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我国混乱不堪的茶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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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功耀

　　茶（tea），原本具有明确的内涵。将茶叶树上长出的嫩叶，采集、搓揉、
烘晒或发酵之后，用水煮沸或浸泡出来的饮料，就是可以被国际社会共同理解的
“茶”。这里所讲的茶叶树，在物种分类上属于杜鹃花目/茶科/山茶属/中国茶
种。它的学名是Camellia sinensis。其中，Camellia是“茶”的意思，
sinensis则是拉丁语中的“中国”。近年来，由于经济利益的驱动，我国合法和
不法的药商和茶农，打着传统中医药的幌子，“开发”（实为“自我标榜”和
“胡乱拼凑”）了许多不是用茶叶树嫩叶制作出来的“茶”。

　　导致这样的市场混乱，除了不可告人的利益驱动外，还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文
化根源。在广东和湘南（我的家乡），当地老百姓一直把中药也叫做“茶”。
“喝中药”的委婉说法也叫做“喝茶”。到中药铺“抓药”，通常也会被说成
“抓茶”。“凉茶”其实就是中医认为可以退热解暑的中药。改革开放以后，广
东对全国的影响超过了北京和上海。于是，“茶”的概念也从广东乱遍了全国。
康乃馨茶、茉莉花茶、菊花茶、千日红茶、莲子心茶、苦丁茶、罗布麻茶、护肝
茶、清肝茶、减肥茶、凉茶、润肠茶，等等，实在令人眼花缭乱。

　　面对如此混乱的茶市场，卫生部、农业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国家工商管理
局等部门，一直采取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对它们完全放任自流。地方政
府更是倒行逆施，努力把开拓谋财害命的药茶市场，也当成寻求“新的经济增长
点”来做，一味地加大投入，一路绿灯地“办实事”。商人肆无忌惮的“开发”
与政府放任自流的“监管”相结合，使得我们的老百姓莫衷一是。如果我们每一
个人都放弃科学原则，丧失判断理性，不能对它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则随时都
有可能掉进由“弘扬优秀传统文化”设置的陷阱之中去。

　　当今中国的茶市场，造假的多，揭假的少。许多造假还具有复杂的利益链关
系。因此，要把我国当前混乱不堪的茶市场理出一个清晰的轮廓，是十分困难的。
但是，我们可以通过一些典型案例分析来窥见我国茶市场混乱状况的豹斑。

　　第一个案例：苦丁茶。

　　苦丁茶的基本原材料取自大叶冬青树（Ilex latifolia，Thumb）的树叶。
这种植物在日本和中国都有发现。它是一种很好的观赏植物。除中国外，这种植
物没有在世界上任何其它地方入药。我国先民最初将其入药，不晚于东汉末年或
三国初年。《本草纲目》记载的“皋芦”就是这种植物。

　　可能有许多读者没有注意到，我国古代的中医著作很少记载入药植物的毒副
作用。由于我国古代缺乏正确判断药理作用的方法，那些被记载为“神效”的药，
绝大部分都不真实。倒是那些“大毒”或“慎用”的记载，比较接近客观实际。
苦丁茶就是在我国古代医书中被罕见记载了一些副作用的“中药”。《本草纲目》
记载苦丁茶的副作用是：“令人不睡”。清朝的赵学敏读书不详，误以为李时珍
漏记了苦丁茶，于是在《本草纲目拾遗》当中补记了这种植物的药用价值：“逐
风、活血、绝孕”。由于它记载了“绝孕”，所以，苦丁茶实际上在我国古代的
医生中很少被用于临床。作为茶饮料也不普及。尽管李时珍记载了“南人取作茗
饮”，且“极重之”，但是，李时珍还是记载了“风味比茶不及远矣”。苦丁茶
泛滥成灾是在上个世纪的90年代以后。而且，在苦丁茶入市之前，没有经过任何
科学认证，全凭一些不可靠的历史传闻，就稀里糊涂地流行起来了。

　　2001年，署名为Yuerong Liang, Weiyang Ma, Jianliang Lu, Ying Wu的四
位中国作者，发表了关于茶叶与苦丁茶之间的成分比较研究报告。他们得出结论
说，通常的茶叶含有16种氨基酸，而苦丁茶只有15种。茶叶所含氨基酸的总量是
苦丁茶的15.8倍。此外，苦丁茶虽然也含有维生素C，但只有茶叶的22.1％，多
酚也比茶叶少一半。1995年，《黔南民族医专学报》首次报道了用苦丁茶饲养家
兔60天，通过尿蛋白，血肌酐及尿素氮测定，观察到了家兔的肾间质改变。这意
味着，苦丁茶可能导致肾中毒。

　　值得特别指出的是，我国幅员辽阔，各地对苦丁茶的理解并不一致。它导致
了苦丁茶的来源非常混乱。2007年，我回家省亲，发现有不少农户在采摘并加工
防己叶（我们当地叫“猪巴藤”）。我问他们：“你们采摘这些猪巴藤叶子干什
么？”他们告诉我：“据说，这就是苦丁茶。有人到我们这里收购。九元钱一
斤”。我告诉他们，“这不是苦丁茶，是防己。有毒。猪都不吃这种东西。”听
了我的话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继续采摘这种所谓的“苦丁茶”了。

　　防己是马兜铃植物中的一种，富含马兜铃酸，可致严重的肾中毒。它已经在
全世界（包括我国政府）被明令禁止入药。一些不法的“茶叶”商人，居然可以
畅通无阻地深入农村，将这种东西收购为“苦丁茶”，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

　　第二个案例：减肥茶

　　我国的减肥茶市场从来混乱，简直乌七八糟，一无是处。我国古代根本就没
有什么减肥茶。然而，几乎所有的减肥茶却都打着“弘扬中医药文化”的幌子。

　　我国的减肥茶曾经出国兴风作浪，给中华民族脸上重重地抹黑了一回。这就
是1998年发生在比利时的“中草药肾病事件”。

　　1992年，一位出国骗钱的中医生在比利时开了个中药铺，兜售由他自己配制
的减肥茶。不少比利时妇女服用了这些减肥茶之后，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肾中毒症
状。到1998年，被累积报道的死亡病例就达43例。由此，在人类疾病谱里增加了
“中草药肾病”（ Chinese herb nephropathy，CHN）这样一个疾病名称。德国、
日本、英国都报道过这样的“中草药肾病”。这种被命名为“中草药肾病”的疾
病，是由于患者服用了富含马兜铃酸的马兜铃科植物引起的。

　　面对如此严重的人类医学灾难和人道主义灾难，我国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先是
对国内封锁消息，后是淡化事件的严重程度。一直拖到2003年4月，国际社会普
遍性地把注意力转向SARS的时候，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才假惺惺地发布文告，禁止
了四种马兜铃植物（广防己、关木通、青木香、朱砂莲）入药。比较起来，香港
卫生署面对这个事件要严肃认真得多。他们在SARS过后的2004年6月1日，明令禁
止了72种马兜铃植物入药。更加令人发指的是，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宣布禁止四种
马兜铃植物入药之后不久，又继续玩弄伎俩，利用他们手中的权力“为振兴中医
药办实事”，启动了所谓“订正正品木通”的“科研”工作，企图将已经被他们
删除了的四种马兜铃植物，变换花样，重新拿回到大药房的药柜里去。

　　我国的减肥茶市场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国际影响，并没有惊醒我国政府加强监
管。国家中医药管理局还反其道而行之，一再变本加厉地对我国混乱的减肥茶市
场文过饰非，推波助澜。在这个背景下，江湖郎中无不欢欣鼓舞，纷纷跃跃欲试
开拓“属于优秀中华传统文化”的土减肥茶。“假洋鬼子”们也不甘示弱，纷纷
搞起了“洋减肥茶”。就这样，“土洋结合”，把整个中国的茶市场弄得乌烟瘴
气。

　　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我国留学生队伍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除学
有所成者外，还有一些“假留学生”干起了“出国买文凭，回国骗钱财”的勾当。
其中不乏从事医药欺诈的“海龟骗子”。网络上流行的“美国莱普顿花草减肥
茶”，就是由“海龟骗子”杜撰出来的“洋减肥茶”的典型。

　　先说说“莱普顿”。

　　“莱普顿”的英文原文是leptin。在我国，它有“立普亭”、“瘦素”和
“瘦蛋白”几个不同的翻译。“海龟骗子”自我标榜说，美国有一个“美国莱普
顿(Leptin)制药公司”。查网络,这居然是一个以开发中草药为战略目标的“企
业”。稍微有点英文阅读能力的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戳穿这个“美国制药企业”
的假洋装。

　　Leptin原本是一种蛋白质激素。它的作用是调节人体的能量摄入与能量消耗，
包括食欲和代谢。它的作用类似于成骨细胞和破骨细胞。稍微有些生理学常识的
人知道，在骨伤的康复过程中，成骨细胞帮助把骨头长起来，破骨细胞则把多余
长出的骨质去掉。类似地，leptin在脂肪不够的时候，刺激把脂肪长起来；当脂
肪太多的时候，它又帮助人体把脂肪消耗掉。这样，它就可以起到维持人体正常
体重的作用。如果人类染色体上的某个基因片断发生单一性突变，使得leptin倾
向于增加脂肪，而不是调节能量代谢，这个人就会发胖。这个机制可以部分地解
释肥胖的“先天性因素”。有小鼠实验证明，当小鼠脂肪疯长的时候，注射新的
正常leptin，可以让小鼠回归到正常体重。1994年，美国洛克菲勒大学的
Jeffrey M. Friedman首次从实验小鼠身上分离出了leptin。

　　现已查明，人类leptin是由167种氨基酸结合形成的蛋白质。它主要是在白
色脂肪组织当中合成的。除此之外，黄色脂肪组织、胎盘、卵巢、骨骼肌、胃、
乳腺上皮细胞、脊髓、脑垂体、肝，也能合成少量的leptin。由于leptin的蛋白
质结构很复杂，目前只能通过分离获得这种物质，尚不能进行人工合成。这种激
素只在动物体内存在，植物体内没有这样的蛋白质激素。有了这个认识，就可以
判断出，所谓“莱普顿花草减肥茶”，完全是不着边际的鬼话。

　　到目前为止，有两样东西可以为人类肥胖提供生理信号。一个是胰岛素，另
一个就是leptin。对于腹部肥胖者来说，最有可能的生理信号是，胰岛素分泌过
多引起了糖尿病。相类似的，leptin也可以在以下四个方面为肥胖者提供生理信
号：

　　第一、人体参与循环的leptin与人体脂肪的总量成正比。

　　第二、leptin进入中枢神经系统的总量与血浆的浓度成正比。

　　第三、大脑神经中的leptin受体决定能量的摄入与消耗。

　　第四、人类的能量摄入与消耗由位于内侧基底下丘脑的leptin受体控制。

　　也有研究者指出过，人体的肥胖是由胰岛素和leptin的共同作用决定的。还
有研究者指出过，leptin的活性是由免疫系统中的T细胞活性决定的。有了这样
一些认识，所谓“美国莱普顿花草减肥茶”到底是真还是假，不需要特别的检验
和查考，就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了。值得特别指出的是，1999年，《美国医学会
会刊》（the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JAMA）和《新
英格兰医学学报》（The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分别发表临床使
用leptin减肥的观察报告，不约而同地得出了“令人失望”的结论。这个结论使
得leptin控制人体能量代谢的机制比原来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至于打着leptin旗
号捏造出来的“花草减肥”是否可靠，读者应该不难做出进一步的判断了。

　　为了把问题展示得更加透彻，我们不妨对“美国莱普顿花草减肥茶”配方作
一个粗略的解析。

　　1、武靴叶(Gymnema Sylvestre) 。据称，它可以“有效清理糖份，阻挡并
清除糖份及高淀粉含量食物中的碳水化合物”。

　　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

　　这是生长在印度中部钦德瓦拉（Chhindwara）地区的一种稀有植物。印度人
使用这种药草的历史已经超过了2000年。印度成为英国的殖民地的时候，英国人
把这种草叫做“拒糖草”。人吃了这种药草之后，舌头将对糖产生条件反射般的
厌恶感。“美国莱普顿花草减肥茶”把它组合进来，可能就是取它的“拒糖”功
能。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这是濒临灭绝的稀有植物，印度的产量已经不高，其它
地方没有这种植物，所以，它不可能满足减肥药方大量用药的需要。再则，虽然
这种药草会破坏人的舌头对糖的味觉，但是，至今对这种现象尚缺乏综合性研究，
医药学界还不知道它对人体的利害。由于它的产量极少，药用价值不大，印度钦
德瓦拉地区的当地人，也已经很少使用这种植物“拒糖”。所以，医学界对使用
它为糖尿病患者“拒糖”的研究兴趣不大。糖尿病人完全可以通过调动自己的拒
糖意志去拒糖，用不着吃这种已经是稀有植物的拒糖草。

　　2、玫瑰花茶（Rrugosa Tea）。这个英文犯有画蛇添足的错误。后面的tea，
明显是胡乱加上去的。据称，它“味道香甜，可以加速新陈代谢，帮助体内毒素
排出，纤体瘦身的整体效果比较明显”。

　　真实的情况是：

　　这是原产于日本的海番茄，当地日本人又叫它“皱珊瑚花”。它是一种观赏
植物。日本没有将它入药的记载。大约是我国的“现代中医”别出心裁，依据
“医者意也”的中医方法论，判断出“花好看，吃了这种花之后，脸面也会好
看”，才将这种植物入药的。

　　3：菩提叶(Tilia Europaea)。这是大叶柠檬（Tilia Cordata）与小叶柠檬
(Tilia Platyphyllos)杂交获得的一种植物。它具有良好的遮荫效果，可以用来
建设林荫大道。但是，因为它容易长虫子，所以，许多人并不喜欢这种植物。
“美国莱普顿花草减肥茶”配方的“发明人”认为，它具有“分解脂肪的奇妙功
效，有助体内废物排出,镇定神经，调节睡眠的效果”。这个说法，没有依据。

　　4：柠檬片(Lemon)。“美国莱普顿花草减肥茶”配方的“发明人”认为，这
种水果“有利于体内毒素的排出，清洗肠胃，帮助脂肪分解”。其实，柠檬是我
国公民经常食用的水果。它是否具备这样的功效，每个人都心中有数。除通常的
营养价值之外，柠檬还有两个药用价值：一个是柠檬的芳香味具有舒缓情绪和提
神醒脑的作用，另一个就是低PH值的柠檬汁具有抗菌作用。除此之外，所有关于
柠檬的其它说法都没有依据。

　　5：藤黄果皮素(Garcina Cambogia)。“美国莱普顿花草减肥茶”配方的
“发明人”声称，这种植物的果皮“有助抑制碳水化合物被转化或储存成为脂
肪”。其实，藤黄果就是澳大利亚人说的“紫山竹”，南非人叫它“猴果”。我
国水果市场有买。它原产孟加拉湾的安达曼群岛。其果肉可食，果皮不可食。果
皮部分多用作生产香料和天然紫色染料。1990年代初，有人从这种果皮中分离出
了羟基柠檬酸（Hydroxycitric acid）。实验室研究和动物研究表明，这种羟基
柠檬酸有促进脂肪代谢的作用。但是，1998年的人类随机双盲的临床对比实验研
究显示，羟基柠檬酸对减肥无效。

　　6：瓜拿纳(Guarana)。它是一种攀缘植物。其果实又叫“巴西咖啡”。它的
咖啡因含量比普通咖啡高两倍。南美洲居民多用它来提神。美国FDA将其列为
“一般认为安全的食品”（GRAS）。2001年，有人发表研究报告称，将它与巴拉
圭茶和达米阿拉比较发现，瓜拿纳有减肥优势。但是，2006年5月发表的最新研
究报告推翻了这个结论。“美国莱普顿花草减肥茶”配方的“发明人”说它：
“供应并补添身体日常所需的基本能量”。这与国际药学界和营养学家的研究成
果，完全不沾边。

　　7：甲酸铬(Chromium Picolinate)。它的全名叫“吡啶甲酸铬”，是一种膳
食补充剂，对铬缺乏病人有益。但是，铬缺乏病人极其罕见。它的药理学后果是
抑制食欲，抗非典型性抑郁症。贪食症患者可以用它控制食欲。有人曾经认为，
补充铬元素可以抑制胰岛素分泌。2001年的研究证实，这种效果并不存在。2003
年，英国食品标准局发布通告称，三价铬具有致癌作用。它劝告英国人，不要用
三价铬生产膳食补充剂。“美国莱普顿花草减肥茶”配方的“发明人”，说它
“协助调节脂肪、糖份、碳水化合物及蛋白质的代谢功能”。显然有夸大的嫌疑，
而且没有顾及最新前沿研究成果。

　　8：甲壳素(Chitosan) 。又叫“壳聚糖”，常用来止血。2007年以前，曾经
有人发表研究报告认为，它具有减肥效果。2007年，将它与安慰剂进行对比研究
以后发现，甲壳素减肥与安慰剂减肥没有差异。可见，它的减肥效果不真实。
“美国莱普顿花草减肥茶”配方的“发明人”，说它能“有效从食物中吸取脂质，
减少胃部对糖、脂类吸收，降低脂质进入血液系统内”。这个说法毫无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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