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月光（一-五） - 原创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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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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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誉之星

1楼

发表于 2004-1-28 05:42

（一）

我喜欢看月亮挂在天上，象个圆圆的盘子立着，静悄悄的；又象一面锣，如果村支书的锣棒一敲上去，随时准备到坝子去开会。听娘说，我出生的时候，月亮很大，很圆。是不是月亮婆婆准备的一面锣在那，准备我一生下来就四处奔走相告呢。呵

爹说我是个闹腾的东西，我出来的那天晚上，娘吃了很多面条，坐在床上正呼呼喘气，或许是面条把我挤着了，害我不高兴了，于是开始不安生地左踢右踹，惹得娘扶着肚子躺下，来回打滚。爹慌了，捏着指头算了算，灯笼也来不及提，借着月光跑三里路去请接生婆。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出来了，只是脐带还和娘连着。娘累坏了，月光照在她惨白惨白的脸上，而娘的身体下面，是一片殷红。。。

娘经常跟我说，人生下来就是吃苦的，没得选择。不管再累再苦的事情，都要去做。反正总是你的，逃也逃不掉。

我不怕苦。其实我还不知道什么叫苦。到这个城市一年多了，秋红老板经常对人说：满月这妹崽蛮能吃苦。可我真的没有觉得苦。小叶她们身子薄，提不起水桶，我身体好，自然多干点。来洗头的客人都蛮和气，好多是常客，都是受过很好教育的文化人，很斯文。

这里的月亮灰蒙蒙的，没有我们老家的亮。夏天的太阳毒得很，能晒得人脱皮。小叶说她被晒黑了，昨天收工后她到好又多买了瓶防晒霜，说以后出门就抹一抹。我没买，我觉得自己比以前白了，腰也圆了。下次写信的时候我要告诉我娘。娘一定很开心。她以前就认为我是咱村最俊的闺女。我不太照镜子，天下的娘都一摸样，认为自己的闺女最漂亮。现在天天在镜子前干活，镜子前面一天要换十几副面孔，我这一年下来在镜子前面送走的人，怕有一百个咱们村那么多的人了吧。人的脸有多大的不同啊，各种各样的，不带重复。脾气也是。娘说我见的人多了，世面也开了。

（二）

我喜欢看月亮挂在天上，靠在我的小床前，月光探进来照着我的后脑勺，会让我想起“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以及“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知道老李前辈为何总把月亮和酒放在一起。因为我也老对着月亮想到银子。喜欢的事物总是容易联系起来。我和李白惺惺相惜。

黑夜很短，白天很长。商女不知亡国恨，白天不懂夜的黑。在这个季节里，白天对我都一样，火辣火辣的太阳让你即使坐在空调屋内往外望，也马上搭拉下眼皮提不起精神。黑夜因为月亮的表情而丰富多彩，思想任由铺张。

系主任今天来领资料，说我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够好。缺乏年轻人的朝气。说一个在大学校园内工作的年轻人，应该有颗奔4的心。我笑，我的芯片在白天休眠，夜晚启动，月光下高速处理。而且，这块芯片也算不上年轻，还有半个月够上三十二个年头。

姐打电话说生日礼物已经走DHL寄过来，却没说是什么。我也懒得问，女人，年纪再大也乐意保持女孩的心态，蹑手蹑脚想给人惊喜，人家其实早听到她的脚步声，只是不忍心突然转身让她尴尬。

我和姐姐相依为命。虽然她现在移居美国。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你知道还有个亲人在，就感觉有家的温暖。我一个人习惯了，黑夜里影子和月光与我为伴。周末我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打打电子游戏，看新闻调查。有时候也找大头上门来喝茶聊天。可是我不能象李白那样喝酒，医生嘱咐的，因为我有肝病。

（三）

城里除了星星没有乡下多，什么都多：房子，汽车，灰尘。。。和洗头的人。生意好的周末，我一天要洗10来个头，看着客人顶着干净的头发清清爽爽走出去，我觉得开心和满足。

我们理发店旁边是大学，来这里洗头的好多是有知识，有学问的老师。他们在洗头的时候喜欢闭着眼睛，一定是在琢磨什么事情。我就轻轻地揉搓，怕打扰他们思考。城里人生活够累的，脑袋没歇息过。越有知识的人，操心的事情越多。我给他们洗头的时候会特别注意，不要因为太用力把头发给弄掉了，他们的头发已经很少，不比我们乡下人，头发又多又密，拽都拽不下来。

我想弟弟以后也能成为这样的文化人。他读书不费劲，老拿班上第一。村里中学的老校长说以后咱村一定能弄出个响声，那就是弟弟考上大学。他是在我家说的，说的时候拿烟袋扣着桌子当当响。娘盘腿坐在床上，拆着弟弟的棉袄，翻出里面的旧棉花，装在簸箕里，这样晒一晒再缝回去，冬天穿着棉袄就特别暖和。娘说我们也盼着伢子能有出息，可跟前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伢子读书的事情只好让他歇一歇。爹在小凳上叹气。我胸脯起伏，想着怎么也要让弟弟把书读下去。我对娘说我要跟着村里的秀秀到城里来挣钱。于是我就来了。

城里的活儿很多，这是秀秀说的。她还说如果跟她一样找个好人家当保姆，能看彩色电视，晚上还能跟着主人喝一袋牛奶，要干的活就是烧饭，洗衣裳和做清洁，不费什么力气。我不怕花力气，娘说过力气这东西在你身上揣着，用了马上就长出来了，不要捂着舍不得花。我有很多力气，如果力气能换成钱给弟弟读书用，我愿意使劲花。

秀秀东家在理发店旁边。是个好心的人家。那年是他们介绍我到这个理发店里来干活的。说小区没有找保姆的，到是听理发店老板说要找个洗头小工。把我领到老板跟前，秋红老板看了我一眼就让我留下了，晚上让我住在店里照店，也省了我的住宿费。我的运气真好，一到城里就找到活路，可以挣钱了。娘说是因为我碰到了好心人。

（四）

我醒了。浑身粘呼呼的，都是汗迹。以顽强的意志战胜了对昏然大睡的无比眷恋，我挣扎着起了床，冲了一个凉，胡乱套了件圆领汗衫出了门。汗衫已经洗得薄薄的，背后印的几个字“**大学第三届篮球比赛”几个字模糊变形，特别是“赛”字，下边的一撇一捺如两条人腿张扬，正好显现出字体自由发挥的魅力，有了后现代主义风格。我喜欢穿它，透风，凉快。

走在街上，白花花的阳光压下来，所有的树木和建筑似乎都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矮了半截。汽车在闷热的空气里穿梭，发出“叭”“叭”不耐烦的声音。我在这个拥挤的城市里生活，和这个城市里的其他人一样，被装在一个罐头里，一起哐当哐当的晃荡，彼此也不认识，也没有什么相干。

到学校附近租碟小店淘到几张VCD，我的周末下午又有了充实的内容。心情一好，我决定去洗个头。

秋红理发店在学校后门，我一般每两周去一次。有一次出门去洗头的时候正碰上大头来找我，听我说去洗头，竟然楞了一下，又暧昧地冲我挤眉弄眼，很理解似地说那你慢慢洗，明天再来找你啊，就飞似地跑了。我真想逮住这心术不正的家伙揍他一顿。

其实洗头是件很惬意的事啊。我们自己连同头发暴露在尘土飞舞的城市太久，暖暖的水流冲洗一下，脑袋会轻松很多。而且理发店里那个叫满月的丫头善解人意，静悄悄的，手指轻柔，感觉她是在用心做事，而不是把客人的头当作沾了泥浆的西瓜，稀里哗啦应付了事。

今天来理发店的人不多，赶上满月闲着。她笑嘻嘻地招呼“赵老师来啦”，熟练地烧水抖罩布拉开架势。我已经纠正了她很多次，告诉她在校园里工作的人不一定就是老师，就象穿一身警服不一定就是好人一样，可她认定了她的逻辑，我也就由得她去。除了让我有点心虚以外，对她来说没什么不好。简单的生活方式，简单的逻辑，人也落的轻松。

我含糊地答了声“嗳”，径直坐下。满月轻轻捣弄着我的头发。我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镜子里的面孔有点厌恶。这个令人厌恶的面孔上面，泡抹堆积。突然觉得耳边一阵冰凉，满月马上用毛巾麻利地擦了一下，说还好没掉到眼睛里，要不然眼睛会疼的。

我有点眩晕，这样的话，似乎有谁说过。是小曼，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她会抱着我的脑袋说头发臭了，然后冲一大盆水，嘻嘻哈哈地给我洗头。她手舞足蹈，把泡抹和笑声弄得一起飞扬，但她也很小心，她说泡抹掉到眼睛里，眼睛会疼的。

我闭上了眼睛。

（五）

人的际遇很奇怪，什么时候会碰到什么事情自己永远不知道，或许这就是所谓造化弄人。赵渝的肝病是婚检的时候发现的。领报告单的时候赵渝和刘曼一起去的，当时商量拿了报告单就到商场把前几天相中的八件套给拎回去。虽然赵渝觉得那床罩颜色招摇鲜艳了点，可是既然刘曼喜欢赵渝也就觉得颜色还可以接受。

医院排队的人很多，如线上等待合格证投入使用的产品。化验室那个戴眼镜的老护士扯着嗓门叫着张三李四的名字。赵渝给刘曼找了个墙角的空挡，让她站在那，这样不至于挤到，自己选了有利地形站好注意老护士的口型变化。
“赵渝，赵渝~”赵渝边应边挤过去。老护士翻着眼白看了他一眼，又翻了一下手里的单子：“你爱人没来？” “来了，来了。”赵渝扭头朝正往这边瞅的刘曼招了一下，刘曼挤到跟前。这时候，护士把手里化验单往他们跟前一推，说了一句：“赵渝：大三，有肝病！”。。。就这么一句，震耳欲聋，即使几年后偶尔想起，赵渝仍觉得一块大石头砸进心里，扑通一声，然后不知所措。

当双方到了欲罢不能的地步，爱就成了相互的折磨。刘曼的母亲丢下话，如果半年内不消除两对半化验单上的红字，赵渝就甭想把自家女儿娶到手。而且这半年内，两人不得接触，刘家也不欢迎赵渝来访。

不到半个月，赵渝就主动约刘曼出来，说是最后一次谈话。坐在学校民主湖的大石头上，月光洒下来，填补着两个恋人之间的空隙。

刘曼说我们要努力知不知道，我们一定能说服我妈妈的知不知道，我们一定能治好的知不知道。。。刘曼趴在赵渝身上，抽动着肩膀。赵渝伸出手，本想如往常一样把刘曼抱得更紧，却蓦地扳开刘曼的手，说小曼，我们分手吧，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然后掐了烟头，转身离去。

月亮照着这两个距离越来越远的影子，一个伤心，一个落寞。

( to be continu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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