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应《中学生阅读》杂志“追忆黄金时光”栏目写的文章,当然肯定要被删。) 关于青春期,我一直十分茫然。记得那时放学回家,邻居冲我喊:“青年哥回来了!”我抵赖:“谁……青年哥啦!”在我心目中,青年是个令人羞涩的称呼,不敢正视。曾几何时,人家已经不叫我“青年哥”了,我的青春时代稀里糊涂已经过去了。 青春期印象最深的,就是唱歌。那是一个新旧交替的年代,“文革”刚过去,改革开放刚刚起步,我们可以听到很多歌,各种各样的,有新歌,有老歌,有被解放出来的禁歌,有港台和外国的歌。那时我所在的东南沿海走私盛行,从来默默无闻的福州突然名声大噪,很多人跑来买走私货,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三用机和音乐卡带。那三用机上面是有提手的,提着它,放着音乐,到处走,走到哪里音乐就放到哪里,俨然是一个流动街头音乐会。我就是从三用机里听会很多港台流行歌曲的。当然最能迅速流传的是电台里的《每周一歌》,天天播,一天播若干次。我都是在傍晚六点听的,那时各家各户都在吃晚饭。那年代物质还相当匮乏,桌上没什么菜,那歌就成了菜。大家津津有味听着,沾着酱油,以至于现在我听到那些旋律,满嘴还都是晚饭的味道。 当然更多的只是听,唱还不敢。刚刚开放,还很保守。至多在心里默唱,或者把歌抄下来。印象中很多同学都有抄歌的本子,特别是女同学。那本子彩色塑料皮的,很漂亮,里面工工整整抄着歌词。有的还抄简谱,虽然不识谱。那些本子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神秘,有时候我们会斗胆向她们借,翻开本子的时候,就好像打开了她们的闺房。可常有抄错的,比如错字,比如语义不通的句子,抄的人不明白那些歌词的含义,毕竟太小了。但是我们也能用我们的理解把意思想顺了,唱出来。比如那首《知识青年之歌》,里面有:“跟着太阳起,伴着月亮归,沉重的修地球,是我光荣神圣的天职,我的命运。”我们不明白什么叫“修地球”,就唱成了“绣地球”,被那些上山下乡过的哥哥姐姐们笑:“绣地球?你们这叫做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你们去‘绣’看看,你们以为是绣花啊?”但我们也有懂的,比如唱到“亲爱的姑娘”,大家都禁不住压低了声音。只有那个“依猴”仍然张着大嘴、扯着脖筋大声唱,大家都笑他:“傻猴!” 实际上,那些我们不敢大声唱的歌,很多都是被禁的“黄色歌曲”,里面都是有“姑娘”的。越是被禁,我们越是喜欢它,把它揣得越深了。有一天,居然听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着那首“黄色歌曲”《在那遥远的地方》。我们非常惊异,奔走相告,又神神秘秘的,那神态,不亚于几年前“四人帮”刚被抓起来的情形。原来的世界在土崩瓦解,时代真的不一样了! 但那时还学工学农,还上农村分校劳动。我们学校的分校是在福州北郊山区。打着被包,汽车把我们送到一个叫黄坑的地方。然后行军,进山。我们的分校在很高的寿山。什么也没有,要买一块饼,必须步行将近一个小时,到畲族居住地的供销社买。时逢严冬,我们因此得以看到下雪,很兴奋。但兴奋过后,只能被关在宿舍里。宿舍是用土砖砌起来的大房子,里面围着半圈通铺,两层,上层睡人,下层放行李。屋子中间空地上放着个尿桶,供夜里小便之用。连日大雪,劳动也不能去了,呆在宿舍里闷得慌,于是就打牌,打输的罚提尿桶到宿舍前的篮球场上跑几圈。大家就手执脸盆牙杯敲打,唤其他宿舍人出来观看。地上结着冰,不能跑快,只能蹑着脚跑,像裹脚老太婆,又像跳芭蕾舞。大家就喝彩。女同学们也出来看了,被罚的就更没有面子了,更慌张,有一次还滑倒了,将尿泼得一身。玩乏了,又挖空心思玩别的,最后玩到了扒裤子。几个人悄然递个眼神,锁定一个目标,猛地一起扑上去,将他按倒,就扒。不管对方如何挣扎,不扒下来,决不罢休。扒下了,争先恐后地看,笑啊,叫啊:“好大呀!”“瞧,硬了,硬了!”“都秃顶了!”但同时,大家的感觉都怪怪的了。 一天晚上,我们听到隔壁有女同学在唱歌。歌声是从墙顶的空隙传过来的。起哄,鼓掌。那边听到了,就不唱了。我们叫:“唱呀!唱呀!”那边啐道:“要唱你们自己唱,你们自己干嘛不唱?”不知谁提议,说我们干脆来个比赛,于是就赛了起来。那边说我们唱了一首了,你们唱!这边则说,女同学本来就比男同学会唱歌,女同学唱!女同学就说:赖皮!好女不跟男斗。就又唱了。唱完了,轮到了男同学,这边又谁也不肯先唱。其实不是不愿意,女同学的歌声已经把激情调动起来了。只是不好意思。终于采用威胁扒裤子的手段,强迫一个人先唱了,又让那边唱。在幽暗的灯光下,大家的心扉悄然打开了,跃跃欲试了。只是有的人实在不会唱,班长就是其中一个。“随便唱哪首吧!”大家说。还是不会。“那总会唱《国歌》吧?”有人说。对了,《国歌》是学校里教过的,那时候《国歌》换了新歌词,全体都要过关。一般同学唱给组长听,组长唱给班长听,班长唱给老师听。“你是班长,总不至于不会吧?总不至于老师给你走后门吧?”大家说。班长脸红得像猪肝,只得硬起头皮,唱了。“前进,各民族英雄的人民,伟大的共产党领导我们新的长征……”他确实不会唱歌,样子可笑极了,那声音也哼哼哈哈的。大家大笑。更有一个脑子机灵古怪的,学着他的腔调,叫:“前进,遣精!”一边手套弄着自己下面。我们心领神会了。我们也是刚从他那里知道什么叫做“精”的,一天晚上,他说梦话,叫:“精!精!”他醒来,我们说他,他笑了,笑得很流氓,告诉了我们什么叫做“精”。 唱得最好的是女同学林。与其是因为她唱得好,勿宁是因为她长得好;与其说是长得好,勿宁是有号召力,类似于过去的林徽因,现在的徐静蕾,那种特别能收编男人的女人。那晚上她唱得最多,她一唱,这边男同学就屏住呼吸,连口水也不咽了。唱完,仍静默好几秒,然后是起哄。为什么要起哄?因为常规的鼓掌和喝彩已经不能平息内心的激动,恨不得冲过去把她咬了,把她吃了!可是隔着厚厚的土墙呢。于是就有人拿棉被垫脚,攀上墙顶,从空隙往那边张望。那边女同学看到阴影,尖叫起来,好像被强暴了。可其实,那个缝隙很窄,又位置很高,那角度,根本不可能看到那边什么。许多年后我们才明白,尖叫在女人,其实是一种调情,甚至还有着被强奸的意淫。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过后很害怕,害怕女同学去告老师了。但是第二天,从她们的神情看,她们好像也怕老师。我们放心了。但又想到老师会不会听见了?班主任住在离我们不远的另一幢楼房里,又是静得能见鬼的晚上,她应该会听到的。那晚上,我们不知不觉闹到了深夜。于是无论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悄悄观察老师表情,挤眉弄眼,倒有一种沆瀣一汽的意味了。似乎老师并不知晓。 但这以后的有一天,班主任找我谈话了。她说:“你以后会进大学的,大学图书馆里有很多书,各种各样的,有的还乱七八糟,需要你有辨别力。要有辨别力,就要端正思想。现在不端正思想,到时候就完了!” 听得我不知道能上大学,是好事还是坏事。虽然自始至终没提那晚赛歌的事,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是在针对赛歌。可是那晚上我跳得并不高啊,而且她也没有找别的同学。也许是因为老师对我特别器重吧?她是最早说我将来会成为作家的人。或者干脆说,是她由此预感到了我的危险,我将来会走邪路的,所谓文学、文艺,都是具有魔性的,犹如贾瑞手中的风月宝鉴,一面是美人,一面是骷髅。
作家资料: 陈希我 星座:天蝎座 血型:B型 中学时候的职业梦想:画家 中学时最喜欢的学科:语文 嗜好:胡思乱想 喜欢的格言:走自己的路,让人家去说吧!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5-6 19:02:3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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