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把这篇文章贴出来，因为这不是我写的。文章记述了一个中国留学生在加拿大做CO-OP工作时遭遇种族主义的经历。我是文章作者的同学兼同事，我在文章所述的第二组工作，领队是那位牙买加黑人，很好。不过我对第一组同事遭遇的种族主义，耳闻目睹，感同身受，所以我鼓励我的同事把她的经历写出来。贴在这里，是希望大家看一看在这里遭遇歧视（无论何种形式的歧视）时，人们是怎样勇敢地站出来维护自己的权利的。希望给大家带来一点勇气，带来一点希望。 因为不是我写的文章，希望不要转贴。谢谢。 遭遇种族主义者
回想起来，来加拿大也快有三个年头了。以前，从未想过应如何诠释一个留学生在海外的感受。但最近的实习经历却使我感到，我就像小小的油滴跳进了一杯清水，努力挣扎着溶解于其中。时尔觉得，在飞旋的搅拌和外界的高温下已看不到自己的身影；而一旦周围的环境有所变化，我又重新发现了自己，只是油滴被冲击成更小的颗粒，但仍然漂浮在水中，或还在旋转着。我还是我，水还是水……
我三年前以国际交流学生的身份来到加拿大，在这里完成了大学最后两年的学习后，又继续攻读企业经济学的硕士学位。五个学期中有两个学期要参加社会实践。我的第一个实习期于今年一月初在多伦多拉开了序幕。 多伦多的Bay Street（贝伊街）素称为加拿大之华尔街。路两旁建筑的高耸与气派，穿梭不断的行人与车流，煞时让人感觉到这里浓厚的经济与商业气息。工作于这条街上的大公司里，通常是人们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当得知我真的被这样的一家公司录取的那晚，是我到加拿大以来的第一次失眠。Bay Street — 大公司 — 财务部 — 专项组。朦胧中，我的脑细胞都在疯狂地跳动着，编织着一幅幅美好的画面。 我们的Bill198专项小组由十二人组成，其中一半是华人。看来华人在会计领域还是蛮有竞争力的，加拿大人一定嫉妒死了吧。专项组分为两队，我被分在第一队，领队是来自北京的GY。第二队的领队原来也是华人，现在则由来自牙买加的DW接替。另外，我们的合同上明明写着该专项组的总负责人是OT（华裔）。可上班的第一天我们就被告知，新的项目负责人是IM（白人）。我不禁好奇，为什么专项组刚刚组成就会有这么多的人员变动？又为什么变动的都是华人？ 接下来的一个半月里，大家都在忙碌与充实中度过。公司安排的苛刻的任务计划表使每个人都处在疲惫当中。熟悉业务流程，索取审计材料，评估监控有效性，跟踪调查遗留问题，填写审计报告。每个业务流程的审计都重复着相同的程序。听似容易，但遇到不合作的，还真让人头疼。每个被查的部门都很防范，谁会希望被查出问题呢？审计这项工作要求极高的专业知识，敏锐的洞察能力，以及灵活的交际能力。在领队GY的鼓励和指导下，我们三个实习生都很快能够独立完成每个流程的审计，同队的两位雇员也积极协助我们解决问题。我们全队就像一家人，一起扶持，一起欢笑。GY虽然已经步入中年，但工作中她就像我们的同龄朋友。为了舒缓我们紧张的工作压力，她会带我们去喝咖啡、吃点心。她也会突然抱着一盘水果跑过来，和大家一起谈心、玩笑。GY的业务很强，每次大家遇到问题，她都会耐心指导，并征求大家的意见，寻找大家觉得合适的解决方案。她常说“工作中遇到问题不要怕，我永远是你们的坚强后盾”。她从来不会到办公室来监视我们，也从来没从她的口里听到一句批评的话。正是信任、鼓励，和她的谦虚与理解，把我们全队的心拉得越来越近。
我庆幸我被分在了第一队，有和蔼可敬的领队，和可爱的同事们。我更庆幸我的领队是中国人，对国际学生有着一份特殊的理解与关爱。当时我来到加拿大才两年出头，语言上虽已流利，但在专业领域的工作中还是感觉有待提高。GY知道我心中的顾虑，我们经常坐在一起谈谈审计工作中的技巧，也谈她的人生经历和我的未来理想。和她谈话让我感觉到情感上的亲切和精神上的放松，即使我们从未讲过一句中文。 没有想到的是，实习的美好回忆如此短暂。就在大家共同走过了一个半月的时候，噩耗传来－－¬GY要离开这个公司了！更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的领队竟然从天使换成了魔鬼！ 我们三个已经预料到不会再有比GY更好的领队。果然，这个自称法国裔的秃顶老先生RF对大家的态度生硬冷漠，我的队友于是给他取了个Wind-chill的外号，意为“极度深寒”。比较起GY的热情宽厚，这个“深寒”先生就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冷血外星人。 Wind-chill先生接任的第一天就给了大家一个下马威。他要我们把GY已经审阅过的报告交给他重新审核。我们不禁感到惊讶与疑惑。这不是对别人工作成果的不尊重是什么？GY的业务在公司里是人人称道的，Wind-chill为什么要对她的工作全盘否定？ Wind-chill继续着他的“表演”。一天，同队工作经验较丰富的实习生NM（斯里兰卡裔）被Wind-chill请去喝咖啡。NM回来告诉我们说Wind-chill要她在每周的审核会上帮他做会议记录。下午，我和另外的一个实习生JP（印度裔）也被Wind-chill叫了出去，这回不是咖啡与赞美，而是训斥与恐吓。用他本人的话讲“如果我是老板，你们早就被炒鱿鱼了！”他的理由是我的英语太差，JP太懒惰，还当着JP的面说他是F… The S… （相当于TMD）。刚上任就说出这么过份的话，还出口伤人，哪里有一点点的领队的作风？更令人作呕的是，在每周的审核会上，每当有人质疑我们的报告，他便把全部责任推到我们实习生头上，向在场的各部门经理宣称是我们低下的业务能力导致了问题出现。我们都很气愤，同时疑惑也在不断加深，Wind-chill又为什么对我们这几个实习生的看法如此负面，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
没有多久，我们的疑问便得到了解答。原来在Wind-chill眼里，白人是唯一“高贵”的种族，肤色已经定格为决定他态度的度量衡。问他项目结束后打算去哪里度假，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欧洲”。我们建议他可以去欣赏一下亚洲的历史文化，他反问道“亚洲人会讲英语吗？”。每周一次的审核会上，Wind-chill更是把矛头指向来自牙买加黑色皮肤的DW。为了向大家展示比DW做得出色，Wind-chill经常对DW的报告鸡蛋里挑骨头；还会很频繁地耍一些幼稚的把戏把DW推向不利境地。他甚至趁DW不在的时候在会上发表赤裸裸的种族主义言论“……那个酒店住了好多好多有色人种，我和女友当晚就搬了出去……”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这种人怎么会在工作场合讲出这种不道德的话？不难想象，如果DW在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最终DW无法忍受Wind-chill的无耻言行，愤然提前离开了项目组！
至此真相大白：原来我们遭遇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种族主义者！NM与JP虽然是南亚白人，但在Wind-chill嘴里也是cocoanut（椰子白），并不属于他那类最正宗最纯正的“白人”。而他对业务强他百倍的GY与DW的报告全盘否定，也仅仅是因为他们或黄色或黑色的皮肤颜色！ 我们震惊了！我们震惊于这样的种族主义发生在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几乎半个世纪以后；我们震惊于这样的种族主义发生在推崇多元强调平等的加拿大社会；我们更震惊于这样的种族主义发生在贝伊街的大公司里，尽管“尊重多元，反对歧视”白纸黑字地写在了公司章程里！ Wind-chill早已习惯了对我们三个实习生冷嘲热讽，出言不逊。起初，我们虽然抱怨，但表面上并没有做任何反抗，完全是出于对长辈和上级的尊敬。可是随着他种族主义嘴脸的不断暴露，我们发现对他尊敬完全是在浪费感情。大家一致决定stand up for ourselves（为自己而站出来）。我们不再唯命侍从，而是针对他荒唐的言行和他争论；我们也不再看他脸色说话，而是经常和他开一些诙谐的玩笑。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我们的凝聚力和抵抗力。 公司要求四个月完成的任务，我们队三个月就已经基本完成了。Wind-chill不但从来没有对全队说过一句感激的话，而恰在此时点燃了我们从沉默到爆发的导火线。仅仅因为我们三个和另一队的实习生聚在一起，被他当成是状告我们的借口，一封把我们贬得体无完肤的e-mail，在第二天凌晨5点32分，被狠毒的Wind-chill呈到了项目总负责人IM的邮箱。还好，这次抄送栏里他没有写错我们三个的名字，让我们最后一次有机会透视到了隐藏在这所谓白皮肤下的不正常的心理。E-mail的题目是“我拒绝继续给这三个孩子当保姆”。在这封告状信中，他大谈我们三个根本不胜任这份工作，没有一点职业道德，不懂得尊重别人，公司根本不应该雇佣我们这样的人，或早就应该把我们开除了。他竟然还好意思大义凛然地说，“别人怎么待我，我就怎么待别人。我对我所说所做的一切负责”。估计当他把这封邮件发出去的时候，一定在幻想着公司会给予我们怎样的处分。可是他太高估自己，也低估了我们。他一定没想到，这次他真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NM一直在帮Wind-chill做会议记录、打印会议资料，她算是我们三个中最受宠的一个。虽然表面上Wind-chill从没讲过NM的坏话，但NM心里清楚Wind-chill不喜欢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这封过火的E-mail激怒了个性好强的NM，和受尽Wind-chill折磨的JP。我们决定反击。仅一下午时间，一本对Wind-chill的抱怨书就整理好了。里面有我们的故事，也有其他与项目组有关成员的经历。Wind-chill的“优良”品性被分门别类，以大家无数个真实故事，活生生的呈现在这白纸黑字上。当晚我们就把抱怨书送到了IM手里。 IM是原来的华裔项目总负责OT的接任者。大家一直认为，对于Wind-chill的所做所为，IM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审核会上，面对Wind-chill的种族主义言行，作为Wind-chill的直接上司，IM没有一次出面制止，甚至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色。在这种情况下，默许就是纵容。虽然IM从没有在言行中表现出他的种族主义倾向，但大家不得不怀疑，IM也是个隐性的种族主义者。 果然，第二天清晨，IM向大家表示道歉，同时又为Wind-chill辩解，说Wind-chill和我们之间可能存在的代沟是问题的所在。这种不痛不痒的解释根本无法令大家信服。IM最后的决定是撤掉Wind-chill领队的职务。这个歉虽然是道了，但总觉得IM没有一点诚意，他只是不想让我们把事情闹大。此时觉得被戏弄的我们不情愿就这样善罢甘休，决定告到人力资源部去。我们找来了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MD。在MD翻阅着抱怨书的时候，他的脸在发烧，手在发抖。也许我们的遭遇太让他出乎意料，他只是在重复着“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MD明确而认真地告诉我们，人力资源部一定会认真调查此事，并严肃处理。 四个月的实习虽短暂，但专项组人员却频繁地变动着，从项目总负责人到三个领队，离开的都是“非白人”。虽然像Wind-chill这种嚣张的种族主义者不多，但与他有同样心理的隐蔽者也不少。工作在这样的环境里犹如置身于战场上，没有明枪，只有暗斗；没有硝烟，却更加残酷。尽管华人雇员大多是公司的业务骨干，但从CEO到CFO再到VP，公司最高层管理却仍然被Wind-chill所谓“正宗白人”所统治。尽管显性的种族主义在加拿大社会已经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可是隐性的种族主义却仍然僵而不死。我不禁为之感到悲哀。 实习结束有些日子了，一天，我收到了公司CFO（首席财务官）寄来的信。信中她代表公司向我们道歉，并说明Wind-chill事件已经经过调查和处理，从此公司不会再聘用Wind-chill。说来，这应该也算是我们取得胜利的一个标志吧。 经历了，才知道油滴在水中的感受。还记得刚跳进去时的那股喜悦与好奇，也不会忘记拼命向水分子靠拢但却被排斥时的沮丧与哭泣，时常念起的只有那些陪伴我并肩作战的油兄滴妹，留给我们的只是再次的浮起。现在终于跳出了这杯水，真的觉得好释然。不晓得将来会不会愿意再次跳进去…… | 
发表于 2006-9-10 16: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