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5年8月，我从天堂掉到地狱。如今叶落风止，人杳情逝，大喜大悲之后，我唯有记录下来，证明我生命中曾经有过这么一段情。
2002年5月27日，我乘坐火车，到广州投奔我妹妹。空荡荡的车厢没多少人，我躺在长椅上，头下压着我的衣服，衣服里兜着500元，心里充满了沮丧。因为我的男朋友要出国了，而正当他办手续的当时，我发现了他和一位女孩的暧昧关系。我不想让他为难，最关键，我也不想让自己的心为难，所以我选择主动离开。
妹妹在一家银行工作，我周六、日到书城的人才市场推销自己，平日就对着前程无忧翻来覆去。我大专毕业，25岁，当过几年老师，有几分姿色。除此之外，我没有一点的优势。经历了半个月被人挑挑拣拣的过程，我降低了自己的要求：有份工作就行，管他在不在广州。但教师职业除外，我觉得以自己当时的心态去教书无疑是误人子弟。
就这样，中山的一家婚纱厂接受了我。他们要招的是行政秘书，要求三年以上经验。或许是人少的缘故，负责招聘的人倒也耐心的听完我的自我介绍，给我出了个很刁专的题目，我拿张白纸一二三列出了解决方法的步骤，他看着我的答案，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喜欢什么样的老板。我说，老板是给我工资的人，食君禄，忠君事，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旁边一个一直不出声的男人给我签了一张条子，让我星期一去报到。
出到门去，我顿时泪如雨下——800元的试用工资就是我的价值。
（二）
回到妹妹家，我告诉她，我要去中山工作。她拿了纸条看看，说：“呃，要健康证的，不如你到**医院去办吧，那是我们的定点医院，收费也比较合理。”
第三天，医生只给了我一张盖满章的体检表，没有健康证。他冷冷的说，你是小三阳。
回到家，我在电脑上搜索，一版一版一版的文字，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我拨打纸条上的电话，一个柔美的声音接听了。我告诉她，我要延迟至星期三才能去报到。然后，我拨通了家乡朋友的电话，告诉他，帮我马上办理一个健康证。
我知道自己很卑鄙，但，我需要一份工作，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的工作，来麻醉自己。
出门的那天，我背着一个背包就上路了，妹妹笑着说，你怎么像到乡下春游一样。谁知道呢？也许我真的是到乡下走一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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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巴在乡间的小路上兜兜转转，珠江被分成一条条小河汊，密密的蕉林在阳光下苦撑着硕大肥厚的叶子，到处是很有意境的岭南特色的桑基鱼塘。最后，我在一个叫“三角”的镇上下车了。
健康证的事很简单。人事课的女孩让我去体检，我说我刚在家乡体检了，还办了健康证，所以不想另花钱。我微笑着，双眼平视她的眼睛，她犹豫了一下，说：“那就早点寄来。”
我一直觉得，我的微笑很有说服力，很真诚，即使我是用我的微笑来欺骗人。
总务处的小琴带我到宿舍，在四楼，双人间，两张架床，上面是床，下面是衣柜、书桌那种款式。小琴告诉我，舍友也是刚招进来的，生产部的专员。
我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一条大浴巾，一条裙子，两条长裤，两件短袖衣，一本英文版的《飘》，还有牙刷牙膏梳子。床上铺着凉席，我擦擦干净，躺下。
很久没有好好的睡一觉了，我很快进入梦乡。
公司规模不大，也就千来人，行政部有20多人，下分人事课和总务课。由于刚来，行政经理把我安排到广播员的旁边，让我尽快熟悉一下情况——在我没来之前，一些秘书工作是由广播员兼任。
一天之内，我对自己工作有了大致的了解，我只对行政经理直接负责。帮他打打字，然后催总务课和人事课交相关的报表，人事课的课长叫子君，是个30多岁的老好人。总务课课长缺职，具体工作由小毅负责。
至此，我碰上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小毅。
（三）
刚开始对小毅有了印象，是到公司的第二天傍晚，我从厂门口的小卖部经过，一个黑衣的男孩刚好从里面走出来，满嘴油光的样子，对我笑了笑，说：“你也来吃饭啊？”我点点头，心想，这家伙，吃完饭怎么连嘴都不擦擦。正想着，他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嘴唇，我“呵”的笑了，他莫名奇妙的看着我。我赶紧低头走开。脑子里回忆了半天，想不起他的职位。第二天我在办公室很容易就认出了他，因为整个行政部，只有我和他穿着便装，其他同事都穿着工装，原来他也是和我同期招进来的新员工，比我报道早几天而已。
公司每周一要召开副总和各部门的头的碰头会，会上要对上周的工作进行总结和进行本周的计划。行政秘书一个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催各个部门交周计划和周总结，然后做成一个公司的大汇总表，本部门（行政部）的计划和总结也要按时完成并且及时传送。
刚来的前三天，我手忙脚乱，不仅仅是初来乍到的原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秘密：我除了打字，电脑操作简直是白痴，就连文档排版都不会，更不用说表格制作了。好在我的打字比较快，虽然我用的是拼音打字法，但每分钟也有35个字。大学的时候，我们电脑课教的是dos。后来分配到一个乡下的中学教书，没什么条件，就靠着在我妹那里上了几天网混过了最初的几天。
公司比较开通，晚上可以无理由的加班到12点（当然没钱），所以最初的那几天我每天都在办公室待到保安来为止，经过两三天的现学现卖，我基本上也操作得有模有样了。反正不是太麻烦的文件，我都能独自处理。
就是那几天的加班加点，加深了我对小毅的印象。他也每天晚上呆得很晚，整理资料什么的。若我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也问问他。他每次都是很耐心细致的回答。很久以后，他对我说：“真不明白，周总怎么会选中你当行政秘书，连最基本的文档都不会操作，竟然会问我这么低级的问题。”
是的，回想起来，一切只能用机缘巧合，命中注定来解释。
我现在还常常回想当年的情景，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我和他背对背的坐着，静寂的空气中回响的，只有敲打键盘的声音。有时候，他打电话，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语调，带一点点方言口音——他是江西人，说话时常常把“女”读成“吕”。每每听到他这么说，我心里就老不舒服，因为我学的是中文，教的是语文，老想着纠正他的错误。但每次我都没说，他的声音太好听，慢慢成了习惯。
（四）
到了公司的第一个星期天，休息。我睡到10点多才起床，公司不开饭，洗漱后我出门溜达溜达找饭吃。在市场附近，正巧碰倒小朝，她和几个朋友买菜。见到我就邀请我加入。我也就不客气了。
小朝不住宿舍，自己在外边租了房子。公司的规定很严，除了已婚的员工可以在外面租房外，单身的员工要经总经理特批。小朝未婚，但她是人事课的老员工，周总就网开一面。所以她经常自己弄些吃的招待朋友。
一共有七八个人，小毅也在其中，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同宿舍的阿强。小朝是湖北人，吃得辣，我也喜欢，吃的嗦哈唆哈的。但因为人多，汤匙不够，基本是两人一个，小朝拿着汤匙说：“别介意啊，我们都作了体检，没病。”那一瞬间，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
然后我就很少说话，就是听着他们在聊天。除了我和小毅，因为我俩是刚来的，他们都很熟悉，评点着公司的人事。我漫不经心的听着，时不时微笑一下。我在这个位置，最关键要知道什么时候对着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
小毅也很沉默，和我一样在微笑、倾听。突然觉得，他们的交流与我无关，于是对他说：“下跳棋，好不？”起起落落，绕来弯去，到如今我忘记了当初谁胜谁负，只回忆起他专注的眼神——就连一盘小小的跳棋，他也玩得如此认真。
他确实是很认真的人，有关他负责的表格、文件，总是能按时的报到我的邮箱里，从不要我一再的催而且都是那么的清晰明了。每次我催这个那个交报表的时候就会想起小毅的好。
不久，我遇到了进公司的第一件溴事。[br]公司要对全体员工进行一次关于食堂满意度的问卷调查，经过人事课的汇总后，由我来统计各种数据。[br]我用将近一天的工作时间做了一个用word制作的表格，然后，用计算器算好各种数据，填好，临下班前发送给行政经理和周总。
吃过晚饭，我照常来到办公室，看看资料，忽然桌面的内线电话响起。
下班了，谁还找我？我拿起，习惯的说：“你好，人事课。”
“Amay,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这命灵式的口吻让我大吃一惊，是周总！
除了在招聘现场上我和周总有过短暂的交谈，进入公司后他还没对我说过一句话，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行政秘书阿！
总经理办公室三面都是玻璃，我看到他的表情很严肃地盯着电脑。近到去，坐下，他劈头就问：“问卷调查报表是你做的？”
“是”。
“你做了多少个小时？”
“三个。”
“为什么不用来制作？”
“我---不习惯。”
他看了我很久，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扔到台面：“明天早上8点钟，你把重新统计好的报表发到我邮箱。”
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困难，我对着书琢磨了一个多小时，然后用了半个小时就完成了报表。但我算是彻底明白，我当时的价值真的就是那么800元！从此，我更玩命的工作、看书。总有一天，我心里暗想，总有一天------
（五）
每天总是11点50分这样回宿舍。广东的天气，闷热而潮湿，临睡前我总要冲冲凉（洗澡），然后裹着浴巾上床，黑灯之后，和我的舍友阿存胡侃一番然后入梦。
阿存是河南人，1米74，高鼻、凹眼，厚唇，很欧化的一张脸。是生产部的高级专员，和我同一批进公司，也比我早几天。每天晚上她都比我回得早，洗澡后都帮我装一桶热水——公司的热水是限时的，早上6点到7点，下午5点到8点，晚上10点到11点这三个时间段才有热水。
女孩子，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想沾冷水，所以，直到现在为止，我都认为，阿存是我所见到的，对我最好的女孩子。
我们就这么胡侃着，渐渐入梦。忽然走廊里的电话铃声大作，响了很久。没人去接。对于我们这样的中层干部，公司只在走廊里设了电话，真不够人道，过几天得争取一下装进每间宿舍里，我迷迷糊糊的想却没有起身去接。
阿存起身了，很快就回来：“Amay,你的电话。”
我的？我猛地跳起，这电话只有我妹妹知道，莫非-------
谁知道，电话那边传来的，是早已陌生的那个声音。
由于我正在考自学考试，一些学校相关的信函还是投递到了原来的地址，他想办法从我妹妹那得到我的电话。
我听着他在电话里絮絮叨叨，泪流满面，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我所失去的青春和感情。
回到来，依然是一觉到天明，泪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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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28 09: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