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抛块砖。
13年暗恋,能不能归零
文/无心冷雨
引子
一直以为暗恋也可以很美丽,躲在角落里悄悄付出全部的柔情,直到他在短信里怒不可遏:“我不喜欢你!”
这一天,我刚好28岁。如果他在我第一次倾诉的时候这么说,我可能会很感激,自觉断了痴想,回到生活的正轨。只是这一天,晚了13年。我知道,这13年不过是一场梦,从来没得到过他的爱,也从来没打算让美梦成真。可是梦醒了,眼里心里却是满满真实的伤痛。我不想自我惩罚,也不想说什么狠话,却不知怎样走出这个漩涡。
暗夜里,听着陈琳在歌里唱:“死了心,能够全部都归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从来没计算过代价,也没想过会有结果,可是却无法潇洒地挥挥手说“爱了就爱了。”
一
我们在一个错误的时空里相遇。高一,15岁,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走进陌生的教室,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对着我微笑了一下,便脸红红地低下头。我的心,怦然一动。虽然隔了那么久,虽然他已不会再对我微笑,但是那时的情景,每一个细节,却依然如此清晰。
这个或可称为凄美的错误,就是从我们童心极盛的陈班主任宣布大家可以自由组合找同桌时开始的。那位白胖的男教师是一个崇尚现代教育的人,发誓不对处在青春期的学生做僵化、刻板的说教,让我们在最大的自由度内尽情发挥。于是,我坐到了他旁边。
由于心里的一点点隐痛(他不是正式考入这所重点中学的),他低垂的黑眸与颤动的长睫间总是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可能是女孩天生的母性使然吧,当时梳着运动短发、总穿男孩子衣裳的我,竟被触动了心底那根最温柔的琴弦,不由自主地想让他快乐。我本不是一个快乐的人。从小父母离异遭人白眼,不仅抹煞了我撒娇耍性儿少女的外表,更打磨出我一颗玩世不恭的心。可是不知为什么,只要能让他嘴角上扬,我会抛弃所有的矜持,使尽浑身解数以巫婆、小丑、偶人等种种可笑的形象来自毁前程。
他不是那种耍酷的男孩,但是从不和女孩子接近,唯独常常和我聊天,甚至放弃了下课时他最可宝贵的踢球时间。最让我感动的,是在我一次不方便的时候,肚子痛得几乎让我咬破双唇,他虽然对这事不太明白,却默默地打来一壶开水放在我身边,又红着脸将周围几个同学的椅垫都借来,摞在我的椅子上。那一刻,我这颗过早冷漠的心,突然涌起了一阵暖意。就是这残烛般的一丝温暖,让我无怨无悔地爱了他13年。
他不喜欢英语课,说自己天生与那26个字母无缘。年轻女英语教师的严厉斥责,更打击了他那颗易伤的心。当英语课堂的铃声响起,他就把自己尽可能地缩在课桌后面,像一只自欺欺人的驼鸟。英语老师可不会对他施以怜悯,总是用轻柔的语调给他一声晴天霹雳:“林峰,你来回答这个问题!”他怯怯地站起,红着脸低声嘟哝出几个单词,连我坐在旁边都听不清。英语老师更得意了,提高声音叫他:“I beg you pardon!(再说一遍)!”他的头就垂得更低,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谁都知道年轻的女英语教师是最讨厌台下“帮腔儿”的,可是看着他如此尴尬地站在那儿,我便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可惜,他的英文水平实在太糟,当我的声音已足以让全班同学都听到时,便看到了老师脸上可怕的愠怒。这时我心里反到释然,不就是陪他一起罚站吗?“一起”这个字眼儿竟让我有些窃喜。
英语课之后,他便更沉默。被父亲借债供他读书的事实压抑着,他强忍头痛对付着英语单词。有一次学到“dumfounded”(目瞪口呆),他快把头皮都抓破了也记不住。趁他一转身的空儿,我将他桌子上所有的东西一古脑塞到了别人的书桌里。当他再转过头来,便一下子成了一座石雕像。这时候我才用一种尽乎媚惑的声音对他说:“dumfounded!”他居然爆笑出声,忘情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我记住了!我记住了!”笑着笑着,他的眼里竟有了点点泪光。
不久,现代派的陈班主任要进行第二次座位调整,让每个男生向前调一排,说是同桌要常换常新。我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天,老师宣布下课以后就开始换位。他红了脸,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而后腾地一下猛然站起来,把班主任吓了一跳。老师问他做什么,他嗫喻半天,猛然喊出一句:“我,我不想换座位!”全班顿时哄堂大笑。陈老师讶异地问:“为什么?”他的脸更红了,半天才说:“她能帮助我学英语!”大家的哄笑声更大了,我的脸上也有些发烧,却听到陈教师的宣判:“换了座位一样可以向别人请教嘛,不能搞特殊!”我的心一沉,听到他咚地一声坐到了椅子上。座位最终没有换,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他和前面那个男生打了一个赌,投三分篮谁赢了谁跟我坐,结果他赢了。
高中时代第一个冬天悄然来临,这是他的季节。贯穿整个冬天的旱冰课,是我们东北学生体育教育的主旋律。体育场旁边的旱冰场,能荡涤他胸中所有的郁闷,在一个个漂亮的倒滑和轮滑中,他找到了自己的快乐源泉。从来不和女孩子搭讪的他,这时也竟会在班里的美丽女生面前一展身手。听着她们叽叽喳喳的喝彩声,他仿佛不屑一顾地唰一下滑开。
我这个天生的体育白痴,却是旱冰场里名符其实的丑小鸭。那四个轮子好像和我有仇,别说帮我滑起来,就是想往前迈一步,都比登天还难。我扶着边上的栏杆,战战战兢兢地向前挪。看到他那矫健的身姿,我的心里平添了一分自豪,更多了一丝苦涩。傻傻地以为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固执地相信如果他来牵我的手,我会像丑小鸭变身一样立刻像白天鹅般飞翔。可是,当他滑累了终于看到角落里的我,却懒懒地踱到我身边说:“都一节课了,你还没学会哪?快去,靠边练去!”我怔怔地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因为我知道,泪水是不听话的。无奈脚下的轮子和我作对,刚挪了两步便失去了重心,“啪”地一声,我重重地摔了出去。他连忙滑过来扶起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我,我不知道你会摔倒。”我抬起泪眼,咬着唇给了他一个微笑。“没事儿,你滑你的,我自己练吧!”
当他又向冰场的中心滑去时,我悄悄脱下了冰鞋,独自走出了旱冰场。登上旁边体育场的台阶,刚好可以俯瞰到冰场里面。站在空无一人的看台上,我再也禁不住滂沱的泪,不知不觉,我吹起了一支哀伤的口哨。口哨声犀利地刺破了冬日的晴空,可是却传不到他的耳畔。他快乐地滑着,滑着,越滑越轻松,我的心却快速地沉降。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一遇到不开心的事,就一个人跑到体育场里吹口哨,就在那些一支比一支更哀伤的旋律中,我和他的同桌时代结束了。
二
高二开始文理分科,他学理我学文。当我不得不离开那间教室的时候,他没说一句话,低垂的黑眸更显忧郁。我轻轻说:我走了,你保重!他抬起头,挤出一丝微笑:好好学习,你的前途大着呢!
没有他的教室,显得异常清冷,我又恢复了孤傲的本性,和谁也不说笑。只是在下课的几分钟里,可以将寻找的目光投向窗外,总以为他的身影,就会在我的视野里出现。真正再见到他,却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思念,跑到那个原来也属于我的教室里去找一个女生借书。说借书,实在是个拙劣的借口。文理一分科,除了语文英语哪有一样的内容?我的语文和英语一向是最棒的,而且我从来不用参考书。就这样,我硬着头皮踏进那个教室,几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他看到我,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又埋头去做题。我和借我书的女生答应着,心里的伤口却再一次被轻易撕裂了。
高中剩余的日子,我不知自己是怎样度过。可能由于遗传的聪明吧,我的成绩还不错,但是却始终无法名列前茅,只是那样期待着与他的每一次邂逅。在楼道里,在操场上,在放学的途中,明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在见到他的时候却极自然地容光焕发。明知道他对我只是有好感而不能叫爱,少女的纯真与美丽却只愿为他一人绽放。新年的贺卡收了无数,我只悄悄藏起他的那张小熊卡,在梦里一遍一遍念着那简单的八个字:“新年快乐,为你祝福!”甚至,因为他笑过我胖胖的,便心甘情愿为自己取了个绰号叫“熊猫妹妹”。
拿到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再次鼓起勇气去找他,却惊见他一如昨日的忧伤,只是那忧伤更强烈了。命运鬼使神差,像初中升高中一样,他再次以几分之差与重点大学无缘。终于能和他并肩坐在校门口的台阶上,心里却没有喜悦,只是焦虑着他的焦虑,痛苦着他的痛苦。如果可以,我宁愿把自己的通知书让给他,可是那即使可能,他那敏感的自尊心也不会接受。那一天,他哭了。望着他默默的一滴滴泪,我的心痛到无以复加,只能默默陪着他,直到他木然站起来说:“回家吧。”
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了对他说:“不管你上什么样的大学,将来怎么样,或者别人怎么看你,至少我会支持你!因为,因为我喜欢你!”他听了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喃喃地说:“你一直都比我强,跟我在一起有什么好?而且,你知道,我必须得出人头地。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努力。也许,等我……”我轻轻掩住他的唇,不让他说下去,微笑着对他说:“我明白,我等你,我给你加油!”他不说话了,眼里盈着泪光,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三
他还是上了重点大学,并且与我同校,只是他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仍然是父亲借钱为他凑齐了集资金,才能弥补分数的差额。
在新学期的忙碌里,我更加强烈地思念着他,可是大学里文理科的距离,比高中时更远上十倍。我们不在一个楼里上课,宿舍隔着几条街,就连冰课也不可能碰面了。大一是情窦初开的盛期,很快同学们就都成双成对了。不知道是不是孤独让我变得美丽,高中时的丑小鸭穿起一身牛仔裙装,竟也有了几分白天鹅的味道。身边也有了一些追求我的男孩子,我却始终心如止水。
四年里,我和他一次次擦肩而过,还是从我们共同的好朋友嘴里,才知道他从高中时就有要好的女友,是个有点儿俗艳的女孩儿,经常嫌他穷跟他吵架。这时我才明白,高中时他眼里那淡淡的哀伤,不只是为了家人的嘱托,也是为了这样一份爱在纠葛,而我,却只是他伤心时的开心果。明知道我和他没有结果,可还是渴望呆在他身边。我傻傻地对自己说:哪怕他叫我“兄弟”,忽视我的性别,至少我还可以为他做点儿什么。因为,真正的爱,是不需要回报的。为了博那个女孩欢心,他逃课去打工,从批发市场弄了皮鞋在学校里卖。由于不懂市场行情,高价买进,低价卖出,他赔得很惨。那时我也在半工半读,听了这个消息,我拿出一年多打工的积蓄,买了一双那值我几个月伙食费的皮鞋。自然告诉他不是为了帮他,而是喜欢那鞋,他竟然相信了。我想他今生今世都不会知道,为了那双迄今为止还呆在鞋盒里崭新如初的鞋,我吃了好几个月冷馒头加凉白开。
大二时,他们分手了。盛夏里,他来找我。陪他在操场上坐了整整一天,一人一瓶干红,碰了个见底儿。记得临别时他说了一句话:只有你对我最好。我暗暗苦笑:人不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对你好的,你不在乎,折磨你的,却偏要刻在心里。像是自言自语地对他说:“你知道,这个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你,可你愿意给我机会证明吗?”他不说话,从他的眼神里,我看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不知该如何拒绝的踌躇。那一刻,我彻底绝望了。
从那时起,到毕业后天各一方,我们没有再见面。我像只无线的风筝,一个人从东漂到西,工作和男友像走马灯似地换,心里却空得发冷。他仿佛觉得亏欠了我,总是在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会打个电话给我,说声“新年快乐”。尽管不愿承认,可是为了这份淡泊如水的牵挂,我还是会在新年前推掉所有的应酬,静静坐在暗夜里,拿着他送我的那张贺卡,期待零点的来临。
转眼过了三年,20世纪最后一个冬天,我接到了他的电话。他的声音像从远远的宇宙里传来:“你好吗?我想你。”永远都记得那一刻,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整个人僵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可能感觉到了我的情绪,又微笑着说:“如果,我现在回答你,算不算太迟?”我几乎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命运又交到了他手里。那时我才知道,可能自己都不了解,我对他的爱是如此强烈,任凭受了多少打击和委屈仍不泯灭,好比那美丽的飞蛾,即使明知前面是可以焚身的火焰,也要演绎那一振翅时九死而不悔的执着。
有两个月的时间里,我活在幸福的梦幻里,每天可以跟他通电话,语气一日比一日缠绵。我迫不及待盼着春节假期,又害怕真正见到他时一切只是泡影。回家的那天,我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女生一样在镜子里审视自己:漂泊的风雨、等待的苦痛,让没让我的青春流失?我还能见他吗?我能激起他心中的爱意吗?平生第一次,我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火车刚进月台,我看到了他伫立的身影,心儿不禁又忐忑起来。站到他面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面对他的微笑,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下来。他试探地将我拥进怀里,轻轻地拍我的肩,“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把泪眼埋进他宽阔的肩膀中,霎那间,天地之中仿佛别的都不存在了,只有他和我。
如果我的人生就到这里,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可惜,时间老人听不到我的祈祷,一定要让分秒的车轮,毫不留情地带走我短暂的温暖,将我重新抛入无尽黑暗中。
精心打扮了去见他的家人,三姥姥,他们家最威严的长辈,在十几口人的簇拥下审视着我。说实话,即使在最不苟言笑的招聘经理面前,我依然可以谈笑风生,从没打悚过。这一次,我手心里却全都是汗水。要知道,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付出了10年的努力啊!幸好,他们家人对我很满意。跟他相视而笑的那个时候,我毫不怀疑自己的幸福人生从此可以开始了。
第二天,大年夜,正吃着热腾腾的饺子,我的心突然打了个寒颤,手机响了。电话是他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的心猛然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占据了我的大脑。匆匆打车过去,在空无一人的宿舍楼里找到了他。他趴在床上面容呆滞,眼角还残留着泪滴。在他断断续续的抽咽中,我听懂了。他们家里人因为我小时候得过肝病,现在还是病毒携带者,怕影响下一代,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如果世上真有五味瓶这种东西的话,我相信自己那一刻一定将它打翻了。因为,我真的无法想象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最后竟因为这个并不是难解决的问题要结束一切。其实,我可以向他解释这种病很好治,也可以充分避免遗传的发生,但我不想解释。让我伤心的,并不是他家人的责难,而是在他家人提出这问题之后,他那么容易就妥协了,而根本不愿意去深究。虽然早知道他的爱会比我薄很多,可实在不曾预料会那样脆弱。看过很多感人的故事,真爱可以战胜绝症。没想到,我并不是绝症,我的爱却成了他眼里的毒瘤。
再没有一句话,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的宿舍,冲回家拿起行李,一直不回头地跑到火车站,上了第一列可以回北京的火车。下车我做的第一件事,是跑进一家小理发馆,将满头长发剪成了板寸。看着那一缕缕黑发随风飘落,我对自己说,真的结束了。
以后的几年里,我在朋友和同事的眼里成了一个怪人,整日穿着一身黑衣,鼻梁上总是架着一副漆黑如墨的眼镜,像个孤魂一样在世间游走。就是这样,每到午夜梦回,我却还总能忆起他。我甚至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轻贱?他如此对我,证明爱真的不存在,我还不能忘情于他,简直是白痴!可惜,爱情是无法收发自如的。也许已经没有爱了,但是13年的痴,用什么去磨灭?怎么归零?
我拼命控制着自己,不给他打电话,不去接触与他有关的事,不再联系我和他共同的朋友。也许过分压抑会物极必反吧,在一次不如意的跳槽之后,我的心情陷入了低谷。离开他的日子里,我常常借酒浇愁,熬夜泡吧,用一切可以麻醉人的东西来麻醉自己。神经没麻痹,乙肝病毒却在我失落的时候趁乱打劫。本来不会恶化的病,一下子爆发出来。
失了业,卖字为生,又要供房子付医药费,我几乎心力交瘁。这时,对他的思念一下子发作,我开始给他发短信。他这时已经研究生毕业,有了一份人人燕羡的工作,身边也有了个小鸟依人的女伴儿。我知道,我不应该打扰他。可是,处在神经崩溃的边缘,有时我简直没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也隐忍着,不回短信也不回电话,任我自己去发泄。
终于,2003年的圣诞前夕,我接到了这条短信:“不要再给我发短信了,我不是你的情感寄托。你一直这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告诉你,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梦,醒了。这一刻,真的醒了。那么多次愚蠢的努力,其实只是为了证实这句话。我只不过在为一个并不喜欢我的人盲目付出。泪,再也没有了。撕掉那张贺卡,将他从通讯录中永远删除,我知道,13年,在这里该画一个完整的句号了。不想为人警示,也不想打碎少男少女的青涩幻想。在白雪、绿枝、红丝带和小铃铛装饰的这个平安夜里,我只想对自己说,暗恋的故事并不美丽。
写于2003年平安夜,北京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7-9 22:47:3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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