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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胆相照论坛 论坛 原创文学 存档 1 【原创】万人坑遗事(大结局在10页)
楼主: 我自翩迁

【原创】万人坑遗事(大结局在10页)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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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2 03:39

[原创]第五章 逃亡

  静夜。这声音突然冒出来,仿佛自地底透出,又像是近在耳边,程寂吓得汗毛倒竖,差点叫出声来。
  吴来连忙转过身,同时伸出手臂护住了程寂。仔细看去,只见靠近门口的墙边坐着一个人影,刚才推门进来时正好将那人挡在门后,所以他们竟没发现屋里有人。
  “你是……曹爷爷?”吴来试探地问道,心想这人既不开灯,又不招呼来客,实在诡异得很。
  那人不说话,只将手中一个小盒子状的东西翻来弄去,过了一会,才慢慢地说道:“你们来做什么?”
  这时吴来和程寂的眼睛已渐渐适应了黑暗,看那人果然就是老曹爷爷,手里拿的正是他多年钟爱的老式收音机。然而老曹爷爷的话语却从阴冷苍老中透出一种警惕,不明白他为何对这两个年轻人心怀戒备。
  “我们……有几个问题要请教您老人家,想到现在正是您吃完饭听广播的时间,所以过来打扰一下,问完之后我们马上就走。”吴来已经恢复了冷静,挺了挺胸,一双明亮的眸子在昏暗中直盯着老曹爷爷。
  “我没什么可以让你们请教的。”老曹爷爷想也不想,冷冷地拒绝了请求。
  程寂忍不住插嘴说道:“您一定可以解答的,这事除了您没人能说清楚。二十一年前的中秋节晚上……”
  老曹爷爷闻言忽地一震,立即打断程寂的话:“你过来!”
  “干吗?”程寂看着他,心里有些发毛,向吴来身上贴紧了些。
  老曹爷爷等了等,见她不肯过来,说道:“好,你不过来也可以。你们两个站到那里,面对窗户!”说着向窗下灯光射在地上的暗黄色光斑一指。
  吴来和程寂对视一下,不知他要干什么。两人默默走过去,站在所指的地方,灯光虽然不太亮,但已足够将两张面庞照得清清楚楚。再向老曹爷爷望去时,因为他在暗处,己在明处,却不如刚才清晰了。吴来感觉到他正用冷冷的目光盯着自己和程寂,心里倒也并不害怕,只觉得有些恼怒,于是也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他所在的位置。
  但听得老曹爷爷说道:“你……你是哪个?”声音竟有些发颤。
  “我叫吴来,住在那边李爷爷家里,一年前搬来的。这是程寂,她在这里住了二十一年,您总该认识吧?”
  老曹爷爷没有回答,似乎在思索什么,良久,他忽然憋出一句意外的话来:
  “你,会不会唱《天涯歌女》?”
  吴来和程寂惊诧万分,立刻想起早上程立所说的话来。虽然看不清老曹爷爷的脸,但从声音中可以想象他现在的表情,那一定是一张充满疑惑、探奇而又惧怕的脸。
  吴来答道:“我只会唱两句……”
  “不是说你,是你抱着的那个!”老曹爷爷显得有些焦急。
  吴来看着程寂,她也正看着自己,两人心里都充塞着无数个“为什么”。程寂小心地问道:“你是不是要我现在就唱?”
  “是!”
  “我也只会两句,你真要听,那我就试着唱一下。”程寂看看窗外,月亮露着大半边脸,周围环着细而亮的晕圈。夜色温柔,这低矮阴暗的屋里却飘荡着一种令人浑身不畅的气息,此情此景若没有吴来陪伴,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停了一停,程寂向黑暗中的老曹爷爷说道,“就这两句,后面的都不会了。”
  黑暗静得令人窒息。老曹爷爷只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忽然站起身来,将门打开:“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程寂呆了呆,问:“那我们刚才问的问题……”
  “我不晓得!我也不关心这些事。你们回家吧,很晚了,不要在外面走来走去。”
  程寂和吴来满心疑惑,却问不出任何信息,无奈之下,只好出门离去。程寂走过老曹爷爷身边时,忽听他幽幽地问了一句:“你的仔玉戒指还在不在?”
  程寂不解地转过头,见老曹爷爷目光炯炯,眼神中透射出期待与恐惧,竟还夹杂着几分火辣的光芒。程寂心头一紧,茫然问道:“戒指?什么戒指?”老曹爷爷不答,只用质询的目光死死盯着程寂。程寂正被他瞧得头皮发麻,却听他叹了口气,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似乎如释重负,说道:“走吧!”不等两人回应,便将门砰地一声关住了。
  程寂偎依着吴来,紧紧抱住他的一只胳膊。街上人很少,居民们大都聚在家里看电视,一些年纪大的已经熄灯准备休息了。小楼亮着灯,房东李爷爷夫妇还没睡觉。
  “这个怪老头,真是莫名其妙!”程寂想到刚才那一番折腾,还有点后怕,“看样子他应该晓得一些事情,可他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呢?”
  吴来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有什么不肯说的?除非自己做了亏心事,心虚!”
  “可是我们现在还能问谁呢?还有谁比老曹爷爷更清楚那件事?”
  两人说着话,正要上楼,忽然听到有人说道:“刚回呀?上我家坐坐吧。”回头一看,李爷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坐在沙发上吃着西瓜看电视,旁边李奶奶还在不停地劝他们多吃点。吴来心念一动,问道:“您老人家在这里住多长时间了?”
  李奶奶掂着指尖正在算,李爷爷已经回答了:“二十四、五年了。”
  “那您二位对住在这附近的人都很熟悉吧?”吴来吃了一口西瓜,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李爷爷摸着短须笑了:“嗬嗬,可以说熟也可以说不熟。这附近是县城最落后冷清的地方,你们看,喏,旁边就是农村了!很多人攒了点钱就到城里买好房子搬走了,只把这些破烂房子租给亲戚或者外地人住,现在的住户大部分都不是以前那些人了。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以上的人家,除了我,大概只有你们程家和老曹家了。”
  “那,您跟老曹爷爷熟吗?”吴来望着李爷爷,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老曹?”李爷爷深吸了一口气,“他比我还大十几岁,今年恐怕该有八十了吧。我来这之前他就已经住了几十年了,听说是个老军人,从枪杆子里面爬出来的,很不简单,但是县里和市里每次要给他照顾,他都拒绝了,是个怪人。”
  “他为人怎样?”吴来紧接着问。
  李爷爷锁起眉头:“这个我就不太好回答了。我跟他交往其实也很少,他喜欢独来独往,既不帮助别人,也不要别人帮他,他好像不想跟外界打交道……除了他那个宝贝收音机。”
  “他家里没有别的人吗?”程寂问道,她也开始对这个古怪而神秘的老头产生好奇了。
  “有。在我住到这里之前,他家里好像人还蛮多的,有四五个儿女,还有几个孙子辈的。”
  “现在呢?”程寂听着,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我们搬来时听人讲过,他家里好像刚遭了一次大灾难,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孙女,偏偏这个小孙女后来也死了。唉,老年凄惨呀!”说完,夫妇俩相对叹着气。
  怪老头的凶恶形象忽然变得可怜起来,程寂还想问:“那为什么……”只觉大腿被吴来拧了一下,示意自己不要说话。她转过头,见吴来神情唏嘘,似也十分不忍。
  “看来他这种孤僻性格可能跟家里遭的这场灾难有关,”吴来沉吟着,“您老还记得二十一年前的中秋节晚上吗?”
  李爷爷身子微微一震,李奶奶也同时转过头来。程寂插嘴说道:“我们刚才去找曹爷爷,就是想问清楚我姐姐当年发生的事情,但他不肯说。其他经历过的人都搬走了,如果那件事不能水落石出,我姐姐的病恐怕就治不好了。”
  “二十一年前,二十一年前……”李爷爷仰面望着天花板,陷入对往事的回忆,缓缓说道,“其实,那些人并没有全部搬走,还有一个留在雁县!”
  雄鸡唱晓,金风送爽。
  还未见太阳露脸,晨光已经给这座小城披上一件清淡的纱衣。城东的繁华地带,最先涌现人气的就是果蔬交易市场,许多附近的菜农、果农,赶着早挑着担匆匆地进场,将要卖的瓜果蔬菜在摊位上摆放整齐,等候早起的家庭主妇们前来购买。二道贩子们则忙着在市场门口下车卸货,输入外地运来的品种。周围几家卖酱醋干货、盆碗杂什的小铺也陆续开张。
  蔡以忠打开房门,背负双手,踱下楼梯,沿着街边小道,慢慢走进市场。俗话说“前三十年不醒,后三十年不睡”,他已年过半百,近来越来越体会到长夜无眠的苦恼。自从老友暴卒,这两天如巨石压心,情绪沉郁得简直透不过气来,夜半惊醒,经过多年已渐渐平淡的往事,忽然变得异常清晰起来。他本是不信任何鬼魅邪魑的。如今怎么忽然有些患得患失起来,看来自己真是老了!
  “蔡老板早!”“早啊,蔡老板!”……
  见到蔡以忠进场,许多商贩站直身子微笑问好。蔡以忠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答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挤出一点笑容来。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旋了两天两夜,是该决定的时候了!他望着眼前为生计忙碌得像陀螺的人们,心中叹息着,这里毕竟是他多年的事业,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现在不得不舍弃,那份滴血似的痛苦和无奈难以对旁人道明。
  李虹也是一夜没睡好,早早起了床。丈夫十几年前便果敢地承包了这家市场,起早贪黑,使它逐渐发展壮大,如今已成为附近几个县镇最大的果蔬集散地,加上为人谦厚,在当地口碑甚佳。丈夫事业红火,自己也就早早退休回家,日子过得平淡悠闲,然而膝下无子女承欢,越到晚年越是觉得凄凉。这两天丈夫始终眉目紧蹙,寡言长叹,昨晚忽然叮嘱自己一早打点行李去浏阳的亲戚家暂住,李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丈夫神情郑重,也就不再多问了。
  李虹正要打开炉门做早饭,蔡以忠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了,一进门便问:“收拾好了吗?”
  “随身的东西都装在两个旅行包里了,我熬点粥,吃了再走吧。”
  “不,”蔡以忠拦住了她,“现在就拿着东西走,车我已经开到楼下了。”
  李虹心里忐忑不安,但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于听从丈夫的话,于是将一个包递给丈夫,自己背起另外一个包,正要出门,忽然想起一事,又进了门,将客厅墙上一幅全家福相框取了下来,伸袖擦了擦,含着泪将它放进包里。
  楼下停着一辆半旧的小松花江,是丈夫平时联系业务用的,李虹弓身进了车,将旅行包放在后座上,自己坐在包的旁边。蔡以忠坐进驾驶室,准备发动汽车。
  “这次去多久?”李虹忍不住问道。
  “一个月。过了中秋节就回。”
  “那市场的生意怎么办?”
  “我刚才已经跟几个管事的交待清楚了,这一个月里的进货、分摊、收租、上税的事,他们会安排好的,跟了我这么多年都有经验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你莫问!”蔡以忠有些粗暴地打断妻子的话,“以后我自然会告诉你!”
  李虹不说话了。这时车已经驶出了县城,行走在绿树成荫的乡间公路上。车速加快,窗外的水田、房屋、山陵,一个一个迅速向后面退去。
  李虹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县城了,一种空虚压抑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从小就有点晕车,便打算躺下来睡一会。这时她想起了儿子,那个生性有些顽皮的小细伢子,让自己操心了七八年,有一天晚上突然不见了,等丈夫找到他时,竟已成了冰冷的尸体,这个打击让自己一度伤心欲绝。
  想到这里,李虹眼睛湿润了,她翻过身,拉开旅行包的拉链,双手捧着相框,眼泪扑簌簌地掉在玻璃面上。水雾迷蒙中,相框里的小蔡文依然是一副天真可爱的脸蛋,冲着自己开心地笑着,孩子正是换牙的年纪,照片中还能清楚地看到嘴里的两个小黑洞。
  李虹流了一会眼泪,要将儿子抱在胸前陪伴自己旅途中的睡眠。照片中的蔡文忽然眨了一下眼睛,慢慢地向她伸出两只手臂,笑靥如花,仿佛在叫唤着“姆妈”,李虹又惊又喜,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儿子扑到自己怀里撒娇的情景,于是她也伸出手将儿子紧紧抱住,只觉儿子的小手环住了自己的脖颈,一圈又一圈,竟像拉面一样无限环绕,李虹的呼吸越来紧,眼神渐渐迷茫,儿子的笑容也越来越遥远,终于眼前一黑。
  蔡以忠此刻心神不宁,见妻子在后座睡了,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刚定了定神,眼角余光中忽然发现驾驶副座上坐着一个人。
  蔡以忠一惊,放慢车速转头看去,原来是老程的女儿寂妹子。程寂不声不响地坐着,眼睛望着前方的小山峦。
  “呃……”蔡以忠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竟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寂妹子呀,蔡叔叔今天临时出门,是……是有一件特别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回一趟老家。你……你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今天要去我家问一些事情,我不是不愿告诉你,等我探亲回家,我一定有问必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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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第六章 万人坑

  说完这几句话,蔡以忠觉得脸上有点发烧。他活了五十来岁,大风大浪见过不少,说谎也不是第一次,但今天面对故友遗孤,竟觉得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心里说不出的羞愧。然而程寂并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半点怨意,依旧直视着前方,似乎打定主意要跟着他的车去浏阳。
  蔡以忠只好继续说道:“寂妹子,你是怎么躲进我的车里的?哦,肯定是我上楼拿包时你偷偷钻到座位下的,是吧?这孩子,长这么大还调皮哪!我和你李阿姨这次回老家,呆的时间比较长,你就莫跟着去了,等到了下一个县城,我送你坐长途车回家吧。”
  蔡以忠停住了嘴等待回答,半晌,程寂始终一言不发,若不是她一双眼睛亮亮地睁着,蔡以忠还以为她也睡着了。
  公路方向一转,车子驶进了邻县山区,除了风从玻璃缝中透进的呜呜声,整个世界一片空寂,没有一丝人烟,也没有半声虫鸣鸟叫,静谧的氛围铺天盖地,直逼得人透不过气来。程寂不说话,后座上躺着的李虹当然也没说话,蔡以忠只觉浑身都不自在,像是童年在农村时夏天晚上被毒辣的花蚊子咬得睡不着的感觉。
  蔡以忠正搜肠刮肚地想说什么话打破这种可怕的寂静,忽然注意到程寂今天的衣着与平时不太一样,她穿了一身紧贴身段的半袖小旗袍,大红的颜色炫得令人头晕,更衬得一张圆脸苍白如雪。蔡以忠很是奇怪,印象之中程寂从未有过如此穿衣风格,看来上大学之后的女孩开始在意自己的容貌身材,学会打扮了。
  蔡以忠刚想开口问一问她的学业,只见程寂黑亮的双瞳忽然睁大了,努了努嘴,似乎前路上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东西。
  蔡以忠回过头看去,右前方是一块白亮的水泥坪,似乎很眼熟,坪上有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在玩闹嬉打,其中一个体形较高胖的男孩用力推了另一个瘦小的孩子一把,那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叫着:“爸爸!爸爸!”
  那声音多么耳熟,听得蔡以忠心涛汹涌,热泪盈眶,仔细去看,那不是蔡文又是谁!眼见高大男生又要伸手打自己的宝贝儿子,蔡以忠怒从心起,方向盘一转,脚下用力一踩,直冲过去,打算下车好好训一训这个欺凌弱小的坏孩子。
  这时,玩闹的小孩们都抬起头来看着他,嘴角浮现一丝诡秘的笑容,儿子蔡文张开了臂膀,向他甜甜地笑着喊:“爸爸!爸爸快来!”蔡以忠头脑一荡,猛然想起,这块坪就是胜利山顶的那座碉堡的平台!
  就在一瞬间,白坪、小孩全都消失了,车拐入了主路旁的一条短岔道,那是为中途出现故障的车留出的暂停处,蔡以忠紧急刹车,然而脚下一用力,心里立即一片冰凉。车子冲过矮护栏,向谷底直坠而下。四周是一片空空荡荡的山林,青翠葱郁,望不够的秋色撩人……
  起风了。南国的秋天在夏天和冬天之间慢慢过渡,令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每年都能享受两个多月秋高气爽的愉悦。天气刚刚转凉,阳光开始变得温柔,穿T恤或是衬衫都很舒畅。空气微微流淌着,在树荫中行走,能听见风在树叶间轻轻的哼唱,即使心情再烦躁的人也会感受到一种绵密的柔情缓缓渗进心灵。
  程寂挽着吴来走到蔡家门前,她捋了捋头发,“笃、笃、笃”三下敲门,等了一会,里面没有动静。程寂再敲三下:“蔡叔叔!蔡叔叔!我是程寂,你在家吗?”两人竖起耳朵听,里面仍然没有动静。
  “奇怪了,昨晚明明打电话约好的呀,怎么不在呢?”
  “你呀,跟人约在九点见面,结果自己一觉睡到九点一刻还叫不醒!蔡叔叔今天肯定有事要出门,没时间等你了。”
  “昨天奔走了一整天,太累了嘛!可是李阿姨怎么也不在呢?她一般很少出门呀。”程寂咬着嘴唇,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句话也没留就离家了。这时只听房间里面电话铃声接连不断,再仔细一听,似乎还能听到秋风在房间里盘旋吹掠的声音。
  “奇怪,”吴来沉思着,“他们好像走得很匆忙,没有留录音电话,连窗户也没关好。”
  听吴来这么一说,程寂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小说和电视里常见的凶杀案情冒上心头,她害怕起来:“那怎么办?我们去报警吧!”
  正在这时候,外面街上忽然人声鼎沸,两人走下楼,在楼梯口遇到三个警察,神色肃穆地上了楼。楼房旁边的果蔬交易市场外聚了许多人,还有人陆续从附近的店铺、楼房里赶出来,市场门口顿时喧嘈起来。吴来拉着程寂挤进人群,见围在中央的两个人他们都认识,正是蔡老板的下属,果蔬市场的管理员,他们神情悲痛,正在发布一个重大消息:
  “我们刚从派出所回来,是的,翻下山谷的正是蔡老板的松花江,车子已经摔烂了,但车牌号还能看出来。”
  “那蔡老板怎么样了?”旁边一个商贩赶紧问道。
  “唉,山崖不是很高,但摔下去还是留不住命!”管理员抹了抹眼睛。
  “蔡老板一向做事稳重,开车技术也蛮好,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呀!”商贩和居民们七嘴八舌,叹息着。不等听完,程寂只觉眼眶一湿,落下泪来,吴来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李阿姨呢?她也在车上吗?”程寂问那两个管理员。
  “是呀,他们还带着行李,好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李姐的表情倒并不痛苦,还带着笑,可能当时正躺在后座睡觉,在梦里去世的。”
  吴来凑在程寂耳边说道:“走,我们去他家里看看。”两人上了楼,蔡家的门已经打开,一个警察站在门口,另外两个警察在屋里取证。见两人要进去,门口的警察伸手拦住了。警察狐疑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程寂忙说道:“我是蔡叔叔的侄女,他跟我爸是结拜兄弟。”
  “那也不能进去,我们正在办案!”
  “那好吧,我们不进去就是了,”吴来说道,“我们刚刚得到噩耗,觉得太意外了,所以赶了过来,想问问蔡叔叔和李阿姨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在山路上出的车祸,刹车意外失灵,我们怀疑是人为原因。”警察的一只手仍然拦在门口。
  “他们临终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我们赶到时他们已经咽气了。”
  吴来仍不死心:“那,蔡叔叔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呃,比方说遗嘱什么的。”见警察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吴来连忙解释:“你千万莫误会!我只是想问问蔡叔叔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有。他身上有一张纸条,看样子是早就写好的,说如果他们出了意外,就把所有财产捐给市里的精神病医院,别的没有了。”警察略略思索了一下,又补充说道:“在车前的仪表台上划了几个血字,估计是死者临终前用手写的。”
  “是什么?”吴来和程寂同时问道。
  “我们现在也没查清楚,就是三个歪歪扭扭的字――万人坑!”
  李奶奶双手捏住煤炉的两耳,用力提起,将炉子搬到过道的墙边,看看炉内火势将尽,于是拿起火钳,添进一块新煤,然后慢慢挪进屋里,端出煮饭用的米锅,在门口阶边的自来水管旁蹲下,一丝不苟地淘起米来。
  房门没有关,可以听到屋里说话的声音。
  “派出所的人问了些什么?”
  “也没问什么,就是给我们作了一份笔录。昨天晚上我们给蔡叔叔打电话,问他二十一年前那件事,但他在电话里犹犹豫豫的什么也没说,我们就约好今天上午在他家见面。等我们到他家时,他已经在几十里之外出事了。他的车前两天才检修过,今天突然刹车坏了,警察怀疑有人故意害他,但现在还找不出什么线索。”
  “照你这么说,老蔡明明跟你们约好了,今天清早却收拾行李要到外地去,谁也不晓得什么原因……”李爷爷沉吟着。
  “是的,我们也觉得很奇怪,就算临时有事要离开雁县,按蔡叔叔平时的做法,也会给我们打个电话或者留个纸条,不至于这样匆匆忙忙,倒像是故意躲开我们。”吴来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双肘立在大腿上,十指交叉,支撑着头部。程寂挨着他坐着,也在冥思苦想。
  李爷爷叹息着:“老蔡这个人为人还不错,不像其他暴发户一样目中无人,没想到会跟人结下这么大的仇,竟然逼得他离家出走,还害他死得这么惨。”
  “我觉得事情不完全是这样,”吴来舔了舔被风吹得有些干涩的嘴唇,“如果他真的跟人结了仇,怎么连亲戚,邻居,还有跟了他十几年的人一点都不知道?听那些人说,这几天没发生什么异样的事情,只是程寂的爸爸去世之后,蔡叔叔很悲痛,但他突然带着李阿姨出走,确实令人猜不透原因。”
  “二十一年前,那三户人家搬走时也是这样,说走就走了,不晓得什么原因。”李爷爷叹了口气,“老蔡没留下什么话吗?”
  “他没向身边的人透露什么。但警察在他衣服里发现一张纸条,可能是临走前写好的,说愿意捐出所有财产,好像已经预感到会发生意外,为了躲开这场意外才决定离家的。”吴来说到这,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您刚才说,二十一年前搬走的是三户人家?”
  李爷爷点点头。
  吴来眼睛发亮了:“当年出事的有六个小孩,除了程家没有搬,蔡家只搬到了城东,应该还有四户,难道其中还有一家人没搬走?”
  李爷爷的表情有些古怪,沉默了几秒钟,说道:“是的,还有一家,而且他就住在这里,哪也没去,不过你们在他身上恐怕问不出什么。”
  吴来和程寂对望一眼,倒吸了一口气,齐声说道:“您说的难道是…..”
  “没错,就是老曹。就在那天晚上,他失去了唯一的亲孙女――曹叶!”
  坐在沙发上的两人立刻不说话了,过了半晌,程寂机械地摇了摇头:“原来是他!我再也不想进他那个屋子了,阴森森的,白天看着也像鬼屋!”
  吴来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抚,他也沉默了一会,望着李爷爷的眼睛:“还有一个问题解不开,蔡叔叔临死的时候拼尽全力写了三个字,可能跟他的出走和离奇死亡有关系,但是谁也想不通他要告诉我们什么。”
  “哪三个字?”李爷爷只觉心里一抖。
  吴来沉声说道:“万人坑!”
  门外突然“梆”的一声,三人吓了一跳。出来看时,却见饭锅砸在地上,白花花的米粒呈放射状撒开,李奶奶正弯着腰,双手将面上的一部分未与地面接触的米小心捧起,放回锅中。见他们出门,李奶奶端起饭锅,歉意地笑了笑:“老啦,端个锅都不稳,你们年轻人莫见笑啊!我再去取一点米,重新淘。”说着,脚步蹒跚地进屋了。
  吃过晚饭,吴来斜躺在床上看电视,程寂忍不住推一推他:“哎,莫看电视了,陪我聊聊天!”
  “聊什么?”吴来一动不动,似乎心不在焉。
  “我现在脑袋里一片混乱。这几天发生的事稀奇古怪乱七八糟,感觉做什么事都不顺!”
  “是啊,先是你爸去世,然后又有那个奇怪的钱包,你姐一看到你就横眉怒对,老曹爷爷又让人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找到能解开二十一年前那个谜的人,偏偏蔡叔叔一家又发生意外了。”吴来拍了拍额头,“我这里面也乱哄哄的。”
  程寂咬着嘴唇,想了想,只觉头皮都要炸了,索性一拍脑袋:“算了算了,不想了,再想我就要搬去给我姐做病友了。”她也躺下来,扭动身体,贴着吴来的脸:“哎,要不你跟我说说你们家乡的事吧。”
  “我家乡?”吴来闭上眼睛,“也就是浙江一个小镇,没什么好说的。”
  “说嘛,说嘛!”程寂娇嗔着,从吴来手中拿下摇控器,将电视关了。
  “那是桐庐的一个小镇,叫滨江镇,在大源溪和富春江交汇的地方。小时候水特别清,站在石桥上,能看见江底一粒一粒的沙石,水就在脚下流着,一直流进富春江。不过这几年水质越来越差了,附近建了一些厂子。”
  “你们小时候玩些什么呢?”
  “钓鱼啊,玩水啊,划船啊,或者在江边石板滩上晒日光浴。小时候还有渔家女撑着船捕鱼,到了晚上,她们唱着渔歌,点起渔火,生活虽然比较苦,却很有情调。不过现在已经很久没看到这种情景了。”
  程寂闭着眼睛,想象青山怀抱的一座小城,藏着一湾碧水,青青的石板路,静静的江边小楼,还有两头微翘的长核形小渔舟和纯朴素丽的渔家女,这一幕好像很熟悉。
  “你说的我梦见过,真的,不止一次。”程寂回忆着,“我梦见自己唱着歌,撑着小船,从桥下穿出,还有一个男仔在岸边等着我。”
  “哦――看来你遇到我是早就注定了,你小时候就梦见我了,是不是?”吴来笑出声来,侧过身子,两人鼻尖碰着鼻尖,他用食指刮着程寂的脸颊,“真不害羞!小小年纪就开始做这种春梦!”
  “才不是呢!我梦见的那个男仔好像不是你,虽然每次都背对着我,但我还是觉得不像你,他的个头比你高那么一点点。”程寂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划着。
  “嗯?”吴来装作大怒的样子,一翻身将程寂压在身下,“你竟敢梦见别的男仔?”说着扳住程寂的脑袋左右摇晃,嘴里还故意哼哼:“逆我者亡,看我怎么教训你!”
  程寂被他摇得晕头转向,一叠声笑着:“我晓得错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莫摇啦,我顺了你还不行吗!”
  吴来嘿嘿笑着:“我还没说完呢:逆我者亡,顺我者亦亡!”他伸手抖开毛毯盖住两人,顺手将台灯拉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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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美国人,上火了只能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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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好累!俺这几天每天在老板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地写东东,写一点,贴一点,有时兴趣上来了,一口气写上两三千字,倒把老板交下来的工作耽误了,5555...
今后几天俺可能没这么多时间写了,俺决定每天上午尽全速完成老板的任务,下午奋笔继续写故事,这叫革命和娱乐两不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可惜俺自己家里没有电脑,不然可以晚上回家写,速度也能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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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ing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既无明镜台
何处惹尘埃
亿万斯年前我们是海洋生物 那亿万斯年后呢 我行走在陆地,思索海洋. 我游荡在海洋,向往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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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云淡 我自翩迁


好高的境界
亿万斯年前我们是海洋生物 那亿万斯年后呢 我行走在陆地,思索海洋. 我游荡在海洋,向往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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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2 21:54
以下是引用陆地鱼在2004-9-1 18:41:32的发言:
天高云淡 我自翩迁


好高的境界

天高云淡 一品黄山[em22][em22][em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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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2 22:16
以下是引用陆地鱼在2004-9-1 18:39:58的发言:
期待ing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既无明镜台
何处惹尘埃


呵呵,应该是:
菩提本非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染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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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3 00:02
别掉书包了,赶紧写啊,俺们憋着呢
可怜的美国人,上火了只能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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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3 02:46

[原创]第七章 离别

  楼上风光正好,楼下的一对人却愁眉不展。李爷爷坐在靠凳上,闷声抽着烟斗,这烟斗他已经搁置好几年了,今天又翻了出来,袅袅青烟在屋里飘绕,像是闻见阿拉伯笛音钻出竹篓舞动的一群小蛇。
  “老李,你怎么跟他们说了那么多,要不是我摔锅提醒,还不晓得你会说出什么话来!”李奶奶面色紧张,看着丈夫。
  “我没有跟他们说什么,我也说不出什么,这些事情我自己也稀里糊涂。他们说万人坑……”
  “那么鬼的地方,不要提起它了!你忘了?二十五年前死了那么多人,二十一年前又死了人,好不容易这些年太平了,你还敢招惹麻烦?”
  “太平?”李爷爷拈着烟斗,在板凳边缘磕了磕,“你觉得现在太平吗?老程死了,老蔡也死了,又一个中秋节要到了,一切都有命运,我们又能决定什么?”
  这两天似乎风平浪静。程寂打点好上学要带的东西,明天的这个时候,她就要一个人坐上火车,沿着京广线北上,在熙熙攘攘的学校里,开始她最后一年的学业。雁县离省会并不远,火车上的时间仅两个多小时,然而程寂想到又要与吴来分别,心中实在不舍,收拾行装的动作缓慢沉滞。
  夜幕降临,这一天正是农历的七月半,天空飘着浅浅浮云,月亮在乌色包围中显得不太明朗,微风中透着点凉意。
  雁县的风俗,今晚鬼门关大开,也是祖先和逝去的亲人们回家探视的时候。这一天所有人家都要“供老客”,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天黑前必须一切就绪,将盛着佳肴的碗碟整齐地布于大饭桌上,鸡鸭鱼肉汤样样俱全,桌子位于堂屋正中央,周围摆好方凳或椅子,按照椅凳的数量,倒上几杯白酒,也有人家倒的是当地特产的醪米酒,恭恭敬敬地摆在桌上,然后打开大门,全家人退出堂屋,在门外路边烧几堆钱纸,静候祖先用餐。这时空气里自然满是菜香和酒香,有的小孩会吵着要进去吃饭,这时大人通常一巴掌打去,喝道:“莫吵!祖宗们正在吃饭呢,去,烧钱纸!”
  程寂收拾完回到自己的家里,吴来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和餐具。
  “这小子!平时懒得连衣服都不洗,勤快起来倒还像那么回事!”程寂一边想着,一边和吴来一起搬桌子、摆碗筷、上菜、斟酒。布置好供桌之后,两人退出房间,蹲在阶上,将一摞高高的钱纸撕开,一张一张烧了起来。
  温暖的焰光中,颗颗火星飞舞起来,闪闪发亮,随即又暗了下去。灰烬飘飘荡荡,载着悠悠思念,不知欲往何处。
  “你说人死了会有灵魂吗?”看着窜动的火光,程寂想着父亲的模样。
  “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只是人的心理作用吧。”
  “我听说,七月半烧钱纸,风会把纸灰吹起来,一直吹到祖先的坟上,不管他埋得多远。”
  “这个你也信?那僵尸你信不信?吸血鬼你信不信?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你信不信?还有……”吴来还要说下去,程寂甩手一掌打在他肩上,恨得咬牙切齿:“你再说,你再说,看我不把你打残了!”
  斜对面就是老曹爷爷的屋子,此刻他坐在家中桌旁,透过窗户,静静看着屋外的人情世态。他不愿“供老客”,更不愿烧钱纸,人到八十,百事历遍,万般看透,那些小儿女的行为,他已经懒得再做了。
  七点到了,老曹爷爷双手捧着收音机,将天线拉成一根细长的白杆,拨动开关,调到常听的频道。奇怪,只听里面传出来沙沙的杂音,似乎这个波段并没有电台。老曹爷爷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数字,起身扯了一下灯绳,昏黄的光充满了屋子,他眯起眼睛再仔细一看,数字并没有错,确实是这个波段。
  老曹爸爸纳闷着,左右旋了旋,想听听其他电台的新闻,忽然他听到唱戏的音乐,声音调大一些,原来是越剧。他最爱听的戏曲便是越剧,既然今天听不成新闻,听听戏也不错。老曹坐在靠椅上,半闭着眼睛,一手拿着收音机,另一只手在椅子扶手上合着乐曲轻轻的拍着。不一会,一段越剧唱完了,沉默了两秒钟,收音机里传另一段曲子来。
  吴来和程寂取笑着,看看时间,“供老客”该结束了,钱纸也差不多烧完了。两人站起身走进堂屋,将多余的凳子和晚筷撤下,准备享受这顿丰盛的晚餐。便在这时,不远处的平房里猛地传来一声惊吼,接着又是两声,竟是老曹爷爷!
  叫声惊动了四邻,吴来和程寂也冲过去,众人推开房门,老曹爷爷半瘫在地上,两眼圆睁,神情惊恐万分,满面皱纹扭曲着,身体仍在不住地颤抖。收音机落在身旁地上,他直勾勾地盯着,似乎要喷出火来将它烧成灰烬。
  这时所有人都听清了,收音机里传出的是一段缠绵的女声,唱着那许多年前的歌曲,一遍一遍,反反复复: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众人见状,七手八脚地上前搀扶。老曹爷爷不说话,眼眦极睁,瞪着地面。吴来走过去,拾起收音机要将它关上,手拨了一拨,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开关竟然失灵了!吴来稍稍一愣,又去拨弄调频的旋杆。奇怪的事发生了,不论他怎么调,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始终连绵不断,既不能换台,也不能关机,甚至连将声音调小一点也不能!歌声仿佛有种神秘的魔力,牢牢控制了收音机。
  吴来正觉惊奇,呆若木鸡的老曹爷爷突然发出一声嘶叫,晚上听来有如野猫哭夜,令人心里不由一纠紧:
  “给我!收音机!”
  老曹爷爷鬼爪般干瘦的手伸在半空,吴来将收音机递给他,只见他眼中忽的射出一道凶光,突然间力量陡增,一把夺过收音机,死命往地上挫砸,一边砸一边狠狠地咒骂:“你回来!你回来!我不怕你!我也活够了!”
  小小的匣子哪经得起这番怒砸,立刻体无完肤,电池和几个老旧的零件蹦了出来,七零八落。歌声戛然而止,只听见“空空空”的砸地声,老曹爷爷的手掌早已血迹斑斑,他却像没有痛觉似的。众人面面相觑,连忙架起老曹爷爷,有人夺下他手里的破碎收音机,有人好言安慰,有人跑出去找车,忙成一团。
  吴来转头对程寂说道:“我们几个男仔送老曹爷爷去医院,你先回去吧,要是困了你就先睡,莫等我。”
  程寂心里有些不情愿,这几天她和吴来寸步不离,家里遭遇变故,若不是身边有吴来帮忙处理,又费尽心思给自己开导解闷,自己一个人真的承受不起。邻居叫来一辆小面包,坐不下几个人,程寂无奈,只得叮嘱吴来早点回家,独自回去了。
  没有吴来陪伴,时间过得极其缓慢。程寂无心看书,不住地抬手看表,眼见过了十点,她实在忍不住,走下楼去,敲了敲隔壁宋阿姨家的门。随着门开,她看见宋家的男孩正在洗漱池旁刷牙。
  “你回来多久了?吴来没跟你在一起吗?”
  “唔,我们比他先回来,他留在医院照顾一下,应该很快就回了。”小宋摇动着牙刷柄,含糊嘟囔着。
  程寂告辞回楼,正要推开房门,无意中向老曹爷爷家撇了一眼,见那扇古黑的窗户上似乎人影一闪,再一看时,又没了动静。程寂摇摇头:“唉,最近怎么老有幻觉!”
  回到房中,一种孤立无助的感觉突然袭来,她亮着灯,不敢一个人面对黑暗。时钟滴答滴答走着,她开始有些担心,同时又不断安慰自己:“莫乱想,他很快就回来了。”
  夜越来越深,程寂渐渐觉得眼皮沉重起来。楼梯处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程寂精神一振,又是高兴又是害怕,呼吸紧张起来。门开了,幸好是吴来,程寂吁了一口气,跑上前去抱住他:“吓死我了,我再也不想一个人呆了!”
  吴来爱昵地抱了抱她,反手将门锁住。程寂注意到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拿来看时,原来是张半身照片,已经很旧了,泛着黄边,有些地方还有裂痕,像一张皱纹卫生纸。照片的右边是一个年轻女子,她身子微侧,扎着几十年前流行的长辫,脸上洋溢着幸福而羞涩的微笑。
  “这是什么照片?她是哪个?”
  “是我母亲,”吴来的声音有些低沉,“我出生不久她就去世了。”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湿润了程寂的眼眶,她看了看照片上的人,又看看吴来:“你长得有点像她。”
  吴来微微苦笑:“你再仔细看看,照片上有什么古怪?”
  程寂有些纳闷,将照片凑到眼前,仔细端详:“没什么古怪呀,就是摄影师水平不高,拍得有点歪,右边空间很小,左边却留着一片空白。”
  “摄影师没有问题,”吴来低眉垂目,显得心事重重,“这张其实是我父母的结婚照,照片上本来有两个人!”
  沉闷了一个暑假的校园,终于在阵阵秋风中传来生动的声音,学子们提着大包小包,陆陆续续返回学校。邓一生刚从食堂出来,脚步轻快。他的脸上永远带着微笑,一种习惯性的、职业的、形态完美的微笑,他知道旁边随时有女生在偷偷看着他。对于她们,邓一生从来不吝惜回报以春天般的温暖和力所能及的关怀。
  “邓老师,今晚的舞会你去不去?”一个女生快步赶上来,是中文系的夏琴。
  “不去了,我现在要去火车站接人。”
  夏琴显得十分失望:“我都跟班上同学说过了,你不去,我上哪再找一个舞伴?”
  邓一生心想:我又没答应你一定会去。但他仍然微笑看着她:“像你这样漂亮又可爱的女生,还怕没人请你跳舞?恐怕到时候眼睛都挑花了。我今晚确实有事去不了,太遗憾了!”
  “你去接谁呀?”
  “我的女朋友。”邓一生很认真地回答。
  夏琴眨眨眼睛:“女朋友?你的哪一个女朋友?”
  邓一生笑得更迷人:“当然是我唯一的那个女朋友,你又不是不认识。”
  夏琴咬着嘴唇:“哼,我就不信她真的是你女朋友,你都讨好人家三年了,可惜人家理都不理你!”
  列车在京广线上飞驰,窗外是茫茫黑夜,远处的衡山脊脉隐隐约约。程寂坐在靠窗的位置,双手托着下巴发呆,想着这几天发生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父亲和蔡叔叔夫妇的死、姐姐的病、多年前的谜案、昨晚看到的吴来父母的结婚照,以及今天下午在医院听老曹爷爷说的那些话,似乎每件事情都有关联,然而又像隔着某一扇门,让人看不见真相。
  下午出发前,程寂跟着吴来去了一趟位于城东的县人民医院,她实在不喜欢见到那个怪僻的老头,但吴来一定要去,她也只好同去。老曹爷爷伤势并不重,受到的刺激却非同小可,半天没缓过神来,一听见有人走近,他立即如惊弓之鸟,全身绷紧,腾地一下转过头,向来人射去电一般的眼光,看得人心里直悚。
  见到他们两人进来,老曹爷爷似乎情绪又激动起来,盯着程寂的眼神就像那天晚上一样:“你真的不是她?”
  程寂被问得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老曹爷爷像是自言自语,喃喃地说道:“不像,不像,声音不像。”他忽然伸手去抓程寂的胳膊,程寂吓了一大跳,本能地甩开,闪到吴来身后。
  “你莫怕,我没有恶意……我要告诉你们,这里面有一个可怕的目的,它埋在地下,四十九年了,一旦爆发,那是一场大灾难……大灾难呀!所有人都会遭殃。你们一定要阻止,阻止!”老曹爷爷歇了歇,喘了口气,语速十分急促,“快去衡山,中秋节之前,去找灵一,不然就来不及了!”
  程寂和吴来对望一眼,心里均想:“这老头有点神智不清了,说话颠三倒四。”吴来说道:“你休息吧,没事了,不要自己吓自己。”
  两人牵手走出病房,只听身后老曹爷爷捶着床,声音厉如老马悲嘶:“冤孽呀!四十九年前我就已经忏悔过了!这二十多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为什么又要来!”呜咽之声越来越低。
  想到这里,程寂脑海里又浮现老曹爷爷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不由得全身不自在起来。
  这一段路是寂静的荒野,车厢里的灯光照亮了窗外狭小的地带,再往远处,则是一片漆黑的未知境界。程寂有点想念吴来了。她回学校了,吴来也要开始枯燥的工作,不知他每天晚上回到家里会不会想自己,没人给他打扫房间,恐怕过不了几天,那张床又要变成狗窝了吧!
  程寂胡乱想着,把嘴凑近窗户,长长地呵了一口气,玻璃上立刻出现一块白色的区域,她伸出手指,划着吴来的名字。突然间望见窗外前方空地上有个人,借着晕迷的光线,似乎是个女孩。
  列车开得很快,那女孩离程寂忽地近了,她穿着一身红色半袖旗袍,古色古香的样式,站着纹丝不动,犹如一座雕像,只有长发在空中轻轻地飘着。程寂来不及仔细看,列车已经超过女孩,就在那一瞬间,女孩的脸在窗上闪了一下,程寂惊得叫了一声,那竟是自己的脸!
  旁边旅客也正在发呆,闻声惊了一下,程寂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刚才看到外面有人了吗?”
  那人奇怪地看着程寂:“乡下地方,又是晚上,哪会有什么人,你是不是在做梦?”
  程寂不死心,又问另外的旅客,所有人都是面无表情,程寂只好怨自己:“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幻觉越来越离谱了!”
  列车终于进入长沙站。程寂提着行李箱,下了站台,向出站口走去,只见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孩早已守在那里。
  “你怎么又来了?”程寂淡淡地问道,并不觉得奇怪。
  “你每次都在开学前一天晚上才到校,每次都坐这趟车,我想不来都不行。”邓一生迎上前来,微笑着接过她的行李。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1-29 12:27:4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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