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胆相照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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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乐园 荣誉之星

1
发表于 2002-7-3 01:58
(十三)  

上大学的时候,每次回成都爸爸都要去车站接我。他不太爱说话,见了我总是笑笑,说你怎么留这么
长的头发,怪难看的。为这事我埋怨过他多次,说我也不是三岁两岁,你不用巴巴地去接我,又不会
走丢。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每次都当着李良他们叫我的小名,免娃儿长兔娃儿短的,搞得我很不好意
思。有一年把李良送上车后,我扭头就对爸爸吼:“兔娃儿兔娃儿!你记住,我叫陈重,陈—重!”
他看我一眼,低下头,半天都不说话。  

爸爸的右脚有轻度残疾,走起路来一点一点的,所以从小学到大学,我都不愿意他去学校找我。大二
那年,他去北戴河疗养,顺便来学校看我,我前一天晚上刚打了通宵麻将,正梦头大睡呢,一看见他
来了,心里十分的不高兴,心想又来给我丢人。爸爸进了宿舍后,给每个人都发烟,还叫王大头“同
志”,羞得我满面通红,几乎是强拽着把他送上了车,饭都没留他吃一口。那天爸爸走得很伤心,不
过到了北戴河,他还是打电话来提醒我“生活要规律一些。”  

站在省医院的走廊上,我心里十分难过,心里老想着爸爸在车站接我时的样子,七点钟,整个城市还
没睡醒呢,他就站在那儿等我。赵悦扶着我妈坐在长椅上,小声地安慰她。老太太从早上一发现我爸
昏倒在卫生间里就开始哭,又从家里一直哭到医院,哭得两眼通红。我突然想,在我的那一天,会不
会有人象我妈一样为我哭泣?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姐夫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和姐姐马上就
到,让我劝劝老太太先别着急,然后说:“你交待的事我已经办好了,买份报纸自己看吧。”  

报纸上的董胖子看起来憨憨的,嘴巴半张,双手高举,象弃暗投明的国军将领,可惜两眼被遮住了,
看不清当时的表情。姐夫这个忙帮的很到家,把这则新闻放在显眼位置,标题是《假凤虚凰,鸡飞狗
跳》。我细读了一下,文章写得很生动,说董胖子“见事不好,从二楼的后窗一跃而下,妄图借黑夜
的掩护逃之夭夭,却被埋伏的干警当场擒获。”下面还有一则六百多字的评论,肯定是姐夫写的,题
目叫《嫖娼的技术分析》,说“根据现在的扫黄打非形势,建议嫖客们苦练轻功,否则难免楼下伏
法。”我觉得很痛快,想董胖子你也有今天,拿着报纸走回急诊室的门口,看见头发花白的妈妈还在
哭,心里又是一阵酸痛。  

妈妈本来有两个儿子,那个是我的哥哥,3岁的时候得肺结核死了。我出生后,她唯恐我也长不大,
给我起了个贱名叫兔娃儿。还不断喂我吃各种各样的丸散膏丹,如果我的肚子有储存功能,估计现在
开个药店绰绰有余。小学四年级写作文《一件小事》,写的就是妈妈不分清红皂白往我屁股上扎针的
事情。从小到大,妈妈一直对我言听计从,让姐姐很嫉妒,经常质疑她是不是亲生的。所以我经常
想,我这辈子最大的不足就是挨的打太少了,吃的苦太少了,对困境缺乏承受力。上帝说,爱是恒久
忍耐,我看着花容惨淡的赵悦想,这话说得多好啊。  

赵悦小声地劝慰我妈,一面紧紧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温暖光滑,热量温柔地传过来,一直暖到心里,
我十分感动,心想,我的生活,是不是就靠这一点热度维持着?  

一个模样俏丽的小护士走过来,问谁是陈振原的家属,我紧张地站起来,说我爸怎样了。小姑娘笑了
一下,说你不用急,你爸的问题不大,你去把住院手续办一下。我心中狂喜,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对
我妈说我就知道老汉不会有事,都是你大惊小怪的。老太太仿佛大梦初醒,慢慢地张开嘴开始笑。  

有件麻烦事:钱没带够。我身上一共带了1200,连打车加挂号再付急诊费用,只剩下500多。赵悦掏
了半天口袋,也只有300块。我给李良打手机,说新郎官打扰一下,跟你借点钱花。过了一会就看见
李良风风火火地过来了,手里还大包小包地提着各种营养品。给我爸办完住院手续,李良把我叫到门
口抽烟,盯着我说昨天的事真对不起,我替叶梅向你道歉了。我说你龟儿子的,还跟我说这些,咱们
谁跟谁啊?心里却想这事恐怕瞒不过他,暗地里觉得十分惭愧。  

我们宿舍曾经讨论过一个问题:新婚之夜发现新娘不是处女怎么办?王大头最坚决,说二手商品只能
使用一次,用过之后要立马扔掉。不过我对此表示怀疑,王妻芳名张兰兰,跟王大头结婚时胸高臀
大,一副久经沙场的样子,也没见大头说过半个不字。李良说他不关心处女膜,“纯洁不纯洁,与那
层肌肉组织无关,只要不妨碍使用就行,哪怕她是丽春院出来的,只要跟我之后不再跟别的男人胡
搞,我就能够接受。”后来他们问我的意见,我恼火地说了一句:“叫个屁叫,都给老子睡觉!”说
着啪地关了灯。躺在被窝里愤愤不平,想起赵悦的事来,感觉吃了大亏。  

我相信李良是嘴硬心软,虽然说不在乎,但真遇到了他肯定也是醋火攻心。跟泰山谈恋爱期间他就抓
狂过一次,原因是泰山的前男朋友打电话来,泰山听得泪眼汪汪。李良在水房边跟我说起这事,表情
异常狰狞,我当时想他要是会劈空掌隔山打牛什么的,打电话那小子一定要七窃流血。我另外一个顾
虑就是乐山的事,虽然是叶梅主动来勾引我,但我完全可以拒绝,想起来我有点恨我自己,跟我睡过
几次的酒楼老板娘说我是“鸡巴指挥大脑”,说的很有道理,在叶梅脱下裤子的那一刻,我没想起来
她是李良的未婚妻,只看见了她雪白粉嫩的身体。  

爸爸动完手术后精神萎靡了许多,我和妈妈轮班去医院里陪护,不知不觉就把五一长假过完了。老汉
跟我还是没什么话说,但我知道,他沉默的笑容里,有我一生都可以依靠的力量。有一天我在医院里
呆了一整夜,出来后看见赵燕正挎着一个帅哥,叽叽喳喳的连说带笑,我叫她,她回头看了一眼,冷
冰冰地问我有什么事,我说那天的事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旁边的帅哥耳朵一下子支楞起来,
象一头被鞭打的驴子,赵燕可能真是恨我了,说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我算认识你了,说完扭头
就走,我一面追一面说赵燕赵燕,你听我解释嘛。驴子转过身来,推了我一下,恶狠狠地骂:“日
XXXX,你想做啥子?”我悻悻地止住了脚,感觉真是失败,心里恨恨的想,这事要放在当年,哼。  

我当年还是狠过的。我们院有个家伙叫郎四,打遍几条街未逢对手。我读初二那年,他和另外二个人
活活把一个卖菜的打死,回东北老家躲了三年,回来后越发威名远震,据说我们院凡是有点姿色的姑
娘都被他睡过,这让青春期的我十分羡慕,经常隔三差五往他家跑,跟着他在大街上横晃,感觉异常
威风。有一次两个街娃在放学路上调戏我班女生,我仗义出手,跟他们推搡了半天,感觉功力不够,
就打电话给郎四,说四哥有人欺负我。郎四别着一把菜刀就过来了,我一见他,勇气倍增,一拳就把
其中一个家伙打了个满脸开花。这事在班里传为美谈,不美的是那个女生最后也被郎四睡了,有一天
我放学后直奔郎四的小屋,看见那个女生白花花的大腿,心里无比难过。高二下学期,郎四帮我举行
了成年仪式,他把庞渝燕叫来,说兔娃儿还是个童男子呢,你今天要给他开苞。庞渝燕二话不说就开
始脱裤子,十几分钟后我苦丧着脸走出大门,告诉郎四:“日他妈,庞渝燕有狐臭。”  

郎四现在银丝街开了间网吧,娶了个老婆丑得吓人,我去的时候他说你上网吧,我不收你钱,我刚坐
下,他老婆就在房里摔摔打打的。郎四的表情十分尴尬,我对他笑了笑,走出来看见新时代广场的璀
灿灯光,十二年前那里是一个菜市场,这个老实憨厚的小店主就在那里杀了一个人。
(十四)  

我们公司一直提倡“贤者居上”,哪怕是个草包,只要不贪钱不搞女人,就有可能当上领导。董胖子
对这个操蛋逻辑十分赞赏,大会小会地讲,意思就是他既然能当上总经理,就是当之无愧的道德化
身。五一前公司召开了一次会议,主题肯定是针对我,董胖子翻着白眼,义正辞严地问:“一个人对
自己的家人都不负责,我们怎么还能希望他对公司负责?”我也没客气,抢过话头来就说我同意董总
的看法,希望大家能表里如一,对家人负责,对公司负责,不要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刘三刚想插话,
被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张了张嘴就低下头去。  

我好色在公司是出了名的,这要感谢董胖子的大力宣传。去年有个副董事长来成都视察工作,找我谈
话时告诫我要注意生活作风,“作一个负责的好男人”,我心里那个气啊,心想我又没勾引你老婆你
女儿,你操得哪份闲心?这事肯定是董胖子给我下的药。到现在我也断了当总经理的念头,只求安安
稳稳地干上两年,把欠款处理了,再找个机会另谋出路。我的理想是开个汽修厂,拉李良投点资,再
把技术高超的李师父挖过来,相信一定会赚钱。想想挺可悲的,我小时候志向远大,想当这个家、那
个家,一度还想作个周润发式的黑道英雄,在黑夜的腹地/我睁开双眼/整个世界哑口无言,这是我大
学时写的诗,一副泰坦巨人的派头。到现在,我的最大理想竟然是当个小老板。生活的水面越来越
低,看上去也并不象当初想得那么美,挺让人灰心的。  

董胖子神色不变,开会、讲话、处理文件毫无破绽,我实在是很佩服他的定力。散会后他斜着眼看了
我半天,让我感觉冷飕飕的。这厮不傻,应该猜得出是谁干的,这会儿不定在心里想什么歪招呢。不
过我也早有安排,他嫖娼跳楼的报道,我五天前就传真到总公司去了。装惯了圣人的董胖子,一旦扒
去了外包装,就比我这个真小人还要丑恶。我相信他这个总经理做不长,贤者居上嘛,他自己说
的。  

放假后的第一天总是特别忙,整个上午我都不停地打电话接电话,签署各种文件,别看刘三诈诈乎乎
的,没我他还真就玩不转,因为客户只认我。内江原来的经销商有四十万的货款超期未回,他处理了
一个多月也没拿回一个子儿,灰溜溜地过来找我。我说你不是长本事了吗,你请示你们董总去啊,找
我干什么?他表情淡淡的,说你是销售部的经理嘛,这事归你管。我当着他的面拿起电话,说王宇你
奶奶的,再不还钱小心我砍你啊。王宇在电话那头笑骂:“你个龟儿子,就知道跟我要钱。”然后说
他最近泡了个小歌星,歌甜人美功夫好,尤其擅唱《后庭花》。这家伙是个无赖,一谈正经事就开始
漫天胡扯。我说住嘴住嘴,给钱给钱!王宇没招了,说我下午先给你汇20万,剩下的20万要再等些日
子。我看了一眼刘三,故意提高了声音,对王宇说我明天要是见不到钱,就把你儿子做成狗肉包
子。  

王宇说的小歌星我在玻璃屋酒吧曾经认识过一个,姓张,起了个骚哄哄的艺名叫婉华,每次唱歌前都
要嗲声嗲气地说一句,婉华今天为您演唱某某歌。不过声音确实不错,台风也正,不乱扭乱摆,长发
披肩,有点古典美女的意思,娴静而不乏性感。那段时间我天天去捧她的场,为了显派,我送480一
束的玫瑰,还喝1888元的轩尼诗XO,她很快被我的风采打动,就在公司那辆破烂的桑塔纳后座上,
被我剥了个净光。遗憾的是她的叫床声并不象歌声那么动听,提上裤子后我感觉有点失落,对李良感
慨道:“仙女脱光了,也是一堆俗肉。”李良说:“你总是对生活期望过高。”  

赵燕今天没来上班,我只好亲自处理汽修业务,从配件进货到付清洁工工资,签了一大摞单。说起来
赵燕是个好帮手,这两年汽修厂的事基本不用我操心,业务稳定增长,但她工资却只有刘三的一半,
才2200多,我心里想我算是瞎了狗眼,这次一定要把刘三的工资降下来,给赵燕至少涨到3000。那
天跟着她的帅哥象个二百五,估计也已经享用过她美丽的肉体了,用王大头骂我的说法,就是“一泡
牛屎屙进花瓶里”,想着那么迷人的一个赵燕躺在别人怀里,我心里空落落的,象丢了个大钱包。  

按公司惯例,周一下午要召开总经理办公会,各部门头头脑脑坐在一起共商发展大计。从四点钟开
始,我就不断看表,心想死胖子,我看你还有什么脸坐在主席台上讲你的狗屁道德?  

董胖子走出了一步好棋,没讲职业道德,没讲忠诚与奉献,开口就是声泪俱下的自我批评。说他违背
了自己的承诺,辜负了大家的信任,给四川公司丢了脸,也没脸再继续担任总经理的职务,“我已经
向总公司提出了辞职申请,希望能作为普通职员继续为公司服务。”说到激动处,董胖子老泪滂沱,
让不明真象的群众唏嘘不已。我坐在旁边不住冷笑,心想这厮也真做得出来,他不去演戏真是浪费
了。  

这招确实高明,既主动承认了错误,又表了忠心。我看着董胖子回锅肉一样的肥脸,心里又腻歪又佩
服,这下估计总公司不会把他一撸到底了,最多只是象征性的惩罚一下。那么,我想,我的苦日子就
不远了。  

董胖子一开始给我的印象非常好,胖乎乎的,显得很是憨厚实在。96年上半年,我们经常在一起喝
酒,他结婚时我还送了个200元的红包------这在当时算是重礼了。真正交恶是从他当人事部主管开
始,那时我还是一名普通的业务员,当官后的董胖子随时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说话时嘴里象含着牛
屁股。有一天他桌上放着一份文件,我无意中瞧了一眼,他立刻象作贼一样捂起来,说“这不是你应
该看的”。我拂袖而去,在心里愤怒声讨他的鸡巴德性。从那以后我们一直面和心不和,很快我也开
始升官,从主管到经理,青云直上,比他还高一级,董胖子嫉妒之余就开始人前人后说我的坏话,我
也没客气,逢开会就旁敲侧击地攻击他的虚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台上扮君子,台下扒裙子。几番
交手,各有死伤,但战火一直在地下燃烧,直到他当上总经理后才算是进入白热化。  

下班后去医院看了看老爷子,妈妈正扶着他在病房里走步,看着老两口相濡以沫的样子,我心里很羡
慕,想30年后我和赵悦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我爸住院的这段时间,我们忙得连架都顾不上吵,彼此
之间有点相敬如宾的客气。不过那个电话一直象把刀一样横在心里,刺穿了拥抱、亲吻和所有的甜言
蜜语,随时随地扎得我心生疼。高中的物理老师给我讲过“熵”的含义,我想生活其实也是一个熵,
一直在慢慢残缺,永不可能完美。  

在卡上提了2000元,还李良的。其实我光在麻将桌上借他的钱就不下一两万了,还钱云云,只是我的
姿态。我另外还有个小算盘:到了关键时刻,恐怕也只有向李良借钱了,我必须把他心中的疑虑去掉
才行。  

李良依然在打麻将,陶梅坐他对家,打横坐着两个男的,我不认识。这情景和两个月前我来这里一模
一样,生活在一些似笑似哭的表情中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地,就象我当初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醒
来后黄梁已熟,朱颜依旧,CD中放的还是莎拉布莱曼的Scarborough Fiar,李良还是在做碰碰
胡。  

叶梅看见我,脸微微地红了红,不知道这个细节有没有被李良看在眼里。我把钱掏给李良,被他踢了
一脚,说你真恶心,那可是我孝敬你们老汉的。我讪讪的把钱又装回口袋,叶梅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脸腾地红了,感觉无地自容。李良问我知不知道老大的事,我说老大怎么了,他把牌扣下,看着
我,缓缓地说老大前两天被人打死了,在沈阳,一个小痞子干的,我一下子就呆在那里。  

老大叫童钦伟,身高1米85,标准的东北大汉。毕业后分回老家,据说混得很不如意,先被开除公
职,接着又离了婚,潦倒得一蹋糊涂。99年他到过成都一次,坐下来就长吁短叹的,一脸的杨白劳。
才四年没见,他都有白头发了,看得我们心里很难受。走的时候我、李良和王大头给他凑了万把块
钱,老大感动得嘴唇直哆嗦。一年后,听说他四处找同学借钱,有了钱就去玩女人,陈超特意打电话
来叮嘱:“千万别给他钱,他整个人都变了。”  

老大是我们班公认的最讲义气的汉子,只要有打架的事,跟他说一声,他保准会一马当先冲在前头。
除了喝酒,他最喜欢就是谈论女人,陈超的大部分性知识都是他传授的。有一天李良在宿舍里朗诵舒
婷的《神女峰》: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老大说这诗不好,要我就这么
写:与其在被窝里自摸千年/不如在爱人身上痛干一晚。从此以后我们就叫他“痛干上人”。  

李良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真的开始信命了,没想到老大是这么个结局。我没说话,想起老大骑自行
车带着我在校园里到处乱窜,对我说,“现在要是有个娘们儿肯让我干,我命都可以给她。”八年之
后,他的命不知给了谁,但他一生追求的幸福,似乎仍是遥不可及。  

这事让我的情绪极其低落,吃完饭赵悦指使我去洗碗,我装没听见,坐在沙发上啃指甲,赵悦有点不
高兴,自己去把碗洗了,摔得叮叮当当响,我不耐烦地说了句:“你要不想洗就放着,别动不动就甩
脸子给我看。”赵悦冷笑一声,说到底是谁甩脸子给谁看,从一进家门你就爱理不理的,“有什么不
满意的你就直说!”我说我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又没有半夜三点钟给我打电话的情人。
(十五)  

爸爸出院那天是几个月里最高兴的一天,我开着公司的桑塔纳把老汉接回家,妈妈做了满满一桌子
菜,还开了一瓶珍藏了十多年的竹叶青。姐夫从采访单位受贿了两条中华,一条孝敬老丈人,一条孝
敬小舅子。六岁的小外甥嘟嘟在客厅里跑来跑去的,据说这小子在幼儿园就开始谈恋爱,将来肯定比
我有出息。我姐和赵悦在厨房里杀鱼,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叽叽呱呱地笑个不停。爸爸在医院里住了
二十几天,居然胖了一点,精神也不错,非要跟我杀一盘,我百般相让,终于让他赢了一局,老汉乐
得跟捡到钱包一样。这种久违的温馨让我有点恍惚,我一边喝茶一边想,原来快乐也很简单。  

吃饭时姐夫提起最近在郊县发生的一桩惨案:一个姓娄的下岗工人,在夜市上摆了个小摊,碰巧遇上
城管大检查,一些盆盆罐罐全部被收缴,娄某和其他几个小贩先是苦苦哀求,希望能够返还,跟着城
管的车走了一两公里,也没拿回东西,娄某一气之下就开始用石头、砖块袭击城管人员,没想到城管
没砸着,却把一个过路的小伙子当场打死。他跑回家后越想越害怕,跟老婆抱头痛哭,说咱们不活了
吧。他老婆说真的硬是活不下去了,两口子就哭着喂孩子吃了毒鼠强,然后关上门窗,打开煤气,一
起熏死在家里。  

这故事搞得一家人都闷闷不乐。姐夫咬文嚼字地说地说现在是一个充满危机感的时代,谁都不敢预言
明天,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钱才是真的。一听见他说钱我就开始坐立不安,昨天会计给我打印了我的
个人帐,我接过来看了一眼,脑袋嗡地一响:我名下已经挂了28万4千多元欠款。其中绝大多数是业
务借款,借一万,报销六千,尾数滚存下来,就成了一笔巨款。会计旁敲侧击地暗示,说下个月财务
大检查,如果我不还钱,他也要跟着挨处分,我听得一身是汗。有一会儿我怀疑是会计弄错了数字,
埋头研究了半天,越看心里越糊涂,我早就忘了这些钱是怎么花出去的,想来不是花在牌桌上就是花
在女人身上。所以王大头总说我是“为鸡巴打工”。  

董胖子出事后收敛了许多,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悄无声息,走路时也不故意往前腆肚子了。总公司对嫖
娼事件的处理结果还没下来,这帮饭桶就是这样,屁大一件事也要开会讨论,效率低得吓死人,去年
销售部申请一台电脑,不到5000块钱,我等了足足两个月,那份报告多方辗转,万里漂泊,小小的一
张A4纸上,竟然有十五、六个签名。我心想如果董胖子那天播种成功,恐怕孩子都生下来了,处理结
果也下不来。不过这厮最近倒有点与我为善的意思,点头哈腰的,还主动给我上烟。上周末加班搞六
月份要货计划,在电梯里遇见了他,他说这次他还是推荐我当总经理,“我们俩虽然不合,但你的能
力我还是很佩服的。”听得我都有点感动,就是不知道真假。  

如果能当上总经理,那就太美了。按现在的销售量,总经理一年大概有三十万左右的进帐,出入有
车,什么费用都能报销,总公司还提供额度不等的无息贷款,帮助解决买房问题,董胖子就借了15
万,说是供房,其实是在炒股。除了一年两季的例行检查,总公司一般不干涉分公司的经营管理,明
的暗的加起来,三年清老总,百万人民币,不过是小菜一碟。好几个竞争对手都在我们公司当过方面
大员,孙总离职后在天津开了个公司,生意据说做得也不错。我最大的问题就是平时言行不谨慎,嘴
上没个把门的,荤的素的随口乱说,还经常跟领导拍桌子,所以给总公司留下了一个不成熟的印象。
听了董胖子的话后,我心里痒痒的,心想是不是有必要主动表现一下,给总公司写一份述职报告什么
的。  

我爸在党政机关为人民服务多年,总结出一个真理,认为当官不需要能力、不需要业绩,只靠两点:
嘴皮子和笔杆子,能吹才是硬道理。到了一定级别之后,连这两点都不需要,自有幕僚帮你完成。所
以结论就是:官有多大,草包就有多大。不过我在表达方面倒很有优势,尤其擅长写气势恢弘的总结
性文章,词锋犀利,热情澎湃,再破的庙都能形容成皇宫。  

回家跟赵悦提起这事,她激动得手舞足蹈,说如果我真的当上总经理,她就豁出去跟我“口吃”一
回。这话说的,我立刻阴了脸,心想你倒底是跟我口吃还是跟总经理口吃,由于关联地想到董胖子,
胃里一阵翻腾。  

那天我一句话把赵悦噎了个半死,过了半天她才想起来应该愤怒,于是哼了一声,说我神经病,“你
哪只眼睛看见我半夜三点钟打电话了?!”我说了电话号码,赵悦翻着白眼,说她从没打过这个电
话,一点印象都没有。我说你这就不对了吧,我既然敢这么说,肯定有我的依据。赵悦还是死不认
帐,跳着脚说我无事生非,成心不想好好过。我一阵狂怒,从皮包里拿出那摞电话清单,啪地一声甩
在沙发上,说:“你自己看!”  

赵悦低头看了半天,脸慢慢地红了,好半天才迟迟艾艾地说:“我想起来了,那是我们局一个外协单
位的负责人,他要办个批文,所以那段时间经常给我打电话。”赵悦明显缺乏斗争经验,没有责问我
为什么侵犯她的隐私,如果换了我,肯定要先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半天,用“既然你不信任我,我做了
什么也是应该的”这种不败逻辑打击对方的嚣张气焰,在枝节问题上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把次要矛盾
当成主要矛盾,达到使战况复杂化的目的。  

我看着她,心里有点难受,想你现在也开始拿欺骗当爱情了。事实很明显:没有谁会在半夜三点钟讨
论批文的事,赵悦不敢面对这事,恰恰说明她的心虚。我没再继续说下去,底牌掀开了没什么意思,
人生需要有点作弊精神,我想。  

《东邪西毒》里林青霞有一句台词: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一定要骗我。这句话曾经是赵悦的
口头禅,情浓耳热之后,她总要这么对我说。我也曾经因这句话对她又怜又爱,她说完后,我总要紧
紧抱住她,心想我的赵悦可真单纯。到现在我明白那一切都是假象,誓言的马桶冲过之后,依然光洁
清新,可以濯足濯缨,而我的赵悦,似乎也不象我想得那样单纯和善良。  

我们结婚时没有大操大办,就请几个至亲好友吃了顿饭,王大头、李良和专程赶来参加我婚礼的陈超
闹洞房闹得兴高采烈,就差让我们当场进行活塞运动了。赵悦不羞不怒,看着我光着上身跳钢管舞,
笑得前仰后合,应观众要求,她还得以叫床声给我伴奏,这个缺心眼居然叫得一本正经,让我又气又
笑。客人们离开之后,赵悦象恺撒一样挥舞手臂:“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了!”我笑笑,把她搂
进怀里,心里想起了《共产党宣言》:在这场斗争中,我失去了整个世界,得到的却是个嚼子。婚后
这几年,赵悦确实对我很好,不过我总感觉她更在意对我的控制权,关心我的忠诚超过我的健康。只
要我回家晚了一点,她就立刻阴着脸问个不休,在哪里,干什么,跟谁在一起,开始我还有耐心解
释,后来烦了,总是爱理不理的,赵悦情急之下就开始跟瓷器过不去,每个月都要代谢一批碗碟。  

这几天赵悦对我加倍温柔,百依百顺,还给我买了一条金利来的精品领带。送姐姐姐夫回家后,开车
经过卡卡都酒吧,她提议说进去坐坐,“好久都没跟你跳过舞了。”  

赵悦舞跳得很不错,有一次我们学校搞交谊舞大赛,赵悦和他们班一个男生还得了个二等奖,为这事
我吃醋了好几天。我在这方面比较笨,只会走简单的三步四步,赵悦总笑话我的舞姿象痔疮发作,所
以我绝少涉足舞厅。但去酒吧我没什么意见,酒嘛,是让人忘却烦恼的东西。  

灯光下的赵悦十分美丽,舞姿曼妙,长发飞扬,两眼象宝石一样熠熠生辉。旁边的两个小伙子看着她
直流口水。到了disco时间,赵悦舞兴大发,索性来了段个人独舞,柔媚而不失刚健,优雅又略带性
感,台下掌声大作,让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忍不住给了她一个飞吻,赵悦笑得双眼弯弯。这时
听见她的手机响,我端着酒杯,费力地打开她皮包上的重重机关,把手机拿出来。音乐声越发响了,
酒吧里洒满五彩光影,我凑近灯光,看得很清楚,正是那个电话。
(十六)  

如果把城市比作人,成都就是个不求上进的流浪汉,无所事事,看上去却很快乐。成都话软得粘耳
朵,说起来让人火气顿消。成都人也是有名的闲散,跷脚端着茶杯,在藤椅上、在麻将桌边,一生就
象一个短短的黄昏。走进青羊宫、武候祠、杜甫草堂,在历史的门里门外,总是坐着太多无所事事的
人,花5块钱买一杯茶坐上一天,把日子过得象沏过几十回的茶叶一样清淡无味。  

周末跟李良、王大头他们在草堂打麻将,李良和叶梅因为一张牌的事吵了起来,叶梅粉脸通红,李良
小脸煞白,都气鼓鼓的。我和王大头赶紧解劝,说你们俩还在蜜月中呢,就为一张牌,值不值得啊?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王大头郑重提议:“要不我们都躲开,你们俩就地那个一下去去火?”我捧腹
大笑,赵悦在旁边也扑哧一声。叶梅板着脸,还在不依不饶地说:“心眼那么小,还算什么男
人?!”李良一下子瞪圆了眼睛,看样子立马就要动用蛤蟆神功,我赶紧把他架到一旁,回头对叶梅
说一人少说一句吧。叶梅远远地瞪了我一眼,没有再说话。  

麻将是打不下去了,大家默默地端起茶杯,我心想晦气晦气,李良还欠我200块呢。好容易混到吃午
饭,李良开车带我们到大中华酒楼,老板笑嘻嘻地迎出来,说李总好久不见啊,你上次存的五粮液都
快放坏了。王大头说有钱的娃儿是不同,穿得都是灯草绒,到哪里都有人吹捧,老板拍着手笑。席间
王大头讲了几个黄段子,听得我食欲大起,低头猛吃三文鱼,王大头说着说着,忽然停住了,我抬头
来,看见李良两口子表情又不对,斗鸡一样互相瞪着,看样子要不是隔着桌子,早就咬成一团了。我
在李良眼前摇了摇手,隔断了四道愤怒幽怨的目光,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想,唉,不是冤家不聚头
啊。  

吃完饭大家一哄而散,王大头夫妇说要去看房子,这对腐败份子又嫌房子小了;李良带着叶梅回家,
估计战争还将继续,不知道谁会脸上挂花,谁会屁股青肿;赵悦遮遮掩掩地暗示,希望我陪她去逛
街,我断然拒绝,说要回公司加班,写一份述职报告。  

我们有日子没吵架了,彼此都感觉有点疏远和陌生。不过从表面上看起来,我们比任何时候都要恩
爱:出门前相视一笑,回家后相视一笑,谁有事要晚点回来,都会主动打电话请假,周卫东很是奇
怪,问我:“陈哥什么时候变成新好男人了?”我笑了一笑,觉得嘴里发苦。我没跟赵悦提起那天电
话的事,从卡卡都回来后,我进卫生间冲凉,听见她在外面小声地打电话,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
半天也没听清到底说些什么。出来后赵悦不自然地笑了笑,看起来丑陋无比。从那以后我开始留心她
的行踪,偷着检查她的皮包,翻看她换下来的内裤,我这么做的时候心情复杂,不知道想发现些什
么,发现了以后又该怎么办,为此我有点恨我自己,太懦弱,不象个男人。  

不知道是我粗心,还是赵悦的作案手段高明,最近一段时间没发现什么可疑迹象。当然,没有发现不
代表没有发生,从赵悦跟我作爱时轻微的抗拒表情、作完爱后的茫然眼神,我都能感觉到些什么。三
个月前,赵悦对我说她有情人,我相信她那时是清白的,现在她一口否认,就说明她已经被涂黑了。
李良说我的生活盛产悖论,但悖论只会让我更聪明,我冷笑着想。  

我的述职报告已经写了七八千字,先介绍我的成长历程,怎样从普通一兵成长为一名经理人的,这是
借用王大头的说法,他去年在公安系统的演讲比赛中得了一等奖,题目就是《从普通一兵到派出所所
长》,拿奖后他乐不可支,向我和李良煊耀了好几次,直到我们把“普通一兵”说成“普通一逼”他
才闭嘴。介绍完成长历程,跟着鼓吹自己的功劳苦劳,把当年光着膀子扛货的事也翻出来了。整个报
告有理有节,夹叙夹议,有总结有规划,有抒情有赞美,我自己看着都得意,相信一定会击中总公司
那帮饭桶。传真完报告,我靠着椅子臭美了一会儿,在心里展望陈重总经理的绝世风采:开着雅阁,
挎着美女,包里满当当的钞票。提到美女,我突然想起上次喝茶时认识的一个姑娘,在玉林南路开网
吧的,好象叫牛什么,身材修长,胸部高耸,圆圆的脸上总挂着色眯眯的笑。她那天好象对我很有兴
趣,不时拿眼睛瞟我,最后还给我留了个电话,说“有空出来一起耍哈”。  

我在抽屉里翻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电话,心里一阵狂喜。按号码拨过去,听见对面声音嘈杂,
一个男的问我找谁,我说我找小牛,他说什么小牛小驴的,“打错了!”我不死心,又拨过去,对方
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开始骂:“日XXXX,告诉过你打错了!”说着砰地挂了电话。我火冒万丈,不顾一
切地又一次拨通了那个号码,对方刚拿起话筒我就大骂:“我日XXXX日你妹日你老婆!日你老婆!!
日你老婆!!!”  

从楼上下来后心里仍然忿忿不平,看街上每个人都象欠我的钱。到停车场看了一下,桑塔纳又不在,
肯定又是刘三这家伙开走了,我无名火起,咬着牙拨通了他的手机,这是一个多月来我第一次跟他私
下联系,刘三问我什么事,我说我要用车,赶紧开回来,他说他妹妹搬家,想用车拉一下东西。我说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要陪客户去汽修厂,刘三悻悻地把车开回来,看见我一点表情都没有,哐当关上
车门,扭头就走了,我盯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心想你他妈小人一个,还敢跟老子发脾气?  

刘三工资比我低不了多少,每月4000多,再加上提成,好的时候经常过万。不过这厮特别狗气,一起
出去吃饭,从来没见他掏过口袋,周卫东几次骂他“铁裤裆”,他们俩有点象当初的我和董胖子,面
和心不和,总是得着机会就互相打击,我常常是两边安抚,打几巴掌揉一揉,惹急了干脆就各打五十
大板,所以他们也不敢闹得太过分。周卫东脾气有点象我,大手大脚地花钱,见了美女流口水,要不
是因为他整天大咧咧地给我捅漏子,肯定比刘三要混得好。前两天我抓住刘三的一点小辫子,硬是把
他的工资降了600块,董胖子也拿我没办法,据说刘三气得直跳。  

想起公司的事我就有点想念赵燕,五一过后她请了几天病假,后来干脆就辞职了。我作了半天的思想
工作,从改革开放说到WTO,从海湾战争说到911撞楼,国际国内形势分析了个遍,把嘴都说破了也
没把她留下来。走之前她到我办公室坐了一下,眼圈发红,看起来依依不舍,我心里也一跳一跳的。
漫无边际地扯了半天,赵燕交代了他和驴子的关系,听那意思早就睡过无数回了,我心里酸水直冒。
赵燕最后叮嘱我一定要提高警惕,“你呀,不算好人,坏也没坏到家,还有点傻乎乎的善良,恐怕最
后吃亏的还是你。”  

我开着车拐上大学路,路边有几家炝火冒烟的烧烤摊,衣着寒酸、脸面干净的大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在
街上闲逛。现在的大学生比我们当年更开放,除了扫舞盲、扫计算机盲,据说还有扫处女、扫童男
的。校门口的录像厅一过12点就来黄的,心灵脆弱身体坚强的时代娇子们经常会边看边模仿。王大头
有一次抽调到这个区突击检查,在包厢里抓了一对现行,坐在椅子上干的,女上男下,其乐滔滔,王
大头拿手电照他们,还被呵斥了一句:“看什么看?我买过票了!”  

我今天就是想出来猎艳。赵燕说我有时候冒傻气,想想真的是这样,赵悦现在不定躺在谁怀里呢。孙
总有句名言:人生在世,食色二字。他算是看透了。我点上一支娇子,心想这辈子委曲谁也不能委曲
自己,风流趁年少,能快活一刻就快活一刻。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女生,看样子有1米65左右,细腰丰臀,背影十分动人,我慢慢把车开过去,探出
头来问:“美女,去不去泡酒吧?”她白我一眼,骂了一句“脑壳有包”,这姑娘的前半部分也就是
50分的水平,还挺拿自己当盘菜的,我悻悻地想。  

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个合意的,要不然就挎着男朋友。我下车买了一瓶蓝剑纯生,烤了几串牛肉和香
肠,一面吃一面东张西望。我今天是打定主意在这儿混了,看见我满意的我就过去搭讪两句,问她去
不去泡吧。这是我猎艳的基本功:脸皮厚,百折不挠。我长得不算难看,西装革履的,还开着车,比
那些青不楞登的大学生要有魅力的多,只要不怕失败,就一定会成功。  

半个小时我尝试了四次,四次全都失败,被翻白眼两次,称为神经病一次,最后一个姑娘倒没有正面
拒绝,只是说她晚上有事,改天吧。烧烤摊老板不怀好意地瞪着我,我坐不住了,在心里盘算是继续
等下去呢,还是找个OK厅去光顾职业女性。这时李良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十分严肃:“你说话方不
方便?”我说你说吧,什么事?他命令似的对我说:“你带我去找个鸡。”我说烂人,你不是吃错药
了吧,你不是号称永不嫖妓的吗?再说,叶梅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把我掐死啊。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我
的话,说少跟老子提这个,你去不去?不去我找别人了。我只好说好吧好吧,我去我去,“不过你要
只是为了跟叶梅赌气,我劝你再想一想,那可是你的原则啊。”他沉默了一会,忽然提高了声音,尖
着嗓子问我:“我对谁忠诚?谁值得我守身如玉?!”
(十七)  

李良毕业后一直没交过女朋友,偶尔跟我去一下夜总会,也是规规矩矩地坐着,最多搂搂坐台小姐的
肩膀。99年他还没买这辆奥迪,刚领了驾照,瘾大得很,一到周末就要开车出去兜风,我们公司的桑
塔纳就是这么搞烂的。有一天我们一直开到绵阳,在健美康乐城停了车。这里一度曾是我的“窝
子”,就是据点,最兴盛的时候有一百多个小姐,全坐在大厅中央的沙发上,低胸短裙,肉香四溢,
用年轻的身体迎合社会无所不在的性欲。我给李良挑了个高大丰满的姑娘,逼着他进房,李良开始不
从,我威胁说你娃再装正经,老子以后就不带你出来了。他灰溜溜地进了房。我比较了半天,选了个
脸长得有点象赵燕的姑娘,用言语挑逗了半天,然后搂着她上了楼。  

我的那个姑娘十分敬业,不催促,不推拒,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微笑,事毕之后我咂咂嘴走出来,发
现李良的房门依然紧锁,心里暗暗佩服,想这小子看起来瘦巴巴的,居然还是个长跑选手。又过了半
个多小时,啤酒都喝下去一整瓶,才看见他们两个说说笑笑地下楼。我心生疑惑,找个机会把那姑娘
叫到一旁,不怀好意地问她:“我朋友厉害吧?”她撇撇嘴,说李良连鞋都没脱,语重心长地跟她谈
了半天人生,还背着手教训人,“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干这个?”我当时几乎笑倒,事后
想想又替李良难过,他也太看不开了。  

跟李良认识十年了,我突然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他。在李良的情感世界里,有哪些疼痛,有哪些快乐,
我一无所知。毕业时吃散伙饭,他一个人喝了7瓶啤酒,喝到现场直播,我和王大头扶他回宿舍,走
到半路,他突然挣开,扑到路边抱住路灯就叫“妈”,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拖都拖不走。后来他遮
遮掩掩地提起,说他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他上小学的时候总穿得破破烂烂的,比要饭的都不如。李良
对自己的成长历程讳莫如深,每次问起他都是一副狂燥不安的样子,满面涨红,青筋暴起,挺吓人
的。他爸爸来过几次成都,李良见了他总是淡淡的,表情又冷漠又厌倦。  

夜色中的成都看起来无比温柔,华灯闪耀,笙歌悠扬,一派盛世景象。不过我知道,在繁华背后,这
城市正在慢慢腐烂,物欲的潮水在每一个角落翻滚涌动,冒着气泡,散发着辛辣的气味,象尿酸一样
腐蚀着每一块砖瓦、每一个灵魂。就象诗人李良说的:上帝昨夜死去/天堂里爬满蛆虫。他此刻正坐
在旁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脸阴得想个茄子。  

我一直怀疑李良的性功能有问题,大学时代我们在水房里洗澡,三九寒冬也脱得净光,一盆凉水兜头
浇下去,爽得哇呀乱叫。偶尔有女生上来,看见这副景象总是大叫而逃。无聊起来大家就互相评价,
谁的长谁的粗,谁包皮过长谁久经沙场,听得陈超面红耳赤。只有李良,从来不肯在人前脱衣露体,
总是假模假式地穿一条小裤衩。隔壁宿舍的王健有一次伸手去扒他,李良愤怒得不可理喻,差点拿刀
捅了王健。我和王大头都觉得他大惊小怪,现在想想,李良一生的悲欢可能都藏在那条湿湿的裤衩
里。  

不出我所料,李良夫妇一离开我们的眼就吵得一蹋糊涂,李良急怒之下驾车狂奔,一脚油门踩到底,
差点撞翻九眼桥。其中可能还有武打镜头,因为他右手粘着创可贴。据李良供称,叶梅下车后给一个
男人打了个电话,然后跳上出租车就没影了,甩下一句话让李良恨满胸膛:“日XXXX,明天就离
婚!”李良说没想到她是这么粗俗的女人,我叹了一口气,想我倒是早就领教过了。  

我们的目的地是广汉的凯撒大酒店,那是成都近郊最负盛名的高档娱乐场所,我的重要客户几乎都被
我带到那儿去过。李良怎么说也是大款阶级了,不能象我一样只吃路边小摊。过了青龙场立交桥,我
给赵悦打了个电话,说李良有点事,我要陪陪他,晚点回家。赵悦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我挂上电话,
看了李良一眼,心想生活的本质其实都一样,不管你纯洁还是淫荡。  

凯撒大酒店的妈咪叫姚萍,30多岁,是这一带有名的江湖人物,身材相貌当个亚姐港姐富富有余,据
说10年前有半城小伙子为她打架。看见我走进来,姚萍笑得象一朵花,说你娃早把我忘了吧,这么久
都不来。我笑嘻嘻地说哪能呢,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啊。上次跟赵大江他们来玩,我挑了半天也没挑到
满意的,坐在那里叽叽歪歪,后来她说干脆我陪陪你吧,把我带到她的房间,使尽千柔万媚的各种功
夫,让我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作“销魂荡魄、欲仙欲死”,事毕之后还不收钱,说是老了老了不值钱
了,就算友情赠送吧。我明白,她只是故意把自己说得很贱,但话里话外都透着自尊,她这两年从不
接客,听说有个广东什么市的市长曾经点名找她,她一口拒绝不说,还泼了市长一脸。  

我搂着她丰腴的肩膀,目不斜视地走过美女的丛林,说我今天不玩,你把我兄弟安排好就行了。她看
了李良一眼,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去,说这里的女人除了我随便挑。李良说我谁也不挑,就是你了。她
说我这么老了,怎么好意思上桌?你还是选个鲜嫩的吧。李良仰面向天,说我出两千,她说不是钱的
问题,我现在不干这个了,李良继续报数,“五千,不,一万!”她还是笑着摇头。  
“一万五!”旁边的小姐忽喇围过来,无比景仰地看着李良。姚萍脸上的微笑渐渐凝结,阴森森地瞪
着我。我拉了李良一下,他粗暴地挣开,不识时务地继续加价,“二万!”姚萍脸一下子白了,过了
足足有一分钟,听见她说:“听着,知道你有钱,不过用不着在我们这些婊子面前显摆。今天我给陈
重面子,你要想玩就挑一个,不想玩就请吧。”我赶紧陪笑,说姚姐息怒息怒,他不懂事,你别往心
里去。话还没说完,李良突然象头狮子一样狂怒地扇了我一耳光,说:“我日XXXX!你干我老婆的时
候怎么不说我不懂事呢?!”我立刻傻在那里,脑袋轰轰作响,象被闪电击中。  

我和李良交往十年,只闹过两次别扭。一次是因为下象棋,我连赢了他四五盘,洋洋得意地臭他,李
良满脸通红,说有本事再来,又下了一盘,没走几步被我闷宫将死,我笑着问他:“我让你一个车好
不好?”他一下子发作起来,拂袖而去,把棋子扫了一地,两三天没跟我说话。第二次闹得比较厉
害,就是我爬到他床上拿烟那次,他一把将我推下床,我一个没提防,重重地跌到地上,差点摔断了
腿。站起来愤怒地质问他:“你怎么这个屌样?不就拿你支烟吗?!”他也怒不可遏,说你以为你是
谁,懂不懂基本的礼貌?我怎么知道你是要烟还是偷东西?我肺都气炸了,提起凳子来就要砸他,多
亏老大和王大头及时拦住。那次我们冷战了几个月,暑假回来后,他扔给我一包红五牛,才算揭过了
梁子。  

我心中气血翻腾,悲哀、愤怒、惭愧、失望、耻辱,什么滋味都有,浑身哆嗦不停,姚萍以为我是气
的,招手叫来几个小伙子,指着李良说:“他!”那几个气势汹汹地就奔着李良去了,我艰难地咽下
一口唾沫,挡在李良身前,说姚姐姚姐,千万别动手,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我改天再来赔礼。说着转
身就去拉李良,他象根橛子一样竖在那里,脸上余怒未息,我小声说别在这里闹事,咱们惹不起,你
要打我出去再打。他不说话,一脚踢在我裆里,然后血红着眼睛走了出去。我惨叫一声,抱着肚子蹲
在地上,脸上冷汗直流,姚萍扶起我,说你没事吧,我又羞又疼,说不出话来,只顾哎呀哎呀叫唤。
姚萍问要不要拦住他,我拼命摇头,嘶哑着嗓子说:“让他走…让他走!别动他。”心里象猫抓一样
难受,眼泪几次在眼里打转,我都生生忍住。  

姚萍扶我进房间,说裤子脱下来我看看,我心里一阵虚弱,象捞救命稻草一样箍住她,把脸贴在她柔
软的小腹上,眼泪刷地滚了下来。心想十年的交情,今天算是彻底完了。姚萍摸着我的脑袋叹气,说
你在这里躺一会儿,我出去照看一下场子,今天晚上就住这里吧,“姐姐再陪你一次。”  

(十八)  

六月的成都充满生机,花开了,西瓜上市了,空气中弥漫着茉莉花的香味。入夜之后,总有些人在
笑,另外一些人在哭,而我或在其中。  
生命不过是一场坟地里的盛宴,饮罢唱罢,死亡就微笑着翩翩飞临。当青春的容颜在镜中老去,还有
谁会想起那些最初的温柔和疼痛?  

赵悦感冒了几天,让她去买点药她总是说没时间,三拖两拖就拖严重了,昨天晚上发高烧到39度,我
把家里的被子全给她压在身上,还是不停地喊冷。好容易捱到天亮,我半扶半抱地把她送到医院,赵
悦有气无力地哼哼着,看得我很心疼,一个劲儿地埋怨她不听话,“早叫你来你不来,现在知道难受
了吧?”她斜躺在我怀里,嘴里有一股腥味,象是刚从鱼肚子里爬出来。吊了一针柴胡,赵悦昏昏沉
沉地睡去,鼻翼一扇一扇的,象个三岁的孩子,我把吊瓶的流量调到最小,拿纸巾给她擦了一下脸,
她“唔”了一声,把我的胳膊紧紧抱住,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头疼。昨天晚上被她折腾得一宿没睡,我
坐了一会,也撑不住了,靠着病床一顿一顿地打瞌睡。朦朦胧胧中听见旁边有人说话,“这不是陈重
吗?”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雪白丰满的少妇,正对我不怀好意地眨着眼睛。  

我轻轻地把手从赵悦怀里抽出来,她睡得很甜,脸上挂着一丝无邪的笑。我走到门口,招了招手,娥
眉豆花庄的老板娘轻手轻脚地走出来,问我:“你老婆?”我在她腰上摸了一把,笑着说是啊,比你
漂亮吧?她哼了一声,作出一副很吃醋的样子,我说行了行了别装了,你一天泡八百个帅哥,还好意
思扮纯情?  

娥眉豆花庄就在我公司对面,老板姓肖,乐山人,个子不高脸巨大,眼中精光暴射,象个练铁沙掌的
武林高手。我在他店里应酬了几次,尤其喜欢吃他亲手做的豆花鸡,一大盆雪白粉嫩的豆花,里面煮
着喷香的鸡肉、脆生生的贡菜,吃起来鲜美无比。一来二去混熟了,就哥哥嫂子的乱叫,跟老板娘说
些风言风语,你踢我一脚我摸你一把,老板也不生气,照样过来敬酒上菜,手如蒲扇,眼似铜铃。99
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和李良打麻将到夜里1点钟,李良输了七千元,十分懊丧,说今天手气不好,
不打了,喝酒去。我带他去娥眉豆花庄,老板不在,老板娘正准备关门打烊,我敲着桌子说快快,豆
花鸡、豆花鱼,再来四瓶啤酒。酒菜上来后我叫老板娘一起吃,她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划
拳拼酒,跟我们比着讲黄段子。李良出去接电话的当儿,她拿膝盖一下一下地顶我的腿,说她老公今
晚不在。我心里火烧火燎的,好容易等李良吃完了,对他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跟老板娘谈。
他瞪我一眼,说小心我告诉赵悦。  
她的床头有一幅巨大的结婚照,那个姓肖的矮男人在照片一脸严肃,双眼精光暴射,象两盏探照
灯。  

她鬼头鬼脑地问我下午有没有空,我说做啥子,“又想挨球了?”我一见到她就忍不住想说粗话,她
比我也文明不了多少,有一次打电话给我,开口就问:“日逼不?想日就过来,他不在家。”前几回
我还觉着新鲜,后来就有点烦她了,心想这个女人怎么跟头驴一样,除了那事不想别的,而且一点情
调都没有,脱了裤子就上炕,事毕之后咂咂嘴,该收我多少饭钱还收我多少饭钱。她用鞋跟踩了我一
下,说你脸上都长豆豆了,该去去火了。我探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见赵悦翻了个身,还在呼呼大
睡,心里忽然骚动起来,拉起老板娘的手就往外走,说这次去我家,省得看你老公那张球脸。  

我住在玉林小区的青年嘉苑,去年买的房子,按王大头的说法,也算是高尚住宅了,“可惜住了你这
个贱人”。因为装修的事,我和赵悦大吵了一架,她那阵子象个疯婆子一样,头不梳脸不洗,恨不能
跟装修工人睡在一起,生怕他们偷工减料。我说你犯得着这样吗,将就着能住就行呗。她一下子火
了,把刚粘好的墙纸哗地撕下一大片,连声质问:“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谁?!”我只好低头认
罪,在心里骂她神经病。等到工程完毕,赵悦上上下下收拾了好几天,还跪在地上,一块砖一块砖地
擦,把整间房子擦得一尘不染,让我站在门口直犯嘀咕,对她说:“你弄得这么干净,我都不敢回家
了,你背我进去吧。”  

老板娘鞋都不换就往里闯,被我一把拽住,皱着眉头下命令:“换鞋!”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心
想这地可是赵悦一点一点擦出来的,你凭什么把它搞脏?她扶着我一蹬一蹬地脱鞋,手上油腻腻的,
一股子菜汤味,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进卧室后,她抱着我就要亲嘴,我一把推开她,不耐烦地挥了
挥手,说你先去冲凉。  

我一直觉得老板娘不太干净,指甲缝里经常塞满油泥,肖老板疼她,给她买的衣服全是名牌,连内裤
都是PUB的,但上面不是带着葱花,就是沾着蒜泥,还有一次我发现她从卫生间出来连手都不洗,十
分恶心,硬是逼着她回去再加工。老板娘对自己的习惯也有点不好意思,后来每次跟我约会都要先声
明:“我刚刚洗过澡。”  

她有点生气,说陈重这算啥子意思,你看不上我就直说,用不着推推搡搡的。我知道自己理亏,陪着
笑说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老婆病了,我有点心烦。她刺了我一句,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关心老婆
的好男人,然后一扭一扭地走进卫生间。  

我往CD里放了一张摇滚碟,点上一支烟,在屋里烦燥地走来走去,一甩手碰倒了桌上的像框,我蹲正
身,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端端正正地放好,看见赵悦一袭白纱,正对着我甜甜地笑,目光中深情无
限。像框背后是一排五颜六色的小兔子,赵悦属兔,她相信这些兔子会带给她带平安和幸福。  

老板娘冲完凉,一丝不挂地走出来,打量了一下我的房间,说你这里不大,不过真是干净,你老婆一
定很贤惠,说得我心里一疼。她伸手抱住我亲了亲,说一个多月都没见过你了,真挺想你的。她的皮
肤真是无可挑剔,柔嫩滑腻,象娥眉豆花庄里最好的豆花,我心中的火焰腾的烧了起来。  
董胖子把女人分为两种:实用型和观赏型,每次我们批评他老婆的品相,他总要辩护说她是实用型
的,“你们知道个啥子?弯弯!”弯弯就是老土的意思,不过我总觉得他是在吹牛,他老婆瘦得象个
板凳,又没前又没后,使用效果一定不理想。象老板娘这种才真正是实用型的,一碰就叫,整个人就
象一团大绵花,粉嫩凉滑,可以融化任何一种钢铁。  

客厅里电话突然急促地响起来,我想谁这么不识趣,这个时候打电话来。骂了一声他XX的,低头继续
发功,那个电话象是故意跟我过不去,一遍遍地响,嘀呤呤嘀呤呤,吵得人心烦意乱,我受不了了,
腾地跳起来,光着屁股拿起话筒,恶狠狠地问:“找谁?!”  
电话那面没有声音,我气死了,刚要挂机,听见赵悦有气无力地说:“开门!我没带钥匙。”  

98年春节跟赵悦回东北,见到了我传说中的岳父岳母。赵悦那段时间心情很不好,整天忧忧郁郁的,
所以我总叫她“黛玉大嫂”。大年初二从她爸家吃完饭出来,天上下着大雪,用她爸的话说就是“贼
冷贼冷的”,赵悦不顾我的劝告,执意要走着回家。行至一条无人的小巷,她突然停下来,说心里难
受,你抱一抱我。我把她拥进怀里,小声在她耳边说:“别难过了,他们不疼你,还有我呢。”赵悦
抖了一下,搂着我的脖子就开始哭,泪水冷凉地沾在我脸上。我抬起头来,看见飞花满天,狂乱的雪
片象无所凭依的扑火飞蛾,一片片落在我们的肩头。  

那个夜里我也很感动,想起赵悦成长中的各种苦处,父母离异后她一个人坐在小屋子里哭,然后象个
小大人似的帮妈妈打理家务,觉得十分心疼。赵悦经常问我永不永远的问题,我从来都是随口敷衍,
只有在那个夜里,我无比真诚地回答:“我会对你好一辈子,你不哭了好不好,黛玉大嫂?”  

我慌乱得无法形容,在客厅里跳了两下,跌跌撞撞地冲进卧室,声音都变了:“快…快穿衣服!我老
婆回来了!”老板娘象根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张开手到处划拉衣服。我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在心里
叫完了完了,她穿戴整齐,一面帮我系扣子,一面问我有没有地方躲。我没好气地说躲个棰子躲,心
想赵悦有备而来,你躲又能躲去哪里?  

赵悦脸色苍白,斜靠在墙上看着我。我伸手去扶她,她厌恶地推开,喘着粗气走进客厅。老板娘站在
窗前,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我心中怦怦乱跳,身上脸上汗水直流。赵悦坐了一会,对老板娘说你滚,
声音嘶哑冰冷,暗含杀气,让我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老板娘一言不发地走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
门,在门外呼的长出了一口气。赵悦凶狠地瞪着我,气得嘴唇直哆嗦,我心想事已至此,也没必要畏
首畏尾,就大胆地迎着她的目光。渐渐地,赵悦的眼圈红了,小嘴扁了一扁,哇地哭了出来,一边哭
一边痛斥我的品位低下:“那么恶心的女人你也要!”
(十九)  

2001年6月15日,离我结婚三周年只差3天,吃早饭时赵悦说:“要不然再多等三天?”我眼泪一下
子滚了出来,赵悦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也抽抽嗒嗒地吸鼻子。吃完饭她在镜前梳头,我站在她身后强
作微笑,说你还是挺漂亮的,不愁嫁不出去。话没说完赵悦的眼圈就红了,手瑟瑟发抖,梳子啪地落
到地上。这两年赵悦有点胖了,我看着她不再苗条的腰身,想起她那天说的一句话:“我最好的几年
都给了你了。”心里一阵剧烈的酸痛,眼泪扑簌簌地落在她刚给我打好的领带上。  

这几天我们几乎说尽了一生的话,赵悦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我说记得,你那天穿一条紫
色的连衣裙,手里拿一本《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她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偷看我洗澡,我说记得,我
当时踩在凳子上,被你泼了一脸的水,她不停地问我“记不记得…”,我哭着说你别问了,我一切都
记得,那些就是我们的爱情啊。赵悦扑到我怀里号啕大哭,说那你怎么还跟别的女人乱搞?还把我一
个人扔到医院里?  

离婚是赵悦先提出来的。我无言以对,过了半天,我哀求她说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再原谅我一次?
赵悦哭着摸我的脸,说我也不知道离开你会怎么样,但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今天的事,“你让我怎么原
谅你?”她的手还在发烫,我看着她散乱的头发和苍白的脸孔,心里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耻,重重地扇
了自己一耳光,赵悦马上拉住我的手,说不要打,陈重,不要打,“我心里也难受啊。”  

我们心平气和地讨论家产的分配问题。我说房子给你,她说我不要,给你。我说我还可以回父母家
住,你离开这儿又去哪里?她说那我给你钱,我腾地站起来,红着眼睛质问她:“赵悦!我就那么贪
图你那点儿钱?再说,你才有几个钱?!”然后我们抱在一起大哭,我说不离了,行吗?她摇头,说
如果有一天我能把那事忘了,我就会去找你。不过现在,“我说什么也要跟你离婚,你太让我伤心
了!”  
这几天我们还是睡在一起,我摸她,她一动不动,我亲她,她用手挡着嘴,我要脱她的裤子,她就死
命的挣扎。有一天我撕扯了半天也没得手,勃然大怒,说:“你装什么正经?全身上下都被我摸了个
遍,为什么不跟我——”她打断我,冷冷地反问:“你吃饭的碗被人拉了屎,你还会不会拿它吃
饭?”我说不管是屎还是饭,一天不离婚你就还是我老婆,你有这个义务!她站起来脱得一丝不挂,
然后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对我说:“你来玩我呀,象你玩那个肥女人一样玩我呀!”我立刻象个泄了
气的皮球一样仆倒在她身旁,心中又耻辱又愤怒,如被刀割。  

我们第一次是在校门口的招待所里,在此之前已经亲吻、抚摸过不知道多少遍了,赵悦就是不肯接受
我最后的检阅。为这事我们吵了第一次架,我说你跟他都能干,为什么跟我就不行?赵悦满脸通红,
说陈重你不讲信用,你说不提那件事的!你到底把我当成婊子还是你女朋友?!吵到不欢而散,她连
晚饭都没吃就回去了,任我在楼下千呼万唤,也不肯露面,最后连看门的大爷都烦我了。不过这事对
她还是有一定促进作用,三天后她就跟我走进了招待所。脱衣服之前她一本正经地问我:“我不是处
女,你会不会介意?”我急猴猴地过去解她的扣子,嘴里说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她拍了我的魔爪一
下,说你站远点,听好了,“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我今天给了你,是希望你以后娶我,你做得到
吗?”我正在忍受性欲的剧烈撞击,体内的荷尔蒙如江河倒灌,不假思索地说做得到做得到,赵悦立
刻开始脱裤子,几年后她跟我说,其实她也是一直在强忍着。  

往事如流水,我象一个无知懵懂的败家子,一路挥霍而来,直到结局的那一天,才发现自己已经一文
不名。  

婚姻登记处的办事员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她说你们俩多般配啊,真可惜,赵悦听着突然转过脸
去,用力地眨巴着眼睛,胸口一起一伏的。离婚的资料都准备好了,我把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和
照片一一递过去,心里痛得发麻,对赵悦说,你今后就不是户主了,她一下子哭出了声,一只手用力
地掐我的肩膀。办事员看到这个场面,连声说要不得,你们这个我一定不能办,办了是要伤天理的。
我叹气,说没有的,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她愤怒地瞪我一眼,说你们男人就是没良心!然后问赵悦:
“小妹,你咋个说?”赵悦哭着点头,说是我要离婚的,跟他没关系,你就给我们办了吧。看得办事
员也在里面掉眼泪。  

离婚协议书上少了一个签名,我签完了,把笔递给赵悦,说:“这个还挺象赵氏家法的。”她立刻抖
成一团,靠在桌上写不出字来。办事员在最后关头还不死心,“我最后问你们一句:你们是不是想好
了?”我看着赵悦,她眼中满含热泪,我嗓子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嘶哑着说:“你真的…不后
悔?”办事员也在旁边劝,“结发夫妻啊,小妹再想想吧。”赵悦不顾旁边那么多人看着,趴在我怀
里就哭,一边用拳头捶打我的胸膛。我温柔地说不离了好不好,我们回家。赵悦不说话,只是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对办事员说,我们想好了,办吧。我一下子蹲到了地上。  

成都的今天艳阳高照,街头行人如织,我搂着赵悦走出来,在滚滚人流中依偎前行,一步泪痕一步叹
息。经过人民公园门口,看见一个胖子扑通栽倒,我笑了一下,心情突然好起来,问赵悦要不要吃点
东西,她点了点头,跟我走进肯德鸡。  
“男人是不都是这个德性?见了美女迈不动腿?”赵悦吸着麦管问我。我说大多数吧,你那个企业家
情人肯定也靠不住。说到这里我有点沮丧,说离都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赵悦
脸红了一下,说肯定不象你想的那样,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我说你不会嫁给他吧,她说你胡说什么,
我们只是比较聊得来的朋友。我一下子高兴起来,扭扭捏捏的问:“呃…你如果再找男朋友,会不
会…第一个考虑我?”她低下头去,不说话,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盘子上。过了半晌,她说:“你早
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要对我好?”我突然想起了我爸的话:“你呀,就是个驴球
脾气!”  

我的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书和影碟。赵悦默默地帮我收拾好,装在一个大旅行袋里。我
提起来就往外走,她在背后叫我:“陈重”,我转过身,赵悦仰着脸帮我理了理头发,柔声说你以后
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住,眼泪叭嗒叭嗒地落在她的头
上。  

妈妈知道我的事,连续几天都没心思做饭,一天到晚唉声叹气,让我无比气闷。我把自己关在房间
里,听音乐,看书,但只要一想起赵悦,心就象被刺穿了一样疼痛。老两口坐在客厅里比赛谁更深
沉,相对唏嘘,老汉的白头发眼看着就多了起来,我心想自己真是不孝,快30岁的人了,还让父母这
么操心。吃完饭赵悦打电话问我怎么样,我说挺好的,跟她请示“我晚上回去睡行不行?”赵悦斩钉
截铁地说不行。我苦笑了一下,想以前她天天盼我回去,现在我想回去都不行了,心里又是一阵难
受。老汉敲敲门走进来,脸上挂着拙劣的笑容,对我说:“兔娃儿,杀一盘?”我胸口一下子滚烫起
来,眼泪在眼框里打了几个转,被我硬生生地憋回去。  

爸爸的棋艺还是那么臭,刚80几手,就被我杀死了一大片,他推枰认输,想劝我两句,又找不出话来
说,只是闷闷的坐着。正尴尬间,王大头打电话来,说没想到你娃真的离婚了,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
是什么好东西!我有点生气,说闭上你的臭嘴,这事跟她没关系。他嘿嘿地笑了一声,说不跟你一般
见识,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们在零点二楼,你快点过来,一醉解千愁嘛。我问他:“李良在不在?”
他说在,屁娃娃正被我坐在屁股下,“就是他让我叫你的。”
(二十)  

我妈找婚姻介绍所帮我介绍了几个女朋友,开始我坚决不去,说这都什么时代了,还那么老土,我自
己不会找?老太太哼了一声,说看你找的什么东西,又骗你房子又玩弄你感情。她最近对赵悦一肚子
怨恨,上个星期跟我姐一起去找她,希望能为我们说合,没想到正好碰见她跟一个男的促膝谈心,神
情亲密,我姐说老太太当时就有点哆嗦,说了几句话拂袖辞去,回家后喃喃咒骂,说赵某人长着一颗
贼心,“结发夫妻,那么多年的感情,她也真忍心,说丢下就丢下了。”然后置一个医护人员的工作
常识于不顾,预言赵悦未来儿子的肛门缺陷。我听见这事,心里象被什么扎了一下,火烧火燎地疼。
晚上打电话给赵悦,强作欢笑,问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赵悦说正在考察,还说这次一定要找个人品
好的。我指责她不讲义气,“不是说好了优先考虑我吗?”她叹了一口气,说你有时候真挺单纯的,
“你真的认为我们两个有可能复合?”我勾着头坐到沙发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妈老是鼓动我跟赵悦重分家产,然后掰着手指头帮我算帐:房子的首期12万,我出了3万,老汉赞
助了2万;全套家具3万多,全是我买的;全套家电不下2万,我姐赞助了一半,总数合计7万多,还不
包括我每月供房的钱。刚离婚时我还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说赵悦只是暂时保管,“早晚还是我
的。”出了这件事后,我妈催得我更紧了,说你要不好意思说,我替你说去。我一下子急了,跟老太
太瞪眼睛,“你别烦了好不好?不就那么几个钱吗?再说,”我的喉咙堵住了,“赵悦哪有什么
钱?”  

大学时代的赵悦一直都很穷,当时我每月生活费400元,她只有150,加上学校每月发的49块5毛钱补
贴,也就刚刚够花。赵悦后来伤心地告诉我,说看见其他同学买漂亮衣服,她总是一个人躲在蚊帐
里,心中充满惆怅。我听了很是心疼。大三下学期,我斥300元巨资给她买了一套灰色的职业装,赵
悦感动得都快哭了,狠狠地抓着我的手,象梅超风在练九阴白骨爪。那是1995年的春天,樱花烂漫,
柳丝飘扬,我和女生赵悦在礼堂后的小树林里紧紧拥抱,对生活充满信心。而七年之后,那套职业装
早成了抹布,就象我们曾经热烈过的情感。  

我妈共给我安排了四次面试,四个人各具特点,第一个健壮无比,身材象是搞举重的,我喝了会儿
茶,借口公司有急事,仓皇逃离现场。我妈问怎么了,我说我打不过她,“你不想你儿子天天鼻青脸
肿的吧?”第二个长得倒还有几分姿色,就是粉搽得太厚,象戴着一顶钢盔,一见面就问我有没有房
子、有没有车子,我说只有自行车,还是借钱买的,她马上就冷了脸。每次面试,我妈总要介绍我是
“短婚”,意思是我的婚姻不会给我任何影响。我在一旁听着,目光黯淡,心想那三年的时间,究竟
对我意味着什么?是一个玩笑、一场游戏,还是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而经历过那一切之后,我还有
没有勇气再来第二次?李良说婚姻和卖淫嫖娼是一回事,只不过一个是批发,一个是零售而已。说得
我黯然神伤。  

那天我们三个喝了23瓶生力啤酒,午夜之后,李良打电话叫来一个小姑娘,念旅游职高的,漂亮得让
人心跳。李良搂着美女,吊二郎当地说他算是想开了,“生活以快乐为本,不必拘泥规则”,说完就
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是吧?”那姑娘含羞点头。我端起酒杯,看见舞台中央灯光闪烁,一个长
发飘飘的帅哥正在嘶哑着歌唱:“再靠近一些/一朵花正在枯萎/再靠近一些/你会看见我眼中含满泪
水……”我转过头来,看着我的朋友李良,他的脸在角落里幽幽地泛着青光,象一块冷却的金属。他
的双眼和十年前一样明亮,只是多了一丝冷冷的笑容,我醉醺醺地靠在椅子上问自己:这就是我们曾
经热切盼望过的未来生活?  
你注视它  
它就会燃烧  
把你的目光烧成一堆灰烬  
                                    ——李良•《天堂•柴》  

李良和叶梅分居了,他说起这事,不无怨恨地看了我一眼。王所长说喝酒喝酒,今晚谁再提不高兴的
事,老子就把他铐起来。其实我一直都有点看不起王大头,觉得他层次低,不过回过头来想想,这么
多年了,他一点亏都没吃过,一步冤枉路都没走过,除了运气之外,肯定也不乏生活的智慧,李良说
他是孙猴子假扮的猪八戒。王某人有点不好意思,说我不象你们,东想西想的,我只要白天有口喝
的,晚上有把摸的就够了。据说这厮最近又要升官,调到分局去管装备,是一个著名的肥缺。李良不
无嫉妒地说你赚钱比我容易多了,又没风险又不用费脑筋。王大头装纯洁,说我可是人民公仆,吃吃
喝喝无所谓,还真不敢伸手大把捞钱。我没好气地打断他,“你娃买房子的30多万不会是天上掉下来
的吧?”李良连声附和,说就是就是,“你家里一柜子的五粮液难道是你尿出来的?”  

抨击完贪官污吏,李良看着我笑了笑,昏暗的灯光下,我分不清那是真诚还是讥讽。从凯撒大酒店回
来后,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想请求他的原谅,不,是饶恕。我认为这世上有几样东西是重要的,其
一就是李良的友谊。但他每次都是直接挂机,听都不听,我讪讪地放下话筒,嘴里腥臭不堪,象咬破
了自己的苦胆。  

我桌上摆着一张我们宿舍的合影,那是在1993年的长城,李良搂着我的肩膀,我掐着王大头的脖子,
陈超木头一样站在旁边,已经死去的老大流里流气地叨着香烟,结实得象一头公牛。八年之后,我依
然能清晰地听到当年的画外音,李良说:“我们今后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大补充:“有逼同
操!”然后一群人哈哈大笑。八年之后,我看着这张照片有些敬畏,我从来不信命运不拜神,但在那
一刻我想,是谁改变了照片中少年们的生活?是谁把他们分配在生死两岸?或者,我的裤裆里又在隐
隐作痛,是谁让李良踢向我们的友情?  
我曾经问过自己,如果李良不是那么有钱,我还会不会如此重视他?  
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们喝得都有点高,我到卫生间抠着嗓子吐了一次,出来后支持不住了,扒着洗手池的台子
大口喘气,感觉自己象一条搁浅的鱼,正为了最后一口水拼命挣扎。服务生拿热毛巾敷在我脖子上,
一面帮我用力按摩,我突然想起以前靠在沙发上让赵悦掏耳朵的情景,嘴里又酸又苦。坐回桌上又喝
了一瓶,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要回去看看赵悦。王大头用力把我按回椅上,粗鲁地骂我:“日
XXXX,你有点出息行不行?”我嘴唇哆嗦了两下,酒气上涌,心里又屈辱又伤感,抽抽嗒嗒地哭起
来。李良也喝多了,在那里傻乎乎地笑,看见我哭更是笑得直往地下出溜,小美女吃力地扶着他,被
他一把推开,说:“去,去陪陪我哥们,今晚他就交给你了。”美女白他一眼,李良又开始笑,说出
来的话却是阴毒无比:“都少他XX的跟我装蒜,不就是想我的钱吗?我给你一万,你…不干?”  

那夜的乐声震耳欲聋,灯光明灭不定,在零点酒吧的二楼,一个人在哭泣,那是陈重,另外一个人哈
哈大笑,那是他的情敌和朋友。从更远的角度看去,渐渐沉睡的成都象一座巨大的坟墓,偶尔有几星
灯光,那是残存的生命的磷火,而那些哭着笑着的人,正慢慢走向死亡的穹顶,就象墓道里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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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乐园 荣誉之星

2
发表于 2002-7-3 02:00

21~27

(二十一)  

我们老板据说当年也是个诗人,每年七月八日搞厂庆,总有些马屁分子在台上朗诵他的歪诗,什么
“啊长江、啊黄河”之类的,听得人跌倒尘埃。看总公司下发的《厂庆特刊》,我每次都要笑半天,
孙总为这事还批评过我,说陈重你要注意自己的态度,你毕竟拿的是人家的钱,尊重一些好不好?我
收摄心神,面带沉痛,象跟遗体告别。传说中的老板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公司大小头目提起他来,
无不景仰得如滔滔江水。有一期《厂庆特刊》还登了一张老板的照片,看起来比我老不了多少,目光
炯炯,一副看穿铜版纸的狠劲。传说中的老板还在办公室挂了一幅字:养士如饲鹰,饱则飏去,饥则
噬主。不知道公司的高层愿不愿意把自己当成鹰犬爪牙,反正我挺寒心的。  

周一上午,总办秘书给我打电话,说老板周三到成都,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让我到假日酒店跪迎大
驾。我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地差点跳了起来,心想我的述职报告没有白写。刚放下话筒,人力资源中
心的刘总就打我手机,关照我注意面试细节,要穿职业装打领带,不能吃葱蒜臭豆腐,我谢恩不迭,
感觉霉气一散而尽,天上地下的神仙妖怪都开始护着我。刘总最后还透露了一个消息:老板看完我的
述职报告,在上面批了八个字:人才难得,砺其羽翼!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半天,心想传说中的老
板看来也不是白痴。董胖子不知在门外说些什么,透过门上的透明条,我看见一个肥壮的屁股正在纠
纠地原地自转。我磨着牙发狠,心想死胖子,我们来日方长!打电话的刘总也是一个传奇人物,在公
司几上几下,依然保持坚挺,有一次直接从销售总监降到最基层的业务员,每月拿九百多块,他居然
也忍了下来。这就是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把一个人打倒,冷眼旁观他的反应,如果还能勃起就是人
才,早泄了就是脓包。  

董胖子这些天一直被他的丑老婆严密监管,每天查岗两次,下班后定点报到,还禁止出席一切娱乐活
动。前些天重庆客户到成都来出差,这是我们的大客户,一年一千多万的生意,说是出差,其实就是
是出来吃喝玩乐搞女人的借口,用他的话讲,叫作“体验成都生活的深度和湿度”。我给他借了一辆
君王,安排他住在锦江宾馆,带他到银杏和牡丹阁吃了两次,每次都超过1500,还得说是“不成敬
意、工作餐”,最后一晚上,客户回请,说把董总也叫来吧,我给胖子打电话,他哮喘了半天,说老
婆大人不同意,请不下假来。搞得客户很不高兴,说董胖子是一只“瘸腿红苕”,不知道什么意
思。  
董胖子一定还受过肉刑,前些天酷热难当,他一直鬼头鬼脑地穿件长袖衬衫,动作中破绽颇大。我见
此甚有感慨,叹息着告诉周卫东:“每一张胖脸背后,都有个血呲呼喇的屁股。”他几乎把假牙笑
掉。六一儿童节公司搞游园会,组织全体员工到百花潭公园殴打麻将,我和周卫东他们坐一桌,刚开
局就自摸了一把清一色,然后听见董胖子在旁边说:“日他妈,报警倒没什么,告诉老婆这一手太毒
了。”我抬起头来,看见他和刘三正死死地盯着我。  

嫖娼风波平静之后,董胖子又开始故态复萌,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咬我。上周五下班前,会计偷偷递
给我一份报告,说董胖子让他搞的,现在已经传真到了总公司财务中心。我看着那薄薄的几张纸,头
上汗水直流,挨球的董胖子专挑痛处下刀,报告的题目就是《关于员工陈重欠款问题的处理方案》,
其中提到“提请司法机关介入”,我在心里日了几遍他的全家老小,感觉天昏地暗,五脏六腑全象有
火在烧。  

老板很风骚地穿一件花格子短领衬衫,象蒋光头一样穿双拖鞋踱四方步,房间里一股子浓郁的脂粉
味,假日酒店又是著名的鸡窝,我有理由怀疑他违反了中国人民共和国刑法的某些条款。老板问了我
四个问题:市场形势、公司管理中的问题、董胖子的人品,我精心准备的资料全派上了用场,滔滔不
绝地发表了一个多小时的演讲,老板一边听一边点他头发稀疏的头。面试结束前他问我:“愿不愿意
到总部工作?”我突然想起赵悦,心里一酸,心想如果我走了,恐怕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七月十五号是我们的离婚纪念日,我一下班就跑回去,用私自保留的钥匙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走进
去。赵悦还没回家,屋子里飘荡着我熟悉的气味,每一块瓷砖都闪闪发亮,照着我憔悴的脸。阳台上
晾着她的内衣,我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有点淡淡的清香。冰箱里有一条吃了一半的鱼,我用手指拈
起一块尝了尝,还是有点淡,以前吃赵悦做的菜,我总要额外加个酱醋碟,顺便给她讲白毛女的故
事,说吃盐太少阴毛会变成白色的,常常因为这个被她殴打。我坐在沙发上,翻了一下像册,发现所
有跟我有关的照片都抽走了,只剩下赵悦一个人在不同的场景里温柔地笑,象个无邪的精灵。我的手
抖了抖,抱住曾经睡过的枕头,无声地流了两滴眼泪。  

七点半,赵悦还没回来,我给她打电话,提醒她今天是离婚纪念日,“我请你吃饭,庆祝一下。”她
说她正在吃,“要不你也过来?绍个朋友给你认识。”我试探着问:“是…你男朋友?”她笑笑,没
说是也没说不是。我的醋火腾地烧了起来,说你们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武斗事件是因为付钱引起的。他骂了我一句,我打了他两拳,踢了他一脚,然后挨了赵悦一耳光。  

那是倪家桥一家新开的重庆土灶火锅,人声鼎沸,热气熏天,旁边一桌有两个家伙还光着膀子,露出
猪屁股一样的肥肉。赵悦说这是杨涛,又指指我,说他是陈重,一副跟谁都不远不近的样子。我斜看
了那厮一眼,这么热的天他居然还打着领带。我皱着眉头对赵悦说:“怎么选这种破地方?热都热死
了。”那厮立刻梗起了脖子。赵悦给我倒了杯酒,说老实吃你的吧,这地方是我选的。我闷闷不乐地
端起酒杯。  

我仰仰下巴,问杨涛:“有名片吗?发一张。”心想他如果是那个电话的主人,我非掐死他不可。这
厮跟我牛逼,说他从来不用名片,“想记住你名字的,不用名片也记得住;不想记住你的,给了名片
也记不住。”我对赵悦说这毛肚里怎么这么多花椒,然后“呸”的一声吐在地上。杨涛立刻冷下了
脸。  

他抽红塔山,我抽中华;他穿都朋衬衫,我穿梦特娇;他用摩托罗拉7689,我的是V8088+;他身边
放着一个黑乎乎的帆布包,我的可是正宗的登喜路,打完折都要3000多;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的头
顶恰好与我的视平线相齐,估计要比我矮3公分左右。作完了技战术分析,我的气更壮了,作深情
状,肉麻地望着赵悦,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赵悦说还是那么过呗,还能怎样。我吹牛,说自己马上
就能当上总经理。“到时候你不用骑自行车了,我天天开着雅阁接送你上下班。”赵悦很高兴,说我
就知道你会有出息,来干杯干杯,说着就过来跟我碰杯,我瞥了一眼杨涛,他正死死地盯着锅里的鹅
肠,拿筷子的手神经质地哆嗦着。  

赵悦说杨涛是一间什么鸡巴公司的总经理,乃是一个小老板,我说老板见过几个,小老板没什么印
象。她也有点不高兴,白了我一眼:“你怎么说话的?!”我赶紧赔礼,说老婆老婆原谅我,我今后
天天都洗锅。这是一次吵架后,我哄她时唱的,用《蜗牛与黄鹂鸟》的调子。赵悦扑哧笑了一下,然
后板起脸来正告我:“注意你的用词啊,谁是你老婆?!”我嘻皮赖脸地笑,得意地横了杨涛一眼,
心想:跟我争,你还差点火候。  

吃得差不多了,我叫服务员算帐,杨涛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说今天我来给,谁都别跟我
争。我揶揄了一句,说不用拿那么多钱出来吓人,不就百八十块嘛,是个人就给得起。赵悦刚想插
话,那厮也开火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有个公司顶着,在经济上比你们要扎实一些。”我说我倒是
没怎么见过钱,不过每月过手的货款也有一两千万。讽刺完了觉得不过瘾,又补充了一句:“只有瓜
娃子才拿钱唬人。”然后一把扭住他的手腕,从钱包里掏出200块来给了服务员,可能是我用力大了
些,把他弄疼了,杨涛一边挣扎一边骂:“你妈了个皮”,我大怒,一脚把他踢翻,揪住领带,挥拳
痛击他的鼻梁,问他:“还敢不敢骂老子?”火锅店里的人一哄而起,都挤过来参观。杨涛躺在地
上,脸上啤酒与眼泪同流,鼻血共红油一色,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问候我妈,我觉得不解气,对准他
的左脸又是一拳,说:“我让你骂!”  

赵悦缺乏应变能力,一遇到暴力事件她就发呆,不喊叫、不逃跑也不制止,大学时跟男朋友亲热时遭
遇小痞子是这样,我扑打杨涛时也是这样,她坐在人墙的边缘,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我咕咚一声扔
下杨涛,走过去拿起我的登喜路,怀着胜利的喜悦对她说:“走吧,我们回家。”赵悦这才醒过神
来,一巴掌打开我的手,过去扶起杨涛,拿餐巾纸给他擦脸,一边擦一边淌眼泪。我在旁边看着醋火
攻心,站在她身后说:“是他先骂我的!”赵悦突然回转身,啪的打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她长发飘
飘,美丽的双眼含满泪水,对我说:“你滚,你给我滚!”  
(二十二)  

楞伽庵中学还是十多年前的老样子,一条坑坑洼洼的上坡路,一排破破烂烂的矮楼房。我又累又乏,
慢慢地走上来,夜很黑,我的同学们都回家了,一盏昏暗的灯在楼顶闪烁。我心中如悲似喜,似乎刚
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细细一想它好象还在身边。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迎面而来,后座上搁着好大一片
猪肉,我急忙跳到冬青树中间给他让路。突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摔倒,拽住我的脚就往土里拉。
我想叫喊,但一声也喊不出,想抗拒,但连一个小指头也动不了。身体越陷越深,只有眼睛还在地面
上,我在心里哭着哀求:“放了我吧!我没有犯罪。”那股力量立刻消失了,一声巨响过后,我看见
眼前多了一堆黑色的粪便,还有一只半人高的黑色大狗,正饥饿地瞪着我的喉咙。  

爸爸急促地敲我的房门,说兔娃儿兔娃儿,你怎么了?我猛然醒转,汗水潸潸而下,心里咕咚咕咚地
跳。定了定心神,强作镇定地告诉他:“没事,就做了个梦,你去睡吧。”老汉在门外俳徊不去,拖
鞋嗒拉嗒拉地响,说你刚才哭得好大声,没什么事吧?。我心里一阵感动,开门让他进来,给他点上
一支烟,爷俩相对无语。窗外天色微明,远远传来洒水车的铃声。爸爸抽完烟,拍拍我的肩膀,说睡
吧,别胡思乱想了,明天还要上班。  

离婚一个多月来,我几乎天天加班,一方面是受到老板的鼓舞,另一方面也想借工作来分散一下注意
力。跟几个大公司的联系卓有成效,签订了定点维修的协议,估计修理厂这月的业务可以增长20%左
右。油料销售情况也大有好转,前段时间的广告没有白打,现在已经逐渐恢复到去年同期水平。姐夫
有个朋友在成渝高速公路工作,我跟他免费要了30块广告牌,给了2000元红包,向公司报销了
23000,净赚了2万多,感觉荷包一下子充实了起来。业绩摆在那里,董胖子有屁也不敢乱放,只好
在欠款问题上大作文章,周卫东有一次告诉我,说办公室的小王在打一份《报案材料》,让我当心
点。我当晚就给刘总打了个电话,坦白承认错误,说我愿意接受公司的一切处分。他说“你有这种态
度就好”,让我放下包袱,努力工作,还说帮我向财务管理中心打招呼。过了几天,欠款问题的批文
就下来了,要求四川公司“酌情处理”,提出了两个方案:一是分期偿还,二是每月扣发工资的
50%,直到还清为止。我一下子去子一大块心病,嘴都笑歪了,心想死胖子,看你还有什么花招?七
月底他要提刘三当销售部副经理,我坚决反对,暗地里鼓动油料部的几个骨干投诉刘三的无能,他人
缘本来就差,那几个骨干又是我用酒和女人喂出来的,一呼即应,声势浩大,刘三这下更是臭得没人
理,没我的签字,谁都不听他的。  

我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变得阴毒起来,武斗事件后,我一想起那天的场景就怒不可遏,为了一个该死的
杨涛,赵悦居然会跟我反目成仇,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我耳光。我当时差点气昏过去,心想这么多年我
都没动过你一个手指头,你也真下得了手。这一耳光下去,彻底把我的心扇凉了,让我觉得人和人之
间也就那么回事,什么他XX的恩爱夫妻,什么他XX的生死白头,说穿了不过是放狗屁。谁离了谁不能
活?我冷笑着想。  

7月26号是赵悦生日,每年的这一天我都要买一大束玫瑰送给她,今年可以节省一笔开支了。估计赵
悦也少不了人送花,比如那个一脸贱相的杨涛,赵悦拿着花肯定也是一脸贱笑,要多浅薄就有多浅
薄。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气闷,打电话给王大头,说王处长有没有空,出来喝酒。他鸣着警笛就过来
了。这厮现在大权在握,整个分局的装备都归他管,据说正打算添置20辆帕萨特,到处打听价格。我
说我倒是有路子,就看你有没有胆子了。这厮一向重利,上次我给他搞的那个川O的车牌,他一转手
就赚了2000多,见到我连个屁也没放。他说这事比较难办,我刚上来,怎么也得清廉几年才敢伸手。
我骂他:“你挨球!少跟老子打官腔,这事搞成了,你至少有1万块的赚头,你干不干?”他问价格
怎么样,我打包票:“价格肯定不让你难交代。”车的事我还是很有把握,我姐在青羊汽车展场搞了
个摊位,天天象拉皮条一样骗人:“要车不?全成都最低价。”汽车行当里的所有道道她都门儿清,
车价怎么赚钱、上牌怎么赚钱、保险怎么赚钱,前些年行道好的时候,一个月随便都有上万元的收
入,这两年差多了,我姐经常哀叹卖汽车不如卖豆腐。王大头一听也来了兴趣,说那还犹豫什么,就
这么定了,肯定不会让咱姐白帮忙。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说你这个腐败分子,我就知道你扛不住
糖衣炮弹。心里想当然不会白帮忙,你以为老子是雷锋啊?  

我老觉得王大头和董胖子像亲兄弟,体形、表情、指手划脚的神态都一般无二,小气程度也差不多。
李良说王大头家里一柜一柜的五粮液,但从来没见他拿出来喝过,他爹在府南河边开了个杂货店,净
卖高档烟酒,我估计很大一部分都是前王所长的库存。他跟张兰兰谈恋爱的时候,李良总结出一句名
言,让我时时大笑:西安的娃儿钱包紧,重庆的妹子裤带松。张兰兰是重庆人,据王大头供述,他们
认识的第二天,张兰兰就把净重压在了王的身上。在我和李良的影响下,大头这几年有所好转,一般
的事情找他,他都会帮忙,但就是不能提钱。我当经理这些年,帮他搞车牌、搞油票,联系修车,基
本全是无偿赠送,龟儿子至少赚了两三万块钱,这厮毫不领情,上次在他家里殴打麻将,我输到立正
稍息,跟他借几百块他还支支吾吾的。  

酒吧里开始喧闹起来,一群姑娘妖妖艳艳地从我身边挤过,肉香扑鼻、眼神迷离,十有八九是坐台
的,其中有一个背影很象赵悦。我心里象被谁扎了一下,皱着眉头想,她这时候也在吃烛光晚餐吧,
不知道又在对谁笑。一想起这个我就恨不能踢谁一脚,抖着手点上一支娇子,在心里阴狠地哼了一
声,心想去他XX的,从现在开始,老子谁都不认,除了妈和老汉,就跟人民币亲。  

父母这些天为我的事操碎了心,还生怕我知道,一见我回家就装微笑天使,笑得比哭都难看,让我浑
身难受。我偷偷地在西延线租了一套房,打算周末就搬过去,省得看见他们烦心。我另外还有个想
法:这些天我一直憋着,脸上巨疔横生,也该找个女人释放一下荷尔蒙了--------反正跟赵悦复合
也没什么希望。  

我生命中的第一个新娘,那个叫庞渝燕的姑娘,现在成了一头市井悍妇。上周二我到纱帽街为修理厂
进一批配件,老远就看见一堆人围在一起,一个女人在里面恶毒地咒骂,详细描述对方母亲生殖器的
各种状态,听得我直咳嗽。签完订单出来,看见一个又高又胖的女人还在掐着腰骂不绝口,用虚拟语
态介绍被骂者出生前后的背景资料,好象还有其母跟各种飞禽走兽交配的细节,我当时想这个女人不
去导演A片真是浪费了。走到近处跟她打了个照面,我们都愣住了,十几年的光阴瞬间回流,我看见
那个靠着电线杆嗑瓜子的姑娘,正对着我一脸坏笑;看见她一丝不挂地躺在郎四床上,手把手地教我
人生的第一堂生理课;看见她被她父母追打,躲在院后的垃圾箱边号啕大哭……  
我说:“是…你?”  
庞渝燕脸红了一下,飞快地挤出人墙,一转眼就不见了。就象十二年前,她穿好衣服走出来,笑嘻嘻
地对郎四说:“兔娃儿还真是只童子鸡。”然后红着脸跑回家,留下哭笑不得的我。  
那个下午,我站在成都明媚的阳光下心如乱麻,始终在问自己:究竟是谁见证了我的青春,是那个苗
条活泼的小姑娘,还是这个满嘴污秽的胖女人?  

王大头以为我又想起了赵悦,满脸不屑地斥责我:“你怎么跟个婆娘似的?离了就离了呗,再找个比
她更好的!”我说滚你妈的蛋,喝酒喝酒。王大头一口喝干杯中的啤酒,象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
“你最近没跟李良联系过吧?”我撒谎,说昨天刚跟他见过面。王大头压低了声音,说:“你知不知
道李良他———”  

那群姑娘跳完舞,又叽叽喳喳地挤回来,王大头立刻闭嘴,瞪着一双大眼傻乎乎地看着她们,一个姑
娘用胸脯挤了我一下,软玉温香,让我心神一荡。骚动过后,我没好气地训斥王大头,“李良怎么
了,你倒是说啊。”他喝了一口啤酒,含含糊糊地问我,“你知不知道李良在吸毒?”
(二十三)  

大四最后一学期,校园里充弥着末日狂欢的气氛。情侣们面对渐渐逼近的聚散离合,或笑如春花,或
泪如雨下,但都不肯放过这日落前的时光,象疯了一样在情人身上消耗最后一袋精力,招待所外飘荡
着宛转嘹亮的呻吟声,小树林里丢满各种口径的避孕套。大家去向已定,未来宛在眼前,却又看不真
切,欢乐的表情掩饰不住每个人焦灼的心理。王大头整日泡在酒缸里,老大每到下午,就骑自行车狂
奔到一个小镇上看黄色录相,陈超学会了泡妞,天天到工学院瞎混,穿着花马甲打台球,满嘴的污言
秽语。那段时间我们都忽略了李良,他第三次失恋后,变得异常消沉,工作也不联系,每天蓬头垢面
地只顾打麻将,家里寄来的那点生活费输得净光,还欠了一屁股债。我劝过他几次都不听,还骂骂咧
咧地表达他对生活的疑问:“他XX的,你说活着有什么意思?”  

有一天熄灯后,老大照例向我们传授黄色录相的中心思想,流着口水赞美叶子楣的第二性征,绘声绘
色地描述洋妞海陆空三军协同作战的英勇形象,陈超听得憋不住了,跳起来大喊一声“我操”,端着
脸盆就去冲冷水澡。不到两分钟,他咚咚地跑了回来,站在门口叫我,“陈重,快出来,你看看李
良!”  

那时离毕业只有一个月。齐妍已死,我们眼睁睁看着那堆美丽的的血肉渐渐远去,06宿舍的张军早变
成了飞灰,月光冷冷地照着那张空荡荡的床。我走过长长阴暗的楼道,心里有种异样的敬畏。  
李良斜靠水泥台坐着,一动不动,头耷拉在胸口,牙刷和香皂摔在地上,水龙头哗哗地大开着,我说
李良,你怎么了?他还是一动不动。陈超探了探他的鼻息,吓得脸色铁青,说娘呀,李良死了!我凶
狠地瞪他一眼,挟手挟脚地拖着李良往回走。其实我心里也在害怕,怀里的李良一点热气都没有,四
肢僵硬,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好容易回到屋里,我累得气喘吁吁,老大甩着两条毛腿过来,帮我把
李良扛到床上,我们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扑通扑通地跳。  

那是他第一次发作,后来在校外小酒馆里又晕倒了一次,从那以后,我一直都有个预感:李良死的时
候,身边一个人都不会有。  

我好长时间没去他家了。想想人也真是虚伪,那层纸不捅破,大家就是好朋友亲兄弟,一旦说出真
象,就立刻咬得鲜血淋漓。恩爱夫妻也好,生死之交也好,谁能知道在山盟海誓背后,你怀中的那个
人在想些什么?  

王大头说他亲眼看见李良往胳膊上扎针,“密密麻麻的针眼,能吓死人”,他皱着眉头,无比厌恶地
说。我毛发倒竖,责怪王大头早不告诉我,他说李良不让说。“你也别管了,李良自己说的,他就剩
下这么点乐趣了。”我说操,心里象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打碎了,手脚一齐哆嗦,王大头也来了情绪,
抓起酒杯狠狠地掼在地上,旁边几桌惊恐地望着我们,他拍出100块,瞪着血红的眼睛骂他们:“日
XXXX,看什么看?!”  

李良毒瘾不发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听音乐、看书、在电脑上作期货分析。我说戒了吧,男人爱嫖爱赌
都不算大毛病,一沾这个可就真的完了。他敲了一下键盘,电脑换了个画面,问我:“你知道叶梅为
什么会跟你上床?”我垂下头,说我不是人,你就别提这个了。他转过脸来,说这事不全怪你,“是
我不行。”  

我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又转身去弄他的电脑,平静地说:“我为这个苦恼了十几年,但想
通了也就那么回事。昨天跟陈超通电话,我就直接告诉他:我老二罢工了。”我心里象装了一只刺
猬,毛糟糟得难受,涩着嗓子问他去医院看过没有,他说看也没有用,小时候被我爸踢过一脚,踢坏
了。说完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在我背后嘿嘿地笑,“你知不知道,陈重,我那天很想把你也废
了。”  

李良是我们宿舍最后报到的。九零级的老乡特意关照,说这屋还有一个四川的,你们要多多照应。那
天夜里十二点多,李良在外面轻轻敲门,用椒盐普通话说:“同学,请开一下门,我也是这个宿舍
的。”我憋着笑,打开门让他进来,1991年的李良穿一条灰布裤子,提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脸上有
点害羞的表情;1991年的王大头睡得呼噜震天,一只胖手搭在肚皮上;1991年的陈重只穿条裤衩,
微笑着向李良伸出双手。  
1991年9月15日,那天没有战争,没有名人死去,那天有一些孩子钻出子宫,面向世界大声啼哭,没
有人知道他们的一生将会怎样,但传说中,他们都是天上的精灵。  

要说服李良戒毒是一件困难的事。他一切道理都明白,直接跟你讨论终极问题:“如果你只有一个月
寿命了,你会不会吸毒?”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会。他笑了。  
在我的眼里,一个月和一百年没什么分别,人生不应该是一篇重复抄写的课文。我愿意在高潮的一秒
中戛然死去,也不愿意扛着锄头在烈日下辛苦一生。  
你明白了吗?  
我说我糊涂了,我就知道吸毒有害健康,你没看过那些瘾君子的德性?一个个青面獠牙跟鬼似的。  
他把我拽到镜子前,说你看看你自己。  
我瘦了,脸色苍白,头发蓬乱,两眼通红,眼屎磊落,鼻毛张扬,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了皱纹,
鼻翼两侧落满了苍蝇屎一样的斑点。李良说:“你看看你自己象不象鬼?”  

从李良家离开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帮我转告叶梅,离婚可以,想要我的钱,连门儿都没有!”我
说你自己跟她说吧,我今后不再见她了。他冷冷地看我一眼,说挨你妈的球,她现在只听你的。  
(二十四)  

周卫东和刘三打起来了。  
我正在办公室里睡午觉,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推门出去看见一群人围在大厅里,刘三扎着
丁字步,脸上青筋暴起,周卫东被一群人拉着,兀自手脚乱踢,口里唾沫横飞,声称要跟刘三的母亲
发生肉体关系。董胖子在我前面撅着个大屁股,劝了半天周卫东也不睬他,气得直打饱嗝。转身看见
我,他来劲了,说都是你部门的人,你来处理。我刺他一句,说刘三不是你的忠实走狗吗,我才不管
呢,让他们打去。周卫东一米七八,又黑又壮,两个刘三绑在一起也打不过他。董胖子面皮铁青,说
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然后脖子一梗,撅达撅达地走进办公室,我估计是打小报告去了。  

我不怕他,胖子现在有把柄在我手里。欠款的处理意见下来那天,我们正在开例会,会计把批文递给
董胖子,这厮气得几乎中风,忘了“祸从口出”的大忌,嘟嘟囔囔地说总公司都是一帮白痴,然后又
鼓动刘三,“公司鼓励挪用公款,你也借他XX的几十万,滥嫖滥赌去。”我叫周卫东:“把董总的指
示记录下来。”这小子机灵得很,马上作伏案疾书状,董胖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都白了。  

这段时间刘三是吃尽了苦头,上周我安排他去重庆对帐,处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刘三知道不是好
事,推托着不想去,我说不去你就交辞职报告吧,他恨恨地上了汽车。重庆的争议帐款大概有40多
万,都是些陈年老帐,从99年就开始没完没了地扯皮,公司换了几批财务,帐目乱得一蹋糊涂,谁也
说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客户又是个辣椒炒牛逼的脾气,话说得不对他心思,立马就阴着脸
往外轰人。刘三大概也是心情不好,在人家办公室里拍桌子,被客户扇了一耳光,哭啼啼地向董胖子
求救,说我陷害他。那个客户来成都体验过深度和湿度,对我的招待颇为满意,还让我联系他在锦江
宾馆玩过的那个姑娘,叫什么白小文,看意思回味无穷,很想包她。刘三刚上车,我就给他打电话,
让他制造事端投诉刘三,他说没问题没问题,“我早就看那个娃娃不顺眼了。”  

欢场中有女孩子很少使用真名,我托朋友查了查,果然没有白小文这个人,连电话和地址都是假的。
我把这事告诉他,这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居然还很失落。我说大哥啊,这本来就是一棰子买卖,你别
当成是长期合同好不好?他也笑了,然后盛情邀请我去重庆,说重庆的妹子别具风采,叫床都带着麻
辣味。我心里明白,他是想吃那几十万的货款,这段时间他一直要我去清帐,奸商奸商,无利不起
早,不贪图我们公司的钱,他哪来那么高的积极性?刘三回来后,我把客户的投诉状拿给他,问他怎
么办。他翻着白眼将我的军,说有本事你去重庆把货款要回来,那样免职降薪我都没二话。  

重庆我去过无数回了,美女、火锅、歌乐山的辣子鸡都早有领教,这个城市和成都比,坦率但缺少温
情,幽默而经常烦燥。去年八月份我住在小洞天酒店,闲来没事在大街上瞎逛,听见一男一女对话,
男的问为什么走的那么急,女的张口就来:“去撒尿!”我几乎栽倒,回头看看,还是个面目姣好、
身材性感的大美女。晚上去夜总会,叫了一个五官象钟丽缇的姑娘,我搂着她摸索了几把,姑娘不高
兴了,斥责我:“想日你就脱裤子,想唱歌你就坐稳了唱,抠啥子吗抠!”令我很是羞愧。  

客户开着他的公爵王到陈家坪接我,旁边坐了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我问是不是他女儿,他呸了一
声,说这是老子的新情人。我一阵恶心,想着他腆着肚子趴在小姑娘身上的情景,差点把腰花都吐出
来。这家伙有点暴力倾向,上次在兰花歌厅有个小姐嫌他口臭,他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打完了还骂骂
咧咧的,形象十分可鄙。  

毕业这些年,我的一个明显变化就是不再冲动。我们大学时总结出几条“大丈夫有所必为”,其中之
一就是男人对女人动手,那是一定要挺身而出的。老大的名言:女人是拿来用的,宁动两巴,不动三
巴。两巴是嘴巴和鸡巴,第三巴是巴掌。而现在,为了生意,为了那可能存在的一点回扣,我居然还
和这种人称兄道弟,帮他选女人,跟着他一起吼那个有洁癖的姑娘,恨不能自己也上去打一耳光,想
想真是觉得可耻。  

晚饭在万豪酒店吃,光一道鲍鱼就是四百多块。席间他喋喋不休地批评我们公司,说你们管理不善却
让客户吃苦头,惹毛了老子不跟你们做了。我说行啊,一年七八十万的纯利润,你要舍得丢下,我马
上就另找别人。他立刻傻了。这就是我强过刘三的地方:跟客户不能光讲好听的,关键时候也要敲打
敲打,又叫哥哥又抄家伙那才是高手,否则他就以为你是软蛋。他捅了一下小情人,小姑娘满面堆笑
地帮他圆场,走到我身边给我倒了一杯五粮液,手指尖尖,皮肤白嫩,我打量了一下她,最多十六
岁,一脸稚气,还有点纯真的羞涩,忍不住在心里大叫可惜。  

我的目的也不单纯。40多万纠纷货款,有12万是结结实实的,这个一定要拿回来,剩下的30几万他
不给也行,但至少要拿钱堵住我的嘴。这家伙比谁都奸,应该猜到我打什么主意,现在摆出的生猛姿
态,都是唬我的,无非想谈价钱时多一点主动而已。我的理想价位是5万,拿5万换30几万,还是很便
宜了这老小子,不义之财到手,不知道他又要祸害多少良家妇女。  

吃完饭我们找了个茶馆,他借故把小情人支出去,得意地问我:“怎么样,很嫩吧?”我说小心判你
个奸淫幼女罪,在号里放几十年哑炮。他哈哈一笑,直奔主题,说那40几万怎么办,你拿个主意。我
喝了一口香醇的毛峰,笑眯眯的把球踢回给他,“还是你先说,你一个月前就开始象发情一样催我,
肯定早算计好了。”  

这些年身经百战,跟供应商、经销商、广告商、保险商谈判过无数次,跟形形色色的人砍过价,历练
出一身刀枪不入的本事,我的客户最怕我来给他上课,经常是说着说着猛然发现:咦,我怎么又被你
绕进去了?其实决窍只有两个:一是后发制人,先让对方发球;二是拼命藏住自己的底牌。最有成就
感的一次是跟纱帽街的配件商谈进货,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板,合同签完后她几乎哭出来,说没见
过我这么狠的人,搞得她又要空忙一年。那个女老板是纱帽街的街花,她老公比她大二十多岁,是成
都市第一批百万富翁之一。我当时色眯眯盯着她的胸脯,心里贼念横生,想你要不是对你老公那么忠
诚,我肯定不会让你空忙,一定让你充实。  

客户说我们公司管理混乱,重复记帐,那40多万根本就不存在,要求我们公司单方面调帐,把40多万
一笔勾销。我笑得差点喷他一脸茶水,说大哥你真把我当成瓜娃子了,要是真象你说的那样,我们还
坐在这里谈啥子?他说:“那你说怎么办?”我掏出厚厚的一沓文件,说我这里可都是真凭实据,43
万7千块,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他有点不高兴,说你干脆去抄我的家算了。我笑笑,知道该唱正戏
了,说我也没办法,你知道,我不过是一个打工的,“钱一分都装不到我荷包里去,但职责攸关,你
当大哥的,也得体谅体谅兄弟啊。”  

都是明白人,话说到这儿就算到头了,我端起茶杯,偷眼观察他的反应。他沉吟了半天,问我要多
少,我说你至少要往公司汇15万,剩下的28万,大哥你说了就是。他说你净跟我作假帐,哪来的28
万?最多就是6、7万,咱俩一人一半吧。我把话题岔开,开始给他上课,讲我和老孙去温江玩女人的
事:老孙在我的鼓动下,也想尝一尝当皇帝的滋味,叫了一高一矮两个女人进房。事先说好小费一共
给1000,由他根据工作质量自行分配。高个子的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放不开,先是不肯脱衣服,中场
换人时又要求老孙重新穿球衣,老头没办法,骂骂咧咧地换上新球衣,还没进场就趴在那里站不起
来,更不用提抬脚射门了。鼓捣了半天,比赛也没法正常进行,搞得他十分愤怒。最后1000块全给了
矮个子的,高的那个不服气,跟老孙理论,老孙说:“你都不让我高兴,我凭什么让你赚钱?!”  

最后一句话才是核心,他一开始还在那笑,听到后来琢磨过味来了,板着脸说你娃摆的好龙门阵,不
满意你直说嘛,讲什么故事。我说做生意和耍婆娘其实是一回事,总要你情我愿,大家都高兴才是。
他半是佩服半是怨恨地望我一眼,说那就一口价,5万。你要再不满意,咱们公事公办,上法院解决
吧。  
价钱谈完,剩下的问题就好说了,怎么交钱,怎么销毁证据,这些我早在我的计划之中,周详严密,
他也没什么话说。  

我心里美滋滋的,想最近还是捞了不少钱,广告牌有2万,这次又是5万,够交个首期的了。想起房
子,心里有点难受,想不知道在玉林嘉苑的家里,赵悦现在正在想些什么,会不会有人躺在我曾经躺
过的地方,抚摸着我曾经无数次抚摸过的那个美丽的身体?  

小情人在门外等得不耐烦,进来骚扰了几次,看见我们还在谈事情,又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眼睛总
是有意无意地瞟着我,让我有点心动。客户看在眼里,笑眯眯地问我:“今天晚上你带她走吧,我就
不另外安排你了。”我惊讶得几乎跳起来,装成愤怒的样子斥责他,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君子不夺
人之美,这事杀头我也不干。他点上一支特醇三五,笑眯眯地说你娃别装了,你一晚上都盯着她看,
当我是瞎子啊?现在又来装正经。接着介绍小情人的特长,说她歌喉宛转、七窃贯通,十八般武艺精
熟,尤其擅长胡服骑射。我心一下子活了起来,看了一眼小情人,她正笑眯眯地看着我,眼睛弯弯,
小嘴嘟着,象日本卡通剧中的小精灵,很是可爱。  

外面下了点小雨,街上行人渐渐稀少。小情人撑开一把小花伞,我搂着她的肩膀慢慢走过长街。经过
几家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时装店,她忽然拉着我的手,哀求地望着我,“陈哥,你给我买条裙子好不
好?肯定不超过100元。”我有点心疼,说你进去挑吧,我在这里等着。她高兴地跑了进去,不到十
五分钟,先后试了四条长裙,一扭一扭地走出来征询我的意见,问我好不好看。我想着以前陪赵悦逛
春熙路时的情景:我们拉着手,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我嘟嘟囔囔地发牢骚,她就要举着粉拳殴打我。
这么想着,心里就象装了块大石头,慢慢地沉入水底。  
“好看吗?”小情人问。  
眼泪一下子涌上眼眶,我扭过头去,用力地眨巴眼睛,想起另一张微笑的的脸,赵悦以前也是这么问
我:好看吗好看吗?打多少分?  

给小情人买了两条裙子,花了260块。回酒店后,她高兴地凑在我耳边说:“陈哥你真好,今天我什
么都听你的。”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恨意,一把将她扔在床上,二话不说就开始撕扯她的
衣服。她可能没料到我会这么粗鲁,一面慌乱地推拒,一面提醒我注意挂钩和拉锁,“你不要急嘛,
我自己脱好不好?”我象被电打了一下,忽然静了下来,象根木头一样竖在哪里,心里说不出的难
受,鼻子酸酸的,想起我和赵悦的初夜,她紧紧搂着我的脖子,问我:“你爱我吗你爱我吗?”  

我说穿上衣服,你回家去吧。小情人愣住了,一脸为难的样子,说陈哥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你原谅
我嘛,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我说不是你的问题,我想回成都了。
(二十五)  

20辆帕萨特顺利开到分局大院,根据王大头的要求,每辆车都喷了蓝漆,装上最好的警灯警笛,车窗
雨刮前后灯,面子上的东西毫无破绽,王大头颇为满意,呦五喝三地指挥部下验车,还跟我唱高调:
“你的车要是有问题,老子就把你送到郫县去。”郫县有个成都最大的看守所。我唯唯喏喏,象见了
皇军一样点头哈腰:“哪里哪里,不敢不敢。”心里却想,看老子晚上怎么收拾你龟儿子。  

晚上约好了在巴国布衣吃饭,地方是我选的,这里的老板是个文化名人,李良仰慕已久,正好给他个
机会一亲芳泽,否则他一定不肯出来。瘾君子李良现在过上了规律的幸福生活,每天坐在屋子里喝
茶、看书、玩电脑,每隔几个小时升仙一次,神态平静,对一切都无动于衷。我和王大头不再劝他戒
毒,那天在他家里讲到嘴都烂了,他还是不肯去戒毒所,流着鼻涕拿针管去了。半个小时后,他微笑
着从卧室出来,告诉我们:“此中有真义,你们不懂,你们滚。”  

成都街头经常会遇见些鬼头鬼脑的所谓名人,毕业后不久,我和李良到马鞍北路的一个茶馆喝茶,他
神秘地告诉我,我身后坐着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流沙河,我脑袋一时卡壳,问他:“流沙河是不是跟沙
僧有亲戚关系的那个?”他差点笑断肥肠,说我真是个“弯弯”。  
李良自始至终都迷恋这些东西,经常跟我们牛逼,说他跟哪位诗人喝过酒,又跟什么艺术家吃过饭,
我本儒雅,还能礼节性地哦哦两声,王大头这粗人就极不耐烦,总要泼李良一头冷水,“又是你掏的
钱吧?说,花了多少?——700?你先人哦,700块给我们买酒喝不更好?”我在旁边笑得打跌,这
时李良就要翻起白眼,说王大头是个夯货,是个吃货,脑子里全是大粪,简直有辱斯文。  

李良又瘦了一些,脸色发白,不过精神还好。他戒了酒,也不大说话,一晚上都默默地听我和王大头
谈生意。只有酒楼老板过来打招呼时,他脸上才出现一点血色,讨论了半天成都的文艺界现状,王大
头听得直打呼噜。饭还没吃完,李良就坐在那里哈欠连天,清鼻涕直流到嘴里,眼中黯淡无光。我问
他:“来事了?”他不答话,摇摇晃晃地拿起皮包,一歪一歪地走进卫生间。王大头看了我一眼,叹
口气低下头去,我狠狠地咬着筷子头,想李良算是真的完了。  

94年我和李良一起坐火车回成都,正好碰上民工们回川,两个又黑又脏的壮汉坐在我们的位子上嗑瓜
子,弄得到处都脏乎乎的。我上去要求他们让座,他们不但不听,还骂骂咧咧的。我一时火起,掏出
王大头送我的蒙古菜刀就要砍他们,李良说我当时的表情就象潘金莲看见嫪毐,又色情又恐怖。那两
个家伙看我一副二百五的样子,估计不太好欺负,悻悻而去。坐下后我向李良介绍牛逼的心得,“宁
可被人打死,不能被人吓死。”他说打死也好,吓死也好,都是死在别人手里,算不得真牛逼,“大
丈夫应当自己主宰生死,与其被杀,不如自杀。”  
看着李良摇摇欲坠的背影,我心里毛毛糟糟地难受,如果他现在死了,我该怎么评价他的一生?  

王大头有意无意的提起白天验车的事,我恍然大悟,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那是1万4千块钱。大头狼
顾一圈,迅疾无伦地用前蹄捏了一下,象作贼似的装进包里,一张胖脸顿时如鲜花绽放,拜佛一样地
看着我。这单买卖做得很顺手,20辆车,每辆差价1700,除了给他的,我还剩下2万块,我假惺惺地
要分给我姐一半,被她斥责了一顿,说你把自己的事打理好,别让妈老汉操心,就算对得起我了。小
外甥嘟嘟在旁边帮腔,说舅舅最不乖了,老惹外婆生气,我给了他一巴掌,感觉脸上热辣辣的。  

上星期跟我妈说要搬出去住,她愣了一下,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帮我收拾东西。我有点过意不去,
跟她解释说最近工作忙,天天加班,所以想离公司近一点。她叹了一口气,说你也这么大了,什么事
自己拿主意吧,平平安安的就好了。我走出楼门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老太太正站在阳台上,眼泪汪汪
地望着我,让我心酸不已。  

我第一年高考落榜,老汉非常生气,瘸着一条腿骂我,说我光知道鬼混,是个没出息的货,还拿我跟
王叔家的儿子比,说你看看人家王东,跟你一个学校一样年纪,人家怎么就能考上北大?我本来就郁
闷,听见这话更是火冒三丈,跟他讨论遗传基因问题,“你怎么不说人家王叔是副厅长呢?我没出息
全是跟你学的!”他气得眼睛都红了,上来就是一个耳光,打得我脑袋嗡嗡作响。我妈赶紧拽住老汉
妄图再度行凶的手,谴责他擅自动用武力。她不说还好,这一说惹翻了我一肚子的委曲,哇的一声哭
了出来,拉开门就往外跑,心想我这次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我那年十七岁,对生活一片茫然,不知道“家”对我意味着什么。十年之后,我知道了“家”的全部
含义,但还是要提着大包小包再次离开。  

我租来的房子空空如也,没有电视、没有音响,只有一张大而无当的床。我总是熬到很晚才回来,有
时候想想,“家”其实就是个睡觉的地方,文人骚客们说它是避风港、是什么舔伤口的小窝,都他XX
的胡扯,估计说这话的人脑袋刚遭门夹过。陪你睡觉的人可能随时会变心,只有床默默地让你躺让你
靠。我的窗口正对着马路,每天凌晨都会被轰轰的车声吵醒,外乡人怀着希望走进成都,面我这个成
都人却总是在他们的脚步声中做着噩梦。  

从重庆回来的路上,我拔通了赵悦的手机,她冷冰冰地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我想你,“回去看看你好
不好?”她支支吾吾地拒绝,好象说话很不方便。我心里一动,酸溜溜地问她:“杨涛是不是跟你在
一起?”她没说话,沉默了大约半分钟,无声无息地挂了机。我再拔过去,听见提示音:“您拨的用
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我心里空落落的,摇晃着走进卫生间,站在镜前憎恶地看着自己,那里面
的陈重又老又丑,象一块破抹布。这时大巴车转了一个弯,我一个没站稳,哐地撞到墙上,眼泪再也
忍不住流满脸。耳边响起赵悦骂我的话:“你就是堆垃圾,你是垃圾!”  

洗了把脸出来,我开始强装微笑,色眯眯地夸服务员:“你长得真漂亮。”她轻蔑地笑笑,命令我马
上回到座位上去,“成都就要到了,回家跟你老婆说去吧。”我说我老婆早死了。一车的人都抬起头
来望着我。  

我有点厌恶这个城市了。把李良送回家后,我和王大头在河边坐了一会,说起往事都有点伤感。我说
我可能过几个月就要走了,我们老板一直想调我去上海。大头蹩曲着一张胖脸,光抽烟不说话。稀疏
的灯光下,府南河在我们身边转了个弯,无言东流,这条被成都人视为母亲的河流,淹没了人间的悲
欢聚散,汇合了亿万个陈重赵悦们的欢笑和泪水,浩浩荡荡流进大海,就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大头用力地踩灭烟头,说走吧,太晚了,再不回去张兰兰又该吃安眠药了。去年十月份,我带客户去
黄龙溪玩,顺便叫上王大头,他那阵子正跟老婆闹别扭,没请假就擅自旷工,还狗胆包天的关了手
机。我们在黄龙豪赌了三天,大头赢了一万七千多,获胜之后心情大好,晚上叫了个女人进房,炮声
隆隆,声闻数里,内江的王宇甚是景仰,跟我说你同学真生猛,楼都快被他日垮了。王某回家后,可
能是公粮认缴不足,张兰兰大起疑心,用尽各种酷刑审问他,据说还动用了电棍等警用器械。大头被
逼无奈,奋起反击,把老婆铐在床头三个小时。获释后的王张氏悲愤交加,一口气吞了100片安眠
药,还留下遗嘱问候大头的十八代祖宗,说“作鬼也要扭到你”。为这事我几个月都不敢去他家。  

我递给他一支中华,说日你先人,老子在征求你意见,你放个屁好不好?大头点上烟,说你去不去上
海都一样,不是环境的问题,“你的狗脾气不改,走到哪里也不会开心。”停了一下,他深深地望我
一眼,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看赵悦不顺眼?”我说为什么,他嗫嚅了半天,忽然提高了声
音,说反正你们都离了,我就全告诉你吧,“我亲手抓到她跟一个男的开房。”我脑袋嗡的一下子,
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大头抛下烟头,背对着我走开,一边走一边说:“她还说,只要我不告诉你,
让她干什么都行。”
(二十六)  

我象一只身不由己的木偶,在灯光明灭的舞台上时笑时哭,当每一种伪装的表情,都深深刻上我破败
的脸,我终于发现,观众席上早已空无一人,曲终了,大幕缓缓落下,留我一个人在暗夜里咿呀而
舞。  
我今年28岁,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苍老。  

我给赵悦打电话说我要去上海,她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半天才抽抽嗒嗒地问:“那
你什么时候还回来呀?”好象很伤感的样子。我心里一动,想起毕业时她搂着我的脖子哭,说:“就
算你不要我了,我也要去成都赖着你!”  
那一刻我很想放弃自己的计划。但想起王大头的话,心立刻又象石头一般坚硬。我叹了口气,说成都
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走了就不想再回来了。说完还吸了两下鼻子。赵悦在电话那面呜呜地哭起
来,我悄悄挂上电话,看见镜子里一张肮脏的脸在冷冷地笑。  

王大头说那个男的叫杨涛,去年的12月份,我那时正在南京培训。王大头说他们俩当时一丝不挂,连
门都没有反锁。王大头说赵悦很冷静,杨涛倒是快吓瘫了。王大头说他当时很想把姓杨的毙了,赵悦
赤身裸体地挡在前面,不让他动手。王大头说赵悦真他妈是个不要脸的贱货,她自始至终脸都没红一
下。王大头说赵悦后来哭着找他,说她保证不会再犯,一定全心全意地对我好。王大头说一提赵悦你
就冒火,我怎么敢跟你说这个?王大头一直低着头在那里说,我浑身剧烈地颤抖,心里象有什么忽然
炸开了,一脚蹬在他肚子上,他象一片猪肉一样倒在地上,我双眼血红,指着他的鼻子说:“日死你
妈!我以后再把你当朋友我就不是人!”  

那天晚上我决定报复。欺骗是一把未出鞘的刀,真相大白时它就会伤人。我必须要让赵悦付出代价,
任何伤害过我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要不然,我泪流满面,想起李良的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
思?”  

我帐户上有6万多,重庆老赖答应给我的5万块迟迟没能到帐。不过这些钱也足够买杨涛一条腿了。我
高中有个同学叫梁大刚,当过几年兵,复员后一直给一个典当行老板当保镖,那个典当行主要经营贼
赃,成都市失盗车辆有一半都是他们转手卖出去的。梁大刚去年自己搞了个公司,专门替人讨债,据
说从去年到现在,他手里已经出了一条人命。上次在染房街碰到他,一起坐了坐,他还说要承包我们
公司的所有债务,“保证比去法院省事”。说完有意无意地解开上衣,我看见他腰里黑亮的枪。  

我跟赵悦说我半个月后动身,如果我没料错,她该为房子的事着急了。虽然离婚时说好了房子归她,
但购房合同所有的字都是我签的,赵悦是个细心人,断然不会就这么让我离开。哭也好伤心也好,那
都是装出来的,我在心里发誓:从今后,再也不相信她的眼泪!我估计她现在一定怕我反悔,在房子
问题上搞什么手脚。  

我们结婚时为财产公证的事还吵了一架。那天上午本来好好的,到金牛妇幼保健院做完体检出来,赵
悦一脸羞红,说大夫捅鼓了她半天,尿都快出来了。我听了哈哈大笑,她有点不好意思,我安慰她说
这是幸福的必经过程,人家也是怕我们生产中出现故障嘛。然后以身说法,说我就不介意在医生面前
展览泌尿系统。她捶我一拳,说我越来越流氓了。在婚姻培训的课堂上,我小声跟她商量:“咱们也
去做婚前财产公证好不好?”她立刻阴了脸,指责我居心不良,还没结婚就想着甩老婆。我说你太老
土了,这跟离不离婚有什么关系?新人应该有点新思想嘛。赵悦一下子发作起来,不顾在场的几十双
眼睛盯着,站起来拂袖跷靴而去,临走时还扔下一句带哭腔的话:“我就是老土,怎么了?!谁愿意
跟你公证你找谁去!”我大叫晦气,本来打算由她去的,后来想起蒋公的话:以大局为重,以大局为
重,就强迫自己的脚追将出去,赔了半天不是,她还气鼓鼓的,害得我只好背书:三轮车前,垃圾堆
里,成都烂人,把鸡巴看了,马腚拍遍,难解他、心中气。赵悦破啼为笑,说辛弃疾要是知道你瞎改
他的词,肯定活活气死。然后正告我:“我坚决不跟你去财产公证,我嫁你就是要一生一世!”我一
把搂住她的细腰,心里一跳一跳的疼。  
文殊院的和尚跟我说过:看透了,一切都是假的。现在想想,其实笨的恰恰就是自己,谁让我不生慧
根呢。  

这次是赵悦先约的我,我下班后开车接了她,直奔西延线的丁香火锅。五个月前,赵悦约我来我没
来,五个月后,一切都已经万劫不复。我心里有点伤感,问赵悦:“如果那天我没拒绝你,你说我们
还会不会走到今天?”赵悦看我一眼,低下头,说你现在才说这个,不觉得太晚了吗?然后小嘴一
瘪,又要掉眼泪。  

饭桌上的说辞都是准备好的,不知道在心里排演多少遍了。赵悦听不得别人伤感,看泰坦尼克时,别
人还没有什么反应呢,她就已经哭得快断气了。这也是我今晚的主攻方向:怎么煽情怎么来。我喝了
一口啤酒,温柔地注视着她,心却在慢慢变冷、变硬,坚如铁石。  

我说我这次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可能连你和杨涛的婚礼都不能参加了。赵悦还在跟我装
象,说我和杨涛还只是一般朋友,谁说我一定要嫁他了?我在心里日了一遍我的前丈母娘,脸上却装
出高兴的样子,“这么说我还有机会?”她说你都要去上海了,哪还顾得上我?  
进入正题了。我酝酿了半天感情,悲伤地看着她,说:“我一生都会等你,不管在哪里,不管你有没
有结婚,我会一直等你,我会用一生来改正一个错误。”语调庄重肃穆,象追悼会发言人,赵悦的眼
圈慢慢变红。  

甜言蜜语是我的强项,也是我泡妞百战百胜的法宝。高中时追校花成娇,竞争对手中有许多比我高、
比我帅、比我有钱的,但最后还是被我搞到了手,我第一次把成娇剥光时,技法还很生疏,她一边指
导一边喟然长叹:“老子就是被你两张不怕肉麻的嘴皮子骗了。”说起来赵悦比成娇更浅薄,恐怕她
自己都不知道她对谁的感情更深一些,要打动她并不困难,何况,我的心微微地疼了一下,我那么熟
悉她。  

餐厅很守时,七点半,准时放起张艾嘉《爱的代价》:“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象朵永不凋零的花,
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 这首歌是我们的保留节目,94年元旦晚会,我
一身黑色西装,赵悦白衣红裙,我们牵手对唱,脉脉含情,博得了满场彩声。赵悦一听是这首歌,嘴
唇就有点哆嗦,我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唱:“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
他……”悄悄握住她的手,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你再唱这首歌,说没说完,赵悦的眼泪刷地流了
下来,筷子落出去好远。  

我摇头叹气,说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把你弄丢了。你把最好的几年都给了我,可是我却辜负了
你,连衣服都没给你买过几件。赵悦一下子扑到我身边,抱着我的胳膊就开始哏喽哏喽地哭。旁边的
人纷纷看过来,我把赵悦的头埋进怀里,对他们微笑挥手。  

吃完饭赵悦泪还没干,我有点心软了,问她:“你说我们还能不能复合,象从前一样恩爱?”赵悦说
我现在还是没法忘掉那天的场面,你太伤我的心了啊!我在心里阴森森地笑了一声,想贱货,我可是
给过你机会了。  

按照事先设计好的议程,我要向赵悦申请共渡良宵,理由之一是我即将离开,这可能是我们在茫茫人
世的最后一夜;理由之二是纪念我们定情七周年,1994年8月17日,我们在小树林里第一次拥抱亲
吻,互诉衷情,那天的月亮很好,照得她光洁如玉,我说:“我的赵悦真是美若天仙啊。”她害羞地
倒在我的怀里。每年的这一天,我们都会在月亮下搞个庆典,赵悦说它比结婚纪念日更重要。因为结
婚只是个形式,而我们的爱情,“不仅仅是形式。”今天是8月15号,到后天就整整七年了,2555个
日日夜夜啊,日他XX的,我都忍不住哭起来。赵悦开始还假装正经,不大情愿的样子,看见我的眼泪
和车窗前的购房合同,挣扎了一下就再也没说什么。  

金海湾酒店是我们公司的指定接待酒店,一切都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进房后我把她的头发解开,象
往常一样轻轻抚摸。赵悦依偎在我怀里,好象还有点不好意思。衣服脱光后,我亲了她一下,说我有
几个月都没亲过你了,赵悦的眼里马上就涌出泪花,不胜幽怨地望着我。这个表情唤醒了我许多的回
忆:大三那年寒假,我送她上火车,她哭着向我挥手;我毕业时她去车站送我,抱着我的脖子号啕大
哭;离婚那天我从家里离开,她给我扶正领带,让我多多保重……  

我突然想放弃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反复地说:谁都会犯错,原谅她吧。我仰面向天,用力地眨巴
眼睛,把眼泪生生憋回去,然后一本正经地问她:“你能告诉我你跟杨涛的事吗?”她翻过身去,说
你再说这个,我就回去了,“我们真的是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你以为每个人都象你啊?”
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象被泼了一头冰水,两眼死死地盯着她的身体。过了半天,我长出一口
气,说是我不对,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个,然后一把将她拖了回来。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 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那
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走
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外面传来敲门声,赵悦警觉地推我一把,说外面有人。我拍拍她的脸,说没事,怕什么,有我呢。她
不放心,说你还是去看看吧,我们现在又不是夫妻了。我笑着说好吧好吧,我一切都听你的。赵悦妩
媚地笑了笑,我对她飞了个媚眼,提着裤子走过去,把门打开,看见杨涛穿一件红色T恤衫,气喘吁
吁的站在门口,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系皮带一边说:“进去吧,你女朋友正光着屁股等你
(二十七)  
    
  每到秋天,我的手掌就会蜕一层皮。西医说是缺乏维生素,中医说因为我血热,赵悦说,你前生
一定是条蛇。  
  2001年成都的秋天跟往常没有任何分别,黄叶满地,风沙迷眼,每个夜晚都会有人死去,守灵的
人围着尸体打麻将,脸上嬉笑颜开;婴儿在产房里出生,脐带剪断,从此注定了他们的一生。李良说
你信吗,其实生命只不过是上帝跟我们开的一个玩笑。  
    
  走出金海湾的大门,我一直在笑。前台小姐跟我打招呼,我优雅的鞠了半躬,对她说“谢谢”,
谢谢她帮我打的那个电话,那是这出戏中的一个关键。赵悦这次该脸红了吧,不知道杨涛会不会继续
在她身上抚摸我的指纹。锅灶都是热的,赵悦应该不介意多炒一个菜,我亲爱的同靴杨涛,相信他也
不会嫌弃剩饭。只可惜我预交的那300多块钱房费了,我想,明天一定要记着来拿发票。  
    
  两清了,我们互不相欠,我对着天空甩了甩手。那个叫赵悦的女人,今夜将在我的帐本上一笔勾
销。我们用整整七年的时间证明了一个真理:爱情不过是性冲动的副产品。或者说,这世上本来就没
有所谓的爱情,欺骗和背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一辆的士嘎的一声在我旁边停下,司机探头出来怒骂:“日你妈!瓜娃子会不会开车?!”我满
面堆笑,连声说对不起,他怒气不止,嘟嘟囔囔地骂着走远了。我笑得几乎把方向盘撅下来,心想,
瞧,这就是饶恕的后果。如果我下去劈头盖脸给他两拳,龟儿子一定连个屁都不敢放。  
    
  喝多了,膀胱憋胀。我在二环路边停了车,拉开裤门就开始给草地施肥。昏暗的路灯下,这片草
看上去萎靡不堪,象渐近中年的我。有了我灌溉的氮磷钾,它们明年应该长得更茂盛吧。一辆外地的
中巴呼啸而过,几张脸贴在窗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滔滔放水。正在畅快处,背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
音:“你很不象话哦,站在马路上撒尿。”我满面羞愧,急急忙忙收起做案工具,回头看见一条人影
慢慢走近。  
    
  我相信,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正人君子。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见合适的人,谁都会
放纵自己,面对安全的诱惑,我不相信会有人比阳萎和石女更坚强。赵悦以前反对过这个观点,我一
句话就把她逼到墙角:“如果你和古天乐单独在一个房间里,他来勾引你,你会不会接受?”古天乐
是她的偶像。赵悦想了半天,避而不答,只说那种情况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出现。我笑笑,没再说什
么,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坚贞爱情。  
    
  说话的人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姑娘,脸涂得象个烧饼,吊带裙露脐衫,一看就是流动作案的家禽。
我白她一眼,转身要上车,被她一把拉住,“帅哥,照顾一下生意嘛,100元就行。”我刚想让她
滚,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她:“用嘴吗?”她鄙夷地看了看我刚施下的肥,吐了一口唾沫,说用嘴就
要五百。我哼了一声,砰的一声关上门,发动车子就要走。那姑娘急了,扑到窗边连续地报价:
“400!300!…”  
    
  周卫东总是嘲笑我不懂享受,说女人两张嘴,下面的要吃,上面的也不能闲着,还要进行常识普
及,解释什么叫“莱温丝基之吻”,有一次喝茶,他还说他想在肖家河开一家发廊,名字就叫白宫之
吻。回家跟赵悦说起这事,她喃喃的骂个不休,说周卫东真是个畜生,太侮辱人了。我为了表明革命
立场,也立刻与周卫东划清了界限,说就是就是,恩爱夫妻还没什么,不认不识的,真是太拿人不当
人了。赵悦白我一眼,说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你休想!”我当时感觉自己象一只被夹板夹
住的耗子。  
    
  外面不时有车辆开过,灯光越去越远,在夜幕中消于无形,夜市散了,小贩们推着锅碗瓢盆,苦
丧着脸地回到亲人面前。每个夜行人都会怀想一盏灯火,而这个时候,还有谁在等我、想念我吗?  
  那姑娘还在练吐纳功夫,长发飘散在我的腰间。当坚硬的渐渐消融,世界戛然一声断裂,记忆中
的那些细节又象泉水一样汹涌奔流:  
    
  96年秋天,在峨眉山的金顶上,我把外衣全裹在赵悦身上,她还是不停地发抖,对我说:“20年
之后,我们再来一次……谁都不许反悔!”我说到那时你都成黄脸婆了,不干,我要带年轻漂亮的小
蜜来。几乎被她打得吐血身亡。  
    
  98年从东北回来,赵悦和她妈在火车站抱头痛哭。丈母娘拉着我的手,哀求一般地说:“陈重,
赵悦从小到大没过几天好日子,你可一定要疼她啊!”赵悦哭得站不直腰,我搂着她的肩膀郑重承
诺:“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火车过了山海关,赵悦问我:“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一
边吃火腿肠一边含含糊糊地回答:“我要骗你,你就是小狗。”她没听出我话里的玄机,笑得跟花儿
一样。  
    
  那姑娘走后,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那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生活在这个坟墓一般的
城市里,谁为我的青春作证?李良说,你可以为很多人活着,但只能为一个人死。而在这个夜里,我
活着是为了谁?我又可以为谁而死?  
    
  一辆救护车呼啸着从身边驶过,警报声尖利刺耳,象根针一样扎在我心里,我突然抖了一下,心
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眼前出现了赵悦血肉模糊的身影。我忙不迭地提上裤子,扑到前座上发动起
车子,用力地扳过方向盘,紧踩着油门往回疾驶,车门擦过路边的绿化树,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  
    
  赵悦的前男朋友叫任丽华,一个分不清公母的名字。小树林事件之后,赵悦一直都讳避谈他,任
我施出千般花招万般诡计,她始终牙关紧锁,打死也不肯透露他们交往的细节。有一次因为这事,我
们吵得很厉害,我一时没压住火气,泼口大骂:“贱货!你就是看任丽华鸡巴不行才找上我!”她急
怒欲狂,象疯了一样冲进厨房,抓起菜刀上下挥舞,声称要劈了我。被我缴了械之后仍然乱踢乱咬,
泪流满面地发表预言:“陈重,你亏了良心,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有些事我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了。学校里传说赵悦曾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自杀过,我旁敲侧击地问过
几次,她矢口否认,再问下去她就要翻脸。去年圣诞前夜,我们温存过后,她把脸贴在我的胸脯上,
有意无意地说:“我这辈子再不会为别人自杀了,要死就死在你面前。”话没说完,圣诞的钟声敲
响,楼下的酒吧里传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金海湾酒店308房间。那扇门依然虚掩,我抓住门把手,感觉心跳得厉害,静了大概有两秒种,
我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308房间空无一人,象坟墓一样寂静无声,电视消了音,形形色色的人从屏幕上翩翩走过,脸上
或忧或喜,就是没有声音。所有的灯都开着,床单胡乱地堆在床头,我用过的那张擦鞋纸,斜斜地挂
在垃圾筐沿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擦过鞋的那面污秽肮脏,没擦过的那面光洁纯净,象初生婴儿的
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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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乐园 荣誉之星

3
发表于 2002-7-3 06:38
(二十八)
  
  老板面试过我之后,再也没有了下文。董胖子还在安安稳稳地作他的总经理,肚子高挺屁股猛撅,说话的调门一天比一天高,喷出

的唾沫能淹死活人,反动气焰十分嚣张。周卫东总结了三句他最爱说的话,分别是:1、那你就错了!2、我的字不是随便签的;3、你

可以不同意,但不能不服从;说完后学着董胖子的样子腆肚而行,问我:“陈重,你——敢不服么?”我拍着桌子大笑,说牛逼牛逼,

太与时俱进了。
  
  这两个月不太好过,董某无视总公司的批示,让会计每月扣我五千,又遇上销售淡季,每月发到手的还不到3000块,要不是还有点

老本撑着,我早就宣告破产了。上周末在滨江饭店看见杰尼亚西装打折,最便宜的一套只要4600,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放弃。我快

30岁了,未来不远,应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了。
  
  我给人力资源中心的刘总打过一次电话,遮遮掩掩地问他,四川公司有没有什么新的安排。他一改前日的热情,冷冰冰地说先把手

头的工作做好吧,不要想得太多。我心里凉了半截,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想来一定是董胖子又给我下了猛药。这厮八月底自费去

了一趟上海,回来后变得异常生猛,销售部大事小事他都要插上一腿,还强硬地否决了我罢免刘三的提案,我指责刘三能力低下,说重

庆老赖对他意见很大。董胖子骚哄哄地叨着烟斗学邱吉尔,说那你就错了,客户的意见不能不听,但也不能全听,用人问题我说了算,

“你可以不同意,但不能不服从。”我当时很想跳上去扑打他,周卫东使了个眼色,生生把我拖开。
  
  重庆老赖欠我的五万块至今还没兑现,我打电话斥责他不讲信用,他跟我打哈哈,说你们任务压得那么紧,我所有的家当都投进去

了,你再等等吧,等这批货出手,我亲自给你送过来。我差一点骂出声,心想你他妈上千万的身家,区区的五万都拿不出来,真把老子

当瓜娃子了?这事有点不妙,这家伙是出了名的黑心,不定在打什么鬼主意呢。但好在我当时多了个心眼,所有发货回款的证据都捏在

手里,就算他赖掉我的那部分,欠公司的他也逃不掉。
  
  公司的事让我心灰意冷。升官看来没指望了,每月五千地扣下去,要扣到2007年,恐怕台湾都解放了,我屁股上的债也没还清。跟

周卫东聊起这事,他一个劲地鼓动我跳槽,说你的债务最多算民事纠纷,不用负刑事责任。这小子一直鼓吹他是中国政法大学的高材生

,但毕业证破破烂烂的,十分可疑。我估计他也没安什么好心,肯定想我走了好给他腾地方。上周他拿了几张报销单进来,我一看就知

道有问题,多问了两句,他立刻阴下脸,质问我:“你不也这么报的吗?”我二话没说就签了字,心想人啊,谁跟谁是真的呢?
  
  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到今年年底,年终双薪加上预扣的提成奖金,大概有二万多,不算小数目了。另外十月份搞冬季订货会,销售

政策由我来制订,又可以趁机捞点钱,现在走了就太可惜了。今年事事不顺,希望捱过这几个月,到明年会好一些,我妈找人给我算了

一卦,说29岁是我大红大紫的年头,从政则连升N级,经商则财如潮水,就算什么都不做,走路也会踢到钱包。我听后关起门来偷偷笑

了一场,笑得泪光闪闪。人生嘛,要是连希望都没有了,还活个什么劲?
  
  老太太还在为我那套房子揪心,坚决要求我去讨个公道。我五体投地,拱手作揖,说娘啊娘,你饶了我行不行?你就当是你儿得病

花的钱不行么?她瞪我一眼没说话,气鼓鼓地跟萝卜白菜们发威去了。我想多亏我没告诉她赵悦有外遇,否则老太太肯定要去找她拼命

。我妈这些年坚持练功,走梅花桩、耍螳螂拳,精通法*轮*功之外的各派绝学,一套太极剑舞得虎虎生风,相信赵悦在她面前走不了

几个回合。
  
  我那天在西门车站一带到处乱转,把油烧光了也没找到赵悦和杨涛的尸体。回金海湾问了一下,前台小姐说看见一男一女走了出去

,表情没注意,女的低着头,男的好象手脚不太老实,又搂又抱的,大是有伤风化。我听得心里象长了草,闷闷不乐地掐灭烟头,回到

车上对准自己的脑门乓地一拳,金光闪耀时我想:我他妈的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他们结婚时给王大头和李良都发了帖子。
  王大头向我表忠心,说打死我他也不会去,“有那闲钱还不如拿来擦屁股。”李良认为王大头的作法可能会导致肛门铅含量过高,

征询我了的意见后,他以陈重观察员的身份前往道贺,还送了个600元的红包。
  
  据说婚礼很隆重,贺客满堂,还请了成都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据说赵悦的婚纱很漂亮,憨态可掬,笑得象花儿一样。据说她替杨

涛挡了不少酒,有人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怕他喝醉了不能洞房,赵悦把头靠在杨涛肩膀上,笑眯眯地说“当然”。李良说我看不下去了

,走的时候没有人理我,“说实话,我们都看走眼了,赵悦其实比你坚强。”
  
  那天我在内江。
  两瓶剑南春喝光,我渐渐高兴起来,天花板晃晃悠悠的,世界斑斓可爱,王宇的脸忽远忽近,嘴唇张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忽

然哈哈大笑,拍得桌子砰砰作响,所有人都扭过头来冷冷地望着我。王宇说笑你妈个球,你什么事那么高兴?我笑得眼泪直流,说我老

婆今天结婚,“咱们为她…再干一杯!”他说你娃真是喝多了,满嘴驴屁。刚端起杯子,我就一屁股出溜到地上,头重重地磕在桌沿上

,他急忙把来扶我,问我:“你没事吧?”我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控诉:“日你妈,你少装好人…呜呜…谁他妈都想害我,都给

老子滚…呜呜…”
  内江鸿发酒楼。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街上行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地大笑。在街的另一侧,华灯如水,一对

新人珠玉满头,仪态万方地登上彩车,在一片欢呼声中缓缓驶向他们幸福温暖的家。
  
  从内江回来的第三天,王大头神神秘秘地给我打电话,让我马上去他们局一趟。我正睡得香甜,一看表才凌晨三点钟,心下狂怒,

骂了一声棰子,刚想挂机,被他一声喊住:“快来!是李良,出事了!”
  
  我以前问过李良,他的货是从哪里搞来的。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继续问下去,他就要翻白眼:“你问这个干什么?想去告密啊?

”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从攀枝花过来的货,主要集中在两个地方交易:东面的万年场、北面的驷马桥。李良十有八九是去的驷马桥。
  
  我赶到的时候他正哆哆嗦嗦地蹲在墙角,脚上没穿鞋,两只手紧紧铐在背后。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嘴角还带着血,身上的衬衫撕

得粉碎,露出苍白干瘦的胸膛。一看见我,他飞快地扭过脸去,肩膀一耸一耸的,我看了很心疼,解下外衣给他披上,搂着他的肩膀说

李良不用怕,我和大头都在这里,一定保你没事。
  
  大头说李良纯属倒霉,刚拿到手就被警察扑倒在地,他可能是昏头了,挣扎的时候死死地抓住人家的老二不放,那个警察脸都绿了

,现在还躺在隔壁叫唤。王大头说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李良今晚不知道要挨多少打。我问他该怎么办,他搓了搓手指头,说还能怎么办

,花钱呗,“今晚一定要把人弄出去,一过了夜就麻烦了。”我问要多少,他伸出肥厚的手掌比划了一下。我倒吸了一口气,说要那么

多?他神色严峻,说50万还不一定够,你知道李良手里的货有多少?——“100多克!至少判10年!”我说这么晚了,到哪儿搞这么多

钱去?他探头出去看了看,关上门,低声说钱可以缓两天再给,我已经给经办人员说好了,只要李良写个条子就行。我看着他崭新的警

服,心里感觉不大对头,半天没说话,一面抽烟一面斜着眼看他。大头急了,指天发誓,“我他妈要是吃李良一分钱,我就是狗娘养的

!”
  
  大二下学期,老大和王大头为了30元赌债大打出手,王大头举着拖把,老大挥舞着凳子,两个都是重量级的选手,翻翻滚滚地厮杀

了一分钟,整间宿舍都差点塌掉,我的脸盆、饭盒、镜子、书架全在那一役中损失殆尽。武斗过后继之以文斗,两位选手隔着桌子怒骂

不止,王大头说欠债不还就是驴日的,老大急怒欲狂,凌空飞腿数次,声称要立取王大头性命,我和陈超死死抱住,估计胳膊都拉长了

几公分。老大挣了半天挣不脱,恨恨地骂道:“操你妈!一分钱你都看得比你爹还大!”
  
  把李良背上三楼,我累得直喘粗气,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起不来了。在公安局没看清楚,回来后才发现李良伤得不轻,腿上全是血

,手腕肿起多高,还不住声地咳嗽。我翻箱倒柜地找出点红花油,一面帮他擦一面讲我心中的疑点,“1、经办人员我一个都没见到,

钱的事全是他一个人说的;2、他平时从来不穿警服,为什么今天晚上穿得那么整齐?3、他完全可以自己跟你说,为什么还要把我叫上

?”李良紧皱眉头,大口大口地吸气,好象疼得很厉害。我正说得来劲,他突然一把将我推开,面朝大门,说:“进来呀大头,你站在

那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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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02-7-3 08:27
这篇东西应该算是近期网上佳作了,
只是个人觉得他写得有点冗长
总是浠浠沥沥抖不干净
前面的相对精练一点
从第一篇到现在的(28),
好象有几个月了
还不见他打算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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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2-7-3 10:42
拽。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
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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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02-7-3 13:40
看过一大半。不知道玩了没有?这种生活离我太远了。
pray for you , lande. 我的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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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02-7-3 23:52
你真有心,可是太长了,我没时间看那!
做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着,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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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02-7-4 01:38
还没完,预计可能要40章,作者现在是几天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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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02-7-4 04:30
挺好看的,昨天下班前看到,之后就一直看,好长!
等到回家时江面上已是渔火点点了。
一路骑车,一路回味,结果在大桥上狠狠的摔了一跤。痛!可是,还是期待着。。。
嘟嘟是妈妈的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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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02-7-4 05:12
好长,现在没时间看了,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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