉着姑婆来看这盏灯。
姑婆叫我们在她身后坐下,说要教我们背诗,她戴着老花镜,摊开书,在我们面前慢慢吟唱: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当时,我惊诧极了,我不知道这个姑婆为什么会读那些连老师也没有教过我们的诗。

长大后,我听人说起姑婆所会的诗词都是她母亲教会她的,对于那个未曾谋面的长辈,我心里充满了好奇,那个年代,能教自己女儿诗词歌赋,是怎样一个女子呢!
表姐这次到来,并不象小时候那样开心,她看上去满腹心事,安静沉默。
几天之后,表姐告诉我们原委,她那个相处了五年的男友,因为调往外地工作了,三个月后,就成了别人的男友。
现在,他正在筹备着和别人的婚礼。
人生真令人失望!感情如此脆弱!我表姐下了这样的结论。
我听了,为着表姐难过起来,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姑婆也不多说什么,她还象以前一样,教我们什么样的花用什么方法种植。

有天下午,阳光很好,我突然想起了姑婆的母亲这位长辈来,于是好奇的向姑婆打听起来。

姑婆放下浇花的水壶,叫我和表姐坐到院子里,泡上一壶茉莉花茶。
晒着温暖的太阳,喝着花茶,我们心情都很好。

姑婆微笑着说要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并招呼着我们边吃水果边听她说,因为这个故事有一点长。
桥东,王家店铺是本镇一家赫赫有名的绸庄,百年老字号,生意兴隆。
作者: 雁过南云    时间: 2009-10-23 12:03

店家姓王,生有一闺女,名引娣,意思是想让这个女儿引来个弟弟,没想到,王家夫人生了女儿后,再也无孕,引娣自然就成了夫妻俩的掌上明珠。
引娣小时候便女扮男装,上过几年学,性情自有些男儿化,遇人逢事,也没有一般闺秀的拘谨。

转眼间引娣就长到了十六岁,十六岁的她,有着白净秀气的脸蛋,鼻梁挺拨,浓眉大眼,眼神清澈明亮,喜欢穿上背带裤,反戴皮帽,脚蹬长靴,很有些公子哥的风度。

四月,春光明媚,百花盛开,一天,引娣和几个姐妹相约到郊外放风筝。
引娣手中的风筝,是自己连夜糊好的,这风筝是只粉嘟嘟的小猪,她糊好后,认真瞅了几眼,当即笑弯了腰,欢天喜地的拿给爹妈看,两夫妻笑得直摇头,这孩子,真是一直长不大。

几个伙伴手中的风筝远比引娣的精致漂亮,她们看着天上飞的那只小猪,都乐呵呵的笑着,引娣满不在乎,一心想让那风筝高高的飞上去。

当身边几个小姑娘牵着风筝越跑越远时,引娣才发现自己的风筝远远飘到了一所学校门口,突然就挂到了校门口一棵大树上。

引娣急得直跺脚,她把长长的辫子往脖子上一绕,衣袖挽一挽,提提劲,就准备爬树。
她仰着头看了看这棵树,估算一下,自己恐怕是爬不上去,想着自己通宵才做好的小猪,此刻依然满面笑容的在树上看着她,她难过极了。

她鼓鼓气,双手紧紧抱在树上,提起劲往上爬了第一步,又无力的倒退了下来。

“需要帮忙吗?”一个略带外地口音的男人声音在引娣身后响起。

她回过头,看到一个俊朗挺拨的男人温和的对她笑着,这个男人,眼神明亮,笑容干净。
引娣忽然心跳得咚咚响,满脸通红,平日一向胆大的她此刻拘束极了。
这个男人见她不说话,便径直往学校走去,待快要看不见他了时,引娣才急得高呼一声:“哎,麻烦你,请帮帮忙啊!”
他转过头,大声答道:“你等一等啊!”

引娣默默的站在树下,心乱如麻,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混杂着不安透遍了全身。

这个男人很快就出来了,带着一根长长的竹叉,他用竹叉穿过茂密的树叶,稳稳的将小猪轻轻的托住了,慢慢移了下来。
作者: 雁过南云    时间: 2009-10-23 12:03

引娣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修长的后背,短短的头发和修长的手指,呆呆的想:怎么会有这么干净又俊朗的男人呢?

风筝被完整的移了下来,他交到引娣手中,说:“还好,没弄坏,它很可爱!”
引娣低着头,抚摸着风筝,顿时也觉得它可爱极了,而且又有另一层亲切的意味在上面,越发觉得这小猪可亲。
她低声对男子说了声:谢谢!

男子笑笑,转身往学校走去,快到转弯处,他又回过头来,看着还在目送他的引娣,高声道:小姑娘,你快回去吧!

引娣听了,连忙扭头跑开,她抱着小猪,看着它乐呵呵的,引娣心里也乐呵呵的,一边跑一边笑,三步两蹦。

几个小姑娘正在焦急的四处找着引娣,刚好迎面碰上了她,几个人马上围住她:“你刚跑哪去了?可把我们急坏了!”
引娣笑笑:“风筝刚被树缠上了,我去取了它。”

几个小姑娘放下心来:“那我们再去玩吧!”
引娣摇摇头:今天不玩了,我们都早些回家吧。


大家扫了兴,便陪着她往桥东走去。
一路上,引娣笑容满面,大方的请大家吃了青团和烤豆腐。
快到家时,引娣突然对大家说:“你们说,那个学校,就是我们刚才玩的附近那个学校里的先生,有外地来的啊?”
大家摇摇头,都说不知道,又都奇怪的问:“你怎么知道的啊?
引娣鼓着眼睛不说话,大步跑回了家中。

到了家中,看见父亲神色凝重的在厅屋里转来转去,引娣奇怪的问:“爹爹,你这是怎么了?”
父亲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叫了引娣也坐在身边,引娣母亲也走了过来。
父母互相对望了一眼,又都缓缓的叹了口气,严肃的对引娣说:“你大伯父从省城捎来了消息,北方的战火马上要烧过来了!”

见她没什么反应,母亲又摇摇头:“你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家,不懂这些!我们这里要是也打起仗来,我们这店铺,这栋老屋,恐怕都不再是自己的了!”

引娣听了这话,突然觉得象钻到了冰窖里,冷极了。她呆呆的想着:那么,这一切都真的要完了吗?包括刚认识的那个先生,他也知道了吗?也许,以后都见不到了吧!
作者: 雁过南云    时间: 2009-10-23 12:03

她越想越发恐慌,脸上也跟着紧张起来,眉毛也皱了起来。
父亲又说:你也慢慢长大了,我跟你母亲商量过了,这要是真打起仗来了,我们也不会离开这里,反正我们年纪都大了,守着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事。你还小,要想办法去外地躲一躲。

父亲抽了口烟,继续说:将来没个人照应你,我与你母亲是不会放心的。--------我看对面米店刘老板的大儿子,素来对你是极好的,要不,早些结了这门亲,我们也好放心!

引娣听了这话,“腾”的站了起来,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我不要!”她满面通红,目光呆呆的蹲到了父亲身边,抱住父亲的双膝,凄切的对父亲说:“爹爹,我不要他!我不喜欢他啊!”眼泪又一直流下来。

父母都吓了一跳,母亲将她扶了起来:“你不喜欢他?那你有了意中人吗?”引娣嘴唇颤抖着,人也跟着发抖起来,刚认识的那个人,能跟父母提起来吗?这能算什么呢?她越想越觉得委屈迷茫,越发伤心的哭着不停,却不说一个字,父母焦急的转来转去,她捂着嘴,跑到房中,倒在床上,呜呜咽咽的迷糊着睡了下去。

引娣当晚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外面街上也闹哄哄的,逃难的人们大批的涌到了这里,讨饭讨水,王老爷叫下人打发了难民们一顿粥,便急急来到引娣房中,她母亲坐在她身边,见她未醒,便轻轻的对老爷说:“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日里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我也没见着她对谁有些不同啊,怎么一提亲事就这么伤心呢?这仗马上要打起来了,要是我们两个有了什么,谁来照顾她啊!”边说边哽咽起来。

引娣迷迷糊糊的听到母亲的话,她细细的答道:爹爹妈妈请放心,你们都不会有事的,我跟你们在一起,哪也不去!
父母听了,觉得既安慰又酸楚。

母亲顿了顿,还是问道:引娣,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我们,你要是有了可以托付的人,我们不管怎么说也安心了。
引娣涨红了脸,鼓起勇气,断断的说:“镇上那个中学,那个外地口音的高个子先生,他今天上午帮我取了风筝的!”
  父母都惊诧极了,觉得这孩子实在太突兀了,不过,也不想委屈了她,于是,派管家去打听一番,看那男子到底是谁。

管家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学校,去了大半天。回来时,引娣烧已退了,在院里睡椅上躺着晒太阳。
只听见这管家在大厅里细细的向王家夫妇报告,说这男子姓周,叫周允文,来到本地三个多月,是一名教员,家人都在外地,没跟过来,据说家中除父母
作者: 雁过南云    时间: 2009-10-23 12:04

外还有哥哥,而这周允文,已是有妻儿之人!

引娣听了这话,头脑里空空的,自己象飘在了云端,也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了。
她只听到父母同时说:“这怎么行!绝对是不可以的!”引娣心里恨着自己的冒失,觉得更难堪了。

还好没几天引娣的病就全好了,她的性情也有了变化,不再四处玩闹,也不太说话,只去店里看看。没几天,街上逃难的人渐渐也少了,听说人们都觉得这里的仗也马上要打起来了,此地并不是久留之地,大家都继续往南逃,本地很多店面都关了,往时热闹非凡的街面,一下冷清了许多。

引娣父母联系上了乡下的伯父,夫妻俩商量着将引娣带去那里,等战火停了再回来。匆促之间,也不再想着为她择婿了。只是叮嘱她,不要再想着那个周允文了。父母觉得她对周允文不过一面之缘,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这个人应该很快就会被她忘记的。

离开镇上的那天,引娣终于还是趁父母不注意偷偷跑了出来,她一口气跑到了学校,她只有一个想法,那个周先生一定是个好人,得通知他也赶紧躲一躲。
她到了学校,正好看见站在小花园旁边的周允文,引娣跑上去,站在他跟前:“先生,你还认识我吗?”

他点点头。
引娣接着说:“这里马上要打仗了,你不走吗?”
他摇摇头:“不走!”
引娣急了:“你走啊!这里太危险了!”
周允文还是摇摇头:“每一片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我不会走的!”
引娣急得要哭起来了:“等打仗完了,你再回来就是了!”

他着着引娣着急的样子,不免大为感动,不过,他还是坚定的说:“谢谢你,小姑娘,我不会走的!这兵荒马乱的,你快些回去吧,免得你父母担心了!”

听了这些,引娣抽泣起来,末了,她勇敢又羞涩的看着他:“先生,听说你已有妻儿了,是真的吗?”

周允文点点头,温和的说:“你快回去吧,小姑娘!”
引娣绝望极了,又不甘心,拖着不想走,对他的不愿意离开,她又很是担心。
她吸吸气,停止了抽泣。她本想再劝,但看到他眼中的坚定,她这颗矛盾的心,反倒平静下来了。

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只好送她回家。
快到家时,引娣突然对周允文轻轻的说:“先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一点也
作者: 衣果    时间: 2009-10-23 12:20

还没有写完的故事……
原创不是发在原创版面就刚刚好了吗?还是喜欢港湾的气氛?
很好的故事呢。
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也许就是爱。
战火,让人知道,唯有生命最重要。
作者: 我爱莉    时间: 2009-10-23 12:32


作者: 雁过南云    时间: 2009-10-23 13:05

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你可否能帮我另取一个?”
周允文有些惊讶,可又笑了:“我也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引娣突然开心起来,又有种别样的温暖涌上心头。
她站着不走,歪着头看着他:“先生,我说的是真的呢,请你帮我取一个名字吧,就算,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也是好的,你看我可以取个什么名字呢?”
周允文觉得这姑娘很是可爱,本想拒绝,可是她萍水相逢就如此关心他,又只有这么一个小心愿,于是,他认真想了想,对她说:我觉得“琦菲”这个名字比较适合你,你喜欢吗?
引娣听了,开心起来:琦菲,琦菲,这名字好啊,比我现在这名字好听多了,先生请记得这个名字啊,我以后会改成这名字的。

周允文也笑了起来: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快进屋去吧!
引娣突然又难过起来:先生,我马上要与父母去乡下伯父家了,我们要等战火熄灭时才会回来的,请你,一定要多保重!
周允文重重的点点头:小姑娘,你也多保重!
回到家里,母亲正站在门口,想必已是看见了他们,母亲走过来,严肃的对她说:引娣,不管怎样,你以后再也不要去找周先生了!他再怎么好,我们对他也是不了解的,还有,他毕竟是有妻儿之人。
  引娣涨红了脸,也不说话,快快的跑回屋内。

  真的到了离开的这天了,一大早,父母就把引娣叫了起来,门口停着几辆黄包车,引娣被安排与母亲同坐一辆。她不需要自己收拾行李,只顺手带着那个小猪风筝。
  引娣坐在车上回头往家里望了望,院子里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管家正慌乱的锁着大门,家里和店里的几个伙计都各自散了,连家里的几条小狗也被赶到了院子外面,整个大街上,没有几家店铺开着,到处都是黄包车和马车那达达达的响声,敲得地面轰轰的,整个人似乎也在这声音中混混不清了。
  引娣与母亲并排坐着,她心里没有过多的难过,可能留恋过多反倒有些无所谓了。不过她知道,她迟早会要回来的,现在,不过是去外面转一转罢了。战争?战争是什么?真的要打死很多人吗?被枪打中了会是什么感觉?引娣恍恍惚惚的想着这些,脑子里象搅了浆胡,越想越乱。

   车子马上要经过中学门口,引娣突然紧张起来,她在这里生活了多年,没有特别亲密的挚友,家人也就在身边,这里如果还有什么牵挂,就是这个周允文了。
为什么自己对于这个陌生的男人会感到如此亲近呢?不知道以后相见是何年何景啊!引娣心里酸楚起来,她伸出头去,想看看学校里,是否看得到周允文的身影,可是,学校那么平静,似乎从来没有人住过似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母亲扯扯她的衣袖,又咳了一声,摇摇头。
   引娣怅然的再回头看了看学校,是的,他没有出来,此刻,他心里面一定只会惦记他的妻儿吧?
引娣想了想,还是叫车夫停一下车,她从车里掏出那个小猪风筝,跑到学校门口,将它高高的放上去,挂到大树上,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到了车上。
  他一定看得到!他一定会知道她的心思的。
  那么,就这样,离别吧!
作者: 雁过南云    时间: 2009-10-23 13:05

(八年后)
引娣真没想到,一个人离开家乡再回来,有时,需要漫长的八年时间。
她更没想到,八年前,是父母带着自己去伯父家中的,现在,回来的只有她独自一人。战争、疾病、恐慌,让父母在逃离的第三年就相继永远的离开了她。
父母最大的未了心愿就是没有看到她出嫁,引娣酸楚的想着:活着就是一种壮举了,哪里还再去奢求什么幸福!
她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将父母的灵位带回老家。
此时的引娣,少年时代的无忧时光已远离了她,经历了多年的战乱与生死离别,她对生活已渐渐生出苍老的麻木与无望。
引娣回到曾经熟悉的那条街上,看到很多不认识的人,还有很多破烂的房子,她顾不上打量,径直的快步跑到自己家门前,所幸她家的房子还在,只是长年没有人住着,已结满了灰尘。
引娣打扫好房子,将父母的灵位安置好。
她走到院子里,看着空空的房子,如今,父母真的永远都不会再站在她身边了!!引娣悲痛的想着,久久不愿动弹。

解放后的人们,精神松懈下来,最现实的心愿就是吃。人们经历过多年的战火,看到数不清的生离死别,现在,他们热烈盼望的,就是能吃饱。
大街上,乡村的田里、山坡上,到处都看到有人在找东西吃,他们不用再躲躲藏藏,也不用慌慌张张了,现在,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吃饱就很满足了。

旧时那些邻居,陆陆续续回来了一些。大家都有种劫后重生的感叹,彼此见了面,都感觉特别亲切。
引娣从邻居们口中得知,小时候那几个小姐妹有一个也已客死异乡,其余几个都已成亲生子。
那个米店刘老板的大儿子,也已结婚生子了,看到引娣一个人回来了,又是叹息,又是高兴。他招呼着自己的儿子管引娣叫姨,又叫自己的妻子给引娣张罗着茶水。

从米店出来,引娣心里空空的,她径直往学校门前走去,她心里其实是非常清楚的,周先生已经不在学校了。
从大家的口中得知,那个周允文,战后还在学校里住过一段时间,但为了去老家接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已离开镇上很多年了。不过,又有的人说,周先生去参军了,也有的人说周先生是给日本人杀害了。总之,周先生已不在这里了。
虽然这样,引娣还是想到学校去看一看。
这么多年,周允文在她心里的影子早已模糊起来了,她甚至已记不清他的模样,但,他的影子这么多年一直安稳的在她心里住了下来,年年岁岁,这个影子,就象多年的亲人一样亲切温暖,伴随着她一起度过了那些恐惧岁月。这么多年的牵挂,只有一个心愿,但愿他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学校残破的留了下来,以前挂过风筝的那棵大树已不见了,到处都是陌生的、疏远的景象。
引娣慢慢走出学校,她在校门口停留下来,怅怅的叹着气。夕阳照在她身上,她瘦弱的身影倒映在地上,黄昏中的乌鸦孤单的单调的鸣叫着,枯草一排排的倒在她的脚下,引娣看着这一切,心里有说不出的伤感。

没过几天,得知她回来的几个小姐妹,闻讯聚集着过来看她,大家见了面,止不住的抱头痛哭一番,哭了又笑着庆幸彼此还活着,笑着笑着又哭了。小时候玩伴的感情原本就是纯洁又难得的,如今劫后重逢,彼此打量对方的眼光,都是亲人般温暖。
抱着儿子的刘丽,还象儿时那样直率,她带头打破了大家悲喜交加的气氛,她拉着引娣的手,温柔的问:引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引娣摇摇头。叹口气。
大家止住了各自心中起伏的悲喜,都开始关心起引娣的未来。
吴莲拍着怀中熟睡的女儿,也轻轻的说:引娣,你还是成个家吧,有人照顾会很好的。我们这些人中,条件最好的就是你,我们现在都各有家庭,你也尽快成个家吧,这样,我们这些姐妹们也好放心。
众姐妹纷纷点头,刹那间,一些密切的喜庆气氛在这老房子中慢慢腾开来,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发挥女人媒婆的天份,嘻笑起来。
引娣也笑起来,这次是战乱后真正开心的笑着。
大家把心中的各位人选 一一筛选过后,一致觉得隔着三条街的那个裁缝小马比较适合引娣,这个小马跟引娣他们一起长大,家中只有一位老母亲。小马手艺精良,小时候很是照顾引娣,此时的小马已长成大小伙子,战乱也让他错过了恰当的婚期。他也是前几个月才从外地回来。
大家分析着小马的种种,几乎都下了这样的结论,姻缘天定。要不然,怎么这两个人这么多年都没有结婚,也没有对象,而且,都是刚从外地回来。
玉莲也热心的说:我明天就去找小马的母亲,我跟这个阿姨很熟悉的,她人很好,一定会很高兴我们把你和小马介绍在一起的。

引娣想起小马这个人,眼前晃动的是一张青涩的脸,一双羞涩的眼睛。她又忍不住叹口气,对大家摆摆手:不要了,我现在还不想谈这些。

大家觉得引娣是在害羞,又取笑起她来。引娣笑笑摇摇头:我现在是真的没有心思谈这些啦。

大家听出她话语中的认真,不免都好奇起来,刘丽又问起来:那你是不是在外地喜欢上什么人了?
引娣又摇摇头,大家都有点失望,不免又想着,可能引娣才从外地回来,在外这么多年,可能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吧。于是,大家都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傍晚时分,大家互相话别,各自回家了。
引娣在院子里向大家挥手告别,空旷的大房子里又只有她一个人,她心里既孤单又害怕,只能早些去睡觉,迷糊的睡梦中,似乎又回到少年时代,那个举着小猪风筝的她,欢快的跟大家一起跑着,父母在身边看着她,周允文也在旁边微笑看着她。
醒来后,更觉悲伤。
作者: 雁过南云    时间: 2009-10-23 13:06

引娣就这样平静的生活着,慢慢的,她跟镇上的人们都发现生活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明显的是穿戴整齐的政府工作人员每天都会给大家开会,宣传党的新政策。引娣似乎有些漠不关心这一切,在她身上,蒙上了一层似乎与世隔绝的薄雾,有时,她几乎觉得自己是一直生活在梦中的。

不久后,大家就接到通知,所有人都必须参加集体劳动。
引娣从来没有做过农活,不由得有些恐慌。
不过,她也知道,她逃避不了。
每天繁重的劳动让她苦不堪言,她变得更加沉默。
积极的镇政府宣传人员很快就观察到了她这个消极份子。
一天,一位戴着红色袖章的李大姐找到她,把她带到办公室,李大姐倒了杯水给她,并叫她坐下来,引娣道了谢坐了下来。
李大姐坐到引娣对面,拿起笔,用询问关心的眼神看着她,引娣被这种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识的低了头。
李大姐认真的说道:我听别人说了你家的情况,我很理解你的处境------你放心,政府一定会帮助你的!我们工作有个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当然,我也希望你以后也要更积极一些学习新政策,另外,你的劳动也要积极一些,我们下个月就会评比,那些劳动不合格的人,我们是要在会场上公开批评的。
引娣听了,脑袋里轰轰的,更觉得生活的艰辛。
从办公室里出来后,她挪动着沉重的脚步。想到自己已经尽力了,可她天生对于收稻谷这样的农活是做不好的,想到以后可能天天都要在会场上当着大众的面,点名批评她劳动不积极,很可能因为不积极连饭票也领不到,那样,生活还有什么尊严呢?回家后,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关心她-------生无可恋!
她捂着脸,泪水从她手指中不断的流出来。
她往外慢慢走着,突然,她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过来:阿姨,你哭了吗?
她止不住的抽泣,没有在意小女孩的关心,小女孩索性扯着她的衣角:阿姨,你怎么哭了?

她擦干眼泪,看清站在她面前是一个很清秀的小女孩,她明亮有神的眼睛看着她,象个小大人似的关切的抬头看她。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温暖。
她不由得蹲下身来,问: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几岁了?
小女孩笑着说:我是我爸妈家的孩子,我小名叫瑛子,今年六岁啦。

引娣忍不住微笑起来,这么古灵精怪的小家伙,跟自己小时候还真有几份相似呢。
引娣还想问什么,只见李大姐也跟了出来,对她淡淡的说:引娣,你没事就赶紧去劳动吧,我们革命工作是要抓紧每分每秒的。
引娣摇摇头,心里想着:这么上纲上线的大姐,活得可真够累的!

傍晚收工回来的路上,刘丽和玉莲从身后赶上来,关心的问道:引娣,你最近还好吧?你从来没有做过重活,真是为难你了。
引娣对两个好友感激的笑笑:不要紧的,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正说着话,小马突然也从身后赶了上来,刘丽和玉莲看着小马,神情古怪的齐声笑了起来,小马又象小时候那样羞涩的憨笑起来。
引娣侧过头去看看小马,小马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引娣你回来这么久,我都没有去看你,是因为我妈生病了。
引娣哦了一声,然后问道:阿姨现在好了些吗?
小马点点头,又说:你们有空去我家坐坐啊。
刘丽和玉莲把引娣往前一推,笑道:小马,你还是叫引娣一个人去吧。说完两人又大笑起来。
引娣和小马被她们闹得都有些不好意思。
大家正嘻笑着往回走,突然迎面走过来三个人,跑在最前面的就是引娣上午见到的那个小姑娘瑛子,她后面跟着一对夫妇,那男的,分明就是周允文!!
引娣心中激动万分,手也有些颤抖,他回来了,他居然又回来了!他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变,还象八年前一样,俊朗挺拨。
她慢慢移动着发软的脚步,走到他们面前,同伴们也好奇的跟着引娣走了过去。这对夫妻看着他们,有点愣住。
引娣嘴唇有些颤抖,眼睛也湿润了,她眼神直直的看着周允文,轻轻问道:周先生,是你吗?
周允文看着面前这位激动的姑娘,看到她清澈的眼神,马上就记起了她,但急切中,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
引娣提示他:先生,我叫引娣,------哦,不,我叫琦菲。
周允文听她这么一提醒,马上笑起来:哦,小姑娘-----哦,不对,现在你都是大姑娘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引娣几乎也在同一时候问道: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允文的妻子在旁边看着这个激动得有些无语伦次的女子,心里觉得有点蹊跷,不过她面上仍是微笑的:允文,这是哪位呀?
她温柔的声音传过来,引娣不由得打量起她来,果然是位眉清目秀的女人,一脸的和善,看上去就是很有教养的那种女人。
引娣在重见到周允文时心里刹那间腾升出来的一点点希望,此刻,突然就泯灭了。整个人就象冬天里被泼了冷水似的,全身都充满了寒气。
小女孩也跑了回来:爸爸,这位阿姨是谁呀?我今天上午见着她了,她那时在哭呢!
周允文一把抱起小女孩,对妻子和女儿说道:这位阿姨是爸爸以前的一个朋友,她叫-----对,她叫琦菲,打仗的时候,她跑过来劝说我离开。
引娣听了脸红起来,拘束难安。听到他说她叫琦菲,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周允文的妻子温和的笑笑:哦,琦菲姑娘,真是谢谢你对我们允文的关心!
引娣向她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她迅速的向周允文说了声再会,然后马上避开他们,往家走着。

小马他们跟在引娣身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刘丽大声的问:引娣,你什么时候改名叫琦菲了啊?我们怎么都不知道,这位先生是谁呀?我们都没见过,他是你外地的朋友吗?
刘丽见引娣不回答,于是跑到引娣前面想再问个究竟,却看见引娣大滴的眼泪往下流着,大家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引娣为的什么事情。刘丽也不敢再追问下去,几个人默默的把失魂落魄的引娣送到了家。
引娣关了门,整个人顺着门软软的滑到了地上,她呆呆的想,自己可真是傻,就凭那一面,这八年里,就将他当作一缕阳光,在最难熬过的岁月里,只要想起他就会觉得温暖。可他一直是一个有妇之夫,这算什么呢?在旁人的眼里,这只是一个笑话吧?

周允文这次把妻子女儿都接了过来,是因为他也被分配到了镇上做宣传和文艺工作,打仗的那几年,他的确是入了伍,只不过他一直没上前线,只负责后勤的文书工作。他的第一个儿子也死于战难,这个小女儿瑛子是后来才生的。

引娣看着周允文每天在办公室里忙忙碌碌的,她心里慢慢也踏实起来。
周允文对她很亲切,见了面总是温和的与她聊聊这几年间她的经历。现在她对周允文又有了一种兄长般的感情,她不再每天浑浑噩噩的,笑容也多了起来。虽然知道自己和周允文不可能有结果,但只要有他在,自己每天都可以和他看到一样的日出日落,她就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她见着了瑛子和周允文的妻子方如萍也会微笑着打招呼,瑛子也很喜欢跟引娣一起玩,有种天然的亲近。引娣发现瑛子记忆很好,就偷偷教她一些诗词,瑛子对《春江花月夜》这首诗很是偏爱,几乎是过目不忘。
引娣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几年,她以为生活真的就会这样一直美好下去,可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一场什么样的噩运!
作者: 雁过南云    时间: 2009-10-23 13:08

第一张大字报不知道是谁贴在墙上的,上面的内容让人触目惊心。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被揪出来批斗,被抓出来的男人们,都被痛打一番,绑上五花大绑,剃了阴阳头,戴上纸糊的立体三角形的帽子,脸上都被锅灰涂得黑黑的,人人都举着拳头喊着口号,愤怒的朝着台上这些人吐着口水。引娣站在愤怒的人群中,一点也愤怒不起来,反倒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让她几乎想流泪。
站在台上的一位老人,只不过因为年轻时倒卖过烟花,有点自己的田地而已,这就成为了地主!
引娣隐隐觉得自己可能也会抓上台去的,因为自己父亲的产业是在这条街上郝郝有名的,现在被抓出来的人,都是老一辈的,谁知道这些帐会不会算到引娣这一代人身上来呢!

引娣参加完批斗会,无精打彩的往家走着,刚进家门,就听见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居然是周允文!
引娣有点愣住,周允文却快步冲了进来,又立刻转身把大门关上。他有些激动的看着引娣,突然一把抓住引娣的胳膊,急切的说:小王,你在外地还有亲人吗?要有的话,赶紧再去外地呆一段时间吧!
引娣惊讶的看着他: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她隐隐觉得自己之前的预感是对的。
周允文叹了口气,严肃的告诉她:小王,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反正你听我的不会有错,你留在这里,只会给你带来灾难。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我不想你也被抓出来批斗!
引娣听了这话,又是害怕又是委屈,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要批斗自己?难道也要象他们那样,被剃阴阳头,被戴上高帽子,让人吐口水吗?她想想就打了寒颤。
周允文见她象傻了似的,不由得急切的来回踱步,引娣从来没有见到他这么着急的模样,她反倒先冷静下来安慰他:先生,我在外地没有亲人了。我留在这里也没事的,我又没有伤害过谁。
周允文望着她,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他似乎看到八年前站在他面前央求他快些离开此地的小姑娘,那时的她美丽善良得象个小天使。而此刻,这个天使一般的女子,因为父亲的产业,也要被抓起来批斗了,他想着就觉得残酷而愤怒。
引娣不知道,周允文对于那些被揪出来批斗的人员都有过侧面了解,他觉得那些人都不是真正的反革命份子,他想尽力帮他们争取,正因为如此,宣传部的人员已经开始警告他,叫他写书面检查,要他从灵魂深处检查自己是否还是个正直的革命同志。
今天下午他在办公室里看到宣传部的人员拿出的批斗人单中列有引娣的名字,他顿时就觉得心口闷得慌,非常难过。这个纯真善良的姑娘,现在已是无依无靠。他保护不了她,但要他批斗这个姑娘,他做不到!
于是,他才会这么着急的来找引娣。
周允文叹口气,坐了下来,他哀伤的看着引娣,引娣看到他眼神中深沉的怜悯,控制不住自己,哇哇大哭。
周允文拍拍引娣的后背,继续说:小王,这个情形不会一直维持下去的。我相信这不是我们党的领导人的本意,肯定是有人误解了这些,才会有这么多无辜的人被批斗。
引娣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凄切的说:先生,我怎么办呀?我只有一个伯父在省城,后来他也跑到更远的地方躲避战乱,现在已是杳无音讯,我现在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该怎么办啊?我不想被剃阴阳头,不想让人朝我吐口水,我不要啊!
  引娣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周允文抚摸着引娣的头,他有些愤怒的骂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世道!
  引娣悲伤的看着他,他叹口气,说道:要不,你去省城吧,反正要去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走得越远越好。你到时就告诉别人说你是原来逃难时跟亲人走散了的。
  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些钱和饭票塞到引娣手上:小王,我无力帮你摆脱这种残酷的现实,我很对不起你。你听我的,一定要去外地,再怎么苦,至少也比留在这里等着被批斗要强。
  引娣站起来,她知道周先生说的话是对的,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了。要趁现在还来得及,要赶紧跑。
  不知道,以后带着父母的灵位要流浪到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
  她看着周允文,他的目光中有着真切的难过,引娣再也忍不住,猛的扑到他的怀中,大哭起来:谢谢你,先生,我以后不管怎样都不会忘记你的!
  周允文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可又忍不住伸手轻轻抱了抱引娣,他心中对于引娣,也有些朦胧的感情,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控制住这份感情。
  于是,他将引娣从他怀中扶起来,严肃的说:小王,赶紧收拾,今晚必须离开!到了外地,在合适的时候再给我来信,如果情况好转,我会通知你回来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朝外走了。
   引娣没有如愿离开这个镇上,她收拾好东西,打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那个宣传部的李大姐和其他几个人。
李大姐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这么晚了,你上哪去?
   引娣心虚的说:我大伯父生病了,我去看看她。
   李大姐对身边几个人冷笑着说:看看,多么狡猾的敌人!她还有什么伯父在外地,还神通广大的知道她那什么伯父生病了!
  身后的人都跟着大笑起来。
  引娣憋红了脸,不说话。
  有人冲上来抢过她的包袱,把她父母的灵位拿出来,往地下狠狠一扔,指着引娣父亲的灵位,恨恨的骂道:呸!要是你还活着,看斗不死你这个资本家!
  引娣看着被扔在地上的父母灵位,她象一头被惹怒了的小狮子,跳起来,迅速的冲到那个人面前,抓住他的衣领,伸手就是一个耳光狠狠的抽过去。然后对准这个人的耳朵,用力的咬下去,旁观的几个人刹时都愣住了。被咬的人痛得死去活来,用力推着引娣,旁边几个人缓过神来,都用力将引娣推开,引娣重心不稳的跌倒在地。她的嘴里,已咬下了那个人一小片耳朵,满嘴的血。她坐在地上,翻着眼睛,愤怒的瞪着所有的人。眼中一滴眼泪也没有。  
  引娣被带走了,罪名是:资本家的后代,反革命武装份子。

   周允文得知这个消息是在第二天早上,一进办公室,马上有人将这事告诉了他,编得绘声绘色,甚至说引娣当时是拿了刀在手中的。
  周允文听了心里怦怦跳得厉害,这个姑娘,恐怕要有牢狱之灾了!
  他冲到领导办公室里,办公室里坐了一群人,只见那个李大姐站在那里,手握成拳头,情绪激昂的说:我们群众中居然潜伏着这么厉害的反动份子,一定要严惩!严斗!
  周允文推开众人,走到李大姐面前,心中的愤怒实在难以平息,他板着面孔严肃的对李大姐说:小王不是反革命份子!我可以担保!
  李大姐看着周允文,痛心疾首的说:周同志,我看你真是敌我不分,你担保她,你拿什么担保?你现在真是落后得厉害啊!
  李大姐的话得到很多同志的赞同,大家把批斗的矛头纷纷又指向了周允文,说他滥用同情心,革命立场越来越不坚定。
  周允文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这间办公室的,他心里有无数的愤怒,这种愤怒是对自己的,对组织的,甚至是对整个国家的、、、、、、
作者: 雁过南云    时间: 2009-10-23 13:09

引娣被单独关押了,守卫她的看护人百思不得其解,看上去这么柔弱斯文的姑娘,长得又是这样美,居然是个厉害的反革命武装份子!
  可能当时引娣的案件在镇上是很严重的,毕竟还没有谁公然用武力反抗过革命队伍里的人,大家一时间居然都没有开始批斗她。可能是处理的方案还没有达成一致吧。
周允文与看守所的人有过交情,他在下午的时候,终于得到了与引娣单独见面的机会。
引娣沉默的坐在那里,头发散乱,衣衫上有不少血迹,显然是有人打过她。
看守人员叫她出来,她很缓慢的走了出来,嘴唇暗白,目光痴呆散乱。
周允文一阵心酸,轻轻叫了声:琦菲!
声音中忍不住有些哽咽。
引娣听见周允文叫她琦菲,目光忽然亮了一下,然后又暗了下去。
她坐在周允文对面,沉默不语。
周允文着急的说:你不要急,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你放心,组织上一定会还你清白的。
引娣笑了笑:先生,谢谢你!有你相信我就可以了,不过,我知道我是出不去了的。
说着她的眼泪又默默流了出来,她擦了擦眼泪,接着说:先生,我的家肯定被抄了吧?家里原本就什么都没有了,也不稀罕了。我父母的灵位,麻烦你以后在合适的时候帮我再安顿一下,他们客死异乡,已是大悲。我不能让他们的灵位连个安放的地方也没有!这件事情,只能以后拜托你了!其余的,我也没什么牵挂了。
周允文听了她这些话,不由得大惊,她这分明是在安排身后事了。
周允文激动的说:琦菲,你不要这么悲观,一定会有办法的,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一直帮你努力的,你要相信我,小妹,请你相信我这个大哥!
引娣听到周允文此时称呼自己为小妹,悲从中来,嚎啕大哭起来。
看守的人敲了敲门,示意他们不要太过声张。引娣压抑住自己的哭声,轻轻的说:周大哥,你不要再帮我了,这样会害了你的,有你这片心意就够了,我父母在天之灵一定会感谢你的!
周允文听了这些话,更觉得心情沉重。他伸手握住引娣的手:好妹妹,你要坚强一些,我理解你,也相信你的善良,我们生在这样的时代,要珍惜好自己,不要做傻事,活着就有希望。
周允文这番话让引娣有些振作,是啊,战乱的年代里,谁都是这样想的,只要活着就好。此刻,自己怎能随意放弃生命的希望呢?
看守的人又敲了敲门:周同志,时间要到了,你下次再来吧,被发现了我就麻烦了。
周允文站起来准备离开,还是不放心的看着引娣,引娣对他点点头,他紧皱的眉头终于有些放松了。
周允文站起来,又安慰引娣说:放心,我以后还会过来看你的。
引娣点点头,突然又叫住周允文:周大哥,你说我被会剃阴阳头吗?那不是要丑死了?
周允文觉得这女人真是可爱,被抓到牢中最担心的事情居然是这个!
他心情松轻了一些,对引娣笑了笑:不会的,你不管怎样都是美丽的。
引娣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轻轻说:谢谢你,我会保重的,你放心吧!
她忽然又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周允文,小声问道:周大哥,如果没有你妻子,你觉得我怎样?
说这句话时,声音极低,几乎要听不到了。引娣此刻还是觉得自己可能性命不保,也许这是与周允文最后一面也说不定,干脆鼓起勇气问出来。
周允文目光温柔的看着她:你是个很好的女人,大家都很喜欢你。等你出去以后,一定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说完,他大步往外走去。

引娣的案件被定了下来,要在狱中关押十年,并且,每天都让她带着脚镣手铐,四处(敏感词),批斗着她。
引娣渐渐觉得身体已不是自己的了,她每天象是拖着别人身体在路上行走着。
所幸的是,群众见她是个非常美丽的柔弱女人,而且她父亲以前又是个有名的善人,所以大家也不太为难她,很多人心中都替她感觉到委屈。没有人跑上来朝她吐口水,也没有给她剃阴阳头。
不过,象李大姐这样的革命积极份子还是大有人在,他们每天都会上台来给引娣戴上高高的纸帽子,站在她面前喊着口号,挥着拳头,时不时就将拳头落到她脸上和身上。
每当这个时候,引娣就会觉得尊严全无,活着真是种折磨。
只有想起周允文告诉她的话时,她才会觉得自己是个受人喜欢的好姑娘,这时她就会骄傲的抬起头来。
有次,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周允文,他看向她的目光是鼓励的,理解的。引娣在他的目光中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还在替自己活着。

引娣不知道周允文在外的日子也特别艰难,因为他替引娣申冤,加上他正直的个性,已经有不少人向组织上申请要开除他的党籍,甚至更有人打了小报告,说周允文本身也是个反革命份子。
雪上加霜的是,周允文的妻子方如萍在别人的检举下,也成为了资本家的后代,因为她出生于一个富有的家庭,她的父亲甚至做过国民党里的军官。
所有这一切,都将周允文一家推上了与引娣类似的处境。
殊途同归!(待续.....)
作者: 雁过南云    时间: 2009-10-23 14:11

周允文与方如萍这对夫妻也被关押起来。时间对于快乐的人来说,年华弹指间即过,对于痛苦的人来说,它是漫长的,甚至是熬不过去的。柔弱的方如萍,在牢中不到一个月,就病死狱中。
周允文听到这个消息,心如死灰,一夜之间,头发就已半白,苍老十岁。
有些人的命运,是被上天无情的安排着,上天将他们身边最珍爱的人一个个夺去,只留下自己孤单的生活在这冰冷的人世间,周允文知道自己还不能够追随妻子而去,因为,还有瑛子需要照顾。

十年后,引娣终于从狱中释放出来,此时的引娣,大好的青春已离她远去,她心情平静,对于命运的安排,她已安然接受,不再有任何埋怨。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周允文一家,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这十年来,不,是这近二十年来,如果没有周允文这道射进心底里的阳光,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度过生命中这漫长的黑暗。

再见到周允文时,瑛子已经成家了,而周允文,妻子去世后,他在牢狱中因悲痛过度,加上残酷的折磨,他变得精神恍惚,神智不清。
引娣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看上去俨然象个老人的周允文,她不由得痛哭失声。
平静下来后,她拉着瑛子的手:我是王阿姨,以后,我会与你一起照顾你父亲的。
瑛子点点头,她一直都记得这位王阿姨,引娣抱住瑛子,她们的眼泪流在一起。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身上,暖暖的。

姑婆放下水杯,讲完这个故事时,夜幕降临,月亮也升了上来,我与表姐都有些呆呆的,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姑婆又接着说:王阿姨后来一直照顾着我和父亲,她也成为了我名义上的母亲。但她与父亲一直没有结婚,父亲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甚至一直都再也没能清楚的记起王阿姨,父亲在三年后去世。王阿姨一辈子都没有嫁人,她就一直照顾着我。她活到九十岁才去世。我后来也问过她后不后悔为我父亲耽误了一辈子。她是这样回答我的:这世上,没有任何男子好过你父亲。从我见他第一次起,他就在帮我。我被押入牢中,除他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还记得我。我爱过这样值得爱的人,一辈子就够了。

  我听了这句话,突然有些想流泪,我可以想象得出来,那些艰难的岁月里,这位勇敢的女子,她是怎样坚强的生活着。
月亮安静的倒映在江水里,朦朦的,又有一些光亮浅浅的从水底里浮了出来,江面上的船只已没有了灯火,附近村庄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脆脆的,又有些断断续续,一切,都象在梦中。
  我怅怅的叹口气,对姑婆和表姐说:我们这一代人,有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的什么,赶趟似的谈恋爱,结婚,总觉得一切似乎都来不及了,只能一直往前模糊的走着,或许,我们这一代人,再也没有谁,能那样深爱着一个人吧。
  姑婆温柔的笑了:其实,我的母亲,也许,也并非象你说的那样,一直爱着我的父亲,或许,爱的太久了太朦胧了,就成为了一种习惯,结局反倒不在乎了。
  听了这些话,表姐缓缓站起来,轻轻的说:看来,这世上,美好的感情还是有的。有人说感情就象一壶水,不能总往外倒,可有几个人能将这一壶水,一辈子只浇一朵花或者一棵树呢?您的母亲做到了,她真了不起!
   我也赞同的点点头,我和表姐相似一笑,不约而同说出那句诗来:
   曾经苍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完)
作者: 错过月亮    时间: 2009-10-23 20:14

我一口气读完了,我很感动。
很动人的故事,
凄美、有意义。

作者: 归心    时间: 2009-10-23 20:47

看完了,生在战乱的年代,要保持真性情真难。
那个混乱,善恶不分的乱世呵……
爱情,一心一意,只是付出,真的爱,深爱,却也值得……
现在不是没有,而是更多的时候,我们没有心去发现吧。
束缚太多,爱得已经没有自由。
作者: yanga    时间: 2009-10-24 00:14

一气看完,写的不错
作者: 雁过南云    时间: 2009-10-24 07:35

原帖由 衣果 于 2009-10-23 12:20 发表
还没有写完的故事……
原创不是发在原创版面就刚刚好了吗?还是喜欢港湾的气氛?
很好的故事呢。
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也许就是爱。
战火,让人知道,唯有生命最重要。 ...

你说对了,我喜欢港湾.原创版面太深沉了.
作者: 雁过南云    时间: 2009-10-24 07:38

原帖由 错过月亮 于 2009-10-23 20:14 发表
我一口气读完了,我很感动。
很动人的故事,
凄美、有意义。

谢谢!没有被拍砖头那是万幸了 其实故事中也有几成是真实的.
作者: 雁过南云    时间: 2009-10-24 07:39

原帖由 归心恋 于 2009-10-23 20:47 发表
看完了,生在战乱的年代,要保持真性情真难。
那个混乱,善恶不分的乱世呵……
爱情,一心一意,只是付出,真的爱,深爱,却也值得……
现在不是没有,而是更多的时候,我们没有心去发现吧。
束缚太多,爱得已经没有自由。 ...

谢谢才女!
作者: 雁过南云    时间: 2009-10-24 07:40

原帖由 yanga 于 2009-10-24 00:14 发表
一气看完,写的不错

谢谢!我会再努力的
作者: 宜苏    时间: 2009-10-24 13:26

看完了,感到爱情太凄美了.
作者: 战斗到最后    时间: 2009-10-24 15:32

我承认,我越来越没有耐心了,,没有看完,,但对于原创,对于还坚持文学梦想的楼主,至于崇高的敬意
作者: 二师兄    时间: 2009-10-24 16:18

战乱年代的爱情注定了是一场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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