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们乘坐着同一列火车到了博乐火车站,也乘坐着同一路公交车到了博乐市中心的长途汽车站,但我开始注意到他,还是在后来买前往伊犁的车票的时候. 他们一共三个人,就排在我前面.严格说来,那根本不能算是一个队伍,因为买票的人很少,少到只有我们四个.他们都很年轻,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吧,其中一个小男孩的脸型轮廓分明,满脸稚气，但已经有了一点点络腮胡子的迹象,他留着长长的短发——前额上的头发长得要命，所以他不断地帅帅地甩着头，似乎想要看清楚被头发遮住的什么东西，尽管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他看的，他显然是这三个人的领袖。另外一个看上去还要小一些，留着士兵样的寸头，但却穿着长长一件大得快要垂到膝盖的长袖Ｔ恤和肥大的让人想起麻袋的裤子，穿得虽然有些夸张，他看上去其实满老实的。第三个男孩看起来要比他们大上一两岁,个子也要高一些。亚麻色的头发略微有些卷曲,穿件薄薄的黑皮夹克,里面是一条橘红的体恤,藏蓝色裤子,棕色皮鞋.他穿得倒是不象两个同伴那么时尚,一说话一抬起眼睛就有些怯生生地微笑着,样子似乎比那个跳街舞的小男孩还要腼腆一些,看他的神情举止 ,一副唯他的两个同伴马首是瞻的样子.买票的时候,前面两个男孩的钱是算在一起的,他却是自己付。
等我买好票,才发现我们四个买的是同一个班次同一辆车的票,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发车了.我们一起坐在候车厅里看电视,屏幕里中央台难得播放新疆的节目,而且是关于伊犁蝗灾的,大家都被深深地吸引了,也就没怎样交谈.我只听那个喜欢甩头发的男孩说他们是乌鲁木齐的一所中专学校的学生,家在伊宁市.
快发车了,那辆大巴车上左右各有两个并排的坐位.那两个男孩非常自然地做在了一起,那第三个男孩呢,也顺理成章地和我坐在了一起.
从博乐到伊犁有将近5个小时的车程,旅途漫漫,我们自然都打开了话匣子.他的汉话说的比他了两个同伴差多了,难怪他们三个一起说话的时候,都只说维吾尔语。 我开始以为他也是那所中专学校的学生,可聊了几句却越听越不对劲了,他说他是从哈尔滨回来的.
"上学吗?什么学校?"我有些吃惊,一个大西北一个大东北,差得可就老鼻子远了，这7天假要回趟家还不全都耗在了路上？
他笑着摇头,告诉我初中都没上完就跑出去打工了.今年冬天1月份到了乌鲁木齐,可那里实在是太冷了,就去了吐鲁番,然后跟一个朋友去了东北.这倒没什么希奇了,可他接着又说,还去了广州、长沙、石家庄、北京、宁波、杭州等好几个城市。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看他的表情，实在不象是撒谎。究竟是什么样的工作需要在大半年时光跑这么多地方呢？
“土前？你不知道吗？土前，土前就是——”
他骈起食指和中指，做了夹东西的动作，我顿时明白了，原来是“偷钱”！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起来，忍不住就想去摸一摸身上装钱的口袋和手机，可我看他的样子，实在无法与我见过的小偷联系起来。再说，他现在应该是已经金盆洗手了吧？
说起小偷，我听过见过的着实不少。许多朋友在公共汽车上丢过手机、钱包什么的，我倒从来没在车上发现扒手，但在大街上倒是遇到过一次。都是光天化日，缀在行人身后，乘其不备，迅速下手的。小偷大都拉帮结伙的，很少单独行动。许多人身上都持有凶器，有时候行窃被发现甚至会演变成公然的抢劫。这两年，荷枪实弹的特警不断在一些治安混乱的地方巡逻，但百密一疏，总有一些时间一些地点法律无法触及。所以在乌鲁木齐的某些地方行走，常能看到人们做出一些警惕地触摸身上装钱部位的动作。顺便提一下，小偷是六亲不认的，我的一个维族朋友就有在大巴扎失窃的经历，只不过相对来说，汉族人似乎比较好偷一些。至于我本人，也曾经在那一片失窃过，虽然数目不大，但还是给我当天的饮食和出行造成了非常大的麻烦。
我上大学的时候，在学校的电影院里看过反映新疆小孩被拐骗到内地做扒手的影片，主人公8岁的时候被骗到了广州行窃，但他怎么打都不肯做小偷，最后他偷跑出来，四处乞讨，幸亏遇到了好心人，终于在公安机关的帮助下又回到了新疆的家。电影放完后，主人公的原型还出来跟大家讲述了自己亲身经历和感受。从那以后，我总觉得那些做小偷的孩子都是被逼无奈的，但工作后有一次在西安出差，看到一帮维族巴浪子偷钱成功后，逃跑时兴奋的表情和粗野、得意的笑声，让我一改往常的印象。原来，扒窃的过程充满了了冒险和刺激，至于成功后的喜悦和成就感那就更不用提了。
可眼前的这个男孩，这个总是孩子般地微笑着，温顺地看人的大男孩，怎么看我都无法把他和我见到的那些小偷联系起来。
“你没去以前，就是你新疆还在的时候，知不知道口里去是去偷钱的？”说着说着，我的汉话也乱七八糟起来，有趣的是，这样一来，他理解起来反倒更利索了。
果然，他说，起初别人告诉他是去口里卖烤肉的，而事实上，一开始他也的确在一家新疆餐馆里卖了半个月的烤肉和抓饭。出乎我的意料，他说新疆饭菜在内地很受欢迎，尽管价格是在这里的好几倍，照样卖的非常红火。可后来，他的老板，也是后来这个小偷团伙的老大，嫌这样挣钱太慢也太少，就让他去做小偷。开始他也不愿意，不愿意就挨打，挨饿，而且老板还让他们吸麻烟甚至是海洛因，这样慢慢地大家都愿意了。要是遇到那种特别倔强的，怎么也不愿屈服的，就直接打死，然后用麻袋一裹，扔进河里或是什么地方，真是死了都没人知道。至于他自己，是过了一个星期才答应的。令我惊奇的是，说起这些“悲惨”的经历，他依旧是温和地微笑着，看不出仇恨也看不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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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0 10: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