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孤独
----以此记一位朋友
总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希望有别人的电话，在一个无聊的夜晚，遍翻无聊的电视，电话来了，一个许久前的朋友。“还记得我的声音吗？”遥远而陌生。直到对方说出了自己的姓名，记忆才慢慢地苏醒，许多的往事便淡淡地显露出来。
那时的他和我，由于某种原因，在长江边上的一座小城里读书，他读外语，我是中文。此时此刻，我们的前途就犹如笼罩在长江，乌江上灰蒙蒙的雾汽。十分的落魄，在我的记忆里，永远都是灰色的夹克，布满灰尘的头，干瘦的脸庞，浑浊的眼神，盲目地在校园里游走……
一起下苍蝇馆子，沮丧地谈黯淡的过去，也提到过渺茫的未来。在这座灰色的城市里，唯一在记忆里的亮点就是到长江、乌江游泳，坐在水边的巨石上看工厂烟囱的浓烟，江面翻飞的水鸟。也许还有一点对他来说算亮点，那就是他的恋爱了。
或许是出于可怜，或许是由于成绩，或许是因为“另类”，反正走马灯似的有女生喜欢，或者是称弟，或者是叫哥，过上有人端菜，打饭的生活……他的生活似乎有了一点儿起色，我甚至觉得他的眼光开始发亮，乱草似的头发慢慢地变成了中分，微驼的背也挺得笔直……人真他妈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而我呢，却因读书太多，逐渐变得周吴郑王起来，在小小的中文系，似乎难以找到可以和我交流的人了。这首先是因为写作老师老把我的习作作为了例文，引起了别人的惊羡，于是自我膨胀了。让我得意的还有第一学期英语居然过了级，当时全年级也就两个，更让人对我刮目相看的是第二学期我的英语过更高的级，得到了系上的表扬。这时，我恬不知耻地开始写分行的文字，比如“秋风里/野草婴儿般随风摇曳/让人心疼”这样的文字。记忆最深的是写作老师居然在我的写作本上批了“写作应该作为你今后发展的方向。”于是，我想，师专是容不下我了。
恰好，他的第N个恋爱也告吹了，失意之时，需要一种新的寄托，于是，我们互相打气说，升本吧。经过一系列的考核和关系的疏通，外加运气和卑鄙的手段，我和他都被师大录取了，其实说来真没有出息的，但作为一个只能考上师专的小子来说，这样的本科机会可算是来之不易。
在一个阴雨连绵的秋季，提着烂水瓶、背着油腻的被子，怀揣两三千学费，像陈焕生似的来到了省城。幸亏来得晚，否则得不到这么多人的帮忙，很快我就在寝室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麻木的师大生活就此开始。他也很快安顿下来。我只是觉得他的穿着，他的沉默，他苦行僧般的生活，在众多花枝招展的英语系的美女中，显得更加不协调。
大家还是像师专一样，成天早出晚归，把必要的专业书背得滚瓜烂熟，考试下来，效果不错，于是我就有偷懒的想法产生，看小说成了我的专业。在记忆中，大学一片空白，除了几本破小说。另外就是培养了我偏激的性格，对社会的挑衅态度。我自己都明确地知道我是用一种外在掩饰我的内心。而他，始终相信书中自有黄金玉，书中自有颜如玉。所以他对知识的态度，对书本的虔诚更加让我不解了。他说，我现在追求的，是在为我铺路搭桥，我要成功，其实我比他还明白，成功是什么，他的成功是什么，游到对岸，对岸是什么，管他什么，到了再说！
大约是大四吧，他的经济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而我，从来就是捉襟见肘，所以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还是慷慨地请了他几顿，让他明白我也是窘迫的，自己不好意思来蹭。后来，我灵机一动，说现在还不用你的黄金屋，颜如玉，更待何时啊？
于是，我成了名副其实的“掮客”，我大张其鼓地搜寻那些到了三四年级还没有过四级的可爱的家伙，像皮条客一样和他们讨价还价，三级，四级，成人考试，职称等等，只要是可以利用的机会，绝不放过。这样下来，情况才得到了些许的缓解，而我仍然没有失去作为朋友的身份。
转眼就到了毕业的时候，我由于长相平平，陈腐迂讷，逆运背时，狗屁脾气，再加上骨子里固有的自卑，情况非常糟糕，好不容易才在郊县的一所中学谋到了一份工作。而他，英语系男生是稀有动物，所以很快找到了在一所高校任教的资格。常言说得好啊，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嘛。
毕业晚上，我和他认真地喝了一回酒，大家都醉了，除开大骂，就是互相指摘缺点，搞得店主及周围原人都认为我俩疯了。是的，这次，我真的差点疯了。他,我想，大概是狡猾地装疯，疯子是玩不过不疯的人的。
一挥间，五年了，互无音信，据说他钱挣了不少，曾经引以为豪，常在我面前炫耀的身体也跨了，还听说结了婚，妻子是自己的学生，这我不意外，高校的年青教师常常走的路子。我，结婚，买房，生病，骂娘，在中学里和灰屁股小子耍嘴皮子。
在电话里，他说，我明年一定要考回成都，大家又可以呆在一起了。酒是不喝了，但还可以抬杠啊。我呢，哦……嗬嗬，祝贺啊，啊啊，你娃能行的，你娃能行的。我呢，就这样过了，不要说我没追求，我现在害怕有人打扰，这种状态就是我的追求噻。
电话停了，我再也没有看进电视，人真他妈奇怪，睡在沙发上，我第一次发现新装修的天花板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好几片蜘蛛网。吱呀，门开了，妻子回来了，“快把频道转过来，我要看《春光烂灿猪八戒》”。
二○○三年十月五日星期日于西川草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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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1 09: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