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妹妹们,如在单位开会,嘻嘻哈哈,拖拖沓沓驾到。请她们坐下,“喝茶。” 我开讲,面带笑容,语气平和。 她们先是表情凝固住,杯子擎在手里,不能放下,接着,唏嘘抽泣。 我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算不了什么!在我之前,有成千成万的人,得这个病;在我之后,还会有成千成万的人,得这个病,我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我们得悉别人遭遇不幸,往往只是,发几句感慨,并不往心里去,或者干脆一笑了之。为什么这种事,就只能出在他人身上,而不能发生到自家呢?这不公平!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像,对待他人的不幸般,来轻松应对自己的麻烦呢?这实在,算不上什么“不幸”,生活,本来就是两个面:一面是顺利;一面是麻烦。(我用手掌,做了一个翻转)按照佛家的观点,生活、生命是无常的。辩证法说,事物是变化着的。 从我们出生那天起,死就在瞪着每个人。上至王公贵族、政要显贵,下及草民百姓,没有一个人,能确保,见着第二天的太阳。王室的人,总算安全了吧,尼泊尔国王的弟弟,端起冲锋枪,扫掉七、八个。伊朗巴姆大地震,夺命四万二。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疾病、意外事故、战争和情志失调等等,在接二连三地夭亡。多少人才十几、二十来岁,就得“血癌”——报章上常见。我国每天死于车祸的人,有300多。也就是说,我们在这里,坐谈上一小时,便要报销十二、三个(这是当时的数字)。 假如我走了,我是当作,到另一个世界去旅行…… 当然,现在还不是,一味考虑生啊死啊的时候,得想想,怎么认真地去治。 我希望你们,不要悲悲切切,要开朗,要蔑视这点麻烦。我们是在迎接一次新挑战。你们要像平时那样,高高兴兴过日子。只有这样,才能营造出,对治疗最有利的氛围。 最后,我端出世俗的意气争,来激将她们:你们不是很要面子么?那么,就拿出勇气来,让你们的配偶、子女,所有人看看,Y家的人,是怎么对待这种,通常谈之色变、称其为“睛天霹雳”、“灾难”的事的!
大量问候电话、E-mail来,有登门慰问。由衷地感谢朋友们!但确乎没有功夫,来一一应接。要在七、八天之内,完成咨询、确定医疗方案,“时间紧,任务重”。还得注意休息。决定举行“新闻发布会”。范围框定在:家住杭州或周边,联系频率冲高的朋友。时间:大年初二上午11时;地点:延安路浙江大酒店。 “中彩宴”上,我介绍了病情,求治进展…… 我说:“如果我走了,希望大家,笑容依旧,挥挥手,轻松道一声‘再见!’ 我么早点去;你们么迟点来,越迟越好——你们来得越迟,我的接待工作,就准备得愈充分。我们的文兄,喜欢美女和佳酿,到时候,我让老吴刚,捧出千年陈桂花酒,与你举觞共饮;请嫦娥小姐,起舞助兴……” 我的演说,常被“暴风雨般的掌声”所打断。 “歌后”葛女士,唱一首什么妹妹给哥哥的情歌,意在希望我平安吉利。汪 兄吼一曲,改造了的“临行喝妈一碗酒”,把“妈”换成“哥”,说是“为××兄壮行!” “中彩”宴,已全然是春节联欢会。 卢女士握着我的手,说:“你鼓舞了我们!” 我坚持要,咨询至心中大底有数——就像在游泳池,触着四壁。 还做了两件事:一、整理重点文学作品目录(未出笼的)。若是再不能敲键,指望家族中,有喜好文学的后辈,把她们“嫁”出去。二、重写遗嘱——围城解体后,立过——加公证。 这一来,彻无后顾之忧,可似阿Q老前辈,昂昂然上“刑场”。 正月初六。把妹妹们召拢来。公布医疗方案:暂不开刀(省内几家大医院的专家,均表示:癌忒大,靠近大血管,动刀吃不消),介入加中药。 做三次介入。前两次,效果不错,AFP由4500多,下降至700余。第三次(并加两遭,宪兵队上刑般,疼痛难熬的无水酒精注射),不理想。高烧,每日往39度、40度以上窜,往后窍塞退烧药,大汗淋漓,至凌晨三、四点,烧退,衣湿透,人虚脱过去如瘪胎。第二天下午,又开始升温,照例是塞后窍……二十多天过去,医生没辙。最乏竭时,一点“气”也没有,没有一处不难受、疼痛,最低的消遣享受看报纸,成奢望。我体会到了,这“化武”,是怎么把人,打发到老阎那里去的。小妹忖起一只“抗癌”保健品,拿来一吃,高烧变低烧。请中医师X开药,才搞定。X医师说,你还算硬扎的,要别人,可能就起不来了(翘辫子)!算是到鬼门关门槛边,转了一下。CT检查,那癌先生,又增肥,有转移嫌疑。体重下降得跑马溜溜,肋如钢琴键。从此后,体力就明确掉下一个大台阶,成为真正的“病鬼儿”。 介入,断不能再做(医生还叫上)。 打电话、跑医院咨询几天,累得快趴下。我决定“放羊” (随意、放弃),先恢复我的体力再说,正常地作息,锻炼…… 我把车开到山林里。能走,就走几步,迈不动,就开了门,放倒座椅,卧着吸氧…… 这年10月,把断断续续写成的随笔——与“癌中之王”共舞,贴到“肝胆相照”论坛。后又贴“天涯”。 稿子结尾云:“亲爱的读者朋友……如果再过半年、一年,我的另一个世界之旅,还未启动,且脑子还清爽,我们再见。” 没想到,网友们反响热烈,并敦促我,“写下去!” 受宠若惊,遂以“后缀”的形式,屁颠屁颠往下敲。 网友们以为,拙帖给了他们,与疾患抗争的“巨大”正能量。完全始料未及——我以为,我的“中彩”态度,不符合正宗“抗癌勇士”规范。“要我说,‘我一定要战胜肝癌!’我是没有这个底气的,因为我对此丝毫没有把握。硬要说此话,有点自欺欺人。”(回帖语)我的座右铭是:“不展望未来,过好每一天。”把每一天,都度如过节。只要有可能,“车照开,山照爬,写作照写……” 网友们的菩萨心肠,溢美褒励,并惠赐大量医疗信息,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巨大鼓舞!觉得,倘不努力活下去,忒对不起他们,和所有关爱我的亲友! 希腊神话中大力神安泰,触靠大地母亲胸膛,便能增生无穷力量。病鬼儿我,在大自然怀抱里吸氧,散步,体力缓缓回苏。我又有了精神,去咨询医事。 2005年1月18日,上海东方肝胆外科医院,副院长杨广顺教授主刀,把已达11公分的癌朋友,请了出去。行将沉底关闭的生命之闸,重新启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