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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胆相照论坛 论坛 原创文学 存档 1 【原创】万人坑遗事(大结局在10页)
楼主: 我自翩迁

【原创】万人坑遗事(大结局在10页)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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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3 02:52
以下是引用我自翩迁在2004-9-2 9:16:26的发言:

呵呵,应该是:
菩提本非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染尘埃

呵呵,应该是: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亿万斯年前我们是海洋生物 那亿万斯年后呢 我行走在陆地,思索海洋. 我游荡在海洋,向往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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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3 05:41

[原创]第八章 情迷

  看到邓一生跟着程寂进宿舍,殷勤地帮她整理行李,夏琴一张俏脸立刻变成了猪肝色。她冷冷地看着,半晌,站起身来,端盆拿桶,一阵乒乒乓乓。
  “今天舞会好玩吗?去洗澡呀?”邓一生百忙之中不忘微笑着问一句。
  “洗头、洗澡、洗衣服、洗鞋子!放心,我不会回来太早的,免得打扰你们!”夏琴乜斜着眼,也不等他回话,咣的一声把门带上了。
  程寂不知所以,问邓一生:“她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她约我去参加舞会,我没空,她就生气了。”
  “邓老师你真是迷死人不赔命呀!”程寂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邓一生连忙摆手:“别别别,你别叫我老师,我听着怪不舒服。”他在本校政治教育系毕业,留校当起了辅导员,比程寂和夏琴高三届。
  “那叫你什么?邓师兄?邓学长?”
  “你还是叫我全名吧,我听着自在一点。”
  程寂“哦”了一声:“邓一生,邓医生,又是一个新学期,你是不是有新的‘救人’计划了?”
  邓一生脸红了红:“‘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专救天下女子于水火之中’,这是那帮同学开玩笑说的……我哪是那样的人!”
  “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程寂将他往门口推去,“你快走吧,楼下值班的大妈要上来轰你了,再说我也怕被夏琴的眼神杀死!”
  窗外秋风细凉,月华清辉。已经熄灯很久了,程寂仍然辗转反侧,这些天来第一次一个人睡,心思开始紊乱,脑子里一会是父亲的殷殷叮咛,一会是吴来不羁的笑容,一会又是一张自己的脸,千头万绪理不清。
  夜深沉,万籁俱寂,程寂终于有了点朦胧的睡意。雪白的蚊帐随风微微地漾动,窗外遥远的地方依稀飘来一曲轻妙的音乐,不知是何乐器,似乎还有人柔柔地唱和,令听者身心舒畅,如临碧溪,如坐云端。
  忽然,一个白衣女子出现在房中,长发垂肩,黑夜中看不清容颜,只见她肩头微耸,似乎在轻轻啜泣。
  程寂正心惊胆战,那女子竟缓缓移动身体,一步一挪,走到她的床头。
  “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程寂猛然想起吴来昨晚说的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脑袋里“嗡”的一下,张大了嘴巴,喉咙里憋出“嘶嘶”声,拼尽全力想要叫出来。
  只见白衣女子飞快地伸出手来,一把捂住了程寂的嘴。她的手臂在夜色中显得苍白晶莹,手指纤若无骨,程寂只觉脸上一阵冰凉,险些晕过去。
  白衣女子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掠开眼前的长发。借着微光,程寂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蛾眉秀鼻,明眸传神,是个娇美的女孩,程寂却不由地大吃一惊,在心里喊了一声:
  “夏琴!”
  夏琴见她吓成这样,脸上露出取悦而又歉意的笑容,食指竖在唇上“嘘”了一声,以不动声带的微小声音说道:“别怕,是我!”
  程寂点点头,心里犹疑不定,不知她要做什么。却见夏琴面色似乎有些伤心,悄声说道:“我心里难过,睡不着,今晚让我睡你床上好不好?”
  程寂往里挪挪身子,夏琴拢了拢睡裙的下摆,跻身躺下,两人将毯子向上一扯,罩住了脑袋。
  “你干吗呀?人吓人会吓死人的!”程寂有些恼怨。
  “嘘!小点声,别把其他人吵醒了。呵呵,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以为我在梦游啊?”
  “你要是梦游我反而不怕了。”程寂将前几天在家乡发生的种种奇事简单说了。说到诡异的地方,夏琴吓得身子直往里缩,末了问道:“啊?这些事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深更半夜我哪敢编这些故事来吓你!”
  夏琴想了想,说道:“最奇怪的是二十一年前那个中秋节晚上,你姐她们到底去哪玩了?遇到了什么事?把这个问题解开了,其他的就都明白了!”
  “是啊,但是好像所有线索都已经断了。”
  “你去找邓一生,那家伙交游广、见识多,说不定能帮你的忙。”
  “我倒没想起他来,明天再去问问吧。对了,你们今天是不是吵架了?”程寂握住了夏琴的手,在毯子里捂了一会,已经有些温热了。她们俩同系同班同宿舍,感情一直很好,偶尔因为邓一生的事闹别扭,很快就和好了。在吴来面前,程寂像个小孩,而在活泼任性的夏琴面前,她又觉得自己像大姐。
  夏琴扁了扁嘴:“气死我了,他明明答应跟我一起参加舞会,临时又变卦了,气得我也没去!”
  “他是去火车站接我了。不过你也知道,我才不愿意跟他打交道!”
  “男人的心思真是让人搞不懂,你对他好,他不觉得,你不理他,他偏偏死皮赖脸跟着你,比女人还难猜!”
  程寂不禁哑然失笑:“你呀,是陷在里面拔不出来了!他身边每天都围着一堆漂亮女孩,早就对女人的温柔麻木了。他并不喜欢我,可能因为我一向不爱理他,让他产生一种挫折感,所以故意体贴讨好,等把我感化之后,他就会有成就感了。哼,我才不吃这一套!你也不能对他太好了,这种男人就该给他点脸色看看。”
  “可是,”夏琴又伤心起来,“我一看见他就冷漠不起来,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开学这几天事务繁杂,邓一生也没来找她们,只打了几个电话安慰程寂,直到过了一周,他才终于脱身出来,邀请程寂去吃馄饨,程寂本想叫上夏琴,却被他拒绝了。
  一条马路贯穿校园,两旁绿树成荫,在炎热的空气中围出一道长长的阴凉地带。马路尽头逐渐变窄,学校后门便开在此处,附近店铺林立,俨然是一条小吃街。
  天色渐暗,许多学生从后门出来,小吃街上人头攒动。邓一生和程寂坐在一家福建人开的馄饨店里,店面虽小得可怜,却也干净利落。
  听完程寂的叙述,邓一生细想了想,说道:“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查出那些陈年旧账。”
  程寂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去公安局查档案。既然出了人命,就算没有破案,公安部门也应该会留下记录。”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可是,就凭我们能查到那些档案吗?”
  “我们当然不能,但有人可以。”邓一生又露出迷死人不赔命的笑容,“我认识一个师妹,她爸爸是省公安厅的高干,她自己是学档案专业的,毕业后也在公安部门工作。这两天我去找她帮帮忙。”
  “哦?”程寂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邓一生,“又是一个被你‘救’过的女孩吧?看来邓医生又要去‘复诊’了。”
  邓一生表情有些讪讪的:“你也来取笑我……晚上大礼堂举行迎新生文艺晚会,晚会结束后是自由舞会,你也来参加吧。”
  “我去干什么?我既不是新生,也不是老师,再说我又不会跳舞。”
  “我可以教你呀!每次请你跳舞你都不去,明年就要毕业了,难道你想以舞盲的身份走进社会?”
  学校礼堂被布置成一个巨大的舞池,照明灯一律关闭,只有镭灯在头顶闪动,轻缓的舞曲中,五颜六色的光束旋转扫射,舞池中的身影忽明忽暗,忽炫忽隐,偶尔在人们脸上扫过,惨亮的脸色一忽即灭。程寂心里升起一种说不出的幻灭感,竟似不在人间。
  “你怎么了?慢四很容易学的,别紧张。”邓一生发觉程寂神色有异,握紧了她的手。
  程寂摇摇头,跟着他的步伐,笨拙地移动脚步。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答应邓一生的邀请,难道仅仅因为有事相求?要是吴来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吧,若让夏琴看到,恐怕更要气得吐血。
  程寂只顾胡思乱想,竟没察觉到邓一生慢慢地靠近她,见她没有反应,胆量一增,缓缓将胸膛贴近她的脸庞。
  程寂缓过神来,刚想避开他,忽然感觉有人顺着后脑勺抚弄着她的头发。她第一反应这是邓一生的手,然而转念一想,两人舞步未乱,邓一生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攥着她的手,难道竟有第三只手伸到她的脑后?
  程寂不由一惊,然而那种被抚慰的感觉十分舒服,像童年时冬天偎在父亲怀里取暖,竟令她不愿抗拒,不自由主地露出幸福的微笑。
  邓一生喜不自胜,以为自己数年努力终见成效,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涌上心头,扶着程寂腰部的手轻轻使劲,将她轻揽入怀。
  程寂心中暗暗叫苦,想要摆脱,却不知为何全身无力,像是有一股力量在背后推着她,而这力量居然有种博大深沉的意境,使她贴在邓一生的胸膛感到十分温暖。慌乱中耳根忽然响起父亲曾说的话:
  “不要再跟吴来交往!”
  程寂困惑不已,抬起头来。这时他们已经步入舞池中央,此处光线最明,邓一生剑眉朗目,鼻梁英挺,鼻尖略带鹰钩,坚毅中不失精致,程寂似乎感觉到四周黑暗角落中无数嫉妒的目光向她迸射过来。
  “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邓一生直视程寂的眼睛,轻言诉说,“你好像对我有点误解,我却总是没有机会向你说明。很多人说我到处留情,甚至说我滥情,那是他们太不了解我。她们对我好,我也对她们好,在我眼里,女孩就是水做的,是用来让男人疼爱的。偏偏有那么多不懂温柔的男人,不知道珍惜,却只会伤害女孩的感情。我常常想,如果能把我克隆成与女性相同的人数,那她们所有人都会拥有幸福的一辈子了。可惜世上只有一个我,我只能把她们当作姐妹、朋友,不能真正救她们脱离苦海。”
  程寂被这番言论逗乐了:“痴心妄想,爱博而心劳,你以为自己是贾宝玉呢!”
  邓一生的表情却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语气更加轻柔:“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像这样认真追过一个女孩!”
  见程寂露出怀疑的神色,邓一生忙又说道:“虽然她们当中有的人比你漂亮,但女孩的魅力不在于外表。如果我只是心血来潮,我不会这样三年如一日。在我的生活圈里,你就是最特殊的一个!”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凑近程寂耳鬓,以最不可抗拒的声音缓缓问道:“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我会尽我的全力保护你,相信我!”
  程寂只觉身体微微颤动,她合上眼睛,不敢迎对邓一生的目光,内心一团乱麻。吴来是不会这样跟她说话的,他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羁,和不可捉摸的神秘,与眼前的邓一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
  父亲的话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回响:“不要再跟吴来交往!不要再跟吴来交往!不要!不要!……”
  程寂痛苦地闭着眼,隐隐之中感觉邓一生慢慢将头靠近,低下来,渐渐快要贴上她的脸颊,鼻息轻缓地吹在她的皮肤上,就像柔弱的柳叶微微拂过。
  程寂本能地一缩,忽然牙关一咬,拼尽全力将邓一生一推,挣脱出来。
  “对不起,我有男朋友!”
  程寂不敢抬头去看他,说完这句话,她立即返身逃出了礼堂大门。
  邓一生呆了一呆,急奔出去,左右张望,却见程寂已朝着宿舍方向跑出很远,不一会便消失在晕黄的路灯下。邓一生只觉心口一阵冰凉,抬头看时,却见一弯新月如眉,掩在浮云之后,若隐若现。
  月光晦暗,夜色中的雁西街一片沉寂,只有稀稀疏疏几处灯光。
  屋内没有开灯,老曹爷爷习惯独处于静夜之中。窗户玻璃四周的旧钉子早已松动,风从细缝中掠过,轻微的吁吁声在屋中反复游荡。收音机已成残渣,一种孤独无依的揪心感觉越来越强烈。夜愈深却愈难入眠,老曹爷爷迟缓地下了床,披上浆洗了无数次的旧军衣,拉开门,出去透透气。
  树影婆娑,静夜中却如鬼影乱舞。往西走到胜利山的另一端,那是老曹爷爷早年的住处,多年前便已成为一片废墟,如今荒草遍地,几乎遮盖了小径,脚下偶尔踩到半块残砖,或是一段不规则的木头。
  野外没有一丝灯火,那一丝月光远不足以给人间布下一线希望。路荒无人,草丛中间或传出一两声秋虫的悲鸣。老曹爷爷心事沉重,缓缓行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不远处就是他早年房舍所在的位置,渐渐走近,前方似乎传来些许响动。老曹爷爷心中一凛,屏住呼吸,慢慢前行。
  夜昏暗。一个黑影朦朦胧胧,手持一柄类似平铲的器具,他时而蹲下身子,似乎寻找着什么,时而起身挥动铲子,一掘下去,抛出一撮混着杂物的泥土,接着又俯下身子,用手仔细扒拉着。
  这时一丝清凉的风忽然掠过,旁边荒草随之轻轻摇摆,沙沙细声不绝于耳。黑影霍地直腰杆来,目光如电,警剔地向四周扫去,他觉察到一股诡谲阴森的气息。
  就在这时,从黑影背后传出一个幽灵般冷涩迟缓的声音:
  “我晓得你想找什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1-29 12:31:3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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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第九章 相煎

  老曹爷爷走在前面,佝偻着身子,像是背负重物,又似被沉重的压力逼得抬不起头来。吴来紧闭着嘴,默默走在身后,望着他苍老颓唐的背影,心中不知是怜,是恨,是苦,还是疑。眼见他身子突然晃了晃,似乎踩到石头,吴来迟疑一下,停住脚步,却没有上前搀扶。
  老曹爷爷终于站定,吐出一口气,缓缓问道:“你想找你父亲留下的东西,是不是?”
  “是。”想到父亲,吴来挺起了胸。
  “我第一次见到你,心里就带了疑。你跟你父亲长得很像,如果不是当年有人亲眼看见他把你抱在怀里,点燃房子自杀,我应该第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
  话未落音,吴来往前踏出一步,胸脯激动地起伏,沉声问道:“你说什么?我爸爸是自己烧死的?”
  老曹爷爷点点头:“如果你以为你父母的死是我害的,那你就错了。”
  “哦,是吗?”
  “当年我虽然反对你的父母亲结婚,但并没有害他的意思。相反,二十五年前使我全家遭难,害我晚年孤独的,正是你父亲。”
  “不可能!”
  “随你信不信。我出院回家,发现你父母的照片不见了,除了你和那个程妹子,这些年没有人进过我家门。你拿走了他们的照片,我才终于肯定,你就是他的儿子。那天被你父亲抱着投火自杀的,不过是一条婴儿的棉被,在那之前你就被他送走了。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能找回雁县。”
  吴来目光闪烁,盯着老曹爷爷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的心思,是否在说谎。
  “我今年已经八十,孤身一人过了二十几年,是是非非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你想找你父亲的遗物,我这里倒是还留着一件,也许你看了之后,会晓得很多事情。” 老曹爷爷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跟我来!”
  这两夜依然辗转无眠。快到天亮时,程寂终于合上了眼。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小小舞台上,四周望去,这是一家古式的茶楼,此刻正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客人们无心喝茶,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舞台,二楼的游廊上也坐了一圈涎着笑脸的男人。
  众人目光聚集在舞台中央一个女子身上。程寂似乎站在她身后,只见她穿着一身艳红的半袖旗袍,镂金刻银,一派华丽风格,乌黑的长发挽作一个荷花髻,向众人微微颔首,将怀中琵琶轻轻一拨,一声清越,满座顿时安静下来。
  歌女稍稍清了清喉咙,纤指撩撩,琵琶声如珠玉落盘,环佩叮咚,嘈嘈切切。程寂虽不懂乐器,却也觉心胸渐渐舒展开来,说不出的受用。但听歌声轻起,句句柔曼忧愁: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嗳呀嗳哟,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台下老少男子目光火辣,有人眼望耳听,不觉口角垂下涎津,连忙唆回嘴里。程寂心中莫名升起忧患之感,便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炮响,轰的一声,紧接着又是几声,脚下地面微震,茶楼里顿时炸开了锅,人们纷纷四散奔窜。那歌女惊得瑟瑟发抖,抱着琵琶站起来,也要向外跑去。
  这一回头,程寂终于看到她的面容,不由得大吃一惊,但见她浓脂艳粉,却掩饰不住少女的纯真神态,这眉目,赫然就是自己!
  炮弹声轰鸣声、飞机划过上空的声音就在耳边,源源不断。程寂痛苦地挣扎,双脚却像被绳索缚住,竟一步也迈不开。情急之中,猛然醒来,却见窗外旭日初升,室友们陆续起床,床头电话恰在此时“铃铃”响起。
  “喂,找谁?”程寂兀自惊魂未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一个细柔的女声从听筒中悠悠传来:
  “是程寂吗?我是你姐姐……”
  这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多年来,她与程立从未心平气和地交流过,更别说以亲姊妹相待。骤然接到程立的电话,程寂呆了一呆,赶忙晃晃脑袋,以确认自己不是在梦中。
  “妹妹,今天周末,你不用上课吧?”
  “我,我,嗯,不……不上课。”对这个亲切的称呼猝不及防,程寂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舌头也不利索了。
  “我现在想见你,有些事要告诉你。你应该对二十一年前发生的事情很好奇吧?中午之前,我在房间等你!”
  摞下电话,程寂飞快地洗潄完,匆忙赶到火车站。长沙与雁东同居京广线,不到一个小时就有一趟车在两地间往来。
  门开启,程寂轻轻走进病房。四周白墙如雪,白瓷砖的地面一尘不染,单人床上铺着湖绿色床单,从床沿垂下来,几乎触及地面。被子整齐地叠在床头,颜色已经旧了,却浆洗得干净笔挺,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人是讲究生活的。
  房间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走进的一刹那,一种异样的感觉忽然涌上来,程寂心头一阵纠紧,仿佛有什么东西敲打着心脏,呯通,呯通,呼吸竟有些困难,她连忙挤一挤眼睛,定了定神,心跳渐渐恢复了正常。
  “可能刚从大太阳中走进房间,有点不适应吧。”程寂想着,见程立正背对门口站在窗下,望着满世界的阳光出神,她今天穿着一件羽纱般轻盈的白色连衣裙,衬得身材亭亭玉立,犹在雾中仙境。
  “上次说要给你带丝巾,我没来得及回家去拿,就在附近商店买了一条,你看看喜不喜欢。”程寂说着,将丝巾放在书桌上,“我刚才问了护士,她说你最近恢复得很好,完全可以回家调养,看你自己愿不愿意。”
  程立慢慢转过头来。程寂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姐姐,她鹅蛋脸型,眉目精致,清雅中有绝俗气质,只是肌肤苍白,似乎缺少阳光的滋润,下巴尖俏,却显出一种傲世之态。
  然而与她眼神交接,两道冰寒阴鸷的光芒直射过来,程寂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那目光似一劈闪电,令人感到犹如暗夜之中风雨雷鸣的恐惧。
  这目光只闪了一闪,程立随即恢复了常态:“坐。”
  程寂在床沿坐下,只觉全身莫名其妙地不自在,似乎臀下有无数虫蚁在爬动,心里暗暗后悔没来得及通知吴来一起到医院。
  程立仍然站着,将丝巾拿在手中抚弄:“要我回家?回哪去?一个人住在空空荡荡的老房子里,还不如在医院。”
  听到这话,程寂不由得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她。
  “你不用瞒我,上次你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系在你裙子拉链上的麻线。”
  程寂想起,上次到医院时父亲七日丧期未过,自己身上还系着守孝的麻线,为了不让姐姐看到,便将它别在拉链上,用上衣挡住了,想必是在与程立的一阵推搡中不慎将麻线露了出来。
  “生死由命,没什么可哭的。”程立显得十分平静,“这些天我一直在冥思苦想,终于把二十一年前的那个结打开了。”
  “是什么?”程寂心跳遽然加速。
  程立不答,思索了片刻,说道:“你一定很想晓得,二十一年前的中秋节晚上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
  程寂看着姐姐,等等她继续说下去。
  “那天晚上,我们六个小孩,包括我、蔡文、曹叶、张磊、林青和魏星,去了胜利山顶的一个防空洞里。那个洞被封了几十年,有人说里面埋着宝贝,还有一张地图,我们没见过地图,就想靠自己的智慧把宝贝找出来。”
  程立垂下眼睑,面色黯淡,似乎为当年那股幼稚的勇气后悔不已。
  “那个洞很深,很大,就像迷宫一样,里面一团漆黑,我们的火把只能照亮眼前的路。墙角流着粘粘的水,黑乎乎的分不清是什么颜色,墙上也是湿漉漉的,爬满了褐色的大蜘蛛……”
  一想到那天晚上洞里的情景,程立不禁露出恐惧的神情,二十一年过去了,这一幕仍然时常在恶梦中浮现。程寂听她幽幽地道来,忍不住脊背升起一股凉意。
  “我们准备了很多东西,还做了路标,以为就算找不到宝贝,也可以沿着原路返回,没想到……”程立双手抓住桌沿,努力使情绪平静下来,“等我们撤退时,路标竟然都不见了!接着,有人哭了,有人在发抖,有人吓得尿湿了,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沿着墙继续往前走,希望能找到另一个出口。这时我们听到有人在唱歌……”
  程寂心里猛地一阵颤抖:“有人唱歌?莫不是……”
  “对,唱的就是《天涯歌女》!”程立霍地转过头来,目光如刀,程寂竟不敢直视。“这时前面出现一条笔直的路,路的尽头是一扇木门,我们当时都以为找到出口了,兴高采烈地推开门走出去。”
  程寂隐隐觉得大事不妙,果然,程立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想到,这是一扇死亡之门!”
  “那,门里面到底有什么?”程寂知道这句问话实在多余,但此刻房间的空气已随着程立的话语变得诡秘异常,若不开口说说话,她觉得自己就要被这种氛围吞掉了。
  程立摇摇头:“我不晓得。我根本就没有进去,不过,我在门外的墙上看到了几行字。”
  “什么字?”程寂只觉心脏在胸腔中突突跳跃,她隐隐感觉,这些字可能就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程立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
  “铃铃铃……”
  “谁呀!周末也不让人睡个懒觉,讨厌!”夏琴嘟囔着爬起床,睡眼惺松走到电话机旁。
  “上午好!还没起床呀?”电话里传来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
  “邓一生!”夏琴心里一跳,闪过一丝激动,随即又被愤怒的情绪取代,音量陡然增大,怒吼一声:“你找谁!”
  邓一生被震得愣了愣:“你怎么啦,没事吧?……我找程寂。”
  夏琴冷笑一声:“程寂?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吗?你都搂着人家跳舞了,还不知道人家在哪!”不等邓一生答话,便将电话啪的一下挂了。
  夏琴气鼓鼓地躺回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刚一会,“笃笃笃”敲门声响起,节奏很快,似乎敲门的人心情比较急迫。夏琴走到门边,随手弄了弄头发,刚扭开门把手,一个高瘦的身影闪了进来。
  “啊――你干吗!进女生宿舍也不先问一声!”夏琴下意识地低头看看单薄的低胸睡裙,双臂一拢,护住了雪白的酥颈,心里却忍不住有种窃窃的喜悦感。
  “对不起对不起!”邓一生忙不迭地道歉,眼睛却在环顾四周,“怎么程寂不在吗?”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她又不是我的女朋友!”
  “好妹妹,算我不好,你怎么罚我都可以!我真有急事找程寂,前天她托我查几份档案,我拿到了,告诉我她在哪,我得赶紧找到她!”
  “她一早就回雁东了,说是去她姐那。”夏琴恨恨地说道。
  “什么!”邓一生跳起来,一把抓住夏琴的肩膀,吓了她一跳,“你怎么不早说!”
  程立摇摇头:“我刚看了两三行,就听见门里一声惨叫,他们几个像逃难一样跑了出来,我也跟着跑,奔跑中火把光线错乱,一头撞到墙壁,痛得我栽在地上晕了过去。我以为自己会死了,没想到这一撞却让我捡回一条命。”
  “这么说,你也不晓得他们在门里面看到了什么?”
  “是。”程立点了点头,眼神中却掩不住一丝恐惧和慌乱,身体也止不住微微颤抖。
  程寂疑心顿起,问道:“可是,在你向外跑的时候,还有倒地快晕过去的那一瞬间,也没看到什么吗?”
  “没有,没有。”程立坚决地摇着头,“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了,我只晓得另外几个人都没活着出来,但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不清楚,也没看见。”
  “既然什么都没看到,你为什么说已经把那个结打开了?”
  “我打开的不是他们死因的那个结,是墙上的咒语。”
  “咒语?”程寂张大了嘴,只觉越听越奇。
  “一个下了四十九年的咒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今年就会应验了。”程立忽然转过头来,“你还没吃饭吧?”
  “没有,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赶过来了。”
  “哦,那就一起下楼吧,先吃饭。今天不想去食堂了,我们到对面街上吃小炒吧。”
  “你每天都在食堂吃饭?”
  程立点点头。程寂想到姐姐每天都要跟一群疯狂的人挤在一起抢饭吃,心里一阵难受,想说点什么,又不好开口,站起身来,准备出门。
  “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有时候跟那些人打交道比跟正常人还轻松一些。”程立淡淡地说道,似乎看透了程寂的心思,她拈了拈手中的丝巾:“这条丝巾跟我裙子的颜色不相配,还是给你戴吧,你今天穿的衣服倒很配。”
  程立说着,站到程寂身后,双手轻拉,将丝巾在她脖子上环了一圈,从后面系了一个结。
  程寂感觉颈后皮肤微微生风,程立吹气如兰,纤指灵巧,她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二十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姊妹之情,竟如身在梦境。
  正在遐想间,程寂猛然觉得脖子一紧,系着的丝巾被狠命向后拉扯。程寂大骇,下意识地伸手想扯开丝巾,程立早有准备,手上越发使劲,将程寂直拖到床边,伸出一条腿抵住床头铁杆,双手使劲往下拉。
  程寂头向上仰,迷茫中与程立目光相遇,见她满脸放光,又是兴奋,又是满足,还夹杂着一丝恐慌。程寂两手向后乱抓,泪水顺着眼际线滚滚流下,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却清晰地听见程立的语声,却像在叹息:
  “你不是我妹妹,莫怪我!”
  程寂的思维已趋于停滞,再没有思考这句话的活力。她心里长叹一声,人生悲苦,早走未必不是幸运,于是慢慢合上眼睛,只觉身体正在向深潭中沉下,世界变得异常宁静。
  此时,心海中忽然漂来一叶小舟,渐渐地,拱桥、荷叶、溪流,那个前临水后靠山的江南小镇浮现出来,远处似乎又传来飘渺的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1-29 12:39:5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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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勋章 勤于助新 携手同心 文思泉涌 锄草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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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3 12:19
稳住,稳住,情节发展不要太快。要再多铺垫铺垫,脉络多多一些。
千万不要轻易抖出底。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
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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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3 13:37
俺最爱看鬼故事。鬼故事就一定不能让鬼出现,一直把故事结束也别抖清楚,这样想象空间才大,才有味道。

梁家辉演的《双瞳》就很有味道,一直到影片结束了,也闹不清楚到底那些怪异的事情到底是真有神鬼存在,还是可以用神秘的孢子起的作用。似乎都可以解释又似乎都解释不了。留下一个让人想象的空间,这才是最恐怖、最有味道的。
可怜的美国人,上火了只能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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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3 22:25
《双瞳》俺还没看过呢,听你这么介绍,俺心痒痒了,有机会俺一定要看看。
俺的胆子其实特别小,一篇鬼故事或是一部灵异电影,能让俺几个月不敢一个人上厕所。所以,不是俺不想把气氛写得恐怖一点,而是俺心理素质实在不强,怕是还没吓到别人,先把自己吓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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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3 23:50
怎么现在的鬼故事这么流行呀。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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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4 01:06

[原创]第十章 困境

  黑暗散去,斜阳余晖从小窗中透进来,在房间里形成几道光柱,微尘在光柱中轻飘漫舞。程寂眨了眨眼睛,脑袋里一片混沌,不知身临何境。
  “你醒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满腔委屈立时涌上心头,程寂微微扭头,视野中出现了吴来。她伸了伸手,吴来疼爱地握住,将她抱了起来。
  旁边有人轻轻地咳了一声,程寂这才发现邓一生和夏琴也在房间里。
  “我们先去交费,你要是没事了,晚上就跟我们一起回学校吧,明天还有课。”邓一生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两人结伴出去,把门带上了。
  “你现在在人民医院。”不等程寂开口问,吴来已经解答了,“还好,只是窒息导致的暂时昏迷,醒来就没事了。”
  程寂用力咬了一下嘴唇,确信自己还在人间,凑上前抱紧吴来,心里终于踏实了。
  “我姐呢?”程寂渐渐回忆起中午那一幕。
  吴来不答,只注视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你今晚回学校,莫有什么心理负担,你姐的事我会料理好――她已经去了。”
  “啊?”程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呢?”
  吴来摇摇头:“我也刚到不久。你那两个同学中午赶到医院去找你,发现你晕倒在地,你姐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已经没气了,初步判断是心肌梗塞。”
  “心肌梗塞?”程寂哼了一声,“怎么可能?她从来没得过心脏病。”
  “但她的死确实因为心脏突然痉挛缺氧,好像受到极大刺激。”
  “是不是有人突然进屋,吓了她一跳?”
  “不清楚。你同学进房间时,里面除了你和你姐,没有别的人。要不是她自己受惊,等别人赶过去,恐怕就来不及救你了。”
  程寂抱着头想了想,头脑里一片混乱。姐姐那时分明精力充沛,怎么会突然受惊而死呢?
  “我想去看看她。”程寂说着就要下床。
  吴来拦住她:“莫去了,见了反而不好。天黑了,你还是回学校吧,这边的事有我和邻居们料理,你就莫管了。”
  程寂觉得有点奇怪,但一想到程立狠命勒自己脖子时的表情,不禁心里一寒,点了点头。
  窗外是黑茫茫的一片,三人的座位离门口很近,车厢连接处“哐镗哐嘡”的碰撞声显得分外刺耳。
  “好些了没有?头还晕吗?”邓一生关切地问道。
  程寂摇摇头:“就是有点饿,一天都没吃东西。”
  夏琴正为早上的事有些内疚,闻言立刻起身,去给她泡了一包方便面回来。“本来应该让你请假回家多呆两天,办完你姐姐的事再回学校上课,但是你姐姐……”
  邓一生打断夏琴的话:“伤心的事情不要再去想,即使家人都不在了,你还有我们这些朋友。”
  他从包里取出几张A4纸:“这是我师妹找到的几份老档案,偷偷复印了带出来的。也真是幸运,她正好被分在档案室上班,不用再去求别人。”
  程寂展开纸,看起来是几页表格,末尾还有卷宗编号和穿孔的痕迹,表格中的字是手写体,复印出来不太清晰。程寂仔细翻看,前面几份是1977年雁县治安刑事案件的登记表,其中一页纸上抄着:
  “9月27日晚,家住雁县雁西街67号的程立(女,10岁)、68号的魏星(男,9岁)、71号的曹叶(女,7岁)、72号的林青(男,9岁)、74号的张磊(男,9岁)、80号的蔡文(男,8岁)等六名儿童,因深夜未归,其家长于当晚十二点左右寻至雁西街西胜利山顶一防空洞内,将六人找到并带回。其中五人已死亡,死亡时间均在当晚八时左右,死亡原因初步断定为心肌梗塞导致瞬间缺氧;另一女童程立生还,额部重伤,经抢救已脱离危险,但情绪极不稳定。据寻找儿童的家长回忆,事发地点的防空洞已废弃多年,现场尚未发现他人作案痕迹。六名儿童均为雁西小学在读学生,报案人为程立之父程其元,1977年9月28日。”
  程寂看了一遍,不解地问道:“这算什么档案啊?只是一份笔录嘛!警察根本没去过那个防空洞,就把当事人的话抄一遍,这也叫办案?”
  邓一生耸耸肩膀:“没办法,这案子已经压了二十一年,那时文革刚过去不久,公安部门还乱着呢,一直没破案,久而久之更没人管了。至于你说的二十五年前曹家的案子,根本连记录都找不到!”
  程寂无奈,再往后翻,是一份1977年涟源县户口迁出、迁入登记表,表格中排列着十几个户口迁移记录,逐条看去,其中有一栏标着:
  “姓名:魏守田……外地户口迁出地址:雁县雁西街68号……申报入户地址:涟源县伏口乡板栗村……”
  邓一生说道:“你想查那三户人家搬到哪去了,我师妹只找到这一家,另外两家恐怕是搬到外省去了,查不到资料。我一拿到这几份东西,立马就去找你了。”
  夏琴瞟了他一眼,也凑过头去看程寂手里的资料,忽然“呀”了一声:“我外公外婆家就住在涟源县,你们如果想去找这个人,我可以带路。”
  邓一生本想拒绝,但看她露出期待的神色,只好违心地说:“好吧,那我们下周末就去涟源!”
  倏忽一周即逝。穿过溶岩夹岸的湄江,三人终于进入这个依山的小村落。夏琴的陪同没有带来什么方便,她对涟源境内这个偏远的山村并不了解。
  夏琴拦住一个扛着锄把准备下田劳作的年轻妇女,询问魏家的房址。那妇女上上下下打量着三人,操着极生硬的普通话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夏琴刚要回答,邓一生抢着说道:“我们是魏守田叔叔的老乡,特地过来看望他。”
  “跟我来。”那妇女转身便往村里走。
  三人对望一眼,邓一生笑了笑:“看来这里民风蛮淳朴的,你向她问路,她还主动带你上门。”
  田间道路曲折细长,宽度只容一个人行走,三人跟着那妇女的脚步,七拐八绕之后,早已记不清来时的路。两旁是秋收的稻田,田里已被人踩成乱泥坑,很容易使人回想起不久前这里进行的一场热火朝天的收割运动。有的田里铺上了稻草,准备接着栽种洋芋或者花菜,不远处乱七八糟堆着几捆稻草,静静地守望这片哺育着一村人的田地。
  走了将近半小时,那妇女终于将三人带到一间青砖褐瓦的平房前。她将锄头放下,一手撑着锄把,另一手敲了敲房门,“笃笃笃”,三下沉闷的响声过后,里边传出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开门的是一个披着半旧中山装,表情严肃,大约六十来岁的老人。
  “村长……”
  妇女一口纯粹的涟源乡里话,听起来如同外语,一边跟村长汇报,一边还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来客。程寂等三人楞了楞,只听懂“村长”二字,后面的内容就全如天书了。
  只见村长皱了皱眉头,将三人打量片刻,似乎有些疑惑。
  邓一生忙说道:“我们是魏叔叔的老乡,因为学校派我们来涟源实习,所以特地过来看望魏叔叔。她爸爸就是魏叔叔以前的邻居。”说着下巴朝程寂扬了扬。
  村长露出一丝笑容,侧身一让:“进来说话吧。”他似乎很不习惯笑,这一丝笑容就像是拼命拧干毛巾里的水分,挤得额上和眼角的皱纹扭作了一团。
  堂屋很大,然而采光不好,大白天里只有靠南的半间屋亮堂堂的,另外半间屋则显得有些阴凉,四处墙壁涂着青灰色的水泥,里面墙上开了一扇小门,挂着颜色不明的布帘。
  村长招呼三人在桌旁坐下,邓一生道了谢,问道:“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魏,以前是这里的村长,去年退了,但村里人碰到什么事还是习惯来找我。”魏村长在对面坐下,“你们从雁县来?”
  “是的。”
  “魏守田一家搬来已经有二十年了,你们能找到这里真不容易。”魏村长语调平和。
  “是的。”邓一生避开这个话题,问道:“魏叔叔现在在家吗?”
  “他不在家里,在村口的山上。”魏村长表情有些感慨,“你们从雁县来,难怪不晓得,魏守田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啊?”程寂忍不住失望地叫出来,想到三人一路颠簸来到此地,却得到这样的答复,顿觉心灰之极。
  “他的家人还在吗?”邓一生还有些不甘心。
  “都不在了。两口子本来有一子一女,男仔在他们搬来之前就没了。后来妹仔得了一场怪病,全身瘙痒溃烂,又没钱送医院,在床上痛得乱翻,没多久就死了。妹仔咽气没几天,他们夫妻也得了同样的病,大家都说是妹仔传染的,不敢去进屋看望,到他们死之后,才有人报告乡卫生所,他们派人来给房子喷了消毒剂,再把人抬出去埋了。”
  三人不禁一阵唏嘘。程寂尤其感到沮丧,刚看到一线曙光,又被黑暗吞没了。
  “我们想去坟上拜祭一下,可以吗?”邓一生问道。
   “不是不可以,但从这里出村口再上坟山,一个小时恐怕还到不了,等你们拜祭完下山,再去乡里长途汽车站,就赶不上最后一班发往县城的车了。”
  “我们来之前问过了,最后一班车是在下午三点半发车,”邓一生抬手看了看表,“现在还不到十二点,应该来得及。”
  魏村长脸色一变,缓缓摇头:“年轻人不晓得规矩!没活到寿龄的人遭横祸死去,那就是凶死,凶死的人不能葬入祖坟,而且去上坟也只能选正午时间。”
  “为什么?”
  “凶死的人怨气很深。正午是天地之间阳气最盛的时候,怨气不敢出头,过了正午,那些怨气就会慢慢凝聚,越来越多,到午夜十二点就会变成一股厉气,谁要是这个时候在外面行走,撞到了厉气那就凶多吉少了!”
  魏村长正对着窗户,门前一棵茂盛的梧桐遮住了灿烂的阳光,只漏下星星点点的光斑,从窗户透进来,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地摇动,他的表情在阴影中显得扑朔迷离。
  “有这么邪?”程寂和夏琴半信半疑,邓一生则摇了摇头,刚想说这是“封建迷信”,迎面遇到魏村长讳莫如深的眼神,心里忍不住突了一下。
  “今天是上不了坟了。”魏村长站起身来,“先吃饭吧,吃完饭,我找人送你们去乡里坐车。”
  魏村长走到门口,喊道:“二妹仔,下地择点菜,准备给客人做饭!”有人遥遥地应了一声,听声音正是刚才那个妇女。
  邓一生侧过头悄悄对程和夏琴说道:“你们信不信?这个村长故意吓我们。”两人还没回答,魏村长已经返身走了进来,闲闲地说了些话。不多久,那妇女已经做好饭菜端上来,一盘自家晾的腊肉炒萝卜干,一盘西红杮炒鸡蛋,一盘清炒花菜,一盘鲜嫩雪里红,一盆蘑菇鸡蛋汤,农家菜品,油盐酱辣等作料放得少,味道清淡得多,倒是米饭雪白喷香,诱人馋虫,是刚收获的晚稻米。
  魏村长也不谦让,伸出筷子夹了块腊肉放进嘴里,边嚼边说:“吃,吃!乡里地方,莫嫌弃才好!”不时殷勤地往客人碗里夹菜劝吃,程寂等心里老大不乐意,连忙推辞了。魏村长眼神中满是期待,似乎生怕怠慢了客人,三人只好硬着头皮使劲往嘴里扒饭。
  须臾饭毕,魏村长出门去找人送客,那妇女也不在房中,屋外远远传来打骂孩子的声音,间杂着鸡鸣狗叫,简朴的热闹中更显出山村的宁静致远。
  邓一生思忖着,说道:“这村长也真奇怪,一会说怕我们赶不上末班车,一会说上坟只能在正午,我怎么感觉是在故意推辞。”
  听他一说,程寂也有些疑虑:“等他回来我们再问个清楚。实在不行,过几天就是国庆节了,有两天假期,到时候我们提前过来,看他还有什么理由推辞。”
  三人坐在堂屋里左等右盼,夏琴不时地走到门口张望,正午的太阳使人有些懒懒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这一呵欠使屋里的气氛更显慵懒,程寂仿佛也被传染了,长长地打一呵欠,眼眶立即被一片朦胧的泪光笼罩。接着邓一生也伸了伸懒腰,说道:“要不你们先休息一下吧,等村长回来我叫醒你们。”
  邓一生正好说出了程寂和夏琴的内心愿望,两人立刻点点头,往屋里看去,只有墙角摆着一张木床,黑乎乎的不知有多少年头了,床单早已看不出颜色,被子杂乱地在床头揉成一团,似乎远远的就能闻到霉湿恶心的气味。两个女孩无论如何也不愿靠近那张床,便用纸巾将饭桌仔细擦了几遍,以肘为枕,很快就睡去了。
  梦中的程寂似乎躺在温暖的床上,身下是厚厚的软软的绒被,那床轻轻摇动着,仿佛夕阳下小河微波中荡漾的一叶扁舟,又像童年的摇篮,母亲的怀抱,梦寐以求的心灵港湾。
  母亲!念头一起,程寂微微睁开眼睛,旁边赫然出现一个红衣女人的身影,她侧坐着,挽着高高的发髻,正温柔地推着摇篮。程寂努力睁大眼睛,见那女人转过头来,眉目酷似自己,却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她缓缓俯下身子,凑过来,在自己耳边轻轻说了句话,冰凉的气息吹在脸颊上,程寂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一切已经开始!”
  声音又糯又甜,侬侬的似乎不是本地口音。
  程寂大奇,正要问时,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床剧烈地晃动起来,直晃得她恶心不已。头晕目眩之中猛然听见邓一生的叫唤:“哎,哎,快起来!快起来!”
  程寂一惊而醒。邓一生神情紧张,摇着她的肩膀,一叠声地说道:“天、天黑了!除了我们,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1-29 12:42:1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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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会害怕,总是因为一些未知的东西,倘若知道是什么了,神秘感也就没有了。就像看恐怖片,拿鬼神最文章其实最没有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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