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维·米尔克的时代

骑士岭

这是一个时代，我们被侮辱，我们被践踏，我们被逮捕。
这是一个时代，我们出柜，我们抗争，我们相爱。
这是哈维·米尔克的时代。
——题记

哈维·米尔克，一个在中国鲜为人知的名字。今天我要讲述的，就是他和他那个时代的故事。

哈维生于1930年5月22日纽约州长岛的一个犹太家庭。高中时代，他是一个广受欢迎的运动健将。大学毕业后他参加了美国海军，退役后他来到华尔街，成为了一名证券交易商。可是，他的履历表里并没有写上，他是一个同性爱。那是一个在他14岁时就已经知晓的事实。

哈维在纽约与他的爱人与伴侣斯科特相识相爱。70年代初，两人从东海岸的纽约移居到了西海岸的圣·弗朗西斯科，在卡斯特罗街开了一家照相机商店。如果不是因为政治，这一对爱人会在这家相机店里安静地相爱到老。

不用多久，这个普通的相机店成为同性爱者的庇护所。小学老师、工人、政府公务员、艺术家、嬉皮士、流落街头的年轻人。大家在这里无所不谈，当然包括政治。在那个年代，同性爱仍然是异端，是洪水猛兽。歧视如同冰山一般，冰冷而强大。同性爱者会因为性倾向的暴露而被解雇，警察会扫荡同性爱酒吧，逮捕酒吧里的同性爱者。大众对同性爱的认识与颓废、性交易与堕落划上等号。哈维意识到，要改变这一切，不能指望异性爱有识之士的施舍，而要靠自己去争取。1975年，在朋友和爱人的支持下，哈维决定从政，竞选圣·弗朗西斯科市政委员会委员。

在很多人看来，哈维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一个照相机店的商人，一个同性恋，居然要竞选市政委员。没有人把他当回事。可是，哈维相信，即使是失败，也是有益的。因为他向社会传递出这样的信息，同性爱者不是妖怪，我们就在你们身边，我们也有权利，我们也可以成功。同时，哈维不仅仅争取同性爱者的支持，也寻求其它少数族裔的支持，黑人、中国人、老年人。尽管哈维连续败选了三次，但是他的票数连年增长。

圣·弗朗西斯科是一个多元化的城市。既有传统的白人社区，也有黑人社区，有北美最大的唐人街，还有同性爱聚居的社区。市长马斯科尼相信多元文化给城市带来活力，支持城市的多元。同时，马斯科尼也相信人权的平等，致力于创造机会的平等。他听取来自少数族裔社区的呼声，改变了市政委员会的选举方法，将城市划分成不同的区域，由各个区域选出自己的市政委员会代表，取代了原来的在全城范围选举的方式。这对于哈维来说是一个契机，对于少数族裔来说也是一个契机。原来由清一色白人组成的市政委员会面貌一新，出现了第一个黑人委员，第一个华裔委员，和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同性爱委员——哈维·米尔克。那是1976年的11月。

哈维是一个出色的演说家，同时，因为从商的经验，他也非常善于推销自己，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善于“作秀”。他在任上通过了两项城市法律，一是禁止歧视同性爱的法律，圣·弗朗西斯科的同性爱者从此不必再担心自己因为性倾向而失去工作；另一项则与同性爱无关，那是要求遛狗者必须自己处理狗粪的法律。为了争取民众的支持，他清晨上街，向电视台记者说明问题的严重和通过法律的迫切，甚至踩在了一堆狗屎上，抬起脚向记者展示沾满了狗屎的鞋底。哈维开朗而平民的形象迅速通过报纸电视传向圣·弗朗西斯科甚至全美国的各个角落。就象高中时代一样，他是一个广受欢迎的政治家。

骑士岭

然而，就在圣·弗朗西斯科的同性爱者和少数族裔享受更为平等的权利的时候，在美国其它地方，更为巨大的阴影却向人们袭来。一个叫作安妮特·布莱恩特的女人发起了一场叫作“拯救孩子”的运动。在今天看来，布莱恩特的观点几近荒唐：“因为同性爱者不能生孩子，所以他们要把我们的孩子变成同性爱来延续这个群体。我们要做我们能做的一切来保护我们的孩子。”布莱恩特曾是一个歌手，面容姣好，自称是上帝的忠实信徒。她使用电视这种当时的新媒体来宣传自己的诉求。尽管荒唐，在当时那个年代，她的这些表演却极具蛊惑效果。在很多地方，反歧视同性爱法案被推翻，意味着对同性爱者的歧视与侮辱不仅合理，而且合法。这个女人通过电视，一遍又一遍地向人们灌输，同性爱者是不正常的，是一种疾病，是一种罪恶，必须受到惩罚。极具讽刺效果的是，多年以后，当这个女人离婚时，她自己却遭到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的唾骂和伤害，她反过来又要求教堂尊重和保护妇女的权利以及离婚的权利。

全美国对同性爱者的仇恨运动在加利福尼亚州参议员约翰·布里吉斯提出臭名昭著的6号提案时达到了顶点。这个法案要求加利福尼亚的公立学校解雇所有的同性爱教师以及同性爱教师的支持者和同情者。由于社会对同性爱者强大的偏见与歧视，这样一条法西斯式的提案居然获得了民众压倒性的支持。摆在哈维面前的，是一场几乎不可能获胜的战役。

哈维选择了勇敢和挑战。他抓住一切场合与布里吉斯公开辨论，他睿智而幽默的口才常常占据上风。有一次，面对布里吉斯“同性爱教师会滥用他们对孩子们的影响而把孩子们变成同性爱”的观点时，哈维一改一贯的开朗幽默的作风，面色沉重地质问布里吉斯：

我出生在异性爱的家庭，我的父母都是异性爱，我的老师都是异性爱，成功榜样是异性爱。这个国家对同性爱充满了歧视与仇恨。如果说同性爱老师能把孩子变成同性爱，那么请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是同性爱？

哈维清醒地认识到歧视来源于偏见，而偏见则来源于无知。同性爱者的窘境，部分地源于他们的隐藏，他们的不可见，即所谓“同性爱橱柜”。而社会大众所接触到的，要么是关于同性爱者的负面消息，要么就是布莱恩特和布里吉斯之流的歪曲和煽动。所以他要求同性爱者出柜。在圣·弗朗西斯科的同性爱骄傲(敏感词)上，他组织(敏感词)者穿上写有自己家乡地名的文化衫，以表现同性爱无处不在，就在普通人身边的事实。他自己则坐在一辆敞篷车里，穿着印有“我来自纽约州伍德米尔”字样的文化衫，然后发表了著名的“希望演说”。

在这个石墙暴动周年纪念的日子里，我呼吁同性爱兄弟姐妹继续战斗。为了我们自己，为了自由，为了这个国家……如果我们安静地呆在橱柜里，我们不可能赢得权利……我们必须出柜反对谎言，反对偏见，反对歧视。我们出柜告诉人们关于同性爱的真相，保持沉默就是歧视的同谋，我受够了，所以我要谈论这事，我要求你们也谈论这事。向你们的父母出柜，向亲属出柜……

悄悄地，形势发生了变化，6号提案的支持率从80%下降到49%，反对率则升至43%。加利福尼亚前州长罗纳德·里根，当时的在任州长吉瑞·布朗公开表示反对6号提案。美国总统吉米·卡特在一次公开演讲结束后对听众说：“最后我要求你们投票反对6号提案。”尽管如此，没有人敢抱乐观。投票之夜的结果震惊了所有人。美国民众以压倒性多数投票挫败了6号提案。在哈维所在的圣·弗朗西斯科，75%的民众投票反对6号提案。哈维的政治生涯达到了顶峰。

骑士岭

在哈维的政治生涯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的同时，他却饱尝了个人生活的坎坷和苦难。在他连续三次竞选市政委员失败后，他的第一个爱人斯科特忍受不了政治的压力而离开了他。而他的第二个爱人杰克，则在布莱恩特和布里吉斯仇恨言论的狂轰滥炸中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和绝望中，最后以自杀解脱了痛苦。

美国社会的同性爱仇恨也仍然根深蒂固，并不因6号提案的被挫败而消散。哈维不断地收到死亡威胁邮件。他预感到自己被杀的结局，以录音的方式选择了他的继任者，并留下了他著名的遗言。

如果一颗子弹将要射入我的脑袋，我愿它摧毁所有的同性爱橱柜。

哈维一语成谶，真的有两颗子弹射入了他的脑袋。凶手却不是一般意义的杀手，而是哈维政治上的对头，市政委员丹·怀特。怀特来自于一个保守的白人选区，曾是一名消防员和警察，也是一个顽固的同性爱仇恨者。6号提案的失败深深地刺激了他，没有任何征兆地，他辞去了市政委员的职位，两天后却又要求重返市政委员会。市长马斯科尼拒绝了他的要求，怀特恼羞成怒。1978年11月27日，怀特携带手枪和子弹，从市政厅地下室窗户爬入，枪杀了市长马斯科尼，然后枪杀了哈维·米尔克。

当晚，圣·弗朗西斯科的民众以和平的方式表达他们的悲痛与愤怒。大约四万人手持蜡烛，在卡斯特罗大街哀悼哈维·米尔克和市长马斯科尼。行进的队伍绵延达2.4公里。

对丹·怀特的审判被证明是一场闹剧。陪审团由清一色的白人中产阶级天主教徒组成，没有一位同性爱者，也没有一位少数族裔。陪审团明显地表现出对怀特的同情，在听到怀特带哭腔的认罪录音时，几位陪审员哭泣起来。在听证结束时，陪审团甚至“感谢怀特的诚实”。怀特的律师争辨说，怀特不应该对自己的杀戮行为负责，因为怀特是“一个优秀的人，一个好人，拥有好的背景，一定不会准备冷血地杀人”，进而论证，因为怀特通常只吃健康食品，在谋杀前夜他吃的垃圾食品使他出现精神障碍，导致了他的疯狂行为。这样一种荒唐而廉价的辩护居然为陪审团所采信。1979年5月21日，陪审团驳回了对怀特的谋杀罪指控，代之以“非预谋杀人罪”，判以七年八个月有期徒刑，并可提前假释。

这场荒唐的审判点燃了人们愤怒的火焰。当晚圣·弗朗西斯科爆发了当地几十年来罕见的骚乱，史称“怀特之夜骚乱”。愤怒的人们捣毁市政厅的大门和窗户，烧毁警车，与警察对峙。一时间，圣·弗朗西斯科火光冲天。

1984年，怀特获假释出狱。一年半后，怀特自杀于他前妻的车库内。

哈维·米尔克一直主张，教育是反歧视的关键，既包括对普通民众，即异性爱者的教育，也包括对同性爱者自身的教育。哈维以他的死，深刻地教育了美国民众。更多的同性爱者在他死后出柜，偏见与歧视一天一天地消融。今天，反歧视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美国时代周刊将哈维·米尔克列为美国二十世纪100位英雄偶像，他代表了卡斯特罗街的乐观主义、理想主义和雄心。

在哈维·米尔克去世的三十年后，电影《米尔克》真实地记录了这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奥斯卡影帝西恩·潘扮演米尔克。我知道这部电影不可能在中国公开上映，但我希望更多的中国人能够看到它。

让我们重温哈维·米尔克在他的“希望演说”里的话，让我们乐观，让我们希望。

对于宾西法尼亚阿尔多那和明尼苏达里奇蒙的同性爱年轻人来说，他们受够了安妮塔·布莱恩特在电视里的仇恨说教，他们所要求的只不过是希望。你得给他们希望。希望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希望一个更美好的明天，希望在家乡走投无路时，有一个更美好的地方可以投奔，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如果没有希望，不仅仅是同性爱者，黑人，老年人，残疾人，还有“我们”，“我们”会放弃。如果你选举更多的同性爱进入委员会和办公室，你就是为那些感到被剥夺了权利的人们亮出一盏绿灯，一盏前行的绿灯。对于一个已经放弃的民族来说，这意味着希望，因为如果一个同性爱者能够做到，这意味着这扇门为每一个人敞开。

天华

典型的广告帖

kaitai

据说温度一样的唇儿，紧贴在一起接吻会更有激情！
   
    竟然好想吻一个男人的唇儿，“什麽感觉呢？” 呵呵。

    谢谢，骑士岭带来的好文章，拨云见日：权利，总是要通过不懈斗争才能争取到。

[ 本帖最后由 kaitai 于 2008-12-15 22:35 编辑 ]

水是眼波横

我不知道同性爱的支持者和反对者曾有过这么残酷的斗争.
任何权利的取得都不是太简单太容易的事情.
谢谢骑士岭的帖.
另外,
你再续你以前的那个领跑者的帖子吧.
我很想看呢

骑士岭

看了电影，感慨很多。查了很多资料，作了大量翻译，才把这篇文章写出来。我是下了工夫的。我知道文章有点长，希望有耐心读完的人，能够有所思考。

水波菜，

小说我一直在译，译得很艰难。现在已经译完了第四章。译完一段就发在我的博客上。不在这里发，是觉得大家好象都没兴趣。承蒙你看得起。你要有兴趣，我就继续发。

虽说来得少了，这里始终是我的精神家园之一。我当年在这里得到了很多勇气。也希望我的贴子能给大家带来一些鼓励和希望。

常年潜水，后来是深沉拉我过来发贴的。说起来我们就在一个城市。最近也不见他在这里露面。多伦多的圣诞气氛很浓了。我祝他老人家节日快乐。

水是眼波横

只要你愿意发
我一定会看.
我相信也会有更多的人看.
特版几乎每天都有来的,不过在这里发帖少些.估计您也不怎么去别的版面看看
我一直相信,这里是大家互相温暖的地方.

温暖的风

　　　很好文章！很受感动。他提醒所有我们今天的“权利”与幸福并不天生的，是很多人付出过血的代价换来的。我一直相信正是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先驱，人类才从蛮荒走向文明。今天，仍然如此，需要更多人的奋斗，我们的生活才会更美好。
　　我一直希望有一种更好办法：用更多人的努力与付出来代替个人付出。因为有时那样一种伟大的奋斗，对个人而言太残酷，甚至是不能承受！

yadi

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 但 我想多数人都反对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