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湖上的莲

lhongy

作者：子为鱼 　　
　　事情可能是这样的。
　　一个人往湖里丢下一颗莲种就走了，没有再回来。他去上班了，去约会了，去伏夜偷东西了，去睡觉了，或者根本已经累死在异乡，在许多年前。
　　他带不走湖，湖也不会跟着他走。湖面上睡了那么多年的莲开了几次花，他看不见，就算看过也已经忘了。他当时丢下莲种，与别人丢下饭盒、废报纸一样，他只是在风中随手一扬，就一只鸟般飞走了，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陷进了自己的生活。
　　或许，事情是由一尾贪嘴的鲤鱼惹出的。
　　一场台风雨没日没夜地下，湖水暴涨，鲤鱼从几里外的莲塘蹿过水沟居进了湖，在它上一顿吃下的泥草虾虫中，挟着一颗莲子。鲤鱼把屎和莲子拉下后被人钓走，做了别人的菜。莲子在温暖的湖水中发芽了。有一天黄昏，一只在湖边候鱼的翠鸟看见水面上泊出一张鲜嫩的莲叶；又一天黄昏，这只翠鸟看见湖上睡了一群莲。
　　偶然的，我循着翠鸟候鱼的目光结识了这群莲。它们是一群美丽的植物，叶子落落寞寞的搡在一起，从水里高傲地擎出它们的花房。在月光照湖的晚上，这水上的一座座花房迎风欲裂，锁不住一颗颗香魂。
　　有一段日子，我与朋友几个经常路过湖边去喝茶聊天。通过我的介绍，朋友也结识了这群莲，日子一长，我们与莲便熟到可以发发脾气了。我们穿破了几双鞋，往地上掷了几颗烟屁股，莲知道，而莲群又多泊了几张叶子，开了几季花，我们也清清楚楚。在那段日子里，拮据的时候，我们谈论富裕的话题，收获之后，我们赶紧忘掉失败的往事。快乐，随着湖上的微风和涟漪传给莲。
　　再次到湖边去看莲的时候，我已经是个40岁上的人，嘴边永远有刮不完有胡子，手中永远有干不完的活计，事情追得没工夫埋怨。生理上也表现出新的特征，肚襄微圆，胸肌发软，坐着坐着就打盹，话到嘴边常咽回去，语气温了许多，节奏慢了两拍，时伴着干咳，语言的修复力下降，一件简单的小事总叙述不好。
　　这次，莲以勃勃勃生机和绚烂的花房迎接我40岁的重访，在它们低语的寒暄中，我成了陌生的另一个人。莲还是旧日的莲，我已面目全非，我莲一样盛满阳光和健康气息的脚印跌落在过去的路上。
　　我相信，一百个人路过湖边，没有一人会注意到湖上静静睡着一群莲。人喜欢动的一切，卡通剧，小白兔，斗争，授受，舞柳，迎风掀飞的裙角，甚至是一个动词。莲似乎一直没有醒过，旧的湖水流走了，下一场雨，新的湖水又流进来，哪怕讲一个笑话，莲也难以有所表情。我想，万事皆有缘由，莲不可能歇下就歇下了，它睡着蓄点精神，醒时猩红的花便从水里冒了出来。不像人，睡也不好好睡，老想些心事，醒来迷糊着生活，上一代的活计到这一代还没干完，睁着双眼瞎忙，一年又一年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睡穿了一张张床，做了许多梦，呓了许多话，100年过去了没有再醒来，把自己睡忘了，生命中没开过一次平淡的花。
　　我和群莲没有多久的相约。
　　它们仍睡在那面湖上，依着自己的意思泊出一张张叶片，擎起一座座猩红的花房。

绿水本无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