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终点边缘，谁来说“放手”？

zylin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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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终点边缘，谁来说“放手”？
2016-05-05 23:01 金羊网
金羊网讯 近日，一篇《一位肿瘤医生的真情告白：放手也是爱》的文章广泛传播，里面讲述了医生对于“是否应该劝不可治愈病人/家属放手”的纠结，以及对于“尊严死”的思考。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对于晚期不可治愈的癌症病人，谁来说“不治”？谁来说“放弃”？谁来说“让他走吧”？看着床上岌岌可危的病患，几个父母愿意离开？几个子女敢于放弃？对于被癌症折磨得骨瘦如柴，滴水不进，生不如死的病人来说，谁来给他们解脱？

上周，羊城晚报用一周的时间探讨了ICU的话题，其中就涉及“尊严死”的问题，话题持续发酵，记者采访了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肝胆科主任陈敏山，从医者角度讲述“临终病人放弃与否”的标尺，其中涉及伦理、道德、医学等方面，看医者如何看待尊严死。

人物/陈敏山

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肝胆科主任、教授

中山大学肝癌研究所所长

广东省抗癌协会肝癌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

中国抗癌协会肝癌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怎么告诉病人“治不了”？

羊城晚报：肿瘤病人临终，病人和家属处于怎样的状态？

陈敏山：每一个肿瘤病人都是不一样的。对于肿瘤病人临终时期，大家都觉得很恐惧，但我见到的肿瘤病人，大部分是很平静的。如果病人经过肿瘤早期、中期到晚期，身体会消耗得很厉害，因为肿瘤抢了病人的营养，导致病人很消瘦，也不能进食，处于补液状态，而且很多器官已经衰竭。但不一定每个人都是很痛苦的。

有些肿瘤患者到了晚期，依然能坚持比较长一段时间，大多数是因为思想坚强，心态比较好。不是说心态好就能治病，但起码病程发展没有这么快、症状不会那么明显。

每个家属面对肿瘤病人，情况也会不一样。我最近有个亲戚去世了，他有一年的肿瘤病史，去世的时候，爸爸还是反应不过来。

我这个亲戚，他自己知道没有好的治疗办法，就决定不积极化疗了，只做简单的对症治疗。他当时也征求过我的意见，我也跟他沟通过，如果后期的积极化疗是有效的，我还是会鼓励他去做，但对于他来说，几乎是无效的，意义不大，治愈的几率很低。

最后，他妈妈打电话告诉我，他走的时候不是很痛苦，很安详。

羊城晚报：如果不是亲戚是普通病人，还会给他是否放弃治疗的建议吗？怎么沟通？

陈敏山：是否放弃治疗不是由医生决定的，而是由病人和病人家属决定。医生只是把病情告诉他们，确实治不好，也没必要花太多精力和金钱。

虽然在法律层面，必须要跟病人和家属明明白白地讲病情，但是在中国的文化里，我们对病人本身会更多地鼓励，一般我会很含糊地告诉他，这个病很难治了，属于晚期，就算治了，效果也不好，会带来痛苦，还要花钱，你自己要考虑一下。我也会鼓励和安慰他，这个病应该不会很疼，不会很辛苦，不用怕它。

但对家人，我会直接跟他讲，病人治愈几率很低，或者治不了了，大概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没必要再折腾。其实很多家长都能理解。你说有没有“奇迹”，我从医近三十年，没见过奇迹。

晚期癌症治不好的情况，是客观存在，不是我一个人或者这家医院治不好，其实放到全世界也是没有办法的。现在资讯很发达，医疗技术和药品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们都很清楚。病人应该要相信医生的专业诊断。

如何界定“治不了”？

羊城晚报：什么叫“治愈几率很低”？这种情况是否会因为治疗而稍微延长生命？

陈敏山：治愈几率很低，是说即使治疗，对病人来说也没有很大的获益，不能延长生命。作为医生，治疗肿瘤的目的，首先是希望能够治愈，第二，如果治愈不了，就延长生命，如果生命已经不能延长，我希望能够提高他的生存质量，减轻痛苦。

我会跟他说：你这个病治好的希望很微很微，你怎么办？我建议你别治疗了。只能建议，最后由他们自己做决定

羊城晚报：对于病人的判断，“有一点希望”和“完全没有希望”，是否与经济能力也有关？

陈敏山：只有确定能治好，才会考虑经济能力。肿瘤有治好的希望，我们医生是会尽全力救治的，这是我们的天职。即使是病人经济状况不好，我们会建议他去筹钱，也会帮他想办法。生命非常重要，一旦错过是挽回不了的。但如果明确知道治不好病，我们一般都不主张他去借钱、卖房子等来治病，没有必要这样做。

病人与家属不死心怎么办？

羊城晚报：面对治不了的结果，病人和家属不死心，坚持治疗怎么办？

陈敏山：即使是病人和家属强烈要求治疗，我们作为医生亦应该遵循医疗规范，不能说病人家属要求就去做而违反医疗原则。

就算住了院，也无有效的办法能给到这个病人，住院也没有意义。何不利用自己有限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否继续治疗的权力在病人和家属手中。

我有一个亲人，80多岁，一场抢救手术后，做了气管插管，他不断要求拔掉。但我知道，一旦拔掉，他估计就呼吸衰竭了。我不能做决定，只能跟他直系亲属说“坚持没有意义了”。家属不死心，最后还是把病人拉到大医院的ICU抢救，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突然收到通知，病人已经走了，他们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还花了很多钱。

如果他们理性一点，接受了这个事实，跟病人商量说，拔掉气管插管，生命就不能坚持了，问他愿不愿意，如果他愿意，就拔掉气管插管，跟他安安静静地说一会儿话，再让他安详地走，不是更好？

羊城晚报：面对不死心，医院是否会收治病人继续治疗？

陈敏山：我们心中有一把尺，已经确定治不好的病人，是不会收到医院来的。我们收的病人，都是治疗对他有帮助的人，不然浪费医疗资源。

这里也涉及到一个伦理道德的问题，如果医院现在只有一张病床，有两个病人，有一个可以治愈，一个不能治愈，应该要收哪一个？如果收了一个治不好的病人，能治好的病人就没机会了。所以我们这里的病床通常都是给治得好的病人。

我作为医生，如果我知道有办法治他，我肯定会治。

家属质疑你的建议怎么办？

羊城晚报：有没有遇到过一些家长，即使很明白跟他说，依然很激动，质疑你的判断？

陈敏山：有的，有些跪在那里求你，有的大吵大闹，但这可以理解。我们还是要平心静气跟他讲。但我们是专科医院，一般到我们这里来的病人，都是在其他医院诊断过，家属心中有数，大多数不会在医生面前表露太多情绪。

羊城晚报：建议病人或家属放弃治疗，内心会不会纠结？

陈敏山：这对医生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每天都会面对。这属于医学范畴，与伦理道德无关。但是，明明不能治好，却为了其他目的骗家属说能治好，这种情况，我会强烈谴责，这是没有医德的行为。

网上有一句话，大家都排着队去见上帝，医生只是防止插队而已。生老病死，是一个自然规律。我们都希望能救回每一个病人，但是客观来说，不可能。医生不是神，能力有限，但要尽可能做好专业的服务和工作。本来有机会救回他，但你没做到，这才是最让人痛惜的。

有个病人说，他只要活两个月就够了，后来真的只活了两个月，最后他走得很安详。还有个病人，我觉得有希望，但是需要他付出很多，还要看运气。最后他不想在手术和化疗上折腾，不想生存质量没有保证而最后痛苦地走，于是决定不治疗。这时我会尊重病人的选择。

怎样看待“尊严死”？

羊城晚报：是否认同“放手也是一种爱”？怎么看“尊严死”？

陈敏山：北京大学肿瘤医院顾晋在文中提到“有时候‘放弃’也是医学，带着尊重，给病人尊严的离开，也是医学的关怀”，我认同这种说法，无谓的抢救没有必要。但是我们不会劝病人放手，作为医生只会明明白白地告知他情况，让他们自己来决定。

曾经有一位儿子带着80岁的父亲来找我看病，我一看，他父亲的肿瘤已经到了没必要治疗的地步，要治反而病人痛苦。但他儿子说：“我以前对不起爸爸，没有尽孝子之心，他得病了，我一定要帮他治疗。”我一听有点生气，我觉得他并不是真心为了父亲好，而是为了让自己能够补偿以往的不孝，他并没有站在父亲的利益立场去考虑，如果真的是让父亲临终前还要痛苦地度过，那才是不孝。

生命已经挽救不了，何不放手，让他有尊严地走，我同意这样的看法。

作者：甘韵仪

(原标题：生命终点边缘，谁来说“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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