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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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师

一张发黄了的老照片，记录下了姥姥年轻时的楚楚风姿：浓密的长发如黑色的瀑布泻下，高挑的细眉下一双单凤眼明亮透彻，挺直鼻梁下的嘴角泛着一丝蒙娜丽莎般的微笑，典雅而不失清纯，端庄而不失高贵。而如今的姥姥，头发却已斑白稀少，目光也呆滞迟缓，就连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而且含混不清，她甚至还经常留着口水无法自己。她早已无法再独自行走，只有在人们的搀扶下才能勉强从轮椅上站立起来。但在我的心中，她其实一点都没有变，她依然是那个疼我爱我慈祥善良的姥姥！

　　姥姥是一位抗俄高级将领的后裔，也许是身上有着贵族血脉的缘故，姥姥生就的气质雍容典雅，高贵脱俗，与众不同。然而多舛的命运似乎从姥姥出生时就注定了，战乱年代出生的姥姥在出生后不久就死了母亲，整日流动作战的父亲无奈之下只好将她送给了当地的一户人家抚养，从此后姥姥便过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的亲生父亲。长大后，姥姥便嫁给了我的姥爷，并先后养育了七个子女。我记忆中姥爷一生勤劳节俭，从来就闲不住，没有享受到一天的清福。在我父亲走后的第二年，由于操劳过度，原本体格硬朗的姥爷也猝然地离开了我们。从此，姥姥就支撑起了这个有几十口人的大家族。
　　和姥姥在一起的时间，其实算起来比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由于父母是搞野外地质工作的，工作的流动性大，教育就成了问题。因此，我在7岁之前曾先后两次被寄养到姥姥家，直到9岁时那次使我失去了父亲的工作调转之后，我才没有和妈妈再次分开。

　　在姥姥家寄养的那段时间，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姥姥给了我慈母般的关爱。一次，我被一个高年级的学生把胳膊给摔折了，姥姥怕我远在外地的父母担心，写信的时候也从来不敢告诉他们。为了使我尽快康复，姥姥总是变着法儿地给我做好吃的滋补身体。每次去医院透视复查，都是由姥姥陪着我去的。冬天里的北方，冰天雪地，寒气逼人，姥姥不顾瑟缩的北风吹打着她的面颊，抽出那冻红了的双手为我裹严了脖子上的围巾。后来，伤养好后去上学的那天，姥姥又执意要陪我去学校。等上完课放学后，我却惊奇地发现姥姥就站在不远处的路口等着接我呢！
　　爸爸去世后，妈妈没有再改嫁，她独自承担起了抚养我们兄弟三人的重任。正是姥姥和亲人们的支持，才使得妈妈的这一决定有了实现的可能。那时候，妈妈还得上班，还得靠微薄的工资支撑着这个家。因此，照顾我一岁多小弟的任务就完全落在了姥姥的身上！
我至今都还记得姥姥家屋外的那张袍子皮，姥姥将小弟放在上面玩耍，自己在旁边便看孩子边摘菜，准备做饭。当饭做好一切收拾妥当后，姥姥就领着小弟站在大门口向远处眺望，期待着妈妈下班归来，目光中充满了焦虑。当远方的转弯处出现了妈妈的身影时，姥姥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终于松开了紧拉着小弟的手，任由他蹒跚呼喊着向妈妈跑去……

　　在姥姥的精心照料下，我很顺利地完成了读完了小学和初中，并如愿考取了省级的重点中学读高中。由于自己以前缺乏锻炼，总是因体育成绩无法达标的缘故当不成“三好”学生。在新的学习环境下，我决心发奋图强，加强体育锻炼，力争使自己的身体素质得到明显提高。姥姥又全力地支持了我，她竟独出心裁，将我的跨肩书包改为后背式的书包，以便我跑着也能够上学去。为了满足我的“追星”梦想，姥姥还在我兰色的运动服上加了两条“白道”——要知道这可是当时最流行的装束呀，搞得我好不神气！跑步回来，姥姥早已给我沏好了牛奶、麦乳精，及时地给我补充营养。在姥姥的精心照料下，我不仅顺利地通过了国家体育锻炼标准，而且还一飞冲天，拿下了包括省级在内的各级“三好”学生奖章——这奖章里，分明也有姥姥的一半功劳！
　　上了大学以后，每逢放寒属假回家时，姥姥都要把给我留着的许多好的东西拿出来做给我吃，还爱听我讲许多在学校发生的有趣的事儿。一次，我给姥姥讲给我上英语课的澳大利亚外教玛格丽特讲课多么幽默，多么风趣，姥姥都听得入了迷，说等你回学校时给她带点咱们这特产的白鱼吧。临走时，姥姥果然没有忘记，并亲自下厨烹炸。当我返校后把精美的白鱼呈现到玛格丽特面前时，她竟不顾斯文，拿手就抓，吃进了嘴里，还不住地说：“very good, very delicious!”，并告诉我说她要亲自给我我的姥姥回信，表示感谢！这老玛还真肯下功夫，专门练习了“梁行的姥姥”这几个中文字的写法，还真给姥姥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

　　姥姥没念过几天书，仅凭解放后在扫盲班认得的几个字，再加上姥姥的勤奋好问，她不但能阅读报纸，还能看小说、写点东西什么的，最有意思的是，前几年姥姥行动还方便时，每逢重孙子女等“小四辈”过生日的时候，姥姥总是要送个小礼物，并且还要题个词儿。能得到老祖宗的“真传”，对于这些小孩子们来说，可真是件幸事喽！
　　上研究生期间，我在国家二级刊物的校刊上发表了一篇关于计算机的专业论文。作为我取得的学习成果，我在假期回家时将这份有我名字的校刊做礼物送给了姥姥。一天外出回来，我发现姥姥竟带着老花镜在认真“研读”呢！见我回来，还一副歉疚神情地告诉我：姥姥有点看不懂。——姥姥要是能看得懂，那才叫怪了呢！多可爱的姥姥呀！

　　姥姥心地善良，待人诚恳，不仅对自己的儿女倾注了毕生的关爱，而且总是乐于帮助别人。小时候，在姥姥家住的那个小镇上，有个“二毛子”叫多妞。多妞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俄国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可能是有些弱智，见人就傻笑，人称“傻多妞”。多妞经常成为人们取笑的对象，但真正能够爱护、关心、帮助她的人却寥寥无几。可姥姥却没有这样做，她经常主动接济多妞，多妞也对姥姥心存感念。有一年冬天，多妞领着她的几个“三毛子”儿子来给姥姥拜年。姥姥让他们坐下后便去了屋外，等了一会儿见我姥姥还不回来，多妞他们就走了。可不想没几分钟后，姥姥从外面端着一个面盆进了屋来，馒头、冻肉还有大麻花——好吃的东西足足装满了一面盆！见多妞人不见了，姥姥急得又追到了大门外，追出好远终于将东西送给了多妞，多妞又呲牙露出了傻笑！这“多妞——多妞——”的喊声至今还时常跳入我的脑海里！
　　对于自己做的事，姥姥从来都不求回报。但对于别人的帮助，姥姥却教育我们要知恩图报。姥姥的记忆力特别好，能清楚地记得全家几十口人的生日和属相，但话又说回来，我们现在的年轻人，能够记住自己父母生日的人又有多少？因此，这也不完全是记忆力的问题。在我参加工作赴京报到的前夕，姥姥特意告诉了我几个家中的长辈们的生日，尤其是舅妈和姨夫们这些外姓的亲属，告诉我不要忘记这些在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没有远离、抛弃我们的人们，不要忘记在他（她）们生日的时候送去一声问候，一份祝愿！
　　一个一辈子受人尊敬的老人，以自己的宽厚的为人和品德，聚拢着一个大家庭的和睦和人气，既能让亲情在亲人们中间传递，也能让短暂的隔阂能从人们中间自然地消除。“父母是子女最好的老师”，投桃报李，诚恳待人，她理当受到子女晚辈们的尊敬！

　　我现在穿的鞋垫都还是姥姥给做的，真是“针针密密缝”呀！这还是前几年姥姥得脑血栓半身不遂之前缝制的，足足有十几双！姥姥说：“趁着姥姥手脚还能动，还能蹬得动缝纫机，给你多跑几双！”现在的商品多丰富，什么样的鞋垫买不来，可只有这姥姥做的鞋垫穿在我的脚上才最舒服！
　　做为姥姥最疼爱的外孙，我的婚姻大事一直是她所挂牵的。我和弟弟都是在92年毕业后来到北京工作的。几年之后，比我小三岁的弟弟都已先我成家了，有了一个温柔贤惠、通情达理的妻子，又有了疼他爱他岳父岳母，这使他不幸童年缺失的感情得到了慰际和弥补。而比弟弟还大的我，感情却还没有归属，这自然令姥姥和妈妈更增加了几分担心和牵挂。97年当听说我找到对象并准备结婚时，姥姥高兴极了，她和妈妈不远万里，从东北来到了北京，并执意为我筹备、策划并举行了热烈而隆重的婚礼。从新房的装修，到家电的选用，从饰品的摆放，到服装的搭配，姥姥和妈妈没有一样不操心到了。婚礼完毕，曲终人散后，姥姥和妈妈却又默默地离去了┉┉看到姥姥和妈妈远去的背影，我的心如刀搅：我的亲人呀，我的亲恩如何才能回报呀！
　　姥姥回去之后，身体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最后竟然发展到半身不遂无法独立行走了。姥姥的病情加重了我的牵挂，我不愿就此就和姥姥永久地分离了，更不想留下姥姥看不到我孩子出生的遗憾！女儿出生前，妈妈要来照料，我要妈妈带姥姥一起来。姥姥不愿再来了，怕她的出现分散了妈妈对我妻儿的照料，怕自己成为累赘。在我的再三恳求下，姥姥才又和妈妈一起，再一次来到了北京！
　　盼望着，盼望着，我终于看到了那感人的一幕：姥姥在我女儿的小床前，望着刚出生的孩子，将一副银制的小手镯套在了孩子的小手上！我看到了姥姥的脸上露出的幸福、欣慰的笑容——这已被我摄入了历史的镜头，给未来留下了珍贵的回忆！

　　后来，姥姥去了威海，和搬家到那里的四姨一家一起生活，安度幸福的晚年。姥姥已八十多岁了，大海边轻拂的缕缕微风，能安抚着姥姥孤寂的心灵。大海上翻滚的阵阵波涛，无法却消去姥姥对远方亲人的挂牵和思念！大海无边，思念无际！
　　去年的“十一”，我去看望了姥姥。临走时，姥姥在晨光中目送着我们远行，她坐在轮椅上掩面啜泣神伤的剪影已深深印入了我的脑海！当我们离开一个多小时以后再打电话给四姨时，得知姥姥竟还没有从悲伤中解脱出来！是啊，有谁能知道，这竟是生离，还是死别呢？
　　姥姥啊，姥姥，这其实只是短暂的分别，这只是今后每一年我们年年聚首的开始！我不知道我怎样言语，能够道尽我对姥姥的感念！我不知道我怎样的行动，能够抚平姥姥心中的遗憾！
　　今年，我还将要携妻带女去看望我的姥姥。我要把这篇凝聚着我对姥姥深深的爱恋的文章，一字一句地读给姥姥听，我要大声地告诉姥姥：
　　姥姥，您的外孙儿永远地爱着您！今生今世，无怨无悔！

                                  ２００４年４月８-10日晨于北京

安心

　　小时候，姥姥曾经有几年时间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晚上我就睡在姥姥身边，那几年，我经常很严重地胃痛，每天晚上，姥姥用手一点点帮我揉疼痛的胃，几乎每天我都是这样的抚摩中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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