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行刀的刀

启统

柳行刀第一次用刀是在他十五岁那年。
那时候他想吃一个苹果。本来吃苹果未必就要削皮，但官宦子弟出身的柳行刀却吃惯了削过皮的苹果。以往的日子,削苹果皮的任务都是由他家的丫环或书僮来做的。自打他的父亲被贬为平民后,家中的丫环与书僮日渐减少。直到昨天他父亲把最后一个书僮也打发走了,这种削苹皮的事情就落到他自已身上了。
柳行刀拿起那把小刀,模仿着记忆中的丫环与书僮削苹果皮的样子,把刀口推进苹果,然后倾斜着向前推进.小刀却扎在苹果里凝滞不前,他一急,手头上加了把劲。小刀于是划落了一块苹果扎进他细嫩的手指。当一阵钻心的疼痛传遍柳行刀的神经时,柳行刀看见鲜红的血液在指尖汩汩涌出。柳行刀的手一松,苹果与小刀一起跌落在地上蹦跳出了好远。
柳行刀鼻子酸酸的,有两行腥咸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这以后不久的日子,柳行刀的父亲把柳行刀送到一座大山。山很高很青也很绿,但却只有一间小小的茅屋,小小的茅屋里只住着一个白发白须着一体白衫如同天上白云般悠闲自在的老头子。柳行刀听见父亲称呼这一体皆白的老头子为百乐叔叔。于是柳行刀就很亲热地叫了声百乐爷爷。于是那一体皆白的老头子就很认真看了看柳行刀。然后冲着柳行刀的父亲点了点头。柳行刀的父亲眼里于是就渗出两滴浑浊的泪。这才冲着柳行刀说：儿呀。你以后就跟着你百乐爷爷。你可一定要听话爷爷的话。
柳行刀于是冲着父亲点点头。柳行刀一直都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这让他的父亲很放心。于是柳行刀的父亲就撇下了柳行刀独自下山去了。
柳行刀的父亲下山还不到三天。那个被柳行刀称为百乐爷爷的老头子就拿来一把半尺长的刀。递给柳行刀：今后你就跟我练这个吧！
我不。柳行刀想起前不久那指尖的鲜血\钻心的疼痛和那把跌落到地上的小刀`苹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时他又想起父亲临走时叮嘱他的话。
爷爷。痛.我怕。柳行刀靠近去拉着这个叫百乐的爷爷。可不可以不练这个。
我都一百多岁了。还有几年好活？百乐爷爷愣了愣。当他看到柳行刀畏惧的眼神时他不由一声叹息。

柳行刀终于不必练刀了。这让他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样大约又过了三个月的时间。忽然从山下来了一伙人。这伙人把柳行刀以及这位一体皆白的百乐爷爷团团包围了起来。
把柳行刀交出来。这伙人中一个相貌魁梧领头人模样的汉子这样冲正在茅屋前打坐百乐爷爷喝道。
百乐老人依旧盘腿端坐着，紧闭着双目，对来人的叫喝置若罔闻。良久，他才缓缓地睁开了他那两条垂长白眉下的双眼。他淡淡地扫视了一眼那个领头的汉子，看见那汉子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大刀,百乐爷爷微微一笑。
冲着那大汉问道：霸刀？
那汉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的确，他这把重达一百单八斤的大刀在武林中堪称一霸，然而对于眼前这位年逾百岁的老人，他深知这把刀不过小菜一碟而已。但他却不得不走这一趟，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是当他真正面对这样一位老人时他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心虚与气短。
霸刀知道，眼前这位百乐老人，这位近似神话传奇里才会有的人物，无论他的身世武功名望地位还是与朝廷的渊源纠葛都是现今武林人士所望尘莫及的。所以霸刀不敢动，他不动，其他跟随着他来的人更不敢有丝毫动作。
百乐前辈，你老应该知道的，这小子的父亲曾经向朝廷参了我的父亲一本，诬陷家父意图谋反，导致我满门惨遭横祸，此仇不报，愧为人子，敬请前辈通融！霸刀讪讪地说。
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百乐老人说，但个中曲直只有当事人知道。
百乐老人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都一百多岁了，还有几年好活？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受到伤害而无动于衷！你们就这么迫不急待了么？我这把老骨头总还得有人收殓吧！
霸刀咬了咬牙：好！就冲你老一句话，我们就让这小子多活几年！霸刀狠狠地扫了柳行刀一眼。

你必须练刀。在霸刀走后百乐爷爷对柳行刀说。
看着柳行刀畏惧地逃避着自已的目光。百乐老人不由一声叹息。知道你父亲为什么把你送到我这儿吗？
柳行刀当然知道，事实上在柳行刀的父亲把柳行刀送上这座山之前已经向他讲明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柳行刀的父亲在朝廷任兵部尚书的时候，得到底下一名探子的密报，说有位大将拥兵自重，密谋造反。于是柳行刀的父亲就把事情写成折子上奏朝廷，朝廷大惊，设计召回这位大将，将他打入死牢，并将其抄家灭口。霸刀本是这位大将的儿子，当年在外学艺侥幸逃脱，曾多次行刺柳行刀的父亲未果，得知柳行刀的父亲遭贬，于是跟踪而至。无奈之下柳行刀的父亲想到了百乐老人，百乐老人的父亲与柳行刀的曾祖同为本朝开国元勋，因为功高震主被先帝先后借故赐死，百乐老人从此看破红尘入山隐居，而柳行刀的祖父却依然痴迷于官场。

你可以不去伤害别人，可你也要让自已不被别人伤害。百乐老人斩钉截铁地说。在百乐老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看到柳行刀把目光投向外面的一棵细柳，这棵细柳在春风中翩翩起舞。百乐老人眼睛一亮。

这就是你的刀，第二天一大早百乐老人就叫起了柳行刀，然后递给柳行刀一根小指头粗的柳枝，嫩绿的柳叶在柳枝上欢快地跳跃着，柳行刀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到一阵春风拂向他的面颊，于是他便像柳叶一样跳跃起来。

柳行刀这一跳就是三年，三年里柳行刀把自已与那柳枝间的跳跃挥舞化成风中舞柳.三年后的某一天百乐老人终于撒手人寰,老人在自已人生最后一瞬间紧紧拉攥住柳行刀的手：你是对的，但你要坚持你跳跃与挥舞的人生。

柳行刀于是继续地跳跃与挥舞，这样又过了三个年头。

启统

那天是百乐老人的死祭，柳行刀来到百乐老人的坟前，把准备好的祭品摆好，点燃了那堆纸钱。烟雾燎绕中柳行刀在坟头，把头重重磕在地上。

柳行刀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身后立着一个人，这个人手中紧攥着一把宽厚沉重的刀。

霸刀，柳行刀像百乐老人般淡淡地问。

我已等了你六年了，六年！该结束了。。霸刀近似呓语，眼神里却闪出无限的恨意。
拔出你的刀，霸刀对着柳行刀一阵狂喝。
刀？柳行刀笑了笑，我害怕用刀，因为有刀就有伤害！
哼哼。。。你害怕伤害么，还是你害怕被别人伤害？霸刀讥诮着不禁狂笑起来。这是你命定的劫数，你逃不过的！
是劫数么？柳行刀回过头，他看到一棵细柳在风中翩翩起舞，对，是劫数，就像这株杨柳，春去冬来，它会枝枯叶落，而冬去春来时，它不是依旧如欢欣跳跃么？
柳行刀缓缓走近细柳，从细柳上折下一根小指头粗的细枝，然后冲霸刀一挥手：来吧！这就是我的刀！
好，你自找的，那就怪不得我了！霸刀又一阵狂笑，然后抡起他那重达一百单八斤的大刀向柳行刀砍来。柳行刀感觉一阵寒光挟着凉风呼啸而至，手中的柳枝于是有几片叶簌簌落下，霸刀于是再一声狂笑，柳行刀于是就开始不停地跳跃挥舞。
刀光挟着风声一阵又一阵，柳行刀手中柳枝上的柳叶少了又少，然后柳枝短了又短，霸刀的笑声愈加高亢，柳行刀的跳跃与挥舞更迅速。
短了短了更短了，五寸，四寸，三寸，二寸，一寸。。。。
霸刀盯着柳行刀手中的柳枝，迟缓，迅猛，再迟缓，再迅猛。。。
没有了，没有了，在渐渐迟缓的刀光中霸刀看见柳行刀扔掉了最后那半寸的柳枝不禁一阵狂喜，于是手中的刀再次迅猛出击。
呼呼呼。。。刀风掠起之处，柳行刀的衣袖在轻松地跳跃，柳行刀的手臂在自如地挥舞，霸刀心头却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倦意。

累了，倦了，要停下了，可是我能停吗？霸刀内心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慌。那一百单八斤的大刀不知何时已不再成为他的自豪与自信，而是像一座大山似地压在他的心间让他喘不过气来，但他竭力举起了刀，只是举起的刀他再也把握不住。于是那刀就从他的手中跌落，锋利的刀口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颊滑落下来的，在擦过他的下颌时刀口碰触了一下他的胡须，于是胡须如叶落般纷飞.当寒冽的刀风掠过他的颈项时，霸刀感到颈项间有一股鲜热喷薄而出，还有一种粘腻的液体正顺着他的脖子向胸口渗透。
当那把大刀咚地一声落地的时候霸刀也咚地倒在地上，柳行刀眼前于是有着一个苹果和一把小刀在地上蹦达.
柳行刀鼻子一酸，于是就有两行泪从他面颊滑落。

我要报仇。霸刀的儿子拥着霸刀奄奄一息的身体冲着柳行刀的背影高喊。霸刀于是紧紧地攥住儿子的手。
我是死在自已的欲望与仇恨手中，怪不得谁。霸刀在临死前俯在儿子的耳边吐出这样一句话。看着儿子稚嫩的脸上那置疑的眼神,霸刀真想好好跟儿子解释这番话的真义，但他已无力说更多的话，于是霸刀就这样睁大着双眼瞪住儿子。

我已一百多岁了，还有几年好活？
是的，人生在世又有多少年的好活？而我们在不经意间让欲望制造出仇恨，又让仇恨来刺激欲望，最终的结果只是在自已生命里演绎着无数的怪圈,生生扼杀了自已的生趣。霸刀在死的时候,这才悟出了百乐老人的这声叹息。

兰尘

拜读。
欲望和仇恨，最终的结果只是在自已生命里演绎着无数的怪圈,生生扼杀了自已的生趣

归心

放下不快的，我们的生趣，不应该失去它们固的有色彩。
那些美好，都需要我们去发现，去感受吧。

前夜与光明

刀，握在自己的手中，刀刃劈向对手，宽厚的刀背却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刀，能快意恩仇，能断铁截钢，却斩不断流水，砍不开心结。
刀，为百兵之祖，威力极大，因为它简单。小说里的霸刀和柳刀都是简单的人，但这是两种不同的简单。
霸刀以为一刀在手，就可决断生死，人间公道，无须书史多言，老子一刀砍去，便他娘的了账，何等痛快简单。
柳刀畏刀，源于畏痛，因为刀带来献血和死亡，于是以青青生命化作刀法，但点化出的生命之刀还是杀人之刀，杀人后柳刀自己却仍浑浑噩噩，刀背后依然是一双盲眼。
于是霸刀将死，得生命之义，柳刀起舞，简单依旧。

前夜与光明

最喜爱武侠了，这么好的小说，居然这么久没有看，罪过罪过！

启统

原帖由 前夜与光明 于 2009-10-23 22:38 发表
刀，握在自己的手中，刀刃劈向对手，宽厚的刀背却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刀，能快意恩仇，能断铁截钢，却斩不断流水，砍不开心结。
刀，为百兵之祖，威力极大，因为它简单。小说里的霸刀和柳刀都是简单的人，但这是两种不同的简单。
霸刀以为 ...

经这位战友这么评说，启统倍感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