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旧事

骑士岭

台湾上演“公投辩论”。李敖说陈水扁“披着民主的画皮”，突然间我就想起自己小学时经历的一场“选举”。仿佛是深藏在电脑硬盘层层目录中的一篇文档，双击打开，一切便历历在目。

    故事恐怕得从我们小学入学时说起。那是南京一家有名的国营大厂的子弟小学。我们那批入学的孩子按着身份、父母在工厂里的地位分成三个班。厂领导、中层干部的孩子身份为“高贵”，被分在3班，分在2班的是一般干部的子女，最起码父母也是厂里的正式职工，“根正苗红”。剩下的便归入了1班，比如临时工的孩子之类。当时我母亲插队农村尚未回城，我的户口随母在农村，属于城里人都看不起的“农村人”，于是打入另册，也被发配入1班。

    1班孩子的家庭条件、教育条件都要差些，配备的师资也弱，成绩在三个班里排名末尾，这似乎又反证了当初按孩子“高贵”程度分班的合理性。我们当年并不知道什么是“歧视”，但我们知道歌咏比赛文体表演之类出头露脸的事是没有1班的份的。不过天长日久，我们对这种待遇习以为常，甚至理所当然了。“老师永远是正确的”，这个道理同“永远英明、伟大、正确的D”是一个样的。

    时间悄悄流走。我们这批孩子升入小学六年级。以前的大队长考去了南京外国语学校，需要产生一个新大队长了。其时西风东渐，国内弥漫着一种追逐所谓“民主”的躁动，气味之浓，甚至熏到了小学校园里。（数年后便有了场“风波”。）大队辅导员陈心血来潮，也要搞“民主”，从大队长“选举”开始！

    不幸的是，我的成绩在5年级末突然冒头，被班里推选去“竞选”。我心里老大不乐意，干嘛叫我去出丑？明摆着这大队长是3班的樊姑娘的嘛。人家长得漂亮，个子又高，又会奥数又会拉二胡，还是跳高冠军，（后来我才知道人家还是副厂长千金，）德智体美劳，出风头的事人家全占了，我还玩什么？陈辅导员找我长谈了一次，记得最后她语重心长道：“你要发扬奥林匹克精神，重在参与！”于是从一开始我就很清楚，人家找我来也就是凑个数，不过是个配角。说不定，在人家眼里是个丑角。

    选举开始了。在介绍完三个班级的候选人后，是发表“竞选演说”。我第一个，陈辅导员对我说：“你要把头炮打好，为后面的同学做好铺垫。”事情显然在按着陈的设想进行，我的发言只能是个“铺垫”，可能连“铺垫”都不如。干巴巴几句“全心全意为大家服务”，一分钟后结巴发作，落荒而逃。后边两位，每人发言都是二三十分钟，慷慨激昂。还记得樊姑娘的句子：“革新之中国需要现代民主精神的滋养。来吧！让我们张开双臂，迎接民主的新风吧！”乖乖隆地咚！真厉害！后来回想，怎么这么象陈辅导员的口气？

    接下来便是“投票”了。我们三个候选人端坐主席台上，每人脚下一个果盘，算是投票箱。小学生们排排队，每人手里一枚硬币，投入果盘中便算作一票。所得款项捐助非洲饥饿的小朋友。

    我心说，总算快完工了。可是渐渐地，我发现不对了，怎么我的果盘里硬币特别多？没看错吧？我揉了揉眼睛，没错，我的果盘里硬币已经快漫出来了，后二位的果盘里还只有一小堆。慢慢地，我看出名堂了，我的果盘在第一个，小朋友们手里攥着硬币，看到一个果盘便丢了进去，后面又看到果盘，想丢却没有硬币了。我是沾了顺序的光。

    哈哈！我要当大队长了！天哪！我是大队长！啦里啦里啦啦啦啦！我心里哼着欢乐的小曲儿，脑子里幻想着自己肩佩三道杠吆三喝四的神气劲儿。俺这个闷葫芦受气包，这下翻身啦！估计笑意已经憋不住在脸上荡漾开啦。

    投票结束时，我又看了一眼果盘。没错，我的果盘盛装不下，硬币已经洒出来了。而后两位的硬币仍然只有一点点。不用数，肯定我的票数最高。坐在台下我的好朋友们已经向我挤眉弄眼地表示祝贺了。

    我们从主席台撤下，坐在辅导员办公室等结果。一会儿，陈辅导员阴沉着脸冲着我走过来，眼镜片上闪着寒光。

    “吴同学，我希望你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我是，非分之想？

    “虽然票数你最高，但投票显然出了问题。我们做老师的没有组织好。不过，我们每一位老师，包括校长和书记，都认为你不适合当大队长。”

    我，不适合？

    “我们决定樊XX当选。希望你不要有什么别的想法，以后继续努力，争取进步。”（天哪！今天回想起来，我是多么憎恨这样的语句！——继续努力，争取进步！）

    ……

    后边是怎样宣布的，又发生了什么，我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在回家的路上，我感觉我所有的同学都对着我指指戳戳，我这回真是出大丑了。回到家，我关上所有的门窗，大哭一场。心里只有一个委屈的念头：不是说好的吗？怎么可以变卦？老爸不理解：“原本就不是你的，你哭什么！”他并不知道，大哭的原因，是受到了侮辱。

    事情很快过去。不知是什么原因，陈辅导员还是封了我一个大队委的名头，只是挂个名而已，不过有一个三道杠的牌牌。我把三道杠扔在窗台上，没戴过一天。日晒雨淋，很快发黄变皱。冬天一到，西北风一刮，便不知去向了。

    多年以后，那家国营大厂亏损累累无以为继，把子弟小学的地皮和教学楼都卖了。小学被推平，建起了超市，彻底地消失了。

    小学消失了，事情却记下了。

[ 本帖最后由 骑士岭 于 2008-9-2 00:12 编辑 ]

莫家姑娘

在童年里竟有这般的经历，那种深刻是很难忘却了吧

左手小拇指

：）
用左脑右脑左脚右脚使劲儿回想也想不起童年的那些事儿
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