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我毕竟没有了江湖

惊鸿照影

如今，我已经变成一个生活在回忆里的男人，我认为这是未老先衰的征兆。

    我用手掌擦拭着这锈迹斑斑的小半辈子，我试图看到什么，然后我感到吃惊了，我这么一个男子居然只一本正经的打过两次架。第一次打架时我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孩，我看见我穿着一条宽大的绒布裤子，我在拼命追赶着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小孩，我的布鞋上沾满了湿润的黑色泥巴。他像兔子一样东蹦西跳，他的手里紧紧的攥着属于我的玩具。我跳过了一个水沟，我的鼻子几乎撞到了他的后脑勺，然后我用力扳过他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打了他一记耳光。啪。若干年后我依然可以听见这清脆的声响，我看见那个小孩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受到伤害了，他那惶恐的表情让多年之后的我不寒而栗。我看见那个年幼的我在奔跑，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我，我甚至忽略了那个落在泥巴里的玩具。我把自己吓坏了。

    第二次打架是高中的事情，我已经遗忘了太多的细节，我只看见我混杂在一群同学之间，我们都穿着很不合身的小背心。我们在打球，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居然和高年级的同学打了起来。那些拳头和脚撞击身体发出沉闷的钝响，我们都不可理喻的亢奋着，粗鲁得像一群发狂的牲口。我看见一块砖头快速的朝我飞过来，是的，我听见了砖头的呼啸声，我看见了它的粉尘在空气中飘荡着，我很想提醒若干年前的那个我，我张了张嘴巴，我看见那个我还死死的揪扯着一个人，我的表情空洞而苍白，我依旧浑然无知。我浑身一震，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我也惊愕得浑身一震。我的鼻子流血了，我的鼻梁剧烈的疼痛着。

    我依旧认为自己是个善良而温和的人。在那段懵懂的岁月里，我和那些同龄的少年被一些电影搞得精神振奋。那些电影通常和古老的暴力有关，和僧人、面目狰狞的坏蛋以及死亡有关。我们又疯狂的迷恋上了这些东西，我们不知疲倦的探讨着从高墙上一跃而过的可能性，我们还弄来一些沙子，我们天真的认为在沙面上击打过的手掌会像钢铁一样坚硬。可最后毕竟没有哪个少年可以一掌击破三块砖头，我们都成了沮丧的失败者。若干年以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生绣的剑刃毁灭不了什么，包括我的梦想，当我看到一个人撩起长衫在翠绿的树丛之上闪过之时，我就想成为一个可以飞翔着的人。所以，几年之后，我就成了金庸和古龙小说的忠实读者，而如今我终于明白了另一个道理，假如你想要飞翔的话，关键是你要先找到一个江湖。

    作为一个愚钝而顽固的人，以前我难以明白这个道理。在那些静谧的午夜，我被自己精致的幻想折腾得难以入睡。我应该是个身份可疑的人，在我的世界里，我没有父母，我甚至可以没有家乡，在一个漫长而清冷的雨季，我仿佛从天而降了。我应该戴着一个灰色的斗笠，我的面孔应该在斗笠之下深深的埋藏着。我有一件白色的长衫，我的剑就斜插在我的肩上。那把剑很沉重，剑柄上隐约浮现着冰冷的手指的痕迹。我甚至没有飞翔，我只是缓缓的从街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我看见很多仇恨着我的眼神，很多按剑的手，那些手的指甲缝里都嵌满了污泥和血迹。我听到喘息声了，我看见很多人在一瞬间冲了出来，他们都挥舞着利刃。我没有回头，仅仅在一瞬间，天地间又恢复了让人感伤的寂静，我看见雨滴从斗笠的边缘缓慢的坠落，而我的上空有一群剑花在绝望的凋零。我的剑并没有拔出来，我不在意这些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伤者，我依旧在想着心事，想着远方客栈里的一小壶温暖的酒，以及那个情人的叹息和晶莹剔透的眼泪。

    我不断的告诉自己说，假如生命可以被设计的话，我不要长衫，不要斗笠，不要长剑，不要足以湮没我一生的雨季；我只要两样东西———在别人还在沉睡之时，在所有的生灵毫无知觉之时，造物主，请你，给我一个名字，再给我一个江湖。


[em24][em18][em18][em18][em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