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样子

lhongy

作者：夜无际
??2003年的国庆长假，父母去外旅游，我说不打扰他们浪漫，把他们赶上飞机后就一人躲在家里没日没夜的上网。开始玩了几天游戏，觉得眼累的很，就下载了一个泡泡，挂在聊天室里。看到他的名字时，心里一动。盈盈一水，取自无名氏的《古诗十九首》“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先以为一定是个如水的女子，点击资料才发现是一男儿。
　　网络是蒙胧的，第一印象只能是以名取人，加上自己的想像，就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因为假期，聊天室人很多，我当时正跟几个人瞎扯着，忘了是说到什么，敲出了一句，“我也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时他过来了，问我，“你也喜欢海子的诗？”
　　很喜欢这一首。我答道。
　　他说他极喜欢海子的诗，海子的十周年纪念日他曾专门去听过海子诗的朗诵会。
　　海子的十周年纪念日，我记得当时我曾被我师哥，海子的狂热崇拜者拉到网上旁听了海子的诗歌朗诵会，我是不懂诗的，但在当时那种气氛下，在激扬澎湃的朗诵声中，也激动的热血沸腾。很难忘的一个夜晚，让我觉得我们的生活离不开诗，后来听到一句话，“人，诗意的栖居”，就极向往和感叹起竟有如此美好的人生。
　　我们加了好友，我把他的名字省略称为一水。国庆长假结束后，他的工作忙碌起来，我们约好每周三会在泡泡上见面，他比我大很多，熟悉之后，就以一种老大哥的身份自居了，我有时会把写的一些随感之类的字给他看，他总是认真的看，然后会来一句，“很华丽”。我就对着电脑瘪瘪嘴，吐吐舌头。没事的时候他会唱着一首歌。罗大佑的《你的样子》。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象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就向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一定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
　　是否来迟了命运的预言早已写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心爱)的灯笼。
　　潇洒的你，将心事化进尘缘中。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在唱这首歌时听得出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情。每次唱完之后，他就会很长时间的沉默。这个时候我也不再叽叽喳喳的说话。
　　有一次他在唱完后说，际儿，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可以把它写下来。
　　恩。我点了点头。
　　
　　她叫盈，我的ID就嵌着她的名字。我们是在新生宿舍间的联谊会上认识的，当时她说给大家唱一首罗大佑的《滚滚红尘》，我被那帮哥们推出去和她一起唱。她的歌唱的极棒，而我也配合的很好。
　　我们就读的那所学校规模不大，宿舍是公寓型的，她们的寝室在六楼，有时候水的压力不够，就上不去。作为联谊寝室的我们就自然担负起提水的责任。我的身体很棒，经常练练拳击散打之类，提两桶水上去没有一点问题。她们寝室四个女孩，除了她的家在本市外，其她三个家都在外地，每到周日晚上她从家里返校时都会背着一大包吃的东西，来慰劳同宿舍的几个姐妹，当然有时我们也会蹭点。这些食物都是她妈妈亲手做的，吃的时候我们都感觉特别香，有种熟悉的家的味道在里面。看我们都这么爱吃，她总是尽量的多带点，她很娇小的个头，每次看到她背那么重的一个大包，我都会觉得心疼。
　　在外久了不免想家，我知道她这是想让我们能少一点思家之苦。我也配合她，因我和教我们的体育老师是铁哥们，他给了我他家里的钥匙，让我们放假的时候就到他那里自己煮东西吃。那真象是节日，她每到这时候就不回家，一早上我们寝室的几个哥们和她们四个姐妹就浩浩荡荡的去买菜，然后回来洗的洗，炒的炒，一会一桌子的菜就上桌了，那时候都不会做菜，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弄熟了，学校的生活清苦，吃什么都是香，何况是这么些最好的朋友在一起。工作以后什么样的宴席都吃过，可再找不到那样的感觉了，有时候回想起来，就会不自觉得笑。
　　她们一起四个女孩，都很特别，来自不同的地区，不同的性格，却那样相得益彰，走在一起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随时可以看到她们四个一起在教室学习，一起出游，樱花树下走过的常常是四个美丽的背影，看到她们纯净的面孔总会有如沐春风的感觉。盈的眼睛很深很黑，清澈透亮，似乎一眼可以看到你的心里，让人马上会变的纯净起来。
　　我愿意永远沉溺在她的目光里。
　　但这句话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在她眼里，我是她的好朋友，在她们四个人眼睛里，我也是她们最好的朋友、哥们。
　　曾经有一SB，自称是美男子，每天送花写情书给她，后来竟发展到纠集几个哥们到她经过的路上拦她，有一次她吓的哭了。听她的三个姐妹说此事后，我气极了，约了那SB出来，只一拳头他就再不敢出现。
　　她的声音极美极动听，在校广播站播音，每天中午和下午课后我都会站在操场上静静的听着，一直到她说再见。
　　那时她在校里还组建了一个文学社，办的有社报，她的文章清新雅致细腻，我每一期都会去看，让我感觉这样可以贴近她的内心世界。
　　我开始写日记，为她写。一直到毕业，整整记了三大本日记。
　　毕业后，在上火车离开的时候我把日记交给了她同寝室的一好姐妹。我还是没有勇气亲口告诉她，只能这样做。在学校我一直是男生中的老大，但在她的眼神里我却没有表白的勇气。
　　
　　“唉，你笨S了，就这样放走了一个好女孩，你干嘛不说呢。”我在电脑这边狠狠的骂他笨蛋。
　　“呵呵”。他笑。“小丫头你懂什么，我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的，她的父母不会同意她嫁给一个农村来还要回到农村去的孩子。”
　　“我只知道爱就应该说出来，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女孩子就是要男孩子说出来的。”我嘟着嘴说。
　　“快十二点了，赶紧去睡吧，别嘟着嘴了。”
　　“哦。”
　　“故事没结束吧。”下线前我忍不住问他。
　　嗯。他答道。
　　
　　在我的盼望中终于又到了周三，他准时上线，而我已经老早等在了那里。
　　“我那时候还是属于分配形式，毕业分配到家乡一所学校教书，两年后我辞职，现在海口一家房地产公司，经过几年的拼搏和努力，应该说是不错，买了房子和车。”他用低低的声音告诉我这些。
　　我问，那盈呢。
　　毕业后，盈进了一家公司，我一直和她当时同寝室的好朋友湘有联系，湘跟她分在同一个城市，她俩极好，当初毕业的时候我就是把日记交给她帮我转交给盈。湘当年在我回到家后就打电话告诉过我，她们三个人看了日记都感动的掉眼泪，盈却沉默，只是望着站台向前延伸的铁轨望了很久很久。
　　
　　这时一水在那端良久的沉默着，我知道他现在一定陷入往事的回忆中。长长的铁轨无限的延伸着，如同逝去的岁月和随着列车渐行渐远的爱情。。。
　　
　　我在学校的工作做的不是很顺心，就一心想辞职出去，父母极力反对我离开家，因为我是家中的独子，父母的观念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娶妻生子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是儿孙的福。后来我说服了父母，辗转了好几个城市，其中的酸甜苦辣很难说清。这期间有时会跟湘联系，知道盈的一些情况，盈毕业后不久交了一个男朋友，是我们同校小一届的学弟，高高帅帅的男孩，家世也好，两方的家里都同意。那时很苦，白天没有时间去想的太多，只是到了晚上，走在陌生的城市街头，看着满天的繁复的星辰，才明白思念一个人的念头原来真的是可以像星群那样密集。
　　
　　又是一个周三的晚上了，这次我没有催他。我只是说，时间会淡化很多东西。
　　他摇头，苦苦的笑。
　　我会在休假的时候一个人飞到她所在的那个城市，在市中心广场上从清晨坐到黄昏，可以看到许多相携而来的老人和带着孩子散步的年轻夫妻。我想如果有一天，她依偎着自己的爱人从那里经过，我愿意眼神平静的注视着她的背影，为她祝福。
　　但人生总是会有很多意外，有一天湘告诉我，盈和男朋友分手了，在相恋了五年之后，她说盈现在一头扎在工作上，真的让人好心疼。我听到这个消息后久久不能平静，一方面担心盈难过，很想把她拥在怀里给她安慰，另一方面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竟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男人有时候就是很自私，我为自己的这种自私感到惭愧。晚上下班回到家我还是给她打了电话，我们以前也有联系，只是比较少，而且她和我一直都没有提及日记的事。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多，象久别的老朋友一般，时光在倒流，回忆起很多校园时的生活。之后我们就联系的紧密起来，我的生活一下子充满了阳光，脸上一扫往日不拘言笑的表情，私下里听到女职员们在偷偷的议论原来我笑起来的时候很帅。与此同时，公司老板的女儿Jenny向我表露了爱意，我委婉的拒绝了，可那个女孩子反而追的更紧。而我正在憧憬着可以和盈在一起，因为我现在有实力可以娶她了。
　　当我计划着向盈求婚时，没想到竟意外的接到盈的电话，她是请我帮忙的，她的想法荒唐极了，可我居然答应了。
　　
　　是什么？我不禁的插嘴问道。
　　
　　她说请我到她那里去一次，和她一起到她单位里走一趟，然后见见她的父母，告诉大家她结婚了。我当时问她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念头，她当时哭了，告诉我说她以前的男朋友，就是相恋了五年的那个男人，日日到她工作的单位和家里闹，她快要被逼疯了。她的声音里尽是疲惫，我被她的哭弄的心疼极了，鬼使神差就答应了，但我没有告诉她我正准备向她求婚。我知道那是我自私的大男子主义心理在作怪。
　　约好了时间后，我就跟公司请假飞到了她那里，一切顺利的按计划进行。前两年婚姻法没有修改前，结婚是要出单位申请的，她向单位递交了一份申请，申请上是我和她的名字，和她一起手挽手向她的同事们发了一圈烟和糖。得到单位的证明后，再接着是拜见她的父母，她的父母点头默许。这样假象就造成了。事实上我们没有真正的结婚，没有去民政局领结婚证。
　　
　　你既然那么爱她，为什么不告诉她，不真正的跟她结婚，那才是最圆满的。我又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们这样给众人造成一个假象，她以后怎么办，还要不要结婚。
　　他没有接我的话，自顾自的接着说了下去。
　　
　　我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我根本配不上她，我是那样一个自私而自以为是的人。
　　我在盈那里呆了三天，然后我们一起飞到海口，对外声称是结婚旅行。下了飞机以后我把她安排到了一家小酒店住下，然后就留下她走了。我一到家，Jenny的电话就追了来，我当时一口答应了她的约会，盈在海口的几天里，我除了陪她到海边去了一次，照了几张合影照回去应付她的父母，其它时间对她不闻不问，天天和Jenny泡在一起。五天后，她说要回去了，并且执意不乘飞机要坐火车回去。上车的时候她没有看我，只是望着站台向前延伸的铁轨，顺着她的目光，我的心突然痛起来，距离自己毕业时拿出日记坐上火车离开已经十年过去了，时光回溯，这次坐上火车走的将是她。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我好想拥她于怀。但我一动也没能动，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依然那样澄澈透明，直看到人心里去。所有的在那三天里听到的流言蜚语顿时瓦解了一地，等我醒悟过来，列车已离开很远很远。。。
　　
　　唉，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安慰他，这次是我先下了线。
　　
　　紧接的日子因为到了年底渐渐忙碌起来，不是下乡就是出差，星期三之约也就一下子中断了，偶尔上线打开泡泡然后挂那里一晚也没有见到他，直到年底忙完了手头的工作闲下来时候，天天挂线上，终于看到了他的名字上线。
　　“你跑哪去了，一直看不到你。”一见面我就冲他问道。
　　“忙销售计划，没日没夜的加班，有时候胡子都忘了刮，再说也没见你呀。”他呵呵的笑笑。
　　我摸摸鼻子，也笑了起来，“恩，我也忙的晕头转向了。”
　　“那次没向你打招呼就下线了，对不起。”我向他道歉。
　　没关系。
　　你们后来又联系了吗？我问。
　　没有。
　　难道在火车站告别是最后一次，你为什么不去找她？我有点恼火的问他。
　　我去过，只是再也找不到她了。他苦笑。
　　她去哪儿了？也是，她如果还是在原来的地方，以后该如何向家里和单位同事说结婚是假象。要是我，我也会去个陌生的地方。
　　“呵呵。”他又苦笑。
　　
　　自从她走上火车后，我呆呆的看着火车载着她离我而去，她在火车开动的一刹那回头看了看我，微微的笑了笑，至始至终没有怨过我一句。我却惭愧的低下了头。
　　她走后，我避免跟Jenny见面，日日沉溺于酒吧中，觥筹交错，迷离的灯光、动感喧闹的音乐、笑容暧昧的女子，还有鲜酿的啤酒。直到有一天，我盯着香烟上浓缩的一句宣言“Man always remember love but only remember once”，猛然从灯红酒绿中清醒过来，我应该去找她，十年前因为我的胆怯和自卑与她错过，十年后我不能因为我的自私再失去她。
　　我连夜收拾了行李，赶最早一班机飞到她所在的城市，下机后我兴冲冲给湘打电话，我知道湘会帮我，可湘好长时间才接起电话，声音冰冷。当时我的心情异常激动，没有去在意湘语气中的冷漠，告诉她我来了，我要去见盈，我要娶她。
　　湘只说了一句，你来晚了，就挂了线。
　　我一愣，以为听错了，就继续打过去，追问什么来晚了。
　　湘这次接过电话就骂我，你TMD来晚了。然后就哭了起来。“她死了。”
　　你说什么，谁？盈盈？死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顿时懵掉了，心里一片空白，木然地拿着电话，不知所措地茫茫然站立在空旷的候车大厅里。身体里像被魔鬼交换走了魂魄一样的空洞，手机滑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
　　后来湘告诉了我事情经过，那天是校庆，也是我们毕业整十年，盈开着车过去，就在离校不远的地方与一辆酒后驾车的司机遇上，盈为躲开对面横冲过来的车，撞到了路旁的横栏上。说到这些，湘又恨恨的说，校庆的时候你也接到通知，你为什么不来，盈出事后我打过好几次你的电话，你为什么不接？我恨死你了，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面对湘一连声的置问，无法抑制的伤痛铺天盖地而来，我恨死了自己，我接到校庆的通知时想到无法面对盈就把信扔到了一边，日日泡在酒吧里，湘的电话等我看到时都是在第二天酒醒之后，我害怕知道盈的消息就没有去回过。
　　一念之间，已是物是人非。
　　两天后我离开了，这次我也坐火车回去，十年前的站台早已旧貌换新颜，没有从前的模样，湘在我上火车的时候来了，交给我三本日记，她说是在盈的床边看到的，当年是我转交的现在还是由我还给你。
　　火车开动后，我翻开日记，里面的字有的已被泪水浸湿，透过那些痕迹象是又看到盈清澈微笑的眼睛，我的眼泪无声的落下与那些泪迹重合在了一起。
　　
　　窗外在放烟花。这时他说，有人说过，烟花在天空散开的时候，适合离开。
　　新年前的某个周三的晚上，我从电脑前站起身来，看着窗外，夜未央，整个天空云重如铅，像一朵黑暗的花，绽放着莫名的哀伤，那样轻易的就将人吞噬。
　　
　　故事讲完了，现在已是初春，丝丝冷风里有了阳光的气息，绿茸茸的小草一片接一片地露出了地面，有一天，我来到上大学时的校园，放眼望去，校园里一树一树梨花全开了，白得像雪。满地都是雪白的花瓣，迷离的黄昏里突然走出来一个白衣的女子来，让我想起那个叫盈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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