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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表于 2003-11-23 17:47
谨以此文，敬献给九泉之下，曾经给我无限温爱的父亲，并向他致以我深深的歉意和愧疚…………
2001年3月29日这天上午，斜风微微，细雨霏霏，几天来的小雨，虽是不大，却也把农村里的小道下得泥泞起来。天穹之下，笼罩着一个巨大的平原，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围着几个村庄，一条笔直的路上绿树参天，只能看见老远老远处的几个人紧挨着，顺路走来，也许他们跟我一样，在清明节前来给亡亲祭祀。近处庄子不见人影，但稀稀的几声犬吠，却更让人感到农村的静谧。
我站在稀疏的雨地里，眼面前是一座小小的新坟，父亲就安息在这儿，一年前的今天，我还能坐在父亲膝前跟他谈天，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不到一年，我和父亲就两世相隔,再也无法相见。扑通一声，我直直的跪在父亲的坟前，模糊的泪眼让我竟看不清眼前的一点点，我无限依恋，无限愧悔，依下前身，满怀的抱住这座新坟，我奢望能再次感受着父亲曾经给我的温暖，但湿湿的泥土，却驳回了我这个希望，我哽咽着，说不出整句话来，离开了父亲，我举步维艰，常常感到后背抽凉气，一年来给别人做徒弟所受的种种辛酸和委屈，也只有我自己才能知道。父亲啊，儿对不起你，儿来看你来了…………
还记得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到傍晚，常常坐在父亲的肩头，父亲顶着我，顺着东边的小河堤散步，柳絮花飞，暗香扑鼻，绿水清波，鱼翔浅底，父亲边走边唱：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呀么是家乡啊……曾多少次我把家乡小河的水当着是洪湖的碧波。
母亲生了五个孩子，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可以想象，二十年前的中国小镇，一个男孩子在一个家里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父母把我当着“小皇帝”一样供着，他们对我的疼爱已远远超出了对待几个姐姐，就因为这些，姐姐们谁也不敢得罪我，只要我叫一声，父亲就赶过来，不问原由，姐姐就得挨打，我也常常拿着鸡毛当令箭，吆喝着姐姐们为我做这做那……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当年流鼻涕的“小皇帝”现在已长大成人，我就读本镇的一所普通高中。几个姐姐也都先后嫁人了，无奈家道中落，当年曾经在镇上数一数二的人家，现在变得穷困潦倒，母亲患病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几个姐姐轮流照顾着她，父亲已将至古稀之年。
九九年秋季,我高中毕业，也不知道得罪了哪个达官贵人，让一个原本可以稳稳录取安师大的本科生,连一所普通的大专都没有读上。整日在家守闲，读大学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可是没有想到我幸幸苦苦十几年的努力，到头来竟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甘心，但也没有办法，几乎所有的计策我们都尝试过了，毫无作用,仔细想来，其实我又有什么呢？功名于我如浮云，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这不是我一直挂在嘴边的么？为什么我还要对此耿耿于怀呢？
没有能顺利的走进大学殿堂，这是我这辈子永久的遗憾，我不体谅的把这一切都怪罪在年迈而毫不相干的父亲身上。我开始讨厌父亲，看到他来，我就躲开，他跟我说话时，我也爱理不理的，甚至有时装着没听见。总以为我所遭受的挫折和不顺都是父亲造成的。这也给我的良心上埋下祸根，让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秋冬已经颇冷，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门前马路沿边的杨华树，叶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直挺挺的伸向秋高的天空。十几年来父母对我的娇惯和溺爱，养成了我一副死不讲理的牛脾气。离开了同学和校园，又失去了心想已久进修大学的机会，极大得消磨了我的斗志跟锐气，沉默了两个多月，终于爆发出来……，整日无所事事的我，竟然学会了喝酒解愁，隔三差五的跟一些镇上的朋友去喝酒，且不醉不归。一天晚上，应几个酒鬼相约，回来时，我又喝的酩酊大醉，他们把我送到家门口就走了，我东倒西歪，跌跌撞撞进了爸妈休息的小茅屋，妈见我醉成这样，心疼的说：“孩子，你怎么又喝酒了？”此时爸爸躺在床上吧嗒吧嗒的抽旱烟，一看见他那副抽烟的老样子，我就来气：“阿爸，你不是已经戒了吗？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抽烟就想发火”。我头晕得很，摸着椅子想坐下，却没坐稳，差点摔倒，爸见了，慌忙下床来扶我，我胳膊一甩将他甩出了好几步远，狠狠瞪了他一眼“别来好心，我讨厌你”，呆在屋里，看见父亲，气不打一出来，干脆走吧，至少能落个耳根清净。可爸爸却多了一句嘴：“我抽我的烟，关你什么事？又不要你花钱”，我本转身要走，却听见他这样说话，顿生怒气，“够了，别说话气我”，临走时，却见小柜台上有一碗剩菜，便高举头顶，用力摔下，没走几步，一个空铁皮桶差点将我绊倒，盛怒之下，我一脚将它踢出，铁皮桶叽里咕噜滚出了十几米远。
一个星期后，一天下午，我照例去打球，回来时，天已近晚。刚要进门，二姐叫我过去有事商量，父亲的小屋里，妈不做声，爸依旧低头抽他的烟袋。二姐坐在长凳上跟我打话：“你今年也不小了，想跟你介绍一个对象，你看怎样？”我没好气的反问：“那你觉得呢？”二姐显得极有兴致，“其实这女孩子的父母和我们家是有亲戚的，她今年19岁，论身材、相貌跟性格，那自然是没说的，也没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唯一一点就是精神上有点痴呆，农村女孩子勤劳，知道孝顺，将来有福气……”这让我哭笑不得，早已蓄久了火气，“你们真是糊涂透顶了，明明知道是近亲，还要横来一秆子？还有——你既然说她什么都好，一个神经病也算什么都好？这算是哪门子的福气？”爸爸好象有话说，吱唔了一下，我回过头来劈头盖脸的责问他：“是你想出的点子？”爸吐了一口烟：“我们家穷，**又病了，不能起来，难得人家不嫌弃我们，现在娶一房媳妇要花很多钱……”没等及爸说完，我一跃而起，火冒三丈，“老糊涂，弄了半天你就给我找这样一个媳妇？你以为娶媳妇就好比你心中买衣服的一样，随便买件穿穿算了？亏你还想的出来？我真的是想不通，我是你唯一的儿子，难道你希望我的下一代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吗？”爸爸也来了气：“同意不同意，你给人家一句话，我觉得很合适，已经答应人家了，”我越发忘乎所以了，“还没听听我的意见，就盲目答应别人？反正我不会要，谁喜欢谁要吧”。说完，拿起衣服，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的小屋。
过后，爸爸再也没敢提这事了，也就耽搁了下来，一直到了春节前夕。时至隆冬，天气甚寒，一天夜里寒风呼啸，雪花乱飞。次日早上开门一看，大雪压断了枝头，满地皆是，院子里已有没膝深的积雪。也不知道爸妈的屋子里冷不冷？我心里默念。也便三步并做两步，哆哆嗦嗦跑进他们的小屋，只见地上湿乎乎的，妈妈的被褥上已有一层薄薄的雪花。只是她行动不便，我伸手将它弹去，“妈，你冷吗？”妈回答：“不冷”，被子上都是雪，脚下没有一丝热气，不冷才怪呢，我又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火气，直冲冲的对着爸爸叫嚷：“爸，你看看，这雪已经下到被子上了，还硬说不冷，唉！你再看看，我们镇上有几家能把大雪下到自己床上来的？想想我们现在所受的这些苦，你后悔吗？看到我妈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一辈子跟着你挨饿受冻的，你良心上过的去吗？”
“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已经六十多岁了，老了 ”
“老了，一说你，你就称自己老了，那你年轻那时干嘛呢？”
“那时你们五个还小，三个姐姐又不能帮我做事，”
“行了，铺张浪费了几十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还结交的那些酒肉朋友，白白的养活他们，”
“……，我是你爸，你不能用这样的口气跟态度跟我说话”爸爸语塞，
“算了吧，请你也不要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我听着就烦，”我也反问，
“真是混蛋，我这么大年纪了，你对的起我吗？”
“那你对的起我吗？你想过你唯一的儿子，现在弄成这样子，以后怎么成家？”
“我托人帮你介绍，你却嫌弃人家，是你自己不要的，”
“用一个神经病的女人来换我取我对你的尊敬，亏你是怎么想的？你失败了，”
“小水，你对不起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跟我吵架，你以后会后悔的”爸象是流了泪水。
“哼——对不起，跟你吵架，我还从来没后悔过”
“你给我……你给我出去，出去”爸爸气急。
这句话也极大的刺激了我的火焰，让我怒火中烧，他居然叫我出去？还胆敢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我咆哮起来，手指门外狂叫“滚，滚——你滚，”父亲不敢在僵持下去，继而无奈的低头，踩着一尺多高的积雪，出了门，两只手相互的紧紧插进袖子里，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妈在旁边规劝：“孩子，你爸爸也不容易，他是疼你的，昨天夜里雪下这么大，今天一早他就出去给你买包子，他怕你年轻，经不起饿肚子，自己也没舍得吃一个，都留着给你”，没等妈妈说完，我抄起那袋包子扔进雪窝“谁要吃他买的包子？”奚落好父亲，我才觉得稍稍解气，要不是他先前那么不注意节约，我们家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下场，还能怪谁？完全是他自作自受。
再也不想呆在家里，父亲那一副老面孔，上下衣服脏兮兮的，整整一个孔乙己的样子，见着就来气，不如去淮北大姐家过年吧，就算是自己给自己散散心。到了年关，过年的气氛愈来愈浓，家家都在备年货。一天傍晚，我正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去淮北。二姐推门而进，坐到床沿“小水，你真要走吗？爸妈都不想让你去，”我迟疑了一下“不让我去？我也不想留在家里，何况，我一见爸那老土的样子，就觉得丢人，我们家现在沦落到这步田地，都怪他，我恨他，”二姐叹了口气“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还能怎么样？一辈子也快到头了，以后成家立业的事情就靠你自己，现在你走了，就剩下他们老两口子，难道让他们过一个寒心年吗？你想一想，人怕老来苦啊！”我一昂头“这事我不管，既然生下我，那就得对我负责任，生了我又让我现在活受罪，这不是害我吗？还不如当初把我掐死算了，”二姐象是生了气“小水，爸已经快七十岁了，就是你把他杀了，又能放出多少血来？你现在有一双好手好脚，为什么不能依靠自己的这双手脚吃饭呢？就算父母给你丢下万贯家产，你贪图享受，想一辈子不劳而获，最终也会被你败坏干净。”不经意间却见爸站在门前，爸端着稀饭，放到我的床柜上，轻叹一声“**瘫痪这么长时间，没能好好照顾她，我最近也感到现在的精神大不如从前了，还能在一起过几个年？就别去了，啊？”我不以为然的，冷冷的撇了撇嘴。
爸温情的挽留，最终没能阻挡住我已去的念头。次日，我早早的起了床，简单洗漱了一下，背起小包就出门。天已大晴，但雪还没融尽，踩上去格格的响。临行前，想跟妈妈打个招呼。她见我背着包，说“孩子，你真的要走吗？”我看了看爸的床“是，一会儿就有车，爸呢？”妈回答“孩子，你爸爸近来有点不对劲，昨晚干咳了一夜，都咳嗽了很长时间了，”我径自走到爸的床前，但见地上有一堆堆浓痰，痰里夹杂着血丝。我脑子里一个大大的问号，爸这是怎么了？一个多月以来，我也微微感到父亲变了，面容清瘦，脸色发黄，常常一个人坐在一个拐角里一动不动，愣愣且若有所思的望着远方，吐出一圈圈烟雾，问及他时，常说他小时侯一些难忘的事………迟疑间，爸进屋来，手里端着早饭跟着我说“路太远，天气又这么寒，还是吃点暖暖身子再走吧，”父亲顺便从兜里掏出20块钱递给我“春运路费涨价，多带点，有个防备。”
车子在门前鸣长笛，我慌慌张张对父亲说“来不及了，饭你跟妈妈分着吃吧，路费我带的够用，这20块钱你去看医生，别舍不得了”。
车子发动了，我坐在里面透过玻璃朝院子张望，远远的还见父亲端着碗木然的站在那里，我感到眼里有热热的东西在涌动！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冲彻着我的内心，让我忐忑不安。
现实的世界残酷而无情，往往在你知道珍惜的时候，它却离你而去，就连补偿的机会都不给你留下，让你一辈子都后悔——后悔不已。春节过后，爸爸委托二姐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打到淮北来，催我回去，我一想到那个破碎的家，无可恋恋，始终摇摇头。元宵节过后，已近三月。一日，我在看电视，屋外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老舅来了。
大姐泡来一杯热茶。 舅舅还未曾坐下，便对大姐说“你爸得病了，病的不轻，”大姐还没张口，我站起身又来了火气，“临走的时候，我就叮嘱他要去看医生，这……这……？我离开还不到一个月，就病了，还不去医院？现在还呆在家里等，等老天爷来看他啊？”
“你别埋怨了，他的病治不好，已经到了肺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你们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一个巨大的惊雷在我的耳边爆响,我木然的站在那里，不知所以。
第三天，我跟大姐匆匆忙忙赶回老家。此时的父亲已经着床了，他见我跟姐姐回来，一时激动，竟哆嗦着想下床。大姐见了，立刻上前去搀扶。我细细的打量着他，他哪里象我的父亲？和年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突出的颧骨，深陷的眼窝，黯然无光的眼睛里包含着对人生的不解和忧虑，胡子乱杂杂的象一撮枯草，那一双手已经瘦得皮包着骨头，趿着一双破棉鞋，佝偻着脊背，哆哆嗦嗦站在我面前。我模糊的泪眼，颤动的嘴唇，仔细看着眼面前已快认不出的父亲，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只觉得自己的双腿软软无力，心脏被一只巨大的铁手紧紧钳住，让我窒息，“爸，你怎么了？”爸没有回答我，但眼泪却流出来，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着爸爸哭，可我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次。爸爸坐下来，细微的呻吟声，不均匀的喘气，犹如一支支利箭攒在我的心上，爸缓缓的对我说。
“小水，你终于回来了，我跟**都很想你，年三十你不在家，我们两个也没烧饭，将就着吃点，”
“爸爸，为什么？年夜饭怎么能不吃呢？”
“啥呀？我跟**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了，什么样的年夜饭没吃过？”
“爸，你怎么了，你怎么会这么瘦？爸，对不起，我以前那么对你，爸你别气，我不是故意的，”
“唉，都过去的事了，别提了，再说，我确实有错，只是我现在没有能力帮你了，”
“我不要，我要你好好的，你怎么了，疼吗？”
“没怎么，你看你，哭什么？我得的是胸膜炎，只要调养调养就好了，这是医生亲自告诉我的，他不会骗人的”
“爸，你的脚脏了，我帮你打水洗一洗；你想吃点什么吗？我这就去买，”我转身想走，
“不要，什么都不好吃，你过来坐在这里，多陪我说说话，”
“爸爸……”
“什么都不要买。你记得吗？你小时候很顽皮，整天爬上爬下，和你奶奶抢拐杖，还常常摔我的酒壶……”
…… ……
父亲的状态每况愈下，也不爱吃东西，有时甚至一连两三天都汤水不下。在和他相伴还不到三个月，父亲就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2000年5月3日，对我们家来说，是一个灰暗的日子，我永生难以忘怀。父亲半躺在沙发上奄奄一息，微微睁开的眼睛还在极为努力的朝北望去，说出的话，已吐字不清，我们五个围在父亲的膝前，哭声一片。父亲半天才抬起他的手，摸着我的后脑勺，从嘴角挤出来一些话，算是对我做最后的交代，“**妈，要……照顾，好好照顾，不能——饿着她”。
“我会的爸，你不要走，你不能离开这个家，求你不要丢下我”
……
“爸爸，是我对不起你，我有愧，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半跪在父亲的膝前，泣不成声，
“孩子，爸对不起……你，爸一辈子没什么——遗憾的，就是没能……没能把你，带成家”
“爸爸，你别说了……”
“你一定，一定很气爸吧，原谅我，行吗？”爸爸传开恳求的目光，
“你别说了，我惭愧呀，是我亏心给你，以后……我改，我一定改，”
爸的手缩回来，拉拉自己的衣服。
“爸，你疼，对不对？”
爸爸无力再做回答，只是眨眨眼睛，许久才说“送……我……回……北……乡”
慌乱之中，竟不知道如何是好。爸爸的头揽在我的臂弯里，我满脸泪水，流到嘴角和下巴，如雨滴一般的滚落到地上来，爸爸的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似有话要说，但已经听不到任何了。泪水湿透了我的衣衫，心如刀绞，我知道此时此刻，死神就在爸爸的身边。大姐信耶稣，却听见她祷告“主啊，看在父亲一辈子辛劳的份上，你把他接走吧”，“不要……”我大声喊叫“不要啊，爸爸不会的，医生，医生——你快来救我爸，快来救他……啊，”，有人将我拉起，他们把父亲拖起来，轻轻放在那高高的草铺上，爸爸的眼睛缓缓的环视着大家，看着眼前他舍不得丢下的的五个儿女，微微一笑，他要走了，再最后的诀别上，父亲再次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挣脱他们，扑向疼爱我的父亲，“爸爸，奈何桥上的孟婆汤，您千万别喝，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好好报答您的一片养育之恩……”，哽咽住喉咙里许多的话，放声哭起来。他抖动着嘴唇，但已说不出话来，只能从口型上辨认，他说的那四个字是：好好做人。我点点头，爸会意，长长吁了一口气，向这个让他曾经深深眷恋着的人世，观望最后一眼之后，慢慢的睡着了。
我撕心裂肺一般，“爸……爸……回来呀，”
……
“阿弟？阿弟？快给三叔磕头吧，雨大了”，堂兄提醒我，却将我从苦涩的回忆里带回到父亲的坟前。
无限悔恨，任伤情泪雨成倾，终天常抱怨，浩浩亲恩难报答。时而至今，我抑郁成结，从前对父亲的所作所为，让我感到不耻和汗颜，我无法原谅我自己，孝敬老人，是我们几千年的传统，可是没想到，却让我给败坏了。父亲疼我爱我，含辛茹苦的把我养大，当我煞有介事的在你面前不可一世，耀武扬威的时候，俨然一个日本鬼子教训中国老百姓的丑恶模样，我是一个灵魂扭曲的禽兽……，仁、义、礼、志、信，我学的不少，却一样不会用，我枉读了十几年的书，从来没有在内心上真正的关怀过你，更没有理解你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还在以做苦力持家养家的种种辛酸和不易，把你的良言和忠告当着是耳旁风，把你的关心和慈爱看着是“驴肝肺”，稍有不顺，我就把一切的牢骚跟气愤发泄在你身上。都说养儿为的是防老，可是当我长大能有“本事”和你较劲的时候，已变得无理之极，嗷嗷咆哮，视你的养育之恩于不顾，变本加厉的虐待你老人家，是你唯一的儿子把你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雨，越下越大，我不知道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眼前的万物早已模糊不清，浑身上下如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我双手捧起一掊湿湿的泥土，无奈的撒落，转身回头，四下寻找，围这座小坟，看了一圈又一圈，“爸爸，你在哪儿？你可知道这一年来，儿远在宿州做学徒，受尽了别人的冷漠和委屈，这种寄人篱下之苦，儿是从来都没有尝过的，离开了你以后，儿是多么的思念你？在静静的田野里，儿高声呼喊；在繁华的闹市区，儿苦苦寻觅着。无数个夜晚，难以入眠，只好探首窗外，数望着天上的寒星，回忆着梦中的温爱，爸爸，儿有罪，罪不容赦，儿不敢乞求你的原谅，因为在人情，人理和道义上，我都不配……爸，九泉之下，我这些声泪的哭诉，你是否听到？九泉之下，我这些迟来的忏悔你可曾看到？如果可以，我愿意把泪水哭干，把眼哭瞎……”我几乎昏倒，瘫软在父亲的坟前，堂兄强行将我拉起，“阿弟，你别这样，三叔泉下有知，他也不愿意看见你这样，人死不能复生”。
“不……别拉我好吗？求你了，”我挣脱堂兄的手，趴在坟前，“爸爸，儿此时就在你的面前，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快来看看我啊，快来看看呐……爸，爸……”
“阿弟，阿弟——三叔已经走了，坚强一些，我们回去？你再这样，我也要哭了”堂兄硬是把我抱起，架着我往回走。
哗……哗……，大雨滂沱起来，我踉踉跄跄，一步三回首，但见爸爸坟前的一株瀛弱的小草，在风雨中左右摇摆，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便手指着那株小草说：“哥，你看，其实，这雨不正是父亲的眼泪么？那雨中摇摆的小草，不正是父亲在跟我们挥手告别么……？”
全文完
寒若水 2003年10月8日写于温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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