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点支蜡烛|两位母亲对他们的孩子想说的话

亿友公益

2016-04-05  雷闯 亿友公益


清明时，总会在嘉兴。

今年有点特殊，河北沧州一对阿姨叔叔专门来到嘉兴，为两个陌生人的年轻人扫墓。他们非亲非故，但是这个事情却已经在沧州阿姨的脑海里萦绕多年。而这个故事的开始，要从13年的一起杀人事件开始，浙江大学大四学生周一超2003年考公务员查乙肝，被拒，觉得不公平愤而杀害公务员，次年周一超也执行死刑。周去后，留下其母亲一人生活。


4月3号9点30分的火车驶入嘉兴火车站，沧州来的阿姨叔叔和周一超母亲（周妈妈），已经在火车站对面的五芳斋店坐等。见到沧州阿姨叔叔，格外的亲切，这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是在沧州，那年我们刚好徒步去北京，路过那。

沧州阿姨的孩子也是乙肝携带者，因为我们一直在为乙肝群体发声，阿姨也在微博上关注我，2013年徒步去北京，刚好要路过沧州，阿姨就在微博联系我，一定让我在沧州住在她家。快抵达沧州的前一天，阿姨想早点见到我们，就专门让叔叔开车，在前往沧州的必经之路上来看我。尤记得阿姨第一眼见到我，我看到她的眼眶湿润。

阿姨看我徒步晒得又黑又累，让我坐他们的车子，直接送我到沧州市区，被我委婉拒绝了。然后在路边的饭店里，他们给我点了好吃的。阿姨会不时地将目光聚焦到我的脸上，也向我讲她平时不敢让其他人知道的故事。阿姨的孩子在毕业之后，因为乙肝，找不到工作。无助的阿姨，就到沧州报社找报社记者，向他们诉苦，希望媒体能关注像他孩子一样的乙肝携带者。一次一次去报社，报社的记者终于被她打动了，写了一篇关于乙肝携带者找不到工作的报道，那年大约是2008年。当时只要是就业就有体检，有体检就必定有乙肝项目，乙肝携带者基本都会被拒绝。

或许是老天有眼，在报社的报道刊出后，一个公司主动联系报社，可以给她孩子提供一个就业机会。阿姨非常开心，能看出她付出这么多年养大的孩子，终于有工作了，她的心血没有白费。阿姨边说，边把当年的媒体报道拿出来给我看，看她拿出这个报纸，既看到她的无奈，也看到了她的孩子找到工作后的欣喜。

再后来，阿姨叔叔一道想办法，要儿子换工作，但是也面临体检的问题。他们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走后门”，通过关系找到医院的院长帮忙，帮儿子“造”了乙肝合格的体检单，这样孩子的入职才算解决。但是入职之后，还有每年的福利体检，每到体检的时候，阿姨叔叔就睡不着觉，他们怕他唯一的孩子失去工作的机会，所以他们只能选择通过找关系，给孩子弄到合格的体检结果。

直到2010年，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之下，国家出台就业禁查乙肝规定，叔叔阿姨才算松了口气。但是即便国家政策出台，阿姨的心中仍然有块心病。即便她们的孩子已经结婚生子，儿媳妇和孙女都健健康康的，他们仍然担心，担心外界知道儿子是乙肝携带者，担心国家政策落实不好。

徒步毕竟是赶不上开车快的。所以直到第二天，我才抵达沧州市区，阿姨就骑着电动三轮车，带上她的邻居和好朋友，在离家2公里的路口等我。虽然已经时隔三年，现在每当看到阿姨带着邻居来迎接我的照片，都会想起在沧州的情景。那天进到他们时是在下午3点左右，太阳正艳，但是却一点不热。
虽然阿姨担心外人知道他的孩子是乙肝携带者，但是她却竭尽全力的向周围要好的邻居和朋友，宣传我们的工作。从她和邻居讲话宣传我们的口气中，也能感受到自豪，或许阿姨真的是认可我们的工作，也迫切的希望周围的人们都理解乙肝携带者的心理感受。
在沧州停留期间，阿姨又用她的“土”办法去找记者来关注我们徒步去北京。很难想象，当时在沧州报道徒步进京的报社的、电视台的记者，全部是阿姨联系的。她就骑车电动三轮车，跑到报社和电视台，一间一间地敲开门，直到找到报社、电视台的领导，讲我们的故事，讲他儿子的故事。

其实阿姨叔叔虽然不是富裕之家，但至少算是奔小康了。我想像阿姨一样身为乙肝携带者的父母还有很多，他们比孩子还着急，他们比孩子还担心，他们好多都宁愿自己感染乙肝，愿意帮孩子去分担这一切。

这些往事，在五芳斋店里看到阿姨的第一眼，全部浮现出来了。阿姨后来找我要了周一超母亲（周妈妈）的地址，给周妈妈寄来沧州的枣子。同为孩子的母亲，阿姨觉得周妈妈太不容易了，所以她的一个愿望，就是想来嘉兴看看周妈妈，看看这位已经没有孩子的母亲。

在去墓地的出租车上，阿姨给我讲，她的心脏不好，怕哪一天突然不在了，就再也看不到周妈妈了。所以就想趁清明节的机会，趁早来看看周妈妈。两个母亲的孩子都是乙肝携带者，周妈妈的孩子做了冲动的事，已经不再。阿姨的孩子，找工作查乙肝，这就像她心中的肿瘤，找关系帮小孩入职体检作弊。两位母亲，或许只是众多乙肝携带者母亲的缩影。

阿姨讲到，前几天她去沧州本地医院体检，看到某公司在沧州的体检单里没有乙肝项目，那天她特别高兴，还去医院给院长说声感谢，给了院长一百块钱。从阿姨说话的语气中，真是能感受她由衷的喜悦。虽然受益的不是她自己的孩子，但是她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国家禁查乙肝的规定正在落实。

来到墓地，阿姨突然情绪激动，哭了起来。是呀，墓地上周一超的照片，是多么的阳光，多么的青春，大学毕业，正是用武之时。如果没有乙肝歧视，如果没有不合理的制度，这个鲜活的生命应该已经娶妻生子，可以陪伴自己年迈的母亲。周妈妈也特地带来了她孩子一超的照片，给阿姨看。

对于我，每年来扫墓，每年都会被自己感动，也会被其他所有曾经为消除乙肝歧视的人而感动。如果没有大家的推动，这样的杀人悲剧或许还会有。受伤的又何止是乙肝携带者，还有他们的家人，还有其他相关的亲朋好友。

阿姨专程从沧州带来了9束塑料花，卖花的一定要每支13元，阿姨就跟他们将周一超的故事，卖花的人被阿姨说动了，最后以每支塑料花8元卖给阿姨。虽然沧州阿姨的力量小，也不知怎样专业地去推动政策改变，但是她总是尽量在她的生活中，去让更多的人了解乙肝群体的处境。

按照沧州的风俗，阿姨叔叔给已亡人鞠了四个躬。站在旁边的我，看到两鬓已经斑白的老者在鞠躬，且专门从外地坐18个小时的火车过来，不知不觉眼眶有点湿润。

沧州阿姨买了一麻袋金丝枣给周妈妈，说周妈妈太瘦了，很心疼她。的确，周妈妈独自一人生活了10多年的时间，虽然她的孩子做了冲动的事情，但是如果当时国家允许乙肝携带者可以考公务员，估计这样的悲剧也不会上演。周妈妈说，她今年也已经去看过被他的儿子杀害的公务员了，跟她说了句对不起。虽然有网友可能会吐槽，被害的公务员已经不再了，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是的，对不起谁都会说，的确也没有用。我想这或许代表着这位母亲为他犯错的儿子的救赎吧。

扫完墓，带沧州阿姨去附近的乌镇逛了逛。我们不想让周妈妈去，因为她早上4点就起床煮粽子，然后怕粽子冷了，就用毛巾把粽子包起来保温，再去火车站接早上7点到站的沧州来的阿姨叔叔们。当时，也能看出周妈妈的困意，但是周妈妈还是坚持要去，她说到了嘉兴，肯定要好好陪着的。她还要抢着付车费，虽然一次又一次的被我拒绝，但是她还是坚持一次又一次的钱塞给我，折腾了好久，周妈妈才放弃把钱给我的想法。最后，在沧州阿姨要离开的时候，打算给周妈妈钱，我说周妈妈肯定不会要的，回头给周妈妈寄点小礼物，或许她会更开心。

其后，我去了上海，刚刚到上海，周妈妈又发信息给我说，想去上海的医院看计大哥的父亲。计大哥也是经常去看周妈妈的，持续好多年了。最后周妈妈被我和计大哥劝住，没让周妈妈去上海。

从2007年第一次去嘉兴看周妈妈，转眼9年的时间过去了，周妈妈也比以前更瘦了，也有了高血压。就在上个月，周妈妈还给我们亿友公益捐了2000元钱，说是要支持我们的工作。

转眼9年，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当年的杀人事件，但是9年，对于这位母亲，只能像是发酵的酒，对亲人更浓的思念。

希望天下所有乙肝战友的母亲，都健健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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