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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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大男孩，却有着一个女孩子的名字。他是新会人，他说父母生了几个女儿才追到他这个儿子，特别的珍贵，于是就取了个女孩的名字。广东很多小地方都有这种风俗，怕男孩子不好养大，就取个女孩子的名字避避。
刚认识敏是因为他患乙肝肝功能不好住进我管的病房。肝炎的病人总是比较的忧郁，他却是开朗的一个，经常主动帮护士们做这做哪的。有一回同病房的病人做完肝穿回来要从车床上过床，他一下子就蹦到床上抓着人家的胳膊就往床上拖，弄得我一边笑一边制止他。每次查房他也总找话题和我聊天，我也只是应付一下，他却仍然乐呵呵地照说不误。一般开朗的病人会好得快些，可他的肝功能恢复到一定水平后就是降不到正常。本来医生总有和病人保持距离的职业习惯，不断地调整治疗方案和他外向的个性，竟然让我和他开始熟悉起来。他的肝功能最终没能降到正常，顽固地停留在偏高一点的水平上就出院了。以后他复诊也不去门诊看，而是来病区里找我，我也认为有责任把这点问题解决好，所以慢慢就变成了一种习惯，直到后来肝功能完全恢复后也没有改变。
一个休息日，我已怀孕6个月，敏打电话说来复查和开药。我从家里出来，到门诊给他开好验单。他抽好血后说：“很想和你聊聊。”我们走到门诊后面的一个小操场在石凳子坐着说话。那是阳光很好的冬天早晨，暖暖的晒着，我第一次和病人象朋友一样在病房以外的环境说着与病情无关的主题。他说最近身体感觉恢复得不错，准备和朋友合伙上北方做首饰加工的生意，家里总希望他早些成家，他自己的想法是先打好事业的基础再说，他说着原来做生意的经历，谈着对首饰加工行业的看法。我没有什么可以插上嘴的，只是笑着听。他停了一下，看着我说：“你适合戴红宝石类的饰物，你现在很漂亮。”我愣了一下，他接着说：“女人一生有三段时期是最漂亮的，一是初恋，二是新婚，三是怀孕的时候，怀孕的时候特别美。”一向以来，我遵守着将病人和朋友截然分开的准则，就象将工作和生活分开一样。或许是他的自然和真诚感染了我，或许只是因为他的赞美，让我忘记了这个准则。
敏说过两天就会动身，他记下了我未来宝宝的出生日子，说：“等你BB满月的时候，我应该有机会回来的，我会为他准备一份礼物。”说到礼物，警惕的神经微微触动了一下。我避开了这个话题，好好地嘱咐了一翻保重身体和定期复查的话，他爽快地答应然后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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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两月大了，敏果然从河南回来看我。他第一次来我家，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猜是因为他怕被嫌弃肝炎会传染的缘故吧，乙肝的病人社会心理压力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的。我特地用一次性杯给他倒茶，询问着他最近的身体状况，还有他的生意。他说生意刚起步，河南省那边对金饰的消费不象广东那么普遍，做起来挺辛苦的。
他进门时脱了皮鞋，死活不肯穿我给他的拖鞋，只穿着袜子坐在客厅门旁边的椅子上，远远地看着小床上舞动小手的宝宝，笑呵呵地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缎盒给我：“给你的小BB，是我亲手做的”。我接过盒子打开，一个很小巧的金泊弥勒佛像，五官清晰，手工相当精致。他见我没说话，连忙补充说：“金泊的，含金量很低，不很值钱，但是我自己做的，一点心意。”其实单不说这礼物手工的精致，就说他千里迢迢地回来看我，就足以让我感动了。我很开心地接受了这份礼物，把小佛像放在宝宝的枕头边，他顿时如释负重。我们说了一会儿话，他就说要走，走时不声不响地把喝过的杯子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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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很快又回河南继续为他的生意奋斗，我忙着养孩子，好一段时间没有和他联系。突然有一天接到敏的来信，那时联系的方式基本都是电话了，写信真的少之又少，所以接到他的信时挺意外的，意外中还带一点惊喜。信中他简单说了近况，然后说他喜欢上一个当地的女孩子，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我真的很喜欢她，真想拥抱她，吻她，可是又怕万一把乙肝传染给她。现在我只敢牵一下她的手，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接吻会传染的吗？如果结婚会怎么样呢？难道我只能找一个有乙肝的女孩子恋爱结婚吗？”我明白了，他大概是不好意思在电话里问这些问题，才想起给我写信。
乙肝病人经常会有这样的顾虑，怕传染给爱人，更怕被爱人拒绝和埋怨。以前曾经在病房里见过，一个三十多岁的男性因乙肝重症肝炎的不治那一刻，他的父母强将悲伤的媳妇按在儿子的尸体上，咬牙切齿地说：是你害了他！原因媳妇有乙肝，他们认为儿子的乙肝是媳妇传染的。其实是不是媳妇传染的真的很难说，可那场面令人不寒而栗，可怜的媳妇失去丈夫不但得不到安慰和同情，还被家人指责和痛恨，简直痛不欲生。
本来想给他打个电话好好解释一下，可转念一想，应该给他回信吧，这样似乎是更尊重他的方式。提起笔，说得简单了，怕他不放心，说得很详尽，又怕太复杂他不明白。最后决定告诉他，只要爱人打了疫苗有了抗体不就会被传染了。
信寄出一个星期，他就打电话来道谢了。后来这个女朋友还是吹了，原因还是怕他的乙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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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和我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我们的生活轨迹就好象是两条双曲线，最靠近的点大概只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他在河南的生意一直没有起色，后来又转行做饮食，但仍然只能维持成本的样子。苦苦守了二、三年，幸好身体状况很稳定，于是和我的联系也越来越少。在我快要忘记这个人时，突然接到敏的电话。敏说他回来了，想请我吃饭，那时我已经离开医院，警惕的神经源头已不复存在，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他。
那天中午他在公司楼下等我，几年的北方生活在他脸上还是留下了一点磨砺的痕迹。酒家在马路对面，并肩走时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自然，或许他在我心目中永远是病人，只有在医院里给他看病时才会觉得是习惯的角色。过马路时，不自然的步伐遇上穿梭的车流，让我显得有点慌张，敏紧紧走在我身边，用手轻轻扶着我的背送我过去。以往总觉得他在寻求我的帮助，依赖我的帮助，其实谁是谁的阳光也许那一刻才让我另有感悟，心里一阵感动。我们面对面坐下来，他看着我关切地说：“你瘦多了，是不是新工作很辛苦？你在医院里的时候气息比现在好。”语气中透着可惜。我把话题拉回到他身上，原来他结束了河南那边的生意，主要原因是家里的老人给他找好了媳妇要他回新会成家，看到他还没立室成家、生儿育女着急得很。他说：“奶奶出面求我回去了，那边生意也没起色，算了，回去吧。”我们聊着，他吃得很少，而且一直小心地用着公筷，话语间少了以往的开朗，多了些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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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回到了新会的家，结婚也没告诉我，我想在他心里这是件挺无奈的事情，新娘子只是看上去还顺眼的女孩，他有心爱的人，疾病成为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后来他曾经打过几次电话给我，说的都是他工作的近况，从来不提妻子。
敏成家快一年了，他告诉我妻子怀孕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妻子，话语间流露出久违的欣喜。敏很喜欢孩子，以前在河南做生意时，他的拍档有个女儿和敏特别的好，最后发展到只听敏的话而不听她爸爸的话了。有时觉得敏本身就是个孩子，有着孩子般的纯真和善良，笑容中还带点羞涩，和他聊天就象和孩子说话一样的无须设防。他妻子怀孕大概4个月时，他又打电话来说妻子觉得有点下腹隐痛，担心得很。听到他这样紧张，不由得安慰了他一番，然后告诉他不一定有问题，有时正常孕妇也会这样，不过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以前还在医院的时候，我一定不会这样答他的，一定会强调重视和去检查，可离开医院了，角色不同以前，总希望朋友能过得好些，反而安慰成了回复的主题。后来很久都没有敏的消息，差不多一年后，他才告诉我，那次他没有马上带妻子去医院检查，几个星期后再去产检已经胎死腹中。我顿时觉得脊背上一阵阵的发凉，他那么相信我，如果当初我一再强调可能有问题要去检查的话，他一定会带妻子去医院的，那小宝宝兴许还能保得住。虽然流产的胎儿大部分都是有问题的，是自然淘汰的一种方式，但我还是后悔得要死，觉得特别的对不起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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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敏又打电话来，告诉我他的宝贝女儿已经几个月大了，还会象以前一样在电话里唠叨着他的工作、他的生活。或许生活的相对安定，他的肝功能已是很稳定了，每每提起小女儿时，语气中扬溢着幸福，我总觉得那种幸福感也许才是治疗他的良方。我的心也开始放了下来。

忙碌可以让人遗忘很多东西，日复一日的工作和生活让心灵有点麻木，和敏的问候也限于过节时翻看手机里电话本刹那出现的挂念。慢慢的我忘记了和敏交往的点滴细节，唯有一直留在心底的是那冬日操场上谈话时洒在身上的斑驳的温暖的阳光。很难说是谁帮助了谁，是我治疗他的疾病，是他温暖了我的心。

木鱼花

是我治疗了他的疾病，是他温暖了我的心。。。

谢谢你，楼主，与我们分享了这段温柔心事。文章字里行间，无不显示出你的真诚与宽容。

我想，很多的医生护士、港湾曾经的版主，也会有相同的感慨吧。

是的，我很想念她们。

飞天野猪

几乎错过一篇好文章！！

善意，只有善良的人才能体会对方的美善，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关怀。

掌纹

平凡而真诚的感觉！

silentfish

近来有点事情没空上来，来了发现贴子被加精了，谢谢版主。

其实很想和朋友们分享的是，我们在同一片蓝天下，同样有快乐和忧愁，同样需要彼此的关怀。天生我才必有用，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乙肝的朋友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分别，重要的是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