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母亲之配角人生

梅殳爻

这里阿城的《棋王》里王一生的母亲的故事。

梅殳爻

她在解放前是个窑姐儿，也就是后来人们说的妓女。
后来大概是有人看上了，做了人家的小，也算从良。
再后来，她又跟别的男人跑了，据说买她的那家欺负她，当老妈子累死累活不说，还总是被打。
也就是跟这第二个男人，她生下了王一生。
刚一解放，这个男人就不见了。当时她怀着孩子，吃穿无着，就只好又再找了个男人。这是个卖力气吃辛苦饭的人，可临到解放的时候儿，身子骨儿不行，又没文化，钱就挣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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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后，她和这个男人生了个女儿，也就是王一生的妹妹。从此她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
那时候王一生才上小学，脑筋好，学习成绩好，老师们都喜欢
他。可学校春游、看电影他都不在，是给家里省一点儿是一点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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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委屈了儿子，拖累着个病身子，到处找活。
有一回，她和儿子一起给印刷厂叠书页子，是一本讲象棋的书。叠好了，她还没送去，王一生就一篇一篇对着看。不承想，就看出点儿意思来。于是有空儿就到街下看人家下棋。看了有些日子，就手痒痒，没敢跟家里要钱，自己用硬纸剪了一副棋，拿到学校去下。下着下着就熟了。于是又到街上和别人下。
结果王一生的棋性就下出来了，总赢，一家伙就下了一晚上，饭也没吃。她找来了，把儿子打回去。可怜她身子骨弱，都打不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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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她一下子就给儿子跪下了，说：‘小祖宗，我就指望你了！你若不好好儿念书，妈就死在这儿。’
王一生一听这话吓坏了，忙说：‘妈，我没不好好儿念书。您起来，我不下棋了。’他把她扶起来坐着。
那天晚上，继续跟妈妈一起叠页子，叠着叠着，他就走了神儿，想着一路棋。她叹一口气说，‘你也是，看不上电影儿，也不去公园，就玩儿这么个棋。唉，下吧。可妈的话你得记着，不许玩儿疯了。功课要是拉下了，我不饶你。我和你爹都不识字儿，可我们会问老师。老师若说你功课跟不上，你再说什么也不行。’王一生答应了。他怎么会把功课拉下呢？学校的算术，跟玩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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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以后，王一生放了学，先做功课，完了就下棋，吃完饭，就帮妈干活儿，一直到睡觉。
因为叠页子不用动脑筋，所以就在脑子里走棋，有的时候，魔症了，会突然一拍书页，喊棋步，把家里人都吓一跳。”
后来他的棋越下越好。老师就让他去少年宫象棋组，说好好儿学，将来能拿大冠军呢！
可她说，‘咱们不去什么象棋组，要学，就学有用的本事。下棋下得好，还当饭吃了？有那点儿功夫，在学校多学点儿东西比什么不好？你跟你们老师们说，不去象棋组，要是你们老师还有没教你的本事，你就跟老师说，你教了我，将来有大用呢。啊？专学下棋？这以前都是有钱人干的！妈以前见过这种人，那都是身份，他们不指着下棋吃饭。妈以前呆过的地方，也有女的会下棋，可要的钱也多。唉，你不知道，你不懂。下下玩儿可以，别专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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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生去跟老师说了，老师想了想，没说什么。后来老师买了一副棋送给他，他拿给妈看，她说，‘唉，这是善心人哪！可你记住，先说吃，再说下棋。等你挣了钱，养活家了，爱怎么下就怎么下，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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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生想着自己长大了，能养活家了，也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可惜妈妈等不到那一天啦。
家里供王一生念到初一，她就死了。死之前，特别跟他说，‘这一条街都说你棋下得好，妈信。可妈在棋上疼不了你。你在棋上怎么出息，到底不是饭碗。妈不能看你念完初中，跟你爹说了，怎么着困难，也要念完。高中，妈打听了，那是为上大学，咱们家用不着上大学，你爹也不行了，你妹妹还小，等你初中念完了就挣钱，家里就靠你了。妈要走了，一辈子也没给你留下什么，只捡人家的牙刷把，给你磨了一副棋。’
说着，就叫王一生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布包来，打开一看，都是一小点儿大的子儿，磨得是光了又光，赛象牙，可上头没字儿。她说，‘我不识字，怕刻不对。你拿了去，自己刻吧，也算妈疼你好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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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后，王一生把这幅无字棋一直像宝贝似的带在身边。这是个信物，也是个念想儿啊。
为了这幅无字棋，我才想起来贴这些文字上来。

梅殳爻

我其实常常关注小说里的那些配角。
他们不曾有大风大浪，只是历史里的小人物，只是不起眼的那一个，作家写他的时候，也许只想让他穿根针引根线，也许只是为了衬托为了互补。
可是，我有时就会痴起来，想他们若是真有其人，也会哭会笑，一样的有血有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