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花寂寥

芳雨

就算是世上最锋利的匕首

也不能在这块石头上

留下一丝划痕

她忍不住冷笑。

坐在2001年末尾的江边，极冷。华灯初上，两岸霓虹喧哗，江水却是死的。黑，并且寂然无声。也许没有人会在这样的时间来这样的地方，因为年与年的交接应该是红色并温暖的。可是她喜欢暗，喜欢暗黑中看着一点烟头明灭。吸烟毕竟也是一件温暖的事。她想。

要命的话就已经不能再喝酒了，医生是这样说的。她虽然无所谓，抱着试试的想法还是又去买了一瓶。果然是不能喝了，痛楚毫不犹豫地袭击它的主人，蔓延到头，蔓延到全身。她是有些沮丧的，以后该用什么来打发时间。因为她毕竟是个严于律己的人，不吸毒贩毒，不出卖自己，不伤天害理，不蝇营狗苟。不能连累到别人啊，她总是这样说。等到有一天真正放弃了，便彻底地沉下去好了。她喜欢做事彻底。现在的日子么， 还是平静恬淡的。不需要谁来救赎什么。

人为什么总是爱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呢？有谁可以真正改变别人？有谁可以真正被别人改变？ 骗小孩子的。她无可奈何。

你是一个拒绝别人接近的家伙，有人这样对她下了总结语。噢，其实不是的。有谁真的喜欢孤独呢，不过是害怕失望罢了。了解应该是很自然的事，而了解到一半便以为知道了全部，是最令人沮丧的。

曾几何时变为怀疑论的信徒。对自己， 家人， 朋友，世界。

烟和酗酒并不比药物高明。这世上80％的人都曾经吸毒或者正在吸毒，多难听。她刚刚从药物中解脱出来。可是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继续。你看呵，身边漂过的连一根稻草都没有。毫无意义的等待。

她那死在麻将桌上的母亲。她思念她的母亲时便说：生活就是一种毒品，让你疼痛或是快乐。你吞进第一口生活时，便开始死了。区别仅仅在于已死的你于多少年后被埋进坟墓。

毒品，爱情，烟酒，麻将，生活。你看，没有办法控制的欲望。

她也有过爱的人。可惜她的故事好像永远就是在晚上，路灯的影子下面长出来，然后早上的太阳升起，或是黎明淅沥的雨声，就会将晚上的记忆抹得模糊，遥不可及。当她和他再次见面，就如同陌生人，小心翼翼。

在2001年的冬天， 她带着很少的行李回到家乡，寒冷的空气将她彻底惊醒。 头发挡住疲倦的表情，走在曾经熟悉的街道，并试图整理出头绪。关于她以后的生活，她的心情，她失去的一切，和她的家人。

她的所有努力只是让自己逃得更远。

你是个没用的胆小鬼，她反复对自己说。

这个冬天好冷好长，而她开始长大。

她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住在森林里的象牙塔。她从没吹过风，没见过太阳；没摔过跤，没爱过别人。是的， 很差劲。

她将烟头按熄，缓缓把玩手心的石头。你也是很差劲啊，她无奈地想到她爱过的那个人。小声说：“我拒绝长大，而你没有耐心。当有一天我自己摸索走出阴影时，绝不会是为了你想改变我的成就感。你懂么？”

她不会为别人而改变。她就如同这块石头一样，无法雕刻。

当初他送她这石，是为了纪念。也许应了天意。因为，刻骨铭心，一辈子一次便足够了。因为能刻骨铭心的东西，必是尖锐而痛楚的。只有痛苦的东西才会刻在那里，永远不会消失，永远不会忘记。那么，还是什么都不要刻上。永远空白好了。

总是不甘寂寞。脆弱的时候便作茧自缚。她的思想是她的毒品。有时在想，如果真正想要过着平凡的生活，必定已是辉煌过后。没有人会一开始就向往平淡是真的。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围城来解释，包括感情。

可是，世上的事又怎会是人能料到的呢？没有人会知道明天的事，明天只是泡沫而已。我们所谓的明天不过自己的想象，所以在生命中许多措手不及面前，我们慌乱并逃避，像脆弱的蜗牛缩回壳子里去。于是她试着爱了，却仿佛天地不容。

你看， 生活是令人沉沦的。

她坐在江边并不觉得冷。有一天的凌晨，也是坐在同样的地方想起陈染的话：“时间流逝了我依然在这里”，这是一种被时间抛弃的等待。

于是她在那里接着坐下去，直到天有些亮，一场大雨冲刷掉前半生的记忆。

雨点敲在地上，她在那片苍茫中又一次感到长久以来，梦魇一样的孤独寂寞。

她已经在死去的江水边坐了一夜。她闻到不远的晨风和腊梅的味道。

妈妈， 妈妈，你看。

夜花寂寥。

她想到明天得去机场。回到那个又爱又恨的地方。

石头被一张纸条包着，以永不回头的姿态落入江中。死水微澜。

如果那张慢慢化掉的纸被谁看到的话，那上面写着：

“我从来不埋怨发生过的一切，因为那是我长大的第一步。我要感谢你们，爱过和不爱的人们，一次洗礼注定是一种失落。我还是不会为了这样的失落，而停下脚步的，对么？是否和我在一起，你也同样的不安心和寂寞？

有时候我们喜欢以爱为借口而伤害别人，有时候我们喜欢用责任为借口来逃避爱。 无论怎样，都是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

忧郁的人是可耻的。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自私的我在川西的深寒高原，你想必也回到了温柔江南的家人和女友身边。你们眼里的我随时间流逝并忘却。我也许已经受伤，而你长大。是的，你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却懂了很多。我扮演的，不过是一个考验者，将你的人生满满画完？如果有上辈子的话，我想我一定欠过你很多很多。那么就扯平了，真好。所以，如今，我裹着大围巾走在水边，为你和你爱的人们微笑祝福。冬天踏过的叶子细细地响，又有新的飞下来，在风中画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句号。

再见。”

以后的她仍然会挂着耳机发呆。

生活依然如毒品般甜暖。

晃晃悠悠，已经上了发条的蛾子，为什么不笑笑呢？

忧郁的人是可耻的。

liverbj

原创吗？
很棒。

liverbj

原创吗？
很棒。

芳雨

多谢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