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是一堵墙

再爱一次

疾病是一堵墙，有的人侧身就过去了，有的人却面临绝望。
我父亲是肝硬化失代偿期了。春节的时候检查出来的。大三阳、酒精性肝病、肝腹水。住院不到三个月回家了。现在又开始腹水了，听说好多天没吃了，整个人难受得要死，无数的人劝他去医院再看看，他却不去。我人在外地，鞭长莫及，准备明日回家。
只是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除了郁闷地写点文字。
原来人在疾病前的无力感，是这样的。
家在一个极为偏僻的小山村里。我在外面打工，毕业还不到两年，什么也不会，只是勉强糊口，也没钱给他治病。父亲很辛苦送我上完大学，不料临到头来，他这么快就要走了，以前那么多年，因为他脾气暴躁对母亲和孩子都很凶，我恨了他那么多年，竟然来不及好好地爱他，真的很不甘心！
我常常问自己，我到底爱不爱我的父亲呢？也许并不爱。我牵挂他只是因为他是我父亲，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男人，他让我上学，教我写自己的名字，把我扛在肩上，也打我骂我……我现在才明白，在我们那样穷困的地方，他那么那么疼爱我，那么那么放纵我，结果我任性得忘记一切，只顾着我自己……
一直不知道，生活很残酷。也许他知道，过早地给我们指出来。可是他的方法那么不恰当，我一直那么认为，甚至于在医院里还是那样指责他。哦，我的父亲并不需要对与错，他只是想看到，儿女拥有他心目中的所谓幸福。
小时候我伤心惯了。永远是吵架。永远是艰辛。累死人干不完的活。太阳暴晒下还在山上种地，任何事情都是手工活。妈妈的手砍一口子流了一碗的血，还得走半个小时的路程去一家只懂得看感冒的巨富医生处止血。全家人都是病到不行了才去看病。小病拖成大病，大病干脆就死在家里。
谁看得起病呢？
我也自小一直生病，也有遗传的小三阳。但我也是不轻易去看病。因为没钱。也舍不得花。
然而父亲的病，我却是借债也要帮他治。可是当我知道他是这个病的时候，就瘫了。
从他口中偶然得知，他的病有征兆已经三年了。却没有去看。我心里窜起一股怒火。然而我还能说什么呢？还不是钱的问题吗？他要供养三个儿女上学，他节衣缩食地供我们上学，可是我只知道在心里怀着各种怨恨，从来不接近他，也不敢接近他。这么多年，他如此孤独地过，愤懑地过，现在小儿子还在高中，他已经供不完了。
在医院里检查的时候，拍片中发现有一根肋骨断掉了。医生说，那似乎是旧伤。我立刻想起，我父亲前年出过车祸。当时他没有说什么，我也没有注意。我以为只是擦破皮那样的小伤。那时候我正跟他闹别扭呢。那一年我刚毕业，我还没有回家过年。他气得够呛。然而我没回去的那年，他没有更换春联。啊。我到底如何面对这一切事实。那时恨不得一枪把自己毙了。

是，我堕落了很多年。我不上进。他看不到我出息的一天了，如果我能有出息的话。现在他宁愿躺在家里等死，也不愿意去医院了。仅仅因为害怕把钱大笔大笔地花在医院里。

然而想想他在医院里毫无怨言的受的痛苦——他第一次去市区竟然是为了看病！我希望他来大城市看，其实他很想来看一眼，从来没看过的城市。但是他一直顾及到我的花费，不愿意来。

以前我是多么藐视金钱啊。我生活在象牙塔里，有钱没钱都能过的样子。很喜欢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自以为比人家高明。生活的打击，痛苦、疾病，是最好的老师。

然而现在我能做什么？我苦闷地看着我父亲的那边死去，我在这边呼吸。
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呢？为什么呢？生活竟然是这样呢？
我是那么那么地希望，等我长大的时候，如果他们病了，我带他们看病去，仿佛他们变成了我的孩子；带他们到处去走走，看看风景；有一个很和美的家庭，一起生活一起承受……
可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是个幸福的幸运儿。从小逃脱饥荒的命运，竟然上了学，竟然也没什么意外地长大了，也不辛苦……然而我何必幸福如此呢？看到他们的痛苦，我觉得比自己受苦更难受。
也许这样的痛苦天天处处在上演吧。只有到了自己身上才觉得不堪忍受。那是一把刀将肠子搅起来的难受。

给我一点力量让我正视这一切吧。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