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维吉尼亚·沃尔夫《墙上的斑点》、《达罗卫夫人》
作者：上上贝下
瞬息的人生，是生命树上的蓓蕾，是黑暗中的花朵。
这是《达罗卫夫人》中达罗卫夫人的一句自言自语，而我觉得，却正是这样一句看似平淡的话，贯穿了沃尔夫写作的整个过程。无论是《墙上的斑点》，还是《达罗卫夫人》，我们看到的恰恰不是关于故事，而是关于意识、回忆、感悟、片断的衔接、生命的连贯。在沃尔夫这样一个意识流的女性作家眼中，她要展现给读者的并不是作者构思而成的一个关于人生的故事，而是作者构思与想象的过程，把喷涌的意识原原本本展现出来，所思与所想被还原了，这也正是反映了作为一个人的思考过程。
当意识的流动成为一种必然与具体操作，沃尔夫的小说显得支离破碎，在《墙上的斑点》一文中，斑点的所指不断更迭，伴随之的是作家意识的跳跃，从老房客到生命的神秘，从来世的探讨到莎士比亚，从传统的“概括”思维到知识……作家落笔有如蜻蜓点水，轻轻带过，又极其轻巧地转移到下一个落脚点。同样的创作方法在《达罗卫夫人》中亦表现得淋漓尽致，小说在一个女人的二十四小时中写了她的整整一生。确实，沃尔夫的小说印证了中国人对于“形散神不散”的领悟，因而在我看来，阅读沃尔夫的小说就像是聆听一个历经沧桑的妇人在与你一起回忆她的一生，那时她的思维有点混乱（而她又不做任何掩饰），或许她很激动，但她的叙述始终围绕着一个点，那是她无法绕开的一个点。所有她的感悟随之明朗、清晰起来，我们在这种叙述中进入她的世界，却又不能完全融入，因为那个世界浓得化不开。
作为一个意识流作家，心理写作的推崇者，沃尔夫的世界充满了恣意的思维，她允许了它们的存在并任之飞舞，使得她的小说成为一部关于思维、关于回忆的记录。《达罗卫夫人》从“达罗卫夫人讲她要自己去买花”开篇，写了一个女人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身体活动与心理活动。然而在我们看来，她写的其实是关于达罗卫夫人的一生，在这里，有她的爱情，婚姻，关于战争、关于生存与死亡、关于受苦、关于分离、关于选择的一系列生命感悟。我们就像是书中的梅西·约翰逊闯进了伦敦、闯进了塞普蒂默斯与雷西亚的交流中一样，闯进了达罗卫夫人的世界、闯进了沃尔夫的世界。在这个浓得化不开的世界中，沃尔夫耐心给我们以指引，从“达罗卫夫人讲她要自己去买花”开始，到子夜这个女人看到“她自己的面庞”落幕，一连串的经历与思维活动，共同为神秘的生活与生命解密。同时作为一个女性作家，沃尔夫的小说始终充满了女性视角，在这里女性独特的心理感受得到长足表现，细致入微，以小见大。
读罢《达罗卫夫人》，我便想到了电影《The hours》中的沃尔夫。其实当一部小说侧重于描写思维时，我想它更多的是描写作者自己，而不是所谓的社会。达罗卫夫人一早出门去买花，看到战后伦敦这个六月的早晨，却想起了她的过去，那个十八岁的姑娘。时光的流逝之感不可避免地侵袭而来。是呵，还有她过去的恋人，彼得·沃尔什。当意识成为一条流动的河流，我们又怎能换它做一汪平静的死水呢？还未成为达罗卫夫人的克莱莉莎为了成全自由而与和她心灵相通的彼得分开，因为在她看来，“两人一旦结了婚，就要朝夕相共，住在一所房子内，而两人之间必须有一小点特权，一小点独立性。”她与彼得太相似了，因而他们需得分开才能保证两个人不会被毁掉、不会完蛋。于是，她嫁给了能给她自由的理查德，彼得则选择了流浪。“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这样的女人，是幸还是不幸？由此想到了沃尔夫自己的婚姻，她在布鲁姆斯伯里这个圈子中光彩照人，却拒绝了所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她求婚的男人，而选择了在布鲁姆斯伯里圈子中并不起眼的伦纳德。关于沃尔夫与伦纳德的婚姻生活，外界有种种猜测，然而毫无疑问的是：伦纳德纵容了沃尔夫，给了她无与伦比的自由。在伦纳德眼中，“沃尔夫是这个世界上我所认识的罕见的几个天才之一，而天才，总要比我们常人复杂一点点，他们的脑子有时会驰骋到我们普通人不会去的疆域。”伦纳德对沃尔夫的定义与理解，使得这个具有犹太血统的男人在自己过着清教徒般生活的同时，却容忍了妻子在情爱与生活中的驰骋。也正是他的宽容，沃尔夫的才华得到最大限度的展现。沃尔夫对伦纳德的感激之情，在她的遗书中可见一斑：最亲爱的，我想告诉你你给了我最彻底的快乐，没有人能和你相比。然而这一次我熬不过去：我在浪费你的生命……害病之前，我们的日子快乐得不能再快乐，那都来自于你。从第一天到现在，人人都知道。
在时光中诞生、随时光一起沉淀的爱情，达罗卫夫人在一个人安静时想起了萨莉·塞顿，她的同性爱人。萨莉身上“有着她经常羡慕的品质——有点放任”，“萨莉的能力是惊人的。她的天赋，她的个性也是惊人的。”在一个自己羡慕又不能做到的女人面前，克莱莉莎产生了“纯洁的、真挚的”感情，这完全是魅力所致。这种同性感情，其实是沃尔夫与她姐姐凡奈莎（布鲁姆斯伯里的核心）之间的感情写照。她们彼此孤单，需要依靠，又互相吸引，成为交流的一个最可靠对象。
彼得与萨莉，只是达罗卫夫人联想的起始点与落脚点，因为他们一度成为她寄托的对象、生活的依靠、心灵的释放点。在达罗卫夫人的一天、或者一生中，另有一些人一些事物川流不息，在公园里碰到的休·惠特布雷德，在邦德街上想起的她的女儿伊丽莎白，首相的汽车，为太妃糖做广告的飞机，塞普蒂默斯和雷西亚的艰难对话……这些时光河流、回忆车轮中的波涛与印迹，时而突起时而降落，共同演绎了一出活生生的命运剧。
这出命运剧的中心是达罗卫夫人，它们只是围绕着她，成为她回忆的一个个部分。惠特布雷德在达罗卫夫人面前展现他的生活方式，告诉她另一种存在的理由；塞普蒂默斯和赛西亚，则诉说着活着的艰辛与受苦的悲壮；梅西·约翰逊，无辜的进入者，你又怎么知道飞机下人们的种种面孔种种状态？达罗卫夫人在恣意联想，在自己与别人的镜子面前看到了自己：她就象一片薄雾，在她最了解的人中间铺张开来。他们把她抬到他们的枝叶上，正如她曾经看见过的树木把薄雾拱起来那样，只不过她这片薄雾，她的整个生命，她自己，铺得太开。
以上这些对“自己”的描述，就像是沃尔夫站到了我们面前。当她把自己变成一出回忆，她便把她的人生哲学铺张开来，告诉我们，有这样的事。另外一个声音仿佛是在说，不妨你也开始回忆吧，或者等待有一天，你将回忆。
只有读过《达罗卫夫人》，才对电影《The hours》有更深体味。以下几句话，是在一次现代诗写作课上，看到黑板上《此时此刻》的命题时，忍不住写下送给沃尔夫的：
河水逼近着你，直至漫上那纤弱的腰肢
苍白的面庞，写不下任何意义
无声无息，却又如雷贯耳
说吧
世上还有哪一个人，经承得住衣袋里的点点紫色
清晨沐浴过阳光的鲜花是否依旧
可浓烟、烈酒、恶性子的女仆
都已无法把你解救
看吧
你亲爱的姐姐，领着孩子在花园里嬉戏
扬眉、吐烟、咳嗽、颤抖
眯着眼瞧见的，不再是风姿绝代
一杆笔从指尖滑落
光阴带走了所有的才华、倔强、与梦幻
而你不知，此时此刻
却有另一些人，在重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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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5-11 08: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