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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胆相照论坛 论坛 原创文学 存档 1 【原创】万人坑遗事(大结局在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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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万人坑遗事(大结局在10页)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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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31 06:38

万人坑遗事 BY:刘婕(我自翩跹) 情节简介   荒废已久的战时防空洞,到底掩埋了多少历史的秘密?六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瞒着大人进洞探险,隐约中听到了一首古老的情歌,却引来了五死一疯的悲剧,重重灾难由此启幕。   多年以后,疯者的妹妹长大成人,为了找到姐姐的病因,开始调查事情的始末。这时她发现:所有知悉原委的人一个个举家逃离,宁可隐姓埋名也不肯说出当年的真相,而发生她周围的一系列离奇诡异的事件,又仿佛隐藏着某种神秘的阴谋,越是接近真相,越是令她惶恐不安。在她调查的过程中,有一段熟悉的歌声总在身边时隐时现,气若游丝…… 章节 第一章  夭杀  第二章  伤逝  第三章  手足 第四章  探密  第五章  逃亡  第六章  万人坑 第七章  离别  第八章  情迷  第九章  相煎 第十章  困境  第十一章 梦魇  第十二章 往事 第十三章 灾难  第十四章 抉择  第十五章 原罪 第十六章 复仇  第十七章 幻象  第十八章 仔玉 第十九章 灵一  第二十章 禅戒  第廿一章 日记 第廿二章 危机  第廿三章 防空洞 第廿四章 易魂 第廿五章 真相  第廿六章 真相  第廿七章 谈判

尾声

后记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2-17 12:17:2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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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勋章 勤于助新 携手同心 文思泉涌 锄草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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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31 09:42
原创啊!

如此老道的文笔,可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
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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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31 13:30
鬼故事么?我喜欢看鬼故事
可怜的美国人,上火了只能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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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31 22:48

[原创]第一章 夭杀

  1977年9月末,湘南秋意正浓。
  位于衡山脚下的雁县,风光秀美,四季相宜。这是一个古老而偏僻的小城,东西长不过数千米,南北绵延不足四里,人口不盈六万。城中向西延伸出一条青石街,五六米见宽,从县城正中心蜿蜒流出,穿过闹区,人迹渐罕,直入西方无穷无尽的乡村农田。
  这街名叫雁西街。沿着雁西街直到县城与农村交界处,临街的北面有一座土丘,名叫胜利山,方圆三百米,最高处距街面垂直约三十米,附近房屋错落灰暗,明显不如城中心的房子那般气派。雁西街如一条静河,散落在胜利山周围的民居则如河滩上颗颗石子,在秋日直射下显现出光亮而又奇特的色彩,依附着沉郁而遥远的湖湘文化气息。
  太阳向西,南方的秋天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山下一座禇瓦红墙小屋的大门内传出忙乱跌撞的声音,接着大门“呼呀”一声打开,一个壮年男子半扶半抱着自己的女人,冲到锁在南边窗下的三轮车旁,将她小心放在车中倚稳。
  女人抚着大肚子,裙下流出一缕血水,长发零乱,几绺刘海儿斜斜地贴在额头,已被大颗大颗汗珠浸得湿透,呻吟着问丈夫:“立立……立立呢……找立立回来……”
  “这个死妹子不晓得跑到哪里疯玩去了,我先送你去医院要紧!”
  男人匆匆忙忙跨上车往县城里赶,一边踩车一边向街边手持收音机的老人喊道:“曹爷爷,我去医院了,门没锁,麻烦您老帮忙看一下,等立立回来让她自己做饭吃,厨房挂着的篮子里有月饼和鸡蛋!”话说着,人和车渐渐远去了。
  胜利山上树摇风清,一条小道上铺着层层石阶,曲曲折折通向最高处。山顶,一群孩童嬉闹着围在一根十余米长笔直挺立的白色风向杆下。
  “林青,小叶,还有张磊,文子,我们今天的行动,绝对不能让家里人晓得。你们出门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为首的一个年纪不满十岁的女孩,正叉腰看着面前年龄比她更小的几个小孩。
  “我们就说去山那头魏星家做作业了,绝对没有泄密!”那几个小孩信誓旦旦地说道。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准备的东西呢?快发给他们!”
  另一个叫魏星的男孩闻言,赶紧从身边地上的大塑料袋中依次抽出六条不足半米长的木棍,几十块废布料,一些细绳,几包火柴,和一小瓶菜油。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由魏星提前上山藏在一个隐蔽之地,到约定的时间拿出来分发。
  带头大姐和魏星指导众小孩将布块包在木棍上,用绳子系好,一人手里拿一根,一群孩子连跑带跳向西侧山下行进。
  原来这胜利山虽小,却有两峰:东边的较高,峰顶设有气象观测站,除了驻扎在此的气象员,平时很少有人登临;靠西的一峰,峰顶西端有一座貎似碉堡的水泥平台,呈圆柱形,一面与山势重叠,一面凌空,平台顶上的一圈栏杆早已残破不堪,露出一根根锈迹斑斓的铁条,旁边杂草有半米来高,若是在夏天穿着短袖衣裤在此行走,难免被一种两侧生有锯齿的长叶草刮伤。六小孩依次踩着平台侧面参差断裂的砖块爬到顶端,聚在平台中央一块残缺的水泥盖旁。
  这里是胜利山最西端,也是雁县最西端,举目远眺,可以看到远处的乡村。湘南丘陵地带,起伏不断的小山丘郁郁葱葱,水色荡漾的池塘和农田,被狭长的垄道隔成一块一块的方形。秋高气爽,正是最舒畅的时候,平台上却无人有心思享受,他们正要实践一项惊天动地的行动。
  “一、二、三,抬!”带头大姐指挥几个男孩用力抬那块水泥盖,滋滋,盖子与地面间的沙土磨擦了几声,只挪了两三厘米便不动了。带头大姐让另一女孩小叶与她一起用木棍撬动盖子的一端,男孩们重新使力,“呼呲!”水泥盖终于打开了一大半,露出一个圆形的坑,一股霉潮气息同时扑面而来。
  众小孩不敢遽然上前,待霉气稍淡一些,才探头向坑中望去。这个坑既不深也不大,阳光将坑内事物清楚无遗地展现出来:坑底杂草丛生,残砖碎石横七竖八,四面墙上满是绿黑色苔藓,一面墙上从上到下排列着几十根铁杠,正好供人从坑口攀缘至底部,另一面墙中央有一道正方形水泥暗门,暗门右侧安装了一枚铁扣,上面布满黑褐色锈砂。
  带头大姐指挥他们轮流爬到坑底,聚在暗门前。她用随身的小刀刮去锈迹,扭动铁扣,将一根铁插销自扣中取出,接着手攥铁扣,用力向外拉伸,水泥门却不动,换上身壮力大的魏星去拉,仍然不动。
  “什么破门这么重!”带头大姐神情沮丧。
  旁边小叶心念一动,用指甲揩了揩墙壁,说道:“门边的墙土很松。”
  带头大姐连忙用刀在门缝处刮了刮,果然,细沙丝丝而下,再刮别处,却砖垒谨严,刮不下多少砖沙,似乎当年的人在建造这个“碉堡”时计算出了一点偏差,水泥门尺寸小了点,只好在空隙处填上沙土和碎砖。她小心地沿着正方形门缝将松动的砖沙刮下,片刻间水泥门周围便出现了一道浅沟。
  带头大姐用木棍抵住门边一撬,魏星同时手拉铁扣用力,沙沙的响声中,水泥门缓缓开启,露出黑黝黝的洞来。这时一股阴凉的风渗出来,空气中霉潮气息更重,还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
  洞的边长约半米,正好供一人通过。带头大姐给手中木棍的布头浇上少许菜油点燃,爬上洞沿,将头探进洞内,只见面前一面潮湿的墙壁,洞下是一条横向的甬道,黑乎乎的不知通向何处。
  洞内地面比坑内低一些,带头大姐一跃而下,接着四个男孩子也跳了下去,燃起火把。小叶这时却害怕起来:“我不去了可以不?里头好黑!”
  带头大姐呸了一口:“胆小鬼!那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小叶扶着洞口犹豫片刻,还是跳了下去。
  借着火光,甬道一端似乎较短,另一端则笔直向前,通向未知的地方,众小孩便选择较长的道路走下去。由于长年不见阳光,洞内空气污浊潮湿,不时从远方吹来一阵阴风,凉嗖嗖的使未被衣裤遮住的皮肤生起一层鸡皮疙瘩。不多时便走到一个三岔路口,带头大姐早有准备,抽出两根火柴,一根放在来时的路尽头,另一根放在要去的路始端。
  这个洞被设计成战争年代的防空洞模样,七拐八绕。转过六七个路口,除了墙壁和脚下的路,仍然不见前面有什么新的景观。
  这时小叶突然“啊啊”地叫起来,带头大姐一把捂住她的嘴,怨道:“要死啊!这么叫会吓死人的!”小叶瞪大了恐慌的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只颤颤地用手指向墙壁。
  众小孩顺着小叶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墙壁湿湿的渗着水,透出一股阴冷的气息,一只只茶杯盖大小的褐色蜘蛛静静地趴在墙上,似乎能感受到它们射出的凶狠目光!
  带头大姐也吓得不轻,但她努力使自己显得平静,说道:“蜘蛛……有什么可怕的?你们看,这些并不像是毒蜘蛛,只要我们不惹它们,它们就不会攻击我们!”
  这时连男孩们也开始动摇,于是众小孩决定放弃此次探险,沿原路返回去。算算时间,这时候家里应该快吃饭了,有人肚皮里发出充满渴望的“咕咕”声。然而走到路口,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来时摆放在两个路口的两根火柴棒不翼而飞!
  小叶终于忍不住哇的哭出来:“火柴不见了!回不去了!”
  几个小孩慌了神,蹲下身去,低着头在岔路口的四个方向仔细寻找那两根救命火柴。然而每一寸地表都找遍了,也不见火柴的踪影。地上很潮,火柴原本是粘在地上的,就算起风了也不容易马上刮走,何况刚才根本连一丝风都没有!
  带头大姐心里也乱成一团,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莫哭,哭也没用,总会有办法出去的……既然有这么多蜘蛛,这洞里肯定就有蜘蛛的食物,我们顺着蜘蛛走,说不定就能找到另一个出口。”
  于是由年纪最大的男孩魏星走在前面,带头大姐走在最后,将另外几个小孩夹护在中间,“咕咕”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忍着越来越强大的饥饿感,怀着对晚饭的憧憬,沿着蜘蛛的墙壁向前方的黑暗走去。
  这时魏星忽然止住脚步,只见他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大家仔细听。众小孩竖起耳朵,从甬道的深处隐约传来一阵歌声,袅袅婷婷,时断时续,却细致绵绵,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带头大姐高兴地说:“我说得没错吧,肯定还有另一个出口。而且你们听,好像是收音机里唱歌的声音,说明我们离出口已经很近了!”
  众小孩均精神大振,脚步也轻快多了。这时歌声渐渐近了,是一位年轻女子,曼声唱道:“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众小孩一向只听过热烈铿锵的革命歌曲,并不知道她现在唱的是什么,只觉歌声缠绵,吐字柔婉,似乎不是本地口音,但若是收音机里放的,在又红又专的年代里,哪个电台敢放出这种资本主义情调的歌曲?
  须臾走到了路尽头,飘渺的歌声忽然停止了。眼前是一扇木门,由于长年滴水腐蚀,木板氤氲霉败,周边已经参差不平,但门缝中并未透进他们所希望的外界的光线,相反却飘出一缕缕令人眩晕的腐败气味来。
  走在最前面的魏星皱起了眉头:“这个出口不会在垃圾堆里吧?”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拔下门栓,推开门走进去,众小孩跟着鱼贯而入。魏星兀自还在嘀咕:“早晓得这样,我们就不来探什么宝了,爬出去弄得一身脏,妈妈又要骂人了……”
  带头大姐却注意到旁边墙上似乎写着一些字,正要仔细看时,只听刚刚迈进木门的魏星突然惨声嚎叫,声音严重失真,充满恐惧和绝望,竟不像是人发出的叫声。
  带头大姐吓了一跳,正要开口问,又听其他小孩竟也跟着惨叫起来,紧接着众小孩从木门里夺路而出。带头大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地朝来路跑去,不料慌不择路,额头猛地撞在冰冷的石头墙壁上,一阵剧痛,随即晕了过去。
  窗外一轮皎洁的圆月,洒下清亮温柔的光辉。县医院的产房内,历经数小时艰难努力,护士终于从女人阴下掏出血乎乎的一团婴儿,婴儿紧闭着眼睛和嘴唇,似乎害怕外面的光线,护士将它倒提起来,轻轻拍两下屁股,婴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这一天正是中秋。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1-29 12:13:0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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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1 02:57

[原创]第二章 伤逝

  大货车行驶在乡间的国道,已是傍晚时分,三伏已过,烈日余威尚在,两旁的田地村庄像是在闷热的桑拿室中挣扎喘息,柏油路在两排卫士模样的高树荫护下,笔直伸向无穷无尽的远方。
  开车的是个不到30岁的青年小伙,赤着上身,露出两排精瘦的肋骨,公路上几乎没有别的车,小伙子不时拿过座位旁的上衣,揩擦额上掺着尘土的汗水。
  “程师傅,您看我们这趟回去能赚多少?”他问副座上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
  程师傅伸出手指,算了起来:“三千斤粉南瓜,从南宁购进是两毛一斤,卖到雁县五毛五,赚三毛五;三千斤包菜,进一毛六,卖四毛二,赚两毛六;三千斤菠萝,进五毛八,卖一块一,赚五毛二;还有五千斤西瓜,进一毛六,卖三毛五,赚一毛九。这样算起来一共是……”
  程师傅闭上眼,在心里细细算了一遍,说道:“四千三百多。除去路上开销和到家后烂掉的一部分,赚两千八应该没问题。”
  “这一趟装得蛮多呀,”小伙子笑着说,“程师傅,您真的打算以后不做了?”
  “老啰!”程师傅笑着摇头,“不比当年了。最近几次出门,不知怎的特别想念我的满女儿,总是巴不得装完货赶快拉回家卖了。她明年就要毕业工作了,卖掉这一车货,这一年的学杂费不愁了,我也该歇歇了,回家开个小卖部,再把我的大女儿接回家,享几年太平日子。”
  “真难为您了,一个人把两个小孩拉扯大,真是不容易!”
  “也多亏街坊邻居们帮忙,我经常不在家,哪里照顾得了她们!蔬果批发市场的蔡老板听说我这次是最后一次出门,二话没说就先预付了一部分货款,那都是多年老交情结下的信任。”程师傅伸出手来,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小安,这辆车以后就交给你了,要好好爱护,不要急着还钱,等你赚了钱后再慢慢把车钱给我,时间还长着呢!”
  “程师傅,要不是您这些年的照顾,我们家哪有今天……”小安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程师傅只微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这时车速减缓,几座青翠的山陵进入视野,转过这几座山,就要进入雁县地界了。
  暮色朦胧。雁西街上人踪渐少,街旁早已盖起了楼房,但在尘飞土扬的近郊地带,仍然排布着一些低矮颓唐的小屋,显现一片灰而脏的景象。胜利山下一座老房的木门“伊呀”开了,伴随着收音机里的新闻播音,须发斑白的老曹爷爷缓缓走了出来,右手上还拎着一只小马扎,准备坐在临街的屋檐下听听广播纳纳凉。
  老曹爷爷正要坐下,一瞥眼看到斜对面的房子门前一个二十岁模样的女学生,清汤挂面的发式,躺在一把长摇椅上闭目养神。老曹爷爷心头莫名一紧,一种说不清的厌恶感使他皱起了眉,一句话也不说,便重新拾起小马扎,拿着心爱的老式收音机,缓缓的又回到屋里,“伊呀”一声,门关了。
  这一切程寂并未看到。她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椅上,脑后垫一个粉红绸面的小枕头,双脚在地面轻轻一顿,摇椅借着力向后摆去,摆到卡口处,又弹回来,她的脚再在地面一点,摇椅继续摆动,她的思绪也随着摇椅有节奏的摆动,轻轻地张扬开来。
  “爸爸说明天早上之前能到家,今晚又要一个人睡在屋里了,真无聊!”程寂计算着父亲的行程,朦胧中她感觉父亲的车现在就要从雁西街进城了,心里一下子高兴起来,站起身,沿着街道向郊外走去。
  刚走几步,忽然觉得眼前有点不对劲。街西头的水田、池塘、山丘都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排江南水乡的吊脚楼,吊脚楼下是一道静如处女的河水。夕阳将一片澄澈的余辉洒下,河水柔柔地漾着微光,沿着河岸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在水光映照下净亮如玉,仿佛被清冽的河水洗过一般。
  一个青衫少年站在河岸,望着不远处石拱桥洞下面几茎青翠欲滴的荷叶,心情似乎十分愉快。这时一阵轻歌自远处渺渺传来,少年侧过头,歌声穿透薄暮,如水色一般荡漾心房,但听得:“……奴家江边住,几重山,几重水。烟笼翠怜倦画眉。……”
  青石路边两排杨柳轻曳身姿,仿佛用细长的枝叶将歌声与岸边少年的心牵在了一起。桥洞下水波漾开,从荷阵中撑出一只小船,歌声也更加清晰了:“……倦画眉,阿哥莫笑花前容。不知流光渡几许?但惜眼前人……”声音清婉流啭,直听得人心醉神迷。
  不多时舟已泊岸。这条两头尖翘,中间一座胭红小舫,船头挂着小红灯笼的轻舟,瞧在眼中似也有方才歌声的神韵,纯朴,素净,意味绵长。撑船少女一身渔女打扮,长发梳成两支黑油油的粗辫子,一袭白底蓝花的短襟,衬得她体态轻盈。青衫少年迎上前去,少女将长篙搁在船头,双手解下系在脖上的红绳,掀开头上碧青色竹笠,露出一张红苹果般粉嫩的笑脸。
  但程寂一见这少女的面容,竟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却只是叫不出声来。情急之下,不住地挣扎,绸面小枕掉落地上,后脑勺在椅背的竹片上一磕,幡然醒来。
  程寂望着远处的夜色,心里仍然翻腾不已:“那女孩的相貌,怎么跟我一模一样,看着她就像在照镜子。”又想:“那男仔是谁?只看到他的背影,不知长得什么样。好奇怪的地方,明明从来没有去过,怎么会经常梦见?”程寂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梦到这个地方了,只是今天这一次梦境似乎特别清晰。
  天色已全黑。四面八方只听见“唏呲唏呲”的声音,那是锅铲工作时发出的动人音乐,空气中弥散着诱人的油烟气息,似乎能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湖南特产的小红尖椒剁碎了在锅里跳舞,炝人的味道勾引着每个人胃里的馋虫。胜利山下的平房里,程寂一个人在家,懒得大动锅铲,只煎了两个荷包蛋,从床下一个大瓦坛子里夹出一小碗腌萝卜,将就着吃了一碗饭。
  堂屋里最大的家具就是正中的一架大组合柜,这还是父母结婚时请木匠做的,虽然父亲一直极为爱惜,但因年岁久远,仍不免粘上了黑色和棕色的污垢,许多原来贴在表面的漆花光亮的薄板也早就七零八落了。木柜被巧妙地分隔成十几个不同大小和形状的格子,分别放着录音机、磁带架、瓷娃娃、装着塑料花的花瓶、还有自己中学时代的书本,右边格子里有一座钟,形状犹如古老的教堂,下方垂一根铁条,铁条末端连着一个镀铜的铁饼,走一秒,摆一个来回,那是麦克斯韦滚摆的直接运用。当时针指向整点时,座钟会突然发出“铛铛”巨响,即使站在屋外,数着座钟响声的次数,也能知道现在几点了。
  组合柜正中央的大格子里放着一台20寸的老式彩电,此时程寂已经洗完碗,将摇椅搬到正对电视机的位置,躺上去,双脚悬空,踏在屁股下面的椅沿上,看起电视来。
  门锁轻响,门开了,程师傅一脸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嗯?怎么提前回来了?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留了饭,你歇一会,我给你煎蛋去。”程寂说着站起身来,将摇控器放在椅上,整整衣裤,准备走进厨房。
  “莫做了,”程师傅摆了摆手,“我现在马上就要出门,那边忙着卸货呢。”
  “都几点了,明天再去吧,总不能不吃饭呀!”
  “这么热的天气,蔬菜和水果容易烂掉,还是要趁夜分装好,不能等到明天早上了。”程师傅说着,从贴身的衣里掏出一个深色的布包交给程寂,“这里面是这次运货赚到的钱,你拿着,保管好,莫告诉任何人。装完货后,我还要出一次远门,这次要走得比较久,你莫等我,开学时你自己拿着钱去学校,记住,钱要保管好,莫丢了。”
  程寂接过布包,蕰蕰的似乎还有父亲汗水的手感,心里不禁一酸:“爸,要不你跟蔡老板说说,把车转卖给别人,以后莫再去了……”
  程师傅打断她的话:“你还在读书,你姐姐那边也要花钱,我要是不去,这两年日子怎么过?满女,你要听话,过几天就是七月半了,记得给你妈妈烧点纸。还有,开学之前记得去一趟你姐那,给她留点钱……”
  程师傅伸出瘦削的手,轻轻抚弄一下女儿的头发,极恋恋不舍地转身出门了。
  程寂擦了擦眼睛,把门关上锁好,回到堂屋。这时她已无心看电视,于是走进自己的卧室,躺在床上看了会书,觉得有了一点睡意,伸手关了台灯,展开薄毯盖住身子。
  刚合上眼,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溜进来,在卧室门口略站了一会,踮着脚挨近程寂的床,看她鼻息轻微,一点动静也无,于是以极轻快的动作脱了上衣,轻轻掀开毯子的一边,攸地钻了进去。
  程寂一惊,睁眼一看,那个黑影已经从毯子里露出头来,冲着她嘿嘿傻笑。
  “要死啊你!半夜三更想吓死我啊!”程寂翻过身来怒打对方。
  “你早就知道是我,对不对?你根本就没睡着。”那男孩一边招架一边分辩。
  “呸!除了我和我爸,就只有你身上有我们家钥匙,不是你,难道是鬼啊!”
  那男孩双手牢牢钳住程寂的双手,凑上前去,将程寂拢在怀里,轻咬着她的耳朵,笑道:“你专门给我配了个钥匙,难道不是为了让我晚上来陪你?”说着转过头来,从额头开始,轻轻吻到程寂的脖颈,顺着她的身材曲线,慢慢地褪去她的睡裙。
  程寂只觉身体微颤,方才怒打的双手渐渐软了,只觉天与地在身边旋转起来,一切身外之物,一切的烦恼,俱已消散远去……
  “哎,哎,”程寂使劲推着躺在身边合上眼睛的男孩,“吴来,你怎么又睡了!”
  “好晚了,睡吧,好累,明天我还要上班呢!你爸晚上不回,让我就睡这里吧。”吴来嘟囔着,仍然没睁开眼,伸手搂住程寂的脖子,只一会便沉沉地睡了。
  “讨厌!活在女人大腿之间的男人!”程寂恨恨地说道。本来有满腹的心事,这时却无法跟吴来说,只得也闭上眼睛睡了。
  “铃铃铃……”
  “谁呀,天没亮就来吵人了!”程寂极不情愿地抬起头来,半闭着眼去摸索床头柜上的电话。
  “喂――”
  “喂!你是程其元的家属吗?……请你马上到湘江乡派出所来一趟,程其元出了点事!”
  程寂猛地一惊,睡意醒了一大半,伸手用力推了吴来一把:“快起来,我爸在派出所出事了,赶快穿衣陪我去一趟!”
  两人迅速爬起床,来不及洗漱,吴来跑回家骑来自行车,驮着程寂,沿着雁西街一直往西,直奔湘江乡派出所而去。天还没亮,乡野笼罩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田间蛙叫一声连着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派出所小楼前的坪上,一位身着制服的警察语气缓重地对程寂说道:“妹子,你要坚强一点,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你爸爸的车昨晚在雁县边界107国道的山路上撞倒了,他本人已经过世了,另外一个司机小伙子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不等警察说完,程寂便大哭起来:“不可能!我爸的车昨晚已经到达县城了,他还回了一趟家,给我留了东西呢!”程寂正想把钱的事情说出来,突然想起父亲的叮嘱,忍住了。
  还是吴来冷静一些,问道:“是几点钟出的事?”
  “出事的时间大约是夜里九点半。我们接到报警后赶过去,她爸爸那时已经过世了,司机还有点意识,对我们说,程师傅一直念念不忘她女儿的学费,请我们务必搜寻一下,把钱找到,给他女儿送去。可是我们几个警察打电筒找遍了出事地点附近也没找着,可能是掉到山下了,我们这两天会派人再去找。”警察一脸歉意。
  “九点半?”程寂回想昨晚的情景,又叫起来。“不可能啊,我爸昨晚回家时就是在九点半,他那时还好好的呢,怎么可能又开车回到山里去!”
  警察颇有些不忍地看着程寂,又转过头轻声问吴来:“你是她对象吧?受到这么大的打击,神智暂时有点迷糊是正常的,好好照顾她,过段时间就会没事了。”
  “不是的,不是的,你们相信我,我爸昨晚真的回了一趟家,他还说货已经运到县城了,要赶着去卸货,连晚饭都没吃呢!”程寂哭得撕心裂肺。
  从医院太平间回来,程寂一直讷讷的不说话,吴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只用一只手半搂半搀着她。推开家门,程寂瘫然坐在椅上,忽然间看到对面的组合柜,一把拉过吴来,指着座钟说道:“就是这个钟!昨晚我爸进家门的时候,这钟刚好响了一声,正好是九点半!你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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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万人坑遗事

第二章(中)

情急之下,不住地挣扎,绸面小枕掉落地上,后脑勺在椅背的竹片上一磕,幡然醒来。
  程寂望着远处的夜色,心里仍然翻腾不已:“那女孩的相貌,怎么跟我一模一样,看着她就像在照镜子。”又想:“那年青男子是谁?只看到他的背影,不知长得什么样。好奇怪的地方,明明从来没有去过,怎么会经常梦见?”程寂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梦到这个地方了,只是今天这一次梦境似乎特别清晰。
  天色已全黑。四面八方只听见“唏呲唏呲”的声音,那是锅铲工作时发出的动人音乐,空气中弥散着诱人的油烟气息,似乎能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湖南特产的小红尖椒剁碎了在锅里跳舞,炝人的味道勾引着每个人胃里的馋虫。胜利山下的平房里,程寂一个人在家,懒得大动锅铲,只煎了两个荷包蛋,从床下一个大瓦坛子里夹出一小碗腌萝卜,将就着吃了一碗饭。
  堂屋里最大的家具就是正中的一架大组合柜,这还是父母结婚时请木匠做的,虽然父亲一直极为爱惜,但因年岁久远,仍不免粘上了黑色和棕色的污垢,许多原来贴在表面的漆花光亮的薄板也早就七零八落了。木柜被巧妙地分隔成十几个不同大小和形状的格子,分别放着录音机、磁带架、几个瓷娃娃、装着塑料花的花瓶、自己中学时代的书籍等物品,右边格子里有一座钟,形状犹如古老的教堂,下方垂一根铁条,铁条末端连着一个镀铜的铁饼,走一秒,摆一个来回,那是麦克斯韦滚摆的直接运用。当时针指向整点时,座钟会突然发出“铛铛”巨响,即使站在屋外,数着座钟响声的次数,也能知道现在几点了。
  组合柜正中央的大格子里放着一台20寸的老式彩电,下面是一列长方形的抽屉,那里面放着一些日常用的零碎物品。此时程寂已经洗完碗,将摇椅搬到正对电视机的位置,躺上去,双脚悬空,踏在屁股下面的椅沿上,看起电视来。
  门锁轻响,门开了,程师傅一脸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嗯?怎么提前回来了?还没吃晚饭吧?我留了一点饭,你休息一下,我给你煎蛋去。”程寂说着站起身来,将摇控器放在椅上,整整衣裤,准备走进厨房。
  “莫做了,”程师傅摆了摆手,“我现在马上就要出门,那边忙着卸货呢。”
  “都几点了,明天再去吧,总不能不吃饭呀!”
  “这么热的天气,蔬菜和水果容易烂掉,还是要趁夜分装好,不能等到明天早上了。”程师傅说着,从贴身的衣里掏出一个深色的布包交给程寂,“这里面是这次运货赚到的钱,你拿着,保管好,莫告诉任何人。装完货后,我还要出一次远门,这次要走得比较久,你莫等我,开学时你自己拿着钱去学校,记住,钱要保管好,莫丢了。”
  程寂接过布包,蕰蕰的似乎还有汗水的手感,心里不禁一酸:“爸,要不你跟蔡叔叔说说,把车转卖给别人,以后莫再去了……”
  程师傅打断她的话:“你还在读书,你姐姐那边也要花钱,我要是不去,这两年日子怎么过?满女,你要听话,过几天就是七月半了,记得给你妈妈烧点纸。还有,开学之前记得去一趟你姐那,给她留点钱……”
  程师傅伸出瘦削的手,轻轻抚弄一下女儿的头发,极恋恋不舍地转身出门了。
  程寂擦了擦眼睛,把门关上锁好,回到堂屋。这时她已无心看电视,于是走进自己的卧室,躺在床上看了会书,觉得有了一点睡意,伸手关了台灯,展开薄毯盖住身子。
  刚合上眼,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溜进来,在卧室门口略站了一会,踮着脚挨近程寂的床,看她鼻息轻微,一点动静也无,于是以极轻快的动作脱了上衣,轻轻掀开毯子的一边,攸地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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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第三章 手足

  吴来望着程寂充满焦急和期待的眼神,爱怜地抚弄着她的头发:“你爸昨晚跟你说了什么?”
  “他要我七月半给我妈烧纸,还要我开学之前去看望我姐……还有,他还给我留下了一个布包,说里面有他这次去南宁的货款,做我下学期的学费钱。”
  “学费钱?”吴来拧起眉头,他想起了警察的话,“你放在哪里?”
  程寂走进卧室,掀开垫在床上的褥子,露出一排铜钱色的木板,她掀开其中一块木板,从板下的暗格里掏出那个布包。
  一见到布包,程寂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吴来接过布包一看??凑飧霾及?臼敲谆粕?模?捎诖蟛糠值胤奖谎???竟??氏职岛旎奚?难丈???宰蛲沓碳沤拥绞掷锸币晕??巧钌?陌??
  此时的布包似乎散发着一种沉重得令人胸闷的气息,周围空气也因此显得分外凝重庄严。布包有三层,吴来小心地一层层打开,取出里面一沓钞票。这钞票外面几张也沾了几点血迹,数一数,正好三千块。
  吴来心里惊疑不定,一边抚着程寂肩膀安慰,一边自言自语:“这事太奇怪了,难道昨晚有人在出事地点捡到这个布包,受你爸的嘱托给你送回来?”
  “不对!”程寂断然否定,“我肯定昨晚就是我爸本人,他还跟我说了那么多话!”
  “那就想不通了,现在连司机小安也死了,没人知道你爸出事前的情况。除非有神仙帮忙,让你爸爸在走之前完成心愿。”吴来摇摇头,他知道这绝不可能,“好了,莫想那么多了。明天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我陪你,明天清早一起去送你爸上路。”
  天蒙蒙亮,雁县火葬场的办事房前聚着几簇人群,旁边停着三辆殡车。雁县的旧俗认为火葬要在上午进行,下午则不吉利,所以都赶着大早过来。程其元的灵车排在第一位,一些亲戚朋友正在相互安慰。不多久小安的家人也在敲锣打鼓中扶着车进场了,两家人相对,更添难过。
  等到了上班时间,场地工作人员喊着编号,逝者的亲属从车上灵柩中抬出遗体,一直抬到火葬室,放在铁架床上。那铁架床的四个脚安有辘轳,待到时间,工作人员一按钮,床就将沿着既定的轨道直奔对面墙壁的入火口,将逝者送进火炉。所以这条轨道也是每个人一生的最后一段路程。
  程寂抚着父亲的脸,将他额上的头发捋开,父亲面目安详,丝毫没有重创死亡的痛苦情状。旁边另一铁架床上的小安则不同,他出事时身体的一部分卡在方向盘中,现在看起来身体还有些不平整。
  吴来也裁了一条白布,一根麻线,叫程寂帮他扎在头上。程寂踮起脚尖,以自己并不熟练的手法,系了几次都不成功,只好罢了,让吴来只将麻线系在胸前。
  吴来去向火葬室后面的工作人员递交票据,程寂看着父亲,眼圈不禁又红了。她擦了擦眼睛,忽然看到父亲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程寂张大了嘴,瞪着眼瞧去,确实,父亲的手动了!然后,父亲直直地坐了起来,转过头向着程寂,眼睛仍然紧闭着。程寂并不如何害怕,她从小便与父亲相依为命,可以说比其他家庭的父女关系更亲密,她只是惊疑:看父亲这神情,显然还有心事放不下,可他前天晚上不是都跟自己交待好了吗,难道还有别的事?
  “满女,”父亲依旧这样唤着程寂,在当地的语言中,这是对年纪最小的女儿最疼爱的称呼,“快回学校,不要呆在家里。”
  “为什么?”
  父亲没有回答,只说:“不要呆在家里,不要再跟吴来交往,去学校!”
  “可是,开学还有一个多礼拜呢。”
  “那就去同学家里住几天,记着,最好离开雁县!”
  “可是……”
  程寂还想问清楚,只听旁边有人使劲推自己:“寂妹子!寂妹子!你在干什么?”转头一看,是父亲的老友兼老板蔡叔叔,他不安地看着自己:“你怎么了?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在想什么?”
  程寂定了定神,揉揉眼再去看父亲时,只见他依然平静地躺着,看起来刚才根本没动过。程寂又惊又惑,却不好跟蔡叔叔说。难道刚才的情景是幻觉?可为何又幻得那么清楚?
  这时吴来已经办好一切手续回来。只听得一声轻响,铁架床向入火口缓缓行驶,快到时稍一加速,在墙壁上撞了一下,将程其元送进了极乐世界。同时门口处哀乐齐发,雇来的几个本地乐手竭力吹吹打打,为逝者作一番最后的辉煌。程寂早已哭翻在地。
  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当天,程其元被葬于妻子墓旁,圆了他多年的心愿。
  返回途中,程寂红着眼对蔡老板说道:“我爸临走前交给我一包钱,是他这次去南宁前你给他预付的一笔货款,现在人没了,车没了,货也没了,等会回家我会把钱……”
  蔡老板一摆手打断程寂的话:“莫跟我讲这种话!老程跟我三十几年的交情,区区这点钱算得了什么?你还在读书,留着自己在学校用吧。”蔡老板顿了一顿,又从口袋里拘出两张百元钞票塞到程寂手里,“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来找蔡叔叔。唉,人到暮年,就怕看到老友离去啊……”说着,蔡老板眼睛又有些湿了。
  亲友们都散尽了,只剩程寂与吴来两人坐在堂屋里,西边角落里的一张大床,是父亲平时睡的地方。吴来问道:“你是不是刚才又产生幻觉了?蔡叔叔说你一个人站着絮絮叨叨,要我多陪陪你,怕你出事呢。”
  “什么叫‘又’!”程寂生气地看着他,“我以前什么时候幻觉过了?”
  “好好好,我说错了,看我这张臭嘴!”吴来将程寂的肩膀扳过来,笑着看她。
  “要说刚才吧,确实也真奇怪,我好像看见爸爸在跟我说话。”程寂将头贴着吴来的胸膛,想着早上的情景。
  “说什么了?”
  “他要我离开雁县,去学校,可是开学还有一个多礼拜呢,学校里面哪有什么人!”
  “可能他怕你一个人在家里太伤心了。要不你搬到我家去住吧,反正我那还住得下。”
  “你家?你哪有家?”程寂忍不住笑了,“租的房子也能叫家么?那么脏那么乱,最多只能叫狗窝。”
  “那就叫狗窝吧,只要你喜欢,叫什么都好……哦,不对,不能叫狗窝!”吴来好像忽然想什么,“狗窝里住着我倒没关系,你住进去以后,岂不是也变成母狗了?”
  不待最后一句话说完,吴来就抢先跳开了,程寂伸手要打时扑了个空,只得恨恨地坐着捶床板,忽然想起父亲来,心情一下子又阴霾了。吴来见状,也不好再逗她顽笑,慢慢地走回来,挨着她坐下。
  “今晚还是睡我家吧,明天早上我想去看看我姐,你要不要陪我去?”
  “好,我陪你,反正已经请了几天假。”
  “你们请假扣工资吗?”
  “嗨!我们做业务的都是靠拿提成吃饭,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请假不劳就不得,扣什么工资!”
  第二天一早,两人洗漱完毕出门,步行走在秋意盎然的雁西街,往东直到县城中心,就看到长途客车的站牌了。吴来忍不住问道:“你姐的那个地方很远吗?”
  “不太远,就在市区里,坐车一个小时就到达市里的长途汽车站,再转公交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雁东市是湘南中部的一个地级行政中心,辖七县五区,其中就包括雁县。城市中心街道狭窄旧乱,更显得路上熙熙攘攘,人口密集。南来北往的人群在晨色中上演这城市日复一日的平凡一幕,有人怀抱一天的希望匆匆赶往枯燥的办公楼,有人背负明天未知的困惑游走于城市边缘。每颗心里揣着不同的事物,有的灿烂,有的悲黯,有的却空无一物。秋日已经升到某个角度,淡淡的阳光照在脸上,就像情人的爱抚。
  此时,程寂与吴来已站在一座白色楼房的旧铁门前,抬起头,只见铁门顶上四块圆色大铁片排成一行,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写着“雁东市精神病医院”几个行书字。
  “先去买点水果吧。”吴来柔声说道。看到医院的名字,他立刻明白了很多事情。
  “好。”
  吴来在小商店挑选水果的时候,程寂眼瞅着店内玻璃柜里陈列的一个个物品,想给姐姐买点什么,一瞥眼间看到一面小镜,虽然不十分漂亮,却也小巧鲜艳,她想起爸爸常说姐姐小时候最喜欢玩小镜子小梳子之类的东西,把自己打扮成新娘子,于是买下了这面小镜,又挑了一个绒布小熊。这时忽然听到一群人合唱的声音: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头!”
  程寂走到商店门口,只见对面医院的楼顶天台上站了十来个男子,冲着下边街上的路人,大吼《红高梁》。老板娘也走了出来,嗬嗬笑道:“在这里开店呀,经常能听到对面那些神经病唱歌,倒蛮有意思的,听多了也就不觉得吵了。”
  这个医院不像其它医院那样肃穆安静,不时能听到楼道里传来吵闹和嬉笑声。墙壁本来刷成雪白,上面却横七竖八写着字句,有铅笔写的,有圆珠笔写的,内容均是不着边际,不知所云。看得出医院曾经不止一次重新粉刷过墙壁,盖住了以前的字,又被人继续涂鸦了。
  吴来跟着程寂爬到六楼,这里似乎比楼下稍微安静了一点。
  “这六楼住的都是病情不太严重的人,姐姐就在走廊最里边的那间房里。我们说话的声音要低一点,莫吵着别人了。”程寂伸出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
  吴来点点头,他感觉程寂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些伤感,无奈,还有一种忧惧。
  两人轻手轻脚向走廊那头走去,临近姐姐的房门时,却听得门缝里传出一支小曲,仔细听时,唱的是: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弹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嗳呀嗳哟……不离分!”
  声音轻柔婉媚,像是自叹,又像自怜。程寂转头贴着吴来的耳朵轻轻说道:“你莫说我爸的事。”吴来点点头。
  程寂轻轻推开病房门,看见正对着门的窗户下放着一张小书桌,程立侧身坐在桌前,正沐浴着窗外透进的阳光,慢慢地梳理一头乌黑细柔的长发,似已将梳头当作一项精致的艺术。听到有人进门,程立慢慢地转过身来。
  程寂和吴来以最轻缓的脚步走进病房,唯恐给这个房间带来惊扰。
  窗台的左右各摆了一张单人床,另一位室友此时不在房内。秋日暖暖地照进来,一抹淡黄的柔光披在程立身上,向着窗外的半边脸光亮而青春,侧向门口的半边脸则在阴影中透出一种肃静苍白的美,怎么看也不像已经三十出头的女人。程寂迎着她走去,要将手中的布娃娃和镜子递给她。
  不料程立乍一见到妹妹,竟像突然遭遇一个极骇人的事物,“啊”的一声尖叫起来。程寂一惊,差点将手中物品掉下,与此同时程立跳起身冲了过来,将程寂用力一推,程寂站不住,一交坐倒在地,布娃娃还抱在手中,那镜子却跌在旁边地上。紧接着“咣”、“嘭”两声,程寂后背碰到床头柜上,将放在上面的一个白色铁皮套的热水瓶撞下来,内胆摔碎,瓶中热水随即在地面流作两道黑痕,尚冒着丝丝白气。
  程立似乎还不满足,又冲过来,一手抓着程寂的手臂,另一手抄起地上的小镜子,高高举起,斜对着程寂喊道:“照你出原形!照你出原形!”
  走在后面的吴来先是一呆,见程立冲上去又要发狂,也顾不得将手中水果放下,立即冲上前去将程立用力拉开。这一纠缠,装水果的塑料袋被撕破,苹果、白梨、香蕉,滚洒了一地。程立神情凶狠,眼神却惶恐不安,被吴来死拽着,攥着镜子的手却还挺直伸向程寂,嘴里仍在说着:“现原形,现原形……”眼中却流出两行泪来。
  程寂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拍一拍裙上的脏物,方才热水溅了几点到她身上,粘住灰尘,拍不下来,将一身浅蓝色的短裙搓出了好几个灰色块。程寂伸出两手,轻轻捋顺凌乱的头发,忍着泪,不说一句话。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1-29 12:18:3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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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看到这样功力的文字了,顶!
期待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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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第四章 探密

  “你没事吧?伤着哪里没有?”吴来又是惊疑,又是难过。
  “没事,你扶她到床边坐着吧。”
  程立渐渐平静下来。吴来将她手里的镜子接过来放在桌上,镜子虽未摔碎,但镜面已出现了一条细缝,斜斜地从右上方延伸下来,沿着裂缝边缘支出几丝更为细小的缝,看上去就像一个不安分的神经元细胞,又像是镜子咧歪了嘴在嘲笑。
  吴来看着程寂,刚要开口,程立气势汹汹地发话了:“爸爸呢?爸爸怎么没来?你来做什么,不是早就叫你莫来了吗!他又是哪个?是你找来帮忙的吧?”说着将一根白净细长的食指指向吴来。
  程寂轻声答道:“爸爸出远门了,最近这段时间都不会来看你,他让我过来给你交足半年的费用。你莫再吵,这对你自己身体也不好。你不喜欢我来,我以后少来就是了。他叫吴来,是我的朋友。”她指了指放在床边放着的布娃娃:“这是吴来给你买的,你如果不喜欢,转送人也好,扔掉烧掉也好,只是莫再发脾气了。”
  说完这番话,程寂拉起吴来的手走向门口,不去触及程立冷冷的目光。“我现在去交费,再叫医院的人过来给你打扫房间。我们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吴来满腹的疑问却不好开口,只得跟着程寂走到门口,轻轻将门掩上,正要转身离开,听见里面程立忽然说出两个字:
  “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推开门进去。程立坐在靠窗床沿,背对阳光,眼神似比先前缓和了一些。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只垂着流苏的发夹,将秀发系在脑后。
  “你会唱《天涯歌女》吗?”程立上下打量着妹妹,冒出一句奇怪的话。
  “会一点,但唱得不全……”
  “那就唱你会的那一点,”程立打断她的话,“能唱几句唱几句,不会的地方你可以哼过去。”
  程寂不明白姐姐为什么非要自己唱这首老掉牙的歌曲,但见程立盯着自己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似乎要急于印证某种期待或夙愿,又似乎对这种印证充满惧怕。程寂无奈,只得咽一咽唾沫,清唱起来。她的嗓音有一点沙沙的,不像程立唱歌清丽动听,也没有那种细致醉人的深情。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程寂停了停,看着姐姐,“后面不记得词了。”
  只见程立的脸上如卫星云图一样变幻不定,一会惊讶,一会疑惑,一会似乎如释重负,一会又若有所思,竟没听见程寂最后那句话。吴来看着这两人,心里哭笑不得,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奇怪的一对姊妹。
  见程立正陷入沉思,程寂和吴来不便打断,两人相互对望,都是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
  过了一会,程立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上扬,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抬起头,目光忽然变得十分柔和,对程寂说道:“好了,你们回去吧。告诉爸爸我很好,医生护士也很好,叫他不要太挂念。”想了想,又说:“在我的衣柜里有一条丝巾,让爸爸下次记得给我带过来,天气快凉了。”说完站起身来,做出送客的姿态。
  时方入秋,南国的城市却依然热气燥人,临近中午,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光和热量开始在街头盘桓,偶尔不知从何处吹过的一缕微风,也如杯水车薪,并不能使人凉爽。从医院出来,程寂一直默默地走着,并没有朝着公交站牌的方向。吴来一只手搭着她的肩膀,见她满腹心事的神情,自己心里也是疑窦丛生。喧嘈的街市,鬼魅般的路人,街边买卖吵架、呼朋引伴的声音离他们似乎很遥远。
  “你姐姐很漂亮。”吴来憋不住沉闷,说道。
  “哦,她漂亮在哪里?”
  “她很年轻,看起来好像没比你大几岁,可能因为很少室外走动,保养得很好。嗯,我觉得她就像――”吴来偏着头想了想,“像水仙花的气质,不过身上带着刺。”
  “乱讲,哪有带刺的水仙花?”程寂侧过头看着吴来,“那你觉得我又像什么?”
  “你呀,让我想想――”吴来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说呀,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又不怕打击。”
  “嘿嘿,那我就说了。我觉得你跟你姐长得不像,你哪有她那样秀气文静,也没有她那种居高临下的气派,她就像又美又高傲的公主,而你呢――”吴来故意停住,见程寂沉下了脸别过头去,他又伸手将她的脑袋扳了回来,“傻瓜,你长得就跟糖果一样,看着就想放到嘴里咬一口!”
  日光中的湘江看起来有几分刺眼,起伏的江水自南向北流去,夜以继日。两人沿着临江路走到一个广场,这广场的对面是一座小山,被开发成一个公园,然而游人寥寥无几。广场中央立着一座高大的镀铜雕塑,几只巨型大雁舒展翅膀,向着北方仰首,似乎就要飞天而去,因为年代久远,铜像表面剥落斑驳,像是在诉说这座城市的沧桑。两人就在雕塑背阴的一面台阶坐下。
  “你心里一定有很多问题,是吧?”程寂打开矿泉水瓶喝了两口,说道。
  “我在等着你说。”
  程寂想了想,说道:“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是乱七八糟,想不明白。听我爸说,姐姐小时候很聪明,学习成绩特别好,而且做事情胆大心细,很多小孩都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听她使唤。但是她在十岁时发生了一次意外,撞了脑袋,后来就变得时好时坏,有时很清醒,有时又特别激动,就像今天这个样子。”
  “看她今天的样子,就算住在医院也让人很不放心啊。”
  “不,你想错了,她并不是对谁都这样,只对我一个人。”
  吴来讶然看着程寂,嘴巴张成大O型。程寂垂下眼睑,显出难过的神情。
  “为什么?你是她亲妹妹啊!”
  “因为,姐姐出事时,正好就是我出生的时候――二十一年前的中秋节晚上!”
  说完这句话,程寂脸上神色愈显黯然,停了一停,又说道:“关于这件事,我爸也没仔细跟我说,可能他怕我思想负担太重吧。那天姐姐跟几个邻居上山玩到很晚还没回,我爸送我妈上医院了,也没时间去管她。等到第二天早上我爸回家时,她已经被人找到送回来,头上受了伤,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从那以后情绪就很不稳定,只好退了学回家。”
  “你爸妈当时没带她去医院治一治吗?那个时候刚受伤不久,治好的可能性应该大一些。”
  “唉,我爸那时哪有精力带她去治病呢!我刚刚出生,而且我妈……因为生我时难产,去世了。”
  吴来心里长叹一声,将程寂抱在怀里,替她拭去眼泪。他知道她从小就没了母亲,只没想到竟是在出生时就失去了。吴来吻着程寂的眼睛,想到她的可怜和自己的身世,也觉难过万分。
  “后来你爸把你姐送进医院,是不是因为她对你的态度很不好?”
  “是,你说对了。从我出生不久她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起,她就对我特别仇恨似的,见了面就要掐、打,弄得我爸整天提心吊胆。等我后来上小学,我爸想要去跑长途运输多赚点钱,又不放心我,就把姐姐送到医院住了。”
  “所以她很不欢迎你去看她?”
  “嗯。我本来也不想去看她,免得气氛不好,但现在我爸不在了,将来还得由我来照顾她。”
  吴来沉思半晌,忽然说道:“不对,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
  “什么不对?”程寂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
  “你说是因为你姐出事的时候正巧你出生,再加上你妈妈也去世了,所以她才仇恨你,对不对?”
  程寂点点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照你所说,你姐姐小时候应该是个比较懂事的女孩,就算受到打击,令她神志不清,情绪激动,也不应该只对你一个人发脾气呀。这几件事凑巧同时发生,你并没有任何过错,那时你才刚刚出生呢!如果要怪罪,她为什么不怪罪你爸?因为她出事时你爸没有及时去找她救她。为什么不怪罪妇产科医生护士?因为你妈去世也许是他们的问题。总之我觉得,只怪罪你一个人、只对你一个人发脾气动手是很不近情理的。而且――从你姐刚才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来看,她现在其实也很懂事。”
  吴来一口气说完,程寂听了,皱起眉头:“照你这么说好像也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想不出来。我只是觉得,可能跟你姐受伤的原因有关。对了,她那时不是跟几个邻居小孩一起出去玩的吗,到底他们遇到了什么事?”
  “不晓得呀,我爸没说。当时是邻居们出去找自己家小孩时,把她送回来的,估计我爸也不清楚出事现场的情况。”
  “那,我们现在就去问问那几个邻居,既然人是他们找到的,他们就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问不到了。”程寂无奈地说,“出事后不久,那几家人就陆续离开了雁县,也不晓得现在搬到哪里去了。”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吴来也想不出办法来,只搓着手,皱着眉。
  四目相对,都只有疑惑、烦燥和无可奈何。
  程寂忽然跳起来,像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瞪瞪地站着,吓了吴来一跳。
  “对!有一个人肯定晓得这件事――除了他,再没有任何人更清楚来龙去脉了!”
  已是万家灯火时。这是一栋两层的旧楼,一楼两间是房东的住所,二楼左首的房间做了储物室,右边则租给了外地来雁县工作的年轻人。木板搭建的楼梯斜立在小楼左侧,在黑夜中森然沉默。没有专门的厨房,做饭时在门外过道上架起煤炉,天长日久,浅灰色水泥墙壁被藕煤的烟火熏出一道道往上窜的乌迹,看起来像几座峻瘦的小山峰。房东是一对年过花甲的夫妇,儿女俱已婚居他处,老两口便将衣食起居的生活节奏放慢到极致,以消磨老来无事的时光。
  平顶的天台上晾着几张床单。出租的这间房被隔成两个小居室,前面是客厅、厨房、饭厅兼澡堂,后面则是卧室兼阳台。电视机开着。客厅一角的洗漱池旁,程寂正挥汗如雨地将一件又一件脏不拉叽的衣服、袜子、床单、毯子、电视机罩搓揉漂洗,吴来则站在她身后,手执一柄芭蕉蒲扇。
  “累了吧?要不先歇一下?”吴来一边殷勤地扇着风,一边微笑欣赏地看着程寂。
  “哪有时间休息!我实在没想到能从你的床下搜出这么多脏衣服,真服死你了,你晚上睡觉就不觉得难受吗?”
  “哪有你说的那么多,我就放了两小桶衣服在床底下,你自己非要把我的床给拆空了,看到什么东西都想扒下来洗一遍,我有什么办法?” 吴来分辩道。
  “你还说!你要是自己住,我才懒得管你呢,要脏也是你一个人脏!”
  “是是是,我懒。大小姐,我请你搬来我家住,你倒好,把你床上的全副武装都搬来了。整整一个下午全耗在搬家、打扫、洗衣服上了,你晚上还打不打算去老曹爷爷家?”
  “去呀,为什么不去?”程寂又倒出一盆漂着少许白沫的脏水,“马上就洗完了,时间还不太晚。”
  “按你说,知道那件事的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是啊,他在这里住了好几十年了,这附近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他没有不晓得的。而且我爸说过,当时救我姐时他也参与了。他那个人很古怪的,听说以前打过仗,是当地的名人呢,不过他不喜欢跟人打交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去过他家。”
  “哦……”吴来沉思着,手中摇扇不觉放慢了。
  老曹爷爷的家离吴来住处很近,就在小楼斜背面,相距不过二十几米。只是一间锥形瓦片屋顶、暗红砖砌的小平房,只有一扇临街的窗户,玻璃油污,显得破旧而压抑。此时一对窗页向着户外张开,街上的灯光漏进屋来,正好照在堂屋对面墙上,一幅黑白全家福静静地挂着,因为年岁太久,已经有些泛黄,照片里儿孙满堂,喜笑颜开。
  程寂每次一走近这屋,心里就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难受。房门虚掩,吴来走在前面轻轻推开。屋里没有亮灯,外来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幽暗,像是一头黑兽张大了嘴等着猎物送进来,空气中飘着难以形容的幽深味道。随着房门的推开,两人的影子被背后街上的灯光映在门内地面上,拖得老长老长。程寂心里突突直跳,拽紧了吴来的胳膊,这时从里面忽然掠来一股轻风,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消失。
  “曹爷爷,曹爷爷,你在家吗?”吴来轻声唤道。毕竟是男孩子,胆量比程寂大些。
  半晌无声,似乎屋里除了他们没有一个人。
  “可能他不在家,要不我们现在回去,明早上再来吧。”
  听到吴来这句话,程寂立刻点头表示同意,两人正要转身离开,忽然从背后黑暗中传出一个低沉晦涩的声音:
  “站着!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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