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饶恕，以及死亡 - 三十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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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ver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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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表于 2004-4-12 18:33

迷情

那几年，我特别喜欢用之间细细描绘自己腕上的脉络，我在找一种痛快而没有痛苦的方式，结束那些琐碎，无谓，充满挣扎和折磨，还是年少的日子。

　　因为没有快乐，或者没有被人爱的快乐。

　　有爱有温暖，然后快乐。应该是生命另最要的东西，也因此死亡才会有意义---生者快乐，死亡才是没有归期的绝望。

　　而死亡，从来都是一副不肯饶恕的倔脾气。如一朵阴森可怖的白花，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时时绽放，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到我的窗台上。

　　那一年，我四岁，或者五岁，第一次接触到死亡，但是并不真正明白死亡到底代表什么意思。亡者是族里的老人，有神秘的白胡子和枯老而神气的手指，将手指搭在你的头上，吹一口气上来，就可以把你吓走的魂魄找回来，胡子向上甩一下，会有很多故事滚出来。可是这一天，他把自己的魂魄给弄丢了，我那时侯想，怎么可以帮别人叫魂的人，却把握不住自己的生命呢？

　　我是他曾孙辈儿的小孩子，带孝是免不了的，而这次死亡，或者说葬礼，只所以出现，并且锩刻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个非常可笑而可耻的理由，就是那孝服和孝帽很漂亮，一身的素白，帽子类似于古代书生的方巾，有两条很长的带子飘在前面，我穿上那衣服的时候，一直在想白雪公主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而我在那一群哭丧的人中间钻来钻去的奔跑，嘴里呜呜叫着的时候，也只是让我在最早的时间里，知道了什么叫做衣袂翩然。

　　死亡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似乎没有失去什么，也没有明白，死亡其实是一永远的失去。

　　年少时候，有一个不能补偿的遗憾，是跟奶奶有关的。

　　从来没有过跟奶奶亲热的经历，因为贫穷带来的没有闲暇，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带来的没有心情。一直被家人忽略，特别是她。小事是不能详说的，　对我伤害（如果可以说成是伤害的话）最大的那一次，是奶奶重病的时候，回光返照吧，我和弟弟　，因着家人的嘱咐，到她床前作最后的告别，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姐弟三人按着长幼顺序排在她的跟前，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里，也不愿分一点爱给她这个唯一的孙女，而是把她的手，从我脸前越过，把大堆的点心放在了两个弟弟的怀里。

　　下葬的那天，两个弟弟扶着棺哭的很厉害，而我，看着身边的那些嫂子婶子哭嚎着用手巾去擦没有泪水的眼，和爷爷恶狠狠的眼光，一脸的莫名其妙--后来我才知道，我这个唯一的孙女的眼泪，对于家门的孝行在族人里的口碑，有着多大的决定作用。

　　或者，总有那么一些血缘天性吧，一众人吹吹打打，抬着棺很是艰难的行到墓地的时候，我心理，恐惧的厉害，我忽然想到，这个人，她是我的奶奶，我以后，是永远也见不到她了，永远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忽然哭了，声音应该是很大声的痛。因为当我擦干眼泪抬起头来的时候，几乎整个队伍的人，都在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是古怪而怜悯的。

　　那时侯的哭，其实没有多少感情在里面，因为我只是忽然想到，原来死亡就是失去，就是永远的失去，我的恐惧和泪水，交给这种永远的失去，而我的遗憾，交给了我的奶奶。因为我们不曾亲爱，而且，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我叫他生。他是我喜欢的类型，安静而沉默，永远有很多心事锁在眼睛里面，忍不住的让人去心疼的那种。他陪着我，在我几乎所有的青春里，快乐，忧愁，或者挣扎。

　　那时侯不知道什么叫爱，可是在一起，很开心，因为就是爱了，以为就可以永远的在一起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用可是，可是总会有一些不能把握和无可奈何的事情出现。可是我依然只能用这个可是来继续我的文章，可是，那一年，我们高三的那个暑假，他坐在我的单车上，一起去看榜，他正伸着两只手摇摇摆摆一边呜呜的学着火车的怪叫，以便看我哈哈大笑着过马路。

　　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当我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我看到我爱的那个人的胳膊还缠在我的腰上，而他的身子，正随着一辆怪物一样的大卡车在拐角里消失。

　　我知道，很多东西结束了。快乐，青春，或者还有别的。
　　我厌看了花色和满月，拒听歌声与微笑。我每天趴在有淡蓝窗帘的房子里，在没有光线的空间，发呆，吃东西，睡觉，做噩梦。而且不说话。整整两个月。
　
　　之后的第一次发声，低哑到空气里几乎没有声波的震动。我说，我去。那时侯母亲在哭，眼泪汪汪的样子，让我心里忍不住的疼。那两个月几乎流尽母亲一辈子的泪水。她说过去已经没有了，未来却是不能放弃的。---我晓得。死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继续活着，可是一直在想死亡那个问题。
　　活着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死亡，又是那么的难。因为已经明白，结束自己，只不过让在合格世界上更多的人永远的失去了属于他们的孩子，或者朋友，而不会解决任何的问题。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死亡，原来死亡是如此可怕的倔强和执著，不肯饶恕和网开一面。

　　我开始怀念我的小狗。
　　我叫它echo。是我喜欢的一个英文单词，知音，共鸣的意思。
　　它是我一手带大的。离开母亲的时候，它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偎着墙壁也是站不稳，而九月的天气，已经让他冷到瑟瑟发抖。

　　我将它摊在手心里看它摇摇晃晃的重复着跌到和站起来，喉咙里委屈而爱娇的低声呜咽，心里，涨满了新生的喜悦。

　　我养它，比对自己还要好的那种养法。我看着他，像一个掌心娃娃一样的成长，心里时常会有一种母性的骄傲和欣慰。

　　但我对它的宠爱，似乎并不能让他避免病痛灾难，在经历了脓疮，砸伤以及一次大难不死的瘟疫之后，我以为它必有后福。

　　那一天，很奇怪，我居然会构思一篇关于死亡的。带着耳机听那些温暖而欢喜的歌，而心里，一直一直有过往的那些死亡的痕迹滑过。到了中午，我忽然听到echo惨烈的吼叫，它正翻滚着躺在我的门边，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它吃了家里备着的晶体蚊子药。

　　我抱着它，一路狂奔。可是，该死的兽医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外出会诊。

　　继续狂奔，到别的区去。我的小狗歪在我的怀里，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一直一直挣扎，颤抖，充满疼痛和恐惧的瞳孔，扩大了又缩小，缩小了又扩大，它的求生欲望是如此的强烈，我捏着它的脖子迫使它抬起头来，因为我知道，一旦它的脖子耷下去，它就真的完了。

　　另外一个兽医也是不在，但是那个兽医的儿子，在注射过一瓶药水之后，然后气定神闲的告诉我，没事儿，没事儿。我就以为它真的没事儿了。我握着她的脖子，看着它，抽搐，抽搐，抽搐，我知道，那烈性的蚊子药，已经烧烂了它的胃，它的身体里，不知道有多少血水爆出血管。

　　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一直握着它的脖子。等到它终于停止抽搐的时候，我以为它好了，我激动的几乎要蹦起来，可是我的echo　，在失去我的扶持之后，一下子软倒在地上。

　　这才想起它停止抽搐前抬起头来看我的那一眼，原来它已经知道自己的努力也是没用了，在跟我作最后的告别。

　　而我，我作了什么呢？我让它在接近死亡的时候，依然忍受了两个小时的折磨。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就一砍了它，那样它会痛快些。

　　我也会痛快些。

　　出了那个诊所的门，我的泪，哗啦啦的冲出来。我忽然那么的绝望和惶恐，原来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而我们面对着它的时候，又是如此的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耻于讲跟自杀有关的字眼，我变的很怕死，惜命，也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我学会对自己好一些，对我的家人和朋友好一些。生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结束，我要趁着自己还可以活着的时候，跟所有陪着我一起活着的人，相亲相爱，相互温暖。

　　而死亡，继续呆在它自己的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咬我一口，而我最大最大的祈望，就是当我面对它的时候，可以微笑，坦然的微笑，而再不会有任何的伤痛和遗憾。

　　也会有那么一天，我最喜欢的一个词语，叫做，含笑九泉。

God Made Everything That Has Life. Rest Everything Is Made In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