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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一定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替代父亲在我心中的地位，也无法让我达到对父亲的情感。
前年的元旦，母亲突然轻微地中风，右手不能动了，我打车在第一时间赶了回去，把母亲送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失却了平日里飞扬跋扈的神情，憔悴衰老，我哭了。从有印象起，总是因为母亲会哭，常常会受到母亲无缘无故、突如其来的的打骂，因为身体上难以承受的痛而哭；而那天的哭，却是看见了强悍的母亲的衰弱，知道她今后落在我身上的拳脚不再会让我痛而哭了。
忙着在医院里照顾母亲，而疏忽了因为前几年患脑萎缩躺在家中的父亲。只能在间歇的时候，匆忙赶回家，给父亲烧饭、喂饭、擦身。已经不认识人的父亲，像是感知了一切，很乖、很配合，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我不能像以往回家那样陪他说话、扶他起来走走。
父亲的饭量越来越少，我没有多想，以为是没有活动的原因。元月13号，喂了几口饭，他就不肯吃了，我扶他起来，想搀着他在屋里走走，父亲却瘫了下去，脸色一片灰暗。慌乱中叫来了120，送到和母亲的同一家医院。医生在给父亲做完检查后，说：父亲的六大脏器已经完全衰竭，进入脑死亡状态。父亲带着呼吸机，浑身插满了管子，每呼吸一下都会皱皱眉头，我的心痛得纠结在一起。我一次又一次地把医生找来，告诉他们父亲在痛。医生告诉我，这时的父亲其实完全是在呼吸机的带动下，他已经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并且说：如果是自费的病人，我们会劝说家属放弃治疗的，没有任何意义，完全是在拖时间而已。父亲的每一次皱眉，都在触动我的痛神经，我想解脱父亲，让他在几十年的生命中第一次可以毫无牵挂地自由地飞行。可是哥哥这时却强烈地反对，从不知道尊重和孝顺父亲的他，顽固地坚持，说要让父亲死得名正言顺。
第六天，我一个人守在父亲的身边，突然发现父亲在努力地眨着眼睛，监视器上的波纹也剧烈跳动起来，旁边的护士告诉我这是病人的回光反照。我趴在父亲身旁，竟然没有哭，摸着他的头，像从前我经常做的那样和他聊天。父亲走了，但表情却是笑着的，很好看。
父亲的一生，有过多少快乐呢？
父亲两岁的时候，妈妈就病逝了，爸爸当时还很年轻，又娶了新媳妇，新妈妈还是个姑娘，所以不肯抚育父亲，父亲只好去年迈的外公家，外公也是孤独一人，每天把父亲放在卖菜的筐里，扁担的一头是菜，一头是年幼的父亲。就是这样的日子也很短暂，外公不久也去世了，父亲只好回到自己的家里。新妈妈有了自己的孩子，想见父亲的日子有多难过，像寄人篱下的生活。父亲聪明懂事能干，不仅要带弟弟妹妹，还获得了非常不错的学习成绩。为了不要家里负担，父亲选择了去读中专，我想他心里是有遗憾的吧，但父亲从未在人面前表示过。我读书的时候，有五、六个父亲单位同事的孩子在一所学校，我的成绩总是最优秀的，父亲一直为此自豪。
18岁的时候，父亲工作了，他过着最节俭的生活，省下来的钱都寄回了家。长大以后，我问过他：为什么奶奶对你这么苛刻，爷爷又对你不闻不问，你还承担起抚养弟弟妹妹的义务？父亲说：至少奶奶没有反对我念书，这在农村里对于一个继母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啦。父亲以他的善良，对每一个帮助过他的人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竭尽自己的能力回报着。
父亲在专业上表现非常突出，很快就取得了很卓著的成绩。但不幸的是他处在了那样的一个悲剧的年代。他保护了一个不值得他保护的同事，那个同事在去北京串联之后被通缉，之后他却把保护他的父亲坦白了出来。父亲被打成了右派，从被培养的对象贬到了最底层，到第一线做起了工人，一个星期才准回家一次。
因为这样，父亲对母亲一直存有愧疚，无论在单位受到怎样的打击，承担怎样粗重的工作，回家的时候，他都不把不快的情绪一起带回来。五点钟就会起床，做够家里一星期用的煤球，洗完家中所有需要清洗的衣物，打扫更是不在话下。
小时候，我从来没从父亲的嘴里听到过他对生活的抱怨，和对不公平待遇的不满。母亲在父亲回来的时候总是会大声的责骂，甚至会提到“离婚”。我一边用怨恨的眼光偷偷地怒视着母亲，一边在期待她兑现行动。我对自己说：我要嫁给父亲，为他烧饭、洗衣服，拉着父亲的手陪他去看电影。那个我讨厌的像强盗一样的哥哥，就让他随母亲一起好了，永远不要再看到他
就在这样的期待中，我一天天长大。79年，父亲平反了，恢复了原来的工作，连着三年涨了工资，也做了领导。单位里有小车队，但父亲还是习惯骑他那辆坚实的凤凰车，我也因此获益不少。每到学校放假，我总是坐在父亲的车后座上，紧紧搂着父亲温暖的腰，到他单位的图书室去看书，父亲下班的时候，我又可以追随他而回。这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再后来我离开家去上大学，毕业后又留在了外地。因为我不想和母亲在一个城市生活，我不想自己活在她的阴影之下，不想让自己的生活随时随地被她任意地侵犯。但假期的时候，我还是会回去，因为想念父亲，因为想和父亲聊家常，想和父亲一起随意地在街上走走（呵，我父亲很保守的，走在街上，我会挽着父亲的臂弯，父亲会害羞，但他又不想让我觉得尴尬，所以他会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偷偷地把胳膊抽走。但父亲又很喜欢炫耀他的女儿，遇到熟人总会很主动地向别人介绍——这是我女儿，然后得意地享受别人对我的夸奖。
93年，父亲退居二线，他除了去单位拿拿给他的报纸，大多的时间就在家里了，他承担起了家里几乎所有的家务。哥哥结了婚，母亲因为担心儿子出去受苦，所以把他留在了家里。父亲任劳任怨地照顾他们三个人，他们三个人理所应当地享受这一切，但我回家的时候，还是会听到他们对他的抱怨和苛责。
我回去的时间，也是父亲最快乐的时候。早晨，我陪他一起去菜场，边走边聊，父亲竟然舍不得我来拎菜，在我的坚持之下，他才把最轻的、最干净的袋子交给我。回到家，他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摘菜，我会蹲在旁边和他一起摘，父亲就会坚持把小板凳让给我。然后他会把所有的菜洗干净，切好，放在盘子里，葱姜也会准备好。中午的时候，我主厨，父亲会帮我穿上围裙，然后帮我递油盐酱醋。很普通的生活，但很幸福的感觉。
96年的暑假，我发现父亲有了一些改变：思维有些阻塞，常常会忘了一些事情。我要带父亲去医院，母亲他们一起反对，说我多事，带着对父亲的担心我无奈地离开了家。父亲的症状越来越明显，甚至出门的时候会忘了回家的路，要熟人带他回家。医生告诉我们，他已是很严重的脑萎缩了。父亲的病情每况愈下，最后连路也不能走了，他失去了平衡的能力，需要人搀扶才可以站立......
父亲的去世，让我消沉了半年，常常会一个人发呆：突然觉得生命好没意义、好虚无。我常常会问自己：父亲的一生，有没有过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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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2-24 14: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