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旧居身后是火车站,前面的小街便被称作站前街。那是一条很瘦很瘦的老路。
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都是窄小的门脸,脏污的招牌。为了招揽顾客,就不断的扩建,挤挤哑哑的向外吞噬,式样各异的参差着,没有节制。摆摊的小贩见缝插针的夹杂其间,卖的多是些速食小吃,挑一根竹竿,悬一盏昏黄的灯,下面零散着简陋的矮凳小桌,围坐起南腔北调的吃客,热气腾腾中闪晃出无精打采的脸来。生齿增繁,无人梳理,就泛滥着慢慢地侵占路面,一人作俑,左右效尤,旷世日久,沿路接连不断,中间的空路也就留存的很有限了,逼逼仄仄的,显得颇为曲折。又不知谁肆意的把水泼在路面上,行人踩来踩去,把泥泞延伸到下一片泥泞上,终日里湿漉漉的。被人随手丢下的包装纸,沾在地上,瞬间就在脚下失去颜色,又前仆后继的丢下来,剩下狼藉的形状。若要通行,须上下左右照看一番,稍不留神碰触或踏到什么,便引来恶目和哄笑。
即便如此,街上的行人仍然很多,有赶火车的,有接站送站的,有无聊游逛着耗时间的。许是在即的旅途压在心头,人们的神色大都木然,步履也恹恹的不显欢快。拖着行李车和空身走的还算轻松些,也能站下来到摊前店内勾留片刻,为行前准备些物品零食,脸色和脚步也都带着沉沉的情绪,说话闷闷的透出疲惫。若是那些背着重重行囊,踉跄而蹴的,就困难多了,身上的重负,使他们不得不弯了身躯,并用力的向下勾去,一直到爆出脖子里的筋络才行。又须仰头看路,就把头颅再极为艰难的拗起来,使之于肩背近似直角,眼睛便吓人的瞪着,哪里还有闲情勾搭商贩,只顾匆匆前行了。商贩们看惯了旅人的艰辛,并不叫卖引诱,只是麻木的守着,客人来了也是抬眼一轮,懒懒的和你交易。整个小街就笼罩在一种郁郁中。
这里很少有车子通过,大都绕行。除了不得已的,在里面左冲右突一番,把司机憋出一头大汗,最终还是跟在人们屁股后面爬将出来,便骂一句:他娘的,比走着也快不了多少。三五成群,雀跃而行的,大致是那些未经旅途历练的年轻人了,好歹造出一些生气,他们带着憧憬和好奇从人缝里钻来钻去。便有不知避人的小儿,被他们碰倒一个,哇哇大哭起来。引来母亲问,却只是呆立着哭泣,半天,才带哭说一句:那个人……再起眼看时,早已不见了踪影。母亲难免冲那方向叫骂,就有和事的人出来劝解,末了,照例说上一句很有古意的话:唉,算了,人在旅途,哪有不磕碰的呢,起来就好。仿佛一语道破了天机,恰有一声汽笛远远的传来,一下子把人拉到空旷里,母亲的眼色就迷茫的看着远方,半晌,似答不似答得回一句:不易呀。然后,拉了孩子走到路边,叮嘱他以后要小心走路。
小街终日里流淌着纷沓的行人,启程又靠站再起程。
路的尽头,向右一拐,就看到过车站的身影兀立在黑黝黝的空中,人们从入站口被吞进去,又从出站口被吐出来,只是换了不同模样。到了站的不免回味一路的苦劳和所得的经验,舒一口气,扫除倦怠,衍生出希望的快慰。将要动身的却在检票口前上演着别离,叮咛的话以前都说了,再说也没有什么新意,大抵都会相向而立,无言一会说:“一切都备好了,你回吧,马上要检票了。”似乎是很情愿的说出来的,然而,心里却摒着气,很满很满的感觉。其实,这种处境下,又能说什么呢?即便默默的多陪一会,又能如何,只是徒然的把离情的伤绪更加的浓厚罢了,还不如早些别了,留点时间让心绪沉落下来。
等送行的人扭转了身,又不情不自禁的跟出几步,还唤他的名字一声。他回过头来时,却又装作自然的把脸扭向一边不敢看他,眼窝里早已含了泪,口里说着:“没事,没事,多打电话给我。”于是,他真地走了。只觉得心里一空,眼泪滚落下来,再看他的背影,在纷纷嚷嚷的人群中晃动几下,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黑黑的后脑。再然后,一切都分辨不清了。于是,长叹一口气,揉揉酸胀的眼睛,把十个指头插进头发里,用力梳理一下,想抹去什么似的。其实,一切早就被你埋在心里了。
突然间空中响起:“*** 次列车进**道,在**检票口检票。”接着就是一声汽笛的传过来,你甩甩头,再留恋的望一眼,背起行囊开始挪动脚步,又要走了。流动的浮土,流动的脚步,流动的站台,流动的往事只能藏在心
里,路无论如何还是要走的。
搬出旧居很多年了,往昔的事情大都搁置起来,可是这老街却经常地出现,且愈来愈清晰。常在深夜里让我跟着它走入车站,在耳边响起火车的笛声,悠长,广远,深沉,徐缓。静静的把你拉向迷蒙,一声一声的扯去罩在往事上的布,露出记忆的痕来,缓缓的步入曾经的伤感,曾经的光辉,曾经涉足的种种。你神情迷离的失神呆立,眼睛看着遥远的深处,藏在心里的,过去的列队而来,依然鲜活在眼前了。这渐渐的成了一种嗜好,我对车站的气氛竟然有了迷恋,隔一段时间便穿过站前街走进候车室。羡慕的看着那些匆匆的或顿乏的身形,那些希望的或茫然的眼睛,暗暗揣测他们的前程和来路,继而萌生出独自旅行的渴望来。想象着莫测的旅途,途中的景物,或许会有新的惊奇吧。
我喜欢旅途,喜欢启程时和旅途中的期冀,甚至喜欢到站后的那一瞬的轻松,这让我有一种不断前行的动力。曾在一次旅途中偶遇一个青海的女孩,讲到这个情结,又衍生出诸如人生之类的一些话题,很是投机。分别的时候,她送给我一束耶利哥玫瑰的标本。告诉我说,这种花象征着人生旅途:只要用心走,这世界上就没有忘记,存在过、经历过的东西是不会消失的!只要你认真,每一程每一段的人生就不会失落,无论是坦途还是坎坷,总会让你有心得,至少她提示你,你还活着。
我很是奇怪,一团带刺的干硬而灰绿的枯草怎么会叫做玫瑰,而且还叫耶利哥玫瑰。它又怎么寓意了人生和旅途?后来在《读者》中看到了关于耶利哥玫瑰的文章,据介绍,这种草只有在贫瘠的砂石中,荒无人迹的西奈山麓,积雪下面,才能找到,生命力极强。这种草的神奇在于一年年下来,它貌似枯干了,没有生气,可是一放进水中,立刻舒展开来,绽出细小的叶片和粉红色的花朵。名称是一位在寸草不生的山谷中苦修的圣徒命名的,他把这种刺草奉为复活和生命的象征。这让我恍然大悟之余有了些沉思,并增添了一份崇敬。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8-23 11:07:56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