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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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水斋主人

?? 文革后，丁玲复出。作家白夜见到她，她对白夜说：“我写了些文章，人们知道我又出来了。可是，多少年来，白朗受到了迫害，患了精神分裂症，已经不能写文章了。人们还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样。报纸刊物可以介绍一下吗？”丁玲大概是想起了她的“流放地”北大荒，也想起了当年的东北作家白朗和罗烽。她黯然地告诉白夜，白朗不想说话了。
　　 白夜记着丁玲的嘱托，上门去找白朗，请她“说话”。白夜想，经过了长时间的沉默，白朗的话一定会很多。不料，情形正如丁玲所言，白朗摇摇头，就是不想说话。她的夫君罗烽委婉地对白夜说：“我来代她说吧。”……
　　 其实，爽朗的东北女子白朗和萧红一样，当年是很能“说话”的。她和罗烽这一对夫妻作家，早在三十年代初，就参加了满洲地下党领导的抗日文艺运动，后来到了上海，又写了许多反映东北人民抗日斗争的报告文学和小说。抗战烽火连天的时节，他们夫妇在太岳、太行山区，在红都延安，以及后来在抗美援朝炮火纷飞的的战地，都写过许多的杂文、报告文学和小说。有意思的是，当年连毛泽东也知道他们的能“说话”，还请过他们夫妇到自己的窑洞里作客。纯粹的作客，吃饭和聊天。罗烽的回忆是――毛主席笑道：“今天请你们的客，不谈工作。”我们完全像普通主客之间相处。饭后，还打了几圈麻将。
　　
　　 在麦卡锡主义盛行时代的美国，著名新闻记者、新闻学家阿伦森教授曾列入官方的黑名单，屡受审讯。审讯者问，“你是不是共产党？”阿伦森说，“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审讯者想探探阿伦森的政治态度，又问：“你认为朝鲜战争是谁的过错？”阿伦森回答道：“我还是坚决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阿伦森不是共产党员。他只是不想说话。面对一群疯子，任何正常人的话，都是要被当成“疯话”的。阿伦森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不想说话。阿伦森是幸运的，他的不想说话只是暂时的，他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而且还真的在报章上滔滔不绝地说了。直到那个臭名昭著的麦卡锡主义覆亡。
　　语言大师老舍先生无疑也是很能说话的。他在《茶馆》和《骆驼祥子》中说的话，供给了千千万万人文学的营养。文革中，他不能说话了，他绝望了，不想再说话。他轻轻地投进了冰冷的湖水中，用死亡彻底掩住自己的嘴。还有儒雅的储安平先生，曾经是多么地能说话。在蒋家天下、万马齐喑的年代，为争取人们说话的权利，他主持的《观察》说了许许多多有良知的话。后来，不让他说话了，这位《光明日报》的总编辑，一夜之间，像空气一样消失在茫茫的夜雾中……
　　说还是不说，还真是个问题。有段禅学公案说，大和尚赵州的徒弟向师傅请教佛法，问师傅什么是佛法的大义，赵州瞟了一眼庭院中的柏树回答说：“庭前柏树子。”徒弟不明就里，再问，并请师傅不要用物来比喻。赵州仍回答说：“庭前柏树子。”很多年过去了，说与不说的问题，还是“庭前柏树子”。
　　
　　白朗若活到今天，是位九旬高龄的老祖母了。我竭力想象着――一位饱经风霜的慈祥老祖母，对着我们这群叽叽喳喳的儿孙，慈爱地笑着。是的，她一定会微笑着。但是，她会想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