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阑珊

鲍子渊

人有的时候会做一些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更多时候，我们说保持理性，只是为了将来更
轻松、容易、纵情地体会感性上的快乐。
　　正如，逻辑可以用来解释事情的发展，但人们很少因为单纯的逻辑而做一件事情。

　　记得前年冬天。忽然有人打我的手机。一个失去联络很久的朋友。那时候我正躺在狭
小的房间里面，撩起苏格兰格子窗帘的一角无聊地注视着窗户上白漫漫的雾气。窗内温暖
如春，窗外冰天雪地。
　　周周说：“susie，出来逛逛。”她的声音充满大姐的气势，让人有依赖的感觉。

　　心情的快乐其实很容易。比如我接到这个电话。
　　周周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冬天的北京，天黑得很早。下午五点多，下班的时间，暗
夜的天空，冰冷的空气，车水马龙的大街。
　　我们站在北四环旁边的一座天桥向下凝望。鼻腔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凝成一团白雾。零
下16°C。以前其实我从来都不知道这样的温度是什么概念。家乡是遥远的南方。南方的城
市。有温暖的山地和森林。山南水北的地方叫作“阳”。所以她叫绵阳。绵阳的四季是潮
湿的。常常在夜晚下着小雨。天亮的时候雨就会停，然后有一整天干净的空气。
　　而在这遥远的都城，我们从天桥凝望，脸颊因为裸露而被寒风吹拂得冰冷疼痛。并且
不断流泪。看那些泪水在零下16°C里凝结成冰滴。过程有些挣扎且残忍。天桥下，拥挤的
车群，一路北上，一路南下，路中央白色的栅栏使界限如此清晰，无法逾越。那些红色和
黄色的车灯泾渭分明，恍惚间，就像是流动的烟火。从前，我并不知道那些车灯在微微的
雾气中会有这样唯美的感觉，我们置身其外，看着它们一辆一辆，通过，有时候暂停，有
时候启动，有些茫然，但是单纯。
　　后来我一直记得那些在夜景中闪过的车灯，停顿，缓慢地流动，但是中间并没有我。
我想我努力了很久，其实并无法真正融入这个庞大的城市。我仅仅是单纯地赖在这里，残
喘着，蛰伏着，但是对什么都无能为力。心情有些空洞，有无法忽视的忧郁和茫然，在那
个北京的冬日里，我和一个许久没有见面的朋友，在陌生的异乡，共同看过这样一次北四
环的夜景。那些冰雪和雾气，弥漫漂浮着，就如同无法改变的浅淡悲哀，为了生活，为了
将来，为了出路。
　　今年的冬天，雪似乎来得很早。也只是一个偶然中的偶然，我又经过那座一直在记忆
中存在的天桥，忽然间驻足，猛然想起，曾经在这里发生的那个烟火般的夜景。有些不能
解释的伤心，我忽然就站在那天桥的中央，抑制不住地泪流满面。其实那时别人看我，也
许十分可笑，毕竟这样的场景在无数的书籍和电视中上演过无数的无数次。但是，谁又能
控制自己瞬间的感受呢。这两年，生活忽然改变很多。有了固定的男朋友，有了比较舒适
的生活，可是我忽然想起来，原来我还仅仅是一个20刚出头的大女孩，怎么会突然在短暂
的两年中，老去了我自己都无法数清楚的年龄。那个在家乡，在南方温暖的城市里面，单
纯地微笑着，单纯地快乐着的女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个女孩，再也不是我。

　　我的过去。我的曾经。
　　我为了这样忽然的感悟而泪留满面。
　　是什么让我改变了这样这样多。是什么使我彻底摒弃了我的过去，孤身来到这千里之
外的异乡城市。那些看见的、熄灭的、记住的、消失的，汽车上的灯光，它们流淌，就像
一个无法抓住的美梦，我在梦外，冷眼旁观，试图忽略心中的莫名疼痛。而在这个庞大的
都城呀，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人，不断地探路，探路，却终于也忘记了来时的路，流浪在陌
生烟火阑珊的街头。
　　后来想去天津看冬天的大海。这个寒冷的周末，我和男友坐在疾驰去塘沽的火车上，
那几个小时的车程中，在火车碾压铁轨的巨大轰鸣声中，我向他讲述了我的那些感觉。可
他只是晒然一笑，他说，“susie，你是感情丰富的人，总有很多情感要归类整齐，放在小
格子里面。你的伤感，不过是你在那一时间，选中了这个格子而已。这于对象无关，仅仅
是你按照自己的需要在情感，安排时间表里的一个空格。谁知道下一个格子是欢乐、厌恶
或者愤怒。”
　　是这句话，在我心中打下一个深刻的烙印，让我的心再也无法完整。
　　也是这句话，让我深刻地感觉到了他与我的不同。一个整天在中关村打拼，生活中充
满数字和逻辑的人，可以把生活也看成是一连串偶然事件的发生。他甚至还可以去依次计
算它们突发的概率。但是我不能。即使我们那样接近。
　　这就是生活。现实生活。
　　我想我病了。
　　可是我没有办法改变。他因为我忽然兴起看海的念头而厌烦。这个周末，忽然变得比
上班还要忙碌。原本，可以有一个睡懒觉的时间，有一个做爱的时间。
　　其实我看上去很幸福。我记得在某个我落泪的夜晚，他曾经说，“幸福之虚幻在于幸
福不可能落于某处，能感受到的只是凝视这个虚像之时的幻觉。幸福像一个拖着巨大彗尾
的彗星，只是连彗核都是虚的，冰都不是。”
　　他可以把任何事情都解释得理性化。简单明了并且复杂难懂。如同现实生活。
　　有时候，我会想，我已经死在幸福的路上。
　　那首歌唱道：“谁能改变人生的长度，谁知道永恒有多么空洞，我们都在不断赶路忘
记了出路，在失望中追求偶尔的满足。我们都在梦中解脱清醒的苦，流浪在灯火阑珊处…
…”
　而在家乡，窗外木棉树的花应该开了又谢了吧。那种巨大的脆弱的花，艳红浓重色彩的
花，轻轻一碰，就会落下细长的花瓣。像北京的雪。

地下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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