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不是无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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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文摘》发表了一篇赵南元的《理性与人性》，遭到非议。

    在下也想凑几句热闹。首先笔者要指出的是，赵文中所引的作家粱晓声文章中提到的美国电影《拯救大兵瑞恩》只是一部电影。是由编剧编，导演导，演员演的戏。但80年代初跳下粪池救老农而淹死的研究生张华确是真有其人其事。梁晓声以一部文艺作品为据，来否认对张华事件的讨论。这是与风车作战了。

　　赵文所指的报导说：“重提往事，梁晓声认为，一种讨论救人值不值的话题是可耻的。多年前中国的那一场讨论作为一个思想事实是可耻的。”

　　梁晓声继续声称：“我敢说，古今中外，自从‘人性’二字被人类从生活中归纳出来至今，除了在当代中国人之间，在其他任何国家都没有仿佛那么认真严肃地、煞有介事地讨论过，更没有辩论过。”

　　梁并说，人性应“永远拒绝这一种理念的‘合理性’”。

　　梁晓声有些武断了，古今中外，自从“人性”二字被人类从生活中归纳出来至今，除了在当代中国人之间，还曾在其他很多国家认真严肃、煞有介事地分析、讨论和辩论过；并继续在讨论和辩论著。至少，现在刚传入中国的西方“安乐死”，其人性问题就在必须讨论和辩论之中。

　　西方法制国家制定了那么繁杂的法律，几乎没有不涉及人性的。可以说，全部立法过程，都是在认真严肃地讨论和辩论人性。比如说，车祸撞死了人，如果是死难者违犯了交通规则，而驾驶者完全没有违反的话，那么驾驶者无罪。死难者死了白死。在订立交通规则时，就是在讨论和辩论直接与死亡有关的人性问题。

　　西方在卖人寿保险时规定：三年之内不得自杀。在制定这种保险规章时，就曾经过对人性的讨论和辩论，并将人最宝贵的生命与肮脏的金钱联系在一起。而且只要卖人寿保险，就免不了提供一个家庭内部杀害亲人以求兑现其保险金的可能机会。

　　现在回到有关张华之死的人性讨论。第一是张华有没有必救的责任？显然没有。张华不是医生，也不是救援队员，不拿职业救援队的工资。一般说来，职业救援队的工资是其他行业工资的两到四倍。比如救火队员，平时没事待命演习，却拿著常人两到四倍的工资。而一旦有火警，则必须冒死去救；否则便是失职。但张华并无这种身分，一分钱的救援工资也没拿过。所以他没有必救之责。

　　第二，假如那老农因为无人救援而淹死了，责任在谁？显然不在张华。首先，不是张华将其推下粪池的。其次，那粪池有淹死人的危险，既不是张华挖掘的，更不是张华设计的。可以说没有张华丝毫的责任。如果是老农失足掉进了自己设计挖掘的自家粪池，那么他只能怨自己设计施工的草率。而如果掉在了别人家，或者生产队公家的粪池里的话，还有一半的责任在他自己的不小心。--怎么别人没都掉进去？

　　自己掉进粪池，不管是否自己挖掘的，与路过的旁人无关。所以，张华没有必须跳下去救援的法律责任和道义责任。他最大的道义责任是见到了以后立刻报警，请专业救援队来救。如果农村没有专业救援队，那么可以喊他的儿女、亲戚、邻里、乡亲来救。至少在能确保自己不死的情况下，才能直接下手去救。人和人的生命价值都是一样的。一条研究生的命既不值两条老农的命。一条老农的命也不值两条研究生的命。不能因为粪池里马上要淹死者是个老农，就必须要一个研究生跳下去，以生命相交换。

　　如果张华见到以后，掉头而去，那么我们可以谴责他的见死不救。但如果他报了警，或者没有跳下去兑换性命，只是在岸上设法救援而未获成功的话，则任何人都无权指责他。

　　这里我们要反问一句，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都建立那么多年了，发动了那么多次的运动，怎么就从不知建立在万恶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早已普遍建立的救援系统呢？这里首先是政府失职！政府不肯花钱建立救援系统倒也罢了，却开足宣传机器，大肆宣扬为了救人救物而死的所谓英雄人物以树立样板号召经验不足的年青人学习。张华可以算做中宣部和团中央这种蛊惑宣传的上当者。另外如救羊而死的张勇、救木材而死的金训华等也可算做这类宣传的受骗者。

　　当时一只羊还值不到二十元人民币。原木更不值钱，即使被水冲走也冲不出国境，下游捞起来仍是中国的财产。当时就有人质疑：“我们一条知青的命，到底值不值一根木头？”结果立刻遭到批判：“国家财产，即使一根稻草，也必须救。”--大帽子一扣，别人当然没法说话了。春桥同志不是教导我们说吗：“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一九九八年中国发大水时，传媒再次报导有参加救援的解放军和武警官兵把自己的救生衣脱给灾民而致自己牺牲的“英雄事迹”，看了令人悲哀。在大水到来足够长的时间之前，政府有责任发出警报，要求灾区人民撤离。若未发警报而致水淹的地区，应追究该地方官失职的刑事责任。若是政府发了警报而还没有撤离的灾民无外三种人。第一是负责保卫者，第二是不信官方警报而死守自己家财者，第三是伺机盗窃已撤离人家财物者。这三种人里的第二、三两种人因为爱财而陷入险境有咎由自取的成份。而他们所仗恃的正是一旦成灾，国家救援部队必救无疑。结果反让从安全区赶来救援的部队官兵为救他们而牺牲。

　　即使这些都不考虑，救援部队是负有救援责任的生力军。在水中一个身穿救生衣的救援队员平均可以拉住两个灾民不至于淹死。这样可以救活三条命。而当救援队员脱下救生衣给不负有救援责任的灾民，只可能使这一个人获救。另外两个人，其中之一是舍己救人脱去救生衣的救援队员自己，就难以逃生。平均说来，不脱救生衣给灾民的获救期望人数是脱救生衣给灾民的获救期望人数的三倍。所以在出发救险之前，部队应下死命令：--不许将救生衣脱下来给灾民。否则牺牲了不记功，不追认烈士。

　　当只有一个救援队员在岸上看见只有一名正在急流里挣扎的遇险者时，他有四种策略选择。第一是合衣跳入急流去抢救，但自己不脱救生衣给遇险者。第二是合衣跳入急流，在水中抓住遇险者后将自己的救生衣脱下给遇险者穿上。第三是把救生衣脱下来扔给遇险者而自己不跳入水中。第四是把救生衣脱下扔给遇险者，然后自己再跳入水中抢救。

　　这里第一个策略选择最佳，最值得推荐。第二种策略有自己和遇险者兑命的可能，所以不值得推荐。第三种策略可能在扔救生衣时失手，遇险者抓不住救生衣而致抢救失败，但至少岸上脱救生衣者自己仍属安全，所以也值得推荐。第四种策略有造成两人都死的可能，所以最不应推荐。

　　要么不脱救生衣跳入水中抢救，要么把救生衣扔给水中的遇险者而自己不下水。只有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才允许脱下救生衣救人。中国虽然进行了二十年的改革开放和居然有四次之多的所谓“思想解放运动”。但在不当宣传舍己救人，要求别人牺牲这个最重要的人性问题上，仍和文革时期一样，毫无改变。

　　水灾过后至今，也未曾听说政府强令低洼地居民每人必备一件救生衣的报导。明年水灾来了，还得救援队来和遇险灾民兑命。这有一大好处，可以多出英雄人物以供宣传之需。

　　《东方红》里歌唱“中国出了个毛泽东”，说“他是人民的大救星”。可是据大内御医李志绥讲，在一次看内部杂技调演时，一位儿童演员失手从高处摔了下来。那儿童演员的母亲也是场上演员，急得大哭。而毛主席他老人家竟然无动于衷，依旧谈笑风生，连派人慰问一声都没有，让李志绥大感吃惊。当时也在场的毛泽东的秘书李锐，--李南央的父亲，也在文章中谈及自己眼见这种场面时的震惊。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中宣部和团中央无休止地进行扇情宣传，把研究生扇动得跳粪池，救援队员脱去救生衣下水，与人兑命。而他老人家自己面对死伤惨剧时却极有定力，不为所动。不知在梁晓声先生眼里，这究竟算是人性问题呢？还是纯粹的诈术？

　　李志绥在回忆录里讲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在亲手发动文化大革命之际曾跟他说：“这次运动，大概又会有几千人自杀。”而实际文革非正常死亡总数已近两百万。现在让我们反问一下伟大领袖毛主席：您老人家既然已经料定了要有几千人自杀身亡，为什么还非要发动这场大革命不可呢？

　　曾经有为他老人家辩护的网上刊物声称，伟大领袖毛主席平生只杀过一个王实味，再无杀一个人的记录。而实际王实味倒真不是伟大领袖所杀，而是康生，还有一说是贺龙所杀。但解放以后，由他老人家亲手发动的这么多场政治运动，致死了总数上千万人的责任不该由他老人家来负总责，还该由谁来负呢？在发动打定主意要逼死几千人的运动时，他老人家的人性何在？又与蓄意谋杀何异？

　　说到张华是否有“必救”之责和拒不撤离的灾民仗恃救援部队必救无疑的心理，联想起兵家有所谓“攻其所必救”之计。《三国演义》里官渡之战，曹兵攻袁军屯粮的乌巢，便是“攻其所必救”。后来红四方面军发明的“围点打援”战术也是“攻其所必救”。把“攻其所必救”的战术当做权术用在政治上，便是八九学潮的绝食运动。《老井》作者郑义发表在《北京之春》上的「等待审判」一文宣称，绝食是他策划的。因为他有这方面的经验。文革时他跑到贵州策动造反派打派仗时，曾用此法迫使负责维持地方秩序的驻军就范。

　　绝食所攻者，就在于对方有梁晓声所言“讨论救人值不值的话题是可耻的”这种既定信念而势在必救。这便是“攻其所必救”。结果绝食导致青年诗人骆一禾与另一人体力不支而丧生。若对手从来就是见死不救的，则绝食毫无意义。郑义利用对手“见死必救”的心理，攻其所必救，出绝食这种阴损主意而致人死命，其人性又安在哉？

　　八九年割据天安门广场的总指挥不但声称“和平的最高原则就是牺牲”，号召别人去送死；而且拒绝撤退，非逼政府开枪不可。因为“只有广场血流成河的时候，全中国的人民才能真正地擦亮眼睛，他们才能真正团结起来。但是这种话怎么跟同学们说？”　　笔者曾就此问及一位素所尊重的仗义执言、为民请命者。得到的回答竟说“这是必要的牺牲。”我反问一句：“那么该谁牺牲？”对方惊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思想？”这与“毛主席既然已经料定了要有几千人自杀身亡，仍然要发动大革命”何异？

　　原来美国人都有很好的助人为乐习惯。穷人在高速公路旁伸出大拇指搭载顺风车做长途旅行是很常见的事。但自从有报导，一对夫妻好心让一个搭车人上车，不料反被劫持经年。丈夫被反绑，眼看著妻子屡遭劫匪强奸。从此再无人敢搭载陌生人了。现在有人在路边伸著大拇指请求搭车。他可能是个垂危病人的家属急需救援。这种事在中国很常见，比如梁晓声素所尊敬的谌容大姐所作《人到中年》的电影里达式常饰演的角色。他也可能就是个随机强奸抢劫的匪徒。如果这时候梁晓声先生正好和爱妻一起驾车路过。请问梁作家是停车搭载呢？还是扬长而去？

　　美国加州还有这样的实况报导：一人车坏在路边，另一人见到便下车帮忙修理。不料坏车人拔枪打死了救援者，然后开上救援者的车子跑上了高速公路。警察及时发现，传媒和警察一起追逐，最后该劫匪汽油耗尽，停车顽抗时，被警察当场击毙。整个过程全部通过电视现场直播。如果下次又有人车坏在路旁，他可能正去拯救垂危病人，也可能是个伺机杀人抢劫的土匪，而正好梁晓声先生驾车经过。请问梁作家是停车救助呢？还是扬长而去？

　　最近美国高速公路上还发生了一件令人遗憾的事。一人出车祸，撞在高速公路边的树上，门被撞坏打不开，无法下车逃生。一人路过，见义勇为，停车下来相救。不料后面上来一辆车，当场把这见义勇为者撞死了。这里没有劫匪，没有人犯错误，却平白死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见义勇为者。广播员在叹息之余告诫大家：以后再遇到此类事，最好的办法是赶快报警，请专业救护人员来救。警察救援时，必会在很远的路程之外提前设置障碍，让后来的车并肋改道，以避免再度发生相撞。这个事件正好可以给张华事件作注。

　　在华夏文摘的讨论文章中，有以《人性无穷大》为题者。而实际上人性不是无穷大，是可以讨论、辩论和预设界限的；否则现代化无从做起。第一个发明汽车者有车祸杀人之嫌，莱特兄弟有空难杀人之嫌。欧洲首次输血是买了个穷人家的孩子，割破血管给垂危的大主教输血；但那时尚不知人还有血型的不同，结果两人全死了。这实际上可以算做公开的谋杀。但由此而开发的输血技术却拯救了无数人的命。

　　人性不但是可以讨论和辩论的，而且应该大事讨论和辩论！与其临事措手不及而多死人，不如事先事后讨论辩论得更难听点。(流水成溪)

安心

　　人性，这个话题太大了！说不出什么来，但是，见义勇为还是应该提倡的，否则光天化日之下更要有人为所欲为了。

　　随便找了梁晓声一句话：

　　"我们是时代的活化石。我们是独特的一代。无论评价我们好或不好，独特本身就是历史对我们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