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男孩

骑士岭

会  飞  的  男  孩

 

在内心深处，我们每个人都会飞。

——题记

 

 

（一）

 

父亲去世以后，我们全家从纽约搬到密尔沃基附近一个宁静的小镇上。

“路易，这间是你的。咪莉，你的是朝西的那间。这是起居室，这是厨房。卫生间只有一间，今后大家得轮着用了。”妈妈带我们走进这个新家，一边介绍着。房间里乱糟糟的到处是杂物。我转身走进了朝西的那间小屋，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当整理随身带的旅行包时，我忍不住拿出了父亲的照片看。父亲快乐地笑着。我心头掠过一丝酸楚，把他的照片拥在胸口。

当我抬头的时候，我发现对面小屋阁楼的窗台上，坐着一个男孩。他正冲着我看呢。那是个年龄与我相仿的男孩，棕黄色的卷发，蓝眼睛，挺鼻梁，相当的英俊，只是看起来目光有些迟钝。“嗨，你好。”我冲他打招呼，可他反应全无。我注意到那窗台上有一个小花瓶，里边有一朵白色的小花。“那花真漂亮。”可是他还是没有反应。于是我只好低下头去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那朵花已经在自己的窗台上了。于是我走过去，把头伸到窗外。我们两幢楼隔了一条街，并且都是在二楼。他是怎么把花放到我的窗台上的呢？

黄昏的时候，我感到有个人影在屋子里飘动。天哪！是那个不言语的男孩。他正站在对面的尖屋顶上，手臂伸展开，迎着夕阳，身体微微晃动，好象是在飞的样子。我急忙叫来妈妈和小弟路易，我们三个就这样惊奇地看着他。

 

骑士岭

（二）

 

第二天，母亲带我们去新学校。在这个小镇上，中学小学是在一起的。母亲叮嘱小弟路易：“可别再逃课了，好好上学。”接着对我说：“你父亲不在了，我得重新工作。路易你多照看点。你自己也要努力，再有一年就读大学了。还记得你父亲的心愿？”

当我怯怯地走进教室的时候，一个面目慈善的女老师迎上来，“你就是咪莉了？我是伊迪斯，你的老师。”我看了她一眼，她衣着朴素整洁，很容易亲近的样子。“来，你的座位在这里。”在伊迪斯领我到座位上的时候，我发现在教室的角落里坐着的男孩，就是站在屋顶上的那个。他眼睛直钩钩地盯着屋外的蓝天，手里摆弄着自折的纸飞机，桌上也没有像其它同学那样的书和文具。我冲他招了招手，他的目光慢慢移向我，停留了几秒钟，然后又盯着窗外。这一切，伊迪斯老师看在眼里。她眉手动了动，接着转身回到讲台开始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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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在新家住了一个星期，渐渐和周围邻居熟悉起来。可那个屋顶上的男孩，除了他与一个整日醉酒的人住在一起外，其它还什么都不了解。

星期天下午，我一边做色拉，一边和邻居，也是同学戚妮娃聊天。戚妮娃是个胖胖的姑娘，说起话来总是喋喋不休，是个可爱的聊天对象。

“嗨，戚妮娃，你知道屋顶上的那个男孩吗？”“你是说埃瑞克？他总这样。他以为自己能飞呢！他和他的鲍勃舅舅生活。鲍勃舅舅没有工作，靠点救济金，还整日喝得醉醺醺的。据说，他这儿有点问题。”说着，戚妮娃指了指自己的胖脑袋。“那么，那个埃瑞克怎么会这样？我是说，他有点特别。”“他得的是自闭症，自从他六岁父母飞机失事去世后就这样了。本来，他要和父母一起去西班牙度假的，后来出了麻疹。心理医生说，他总幻想着自己飞起来，去救他的父母。嗨！你的色拉里怎么没有黄瓜？”……

晚饭的时候，我向妈妈和路易谈起了埃瑞克。母亲显得很悲伤。也许，这使她想起了父亲。路易则在一旁说：“我们为什么不请他来吃晚饭？我喜欢他。”从此，埃瑞克成了我们家晚餐桌上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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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朦胧间，我看见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床单，父亲苍白的面庞。点滴静静地注入父亲的静脉……突然间，一切都变化了。点滴不滴了，父亲双眼直瞪着天花板。有人用被单盖住了父亲的头。父亲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我治不好了，放弃吧。你们去寻找新的生活，重新开始。”我哭喊着……醒来时，我已泪流满面。我叹了口气。父亲呵，你怎么可以这样就放弃了呢？

白天，上完了所有的课程，伊迪斯老师把我叫去她的办公室。伊迪斯老师温柔地看着我，“给你布置一项特殊的作业，愿意接受吗？”“是什么？”“帮助埃瑞克。”我没有说话。“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我知道你们是邻居，而且他常去你家吃晚饭。噢，我可以给你算学分。”“可是，怎么帮？”“帮他认识世界，并且对各种变化做出反应，从他的那个封闭世界走出来。比如，带他去效游，或是画画什么的。这由你决定。我相信你。”见我不出声，她又问“还有什么问题吗？”“有！为什么要我？”“你第一天来上学的时候向他招手，他朝你看了一眼，这说明你可不一般。对了，应该告诉你，有个政府机构总以他的鲍勃舅舅无抚养能力为理由，想把埃瑞克送到精神病疗养院去。如果埃瑞克的状况没有什么改善，我恐怕很难阻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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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弟弟路易是个淘气的男孩，他总是把自己想象成征服世界的大力士伽罗。自从搬到这里来之后，他自然想着去征服邻居家的男孩。他脸上抹上油彩，穿上父亲买给他的迷彩服，骑上心爱的三轮玩具车，带上玩具水枪，就去“征服”去了。可是邻居家有条恶狗，那家的男孩也比路易个头大。路易去了免不了又是挨顿臭揍。所以他总是垂头丧气的。

我的情况也不好，帮助埃瑞克已经半个月了，几乎毫无进展。无论你怎样描述、比划，甚至又蹦又跳地说明一件东西，都无法引起他的些许兴趣。他似乎只知道饿的时候吃通心粉，冷的时候穿衣服。我几乎绝望了。

可是有一天，我发现埃瑞克对路易的一幅画感兴趣。那上面画的是几架飞机。埃瑞克看得如此入神以至双眼放出光芒来。我想起了戚妮娃的话，兴奋起来。指着画，一边比划着，“飞机，这是飞机，天上飞的飞机。”我一会儿伸展双臂，一会儿指向天空。良久，埃瑞克艰难地发出了不清晰的发音“飞机”。我高兴极了，抱着埃瑞克几乎跳起来。

傍晚的时候，埃瑞克站在对面的屋顶上，迎着夕阳，伸开双臂“翱翔”。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射在我的窗台上，我抚摸着埃瑞克飘动的影子，突然产生了一种美妙的异样感觉。我暗暗下了决心，绝不能让他们把我的埃瑞克送到精神病疗养院去。

 

一棵小姝

关注中,楼主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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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第二天是休息日，我带着埃瑞克到镇上的公园去放风筝。那天天气很好，绿草、蓝天、白云。我们那只红色的风筝在空中显得分外醒目。埃瑞克和我望着那只风筝，几乎入了神。我并不知道，一只高高飞起的棒球正向我头上砸来。等到我听到人们的惊呼声回过头来，已经迟了，那只棒球已近在咫尺，我已无法躲避……突然，我的旁边伸出一只手，把球稳稳地接住了——是埃瑞克！他不再对任何事无动于衷。我分明感到，埃瑞克正从他自己封闭的世界中走出来。

然而，事情并非我想的那样顺利。

那是一节体育课，黑人女体育老师凯特教大家篮球的传递，然后让大家自由组合两人一组练习。我注意到埃瑞克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边。显然，没有人愿意同他一组。于是，我把他拉起来。

“好了，埃瑞克，把你手上的球抛给我，好吗？”埃瑞克毫无反应。“好吧，我把球抛给你，你接住。”我从他手上取下篮球，抛给他。埃瑞克直挺挺地站着，任球打在他的身上。

“噢，他才不会理你呢。他是个傻瓜，不会理睬任何人。”又是芭芭拉她们几个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不，他会。”我有些生气。“噢？他会吗？我们来看看。”芭芭拉使劲将球向埃瑞克身上砸去，埃瑞克当然全无反应。“哈哈哈……”芭芭拉得意地大笑，“大家来呀，看看这个傻瓜有没有反应。”可恶的皮球纷纷从芭芭拉的同伙手上向埃瑞克身上飞去。

“不！”我真的生气了，冲过去拦住他们。然后捡起一只球扔给芭芭拉，站在埃瑞克身旁说：“他会有反应的。朝我脸上砸。”芭芭拉似乎有些迟疑，我又加了一句“来吧。”芭芭拉脸上顿时一副得逞了的表情，嘴角向上一提，很阴险地笑着。……

 

骑士岭

（七）

 

下课我去接路易的时候，路易很奇怪地瞅着我青紫的眼眶。我看了看跟在身后低着头只顾走路的埃瑞克，摇了摇头，只好解释说是自己摔的。回家的路上，路易告诉我他又没有按时完成家庭作业，央求我再替他签一回名。就在此时，芭芭拉她们驾着豪华小车从我面前一驶而过，冲着我放肆地大笑。我的心情真是坏透了。而实际上，事情正变得越来越糟。天气阴了下来，到了傍晚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我没有在屋顶上看到飞翔的埃瑞克。

母亲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我知道，这是母亲第一天上班，便问道：“怎么样？他们让你做什么？”“财务助理。”母亲沮丧地回答。路易显然因为做了亏心事，急着讨好母亲，嚷道：“噢，妈妈升职了！”“不，我原来是做财务经理的——你知道，是降职了。”“可为什么？”我问。“你知道，自从嫁给你爸爸我就再没工作过。这么多年发生了很多变化。我可对计算机一窍不通。”“噢——”路易意识到母亲心情并不好，下意识地把惹事的作业本朝书包底下塞了塞。很不幸，这个愚蠢的动作被母亲发现了。“那是什么？”母亲一把将作业本从路易手中夺过来，看过之后自然是火冒三丈：“说！你代我签过几回名？你们姐弟要气死我？咪莉，你的老师说你的成绩也在下降，你都这样，你弟弟能好吗？”“可是你呢？”我忍不住顶嘴，“所有的家务都是我来做，路易也得我去接送！”“见鬼！我得工作！”母亲很快将怒火转向路易，“你，一个星期不准看电视！”“可是……”路易刚想抗议，就被母亲打断了，“没有可是！”路易把装着通心粉的碟子朝前一推，怒气冲冲地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我也跟着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母亲看了看一边的埃瑞克，埃瑞克竟然对刚才发生的激烈争吵无动于衷，自顾自吃着通心粉。屋外的雨下大了……

我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心里乱极了。现在，每个人的情况都那么糟。至于我，我曾梦想做一名作家，希望考上克利夫兰文学院深造。这也是父亲对我的期望。我一直在努力地去想、努力地去做，可梦想却似乎越来越远了。……

 

骑士岭

（八）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听见有笑声。是的，是有笑声，还有狗叫声，是从客厅传来的。我轻手轻脚走到客厅。呵，是埃瑞克自己放我们家以前的家庭录相看。不知什么时候，妈妈和弟弟也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看着录相。

那是父亲和路易在给我们家的狗巴迪洗澡。巴迪在我们纽约家的花园里满世界地跑，父亲和路易抓着水管在追。突然，父亲把水管转向路易，洒了路易一身，然后大笑。路易立刻反击，然后丢下水管就逃，父亲在后边追。父亲抓住了路易，一把将路易举过头顶，路易快乐地大笑。父亲转向镜头：“嗨，你们好！这是哈罗德家，我是快乐的爸爸……”，一边做着鬼脸。录相勾起了母亲和路易欢快的回忆，微笑不时从他们脸上浮现。我转过头去看埃瑞克，只见眼泪正从他脸上慢慢流下。……

夜里，我送埃瑞克回他的阁楼。埃瑞克从枕头下拿出他父母的相片给我看。那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妈妈漂亮秀美，有着蓝蓝的眼睛和笔挺的鼻梁；爸爸高大健壮，有着棕黄色的卷曲头发和英俊的面庞；小小的埃瑞克抱住爸爸的腿，脸上满是快乐而伶俐的笑容。埃瑞克的目光笔直地投向我，不声响。而我忍不住心中的酸楚，终于落下泪来。我轻轻地将埃瑞克拥入怀中。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我们听着雨点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就这样长久地拥抱着……

骑士岭

（九）

 

第二天早晨雨停了，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一开窗，就看到天上的一轮彩虹。我惊喜地叫醒母亲和路易看。埃瑞克站在对面的尖屋顶上，展开双臂，仰起头，微笑着，骄傲地“飞翔”着。前一天的争吵就这样悄悄地平息了，家里又平静下来。每个人的生活沿着自己的轨迹运行下去。母亲抱来了一大堆计算机参考书。而我，也振作精神，准备半年后的文学院入学考试。

这天，我们班去州自然植物园学习。这个植物园很特别，建在两座山上，两山之间有桥相连，桥下是很深的山谷。老师带领多数同学边观看边听取介绍。我对这个没有兴趣，便四处寻找离群的埃瑞克。这时，我注意到两山之间的桥上长着一朵白色的花朵，很美丽。呵，正是埃瑞克窗台上的那一种。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去把它摘下来。那花长得很高，我爬上桥的栏杆，伸手去够，没有够到。这时我朝桥下一看，在深达几十米的山谷底部，满是嶙峋的岩石，小溪在岩石间流过。我心头涌上一阵恐惧，脚下一滑，身体向下坠去。我感觉谷底的岩石向我扑来，我在绝望地大叫——突然间我看见了埃瑞克的脸，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我很快就弄明白自己在医院里，床头的花瓶里插着桥上的那朵白色的花。

后来母亲告诉我，我在那座桥上摔了一跤，昏了过去。不过，只是擦破了点皮，第二天就可以出院。我好生奇怪，自己不是明明……想起最后看见的埃瑞克，还有花瓶里的花，难道，埃瑞克真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