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3年始，乙肝病毒携带者群体，以NGO等形式组织起来，通过游说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理性表达自己的意见，积极推动乙肝病毒携带者权利保护立法，“这是一个正常公民社会的健康现象”
乙肝维权群体“院外游说”推动立法
□本报记者 成功 发自郑州、北京 实习生 徐国允
明天(8月24日)，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九次会议将第三次审议就业促进法草案。尽管历经波折，这部法律草案却承载了1.2亿乙肝病毒携带者的希望，将要把“禁止用人单位歧视乙肝病毒携带者”写入草案。
此前，劳动和社会保障部一位官员透露的一则消息，让所有乙肝病毒携带者欢欣鼓舞，“目前正在审读就业促进法的草案，有望写入‘用人单位不得以求职者是乙肝病毒携带者为由而拒绝录用’的条款”。
三个月前，劳动部和卫生部联合发出《关于维护乙肝表面抗原携带者就业权利的意见》，要求任职体检不得强行检查乙肝病毒。
反乙肝歧视在制度层面上的进步让乙肝病毒携带者们感到兴奋。在过去几年里，以陆军为代表的一批活跃的乙肝病毒携带者，不断地进行有组织的理性维权。他们通过各种途径，影响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推动有关反乙肝歧视方面的立法工作。
“从2003年到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乙肝歧视的进程是非常成功的。”中国政法大学教授蔡定剑评价说，乙肝病毒携带者群体组织起来，进行合理的维权，人大代表将他们的声音传递给国家机关，学者的研究推动社会意见的科学化，“这是民间、立法机构和学者良性互动，推动立法工作的典范”。
乙肝维权困局
8月15日，所谓的“广东乙肝歧视第一案”在东莞市人民法院开庭。原告李飞(化名)称因携带乙肝病毒被港资企业东莞伟易达集团拒聘，遂诉至法院。
此案顺利开庭让陆军颇感欣慰。陆军，著名乙肝网站“肝胆相照”权益版的版主。同时，他还担任北京益仁平中心总协调人，这是一家致力于反乙肝歧视等维权活动的民间公益性机构。陆军及其机构向遭遇歧视的乙肝病毒携带者提供免费的咨询和法律援助。
起初，李飞诉伟易达一案进展得并不顺利。2006年7月，李飞来到东莞伟易达集团应聘电子工程师，因体检显示“乙肝小三阳”，被拒绝聘用。
今年1月，李飞起诉伟易达公司，要求致歉并赔偿精神损失费5万元。但法院的开庭日期一拖再拖。直到最近，在取得有关部门的谅解和备案后，陆军在香港参加了一次针对伟易达的示威活动，局势才有了改观。
7月30日，香港民间团体“大学师生监察无良企业行动(SACOM)”邀请陆军等内地代表，参加在伟易达公司香港总部的抗议活动。去年，SACOM调查曝光一家位于深圳的迪士尼代工厂剥削工人的内幕，并最终迫使工厂关闭。
“示威活动的效果非常好。”陆军说，第二天，李飞的代理律师就收到了法院的开庭通知。此时，距李飞起诉伟易达公司已逾半年。
李飞案是陆军今年经手的7个乙肝歧视案例之一。通常，陆军会在全国选择一些涉及大企业或跨国公司的乙肝歧视案例，然后通过媒体的广泛报道，扩大反乙肝歧视的宣传和影响。
但维权的结果并不乐观。2005年，在全国十余起乙肝歧视诉讼中，惟一胜诉的就是媒体广为关注的“中国乙肝维权第一案”张先著案。
更让陆军担心的是，乙肝歧视开始出现“隐性化”趋势，一些公司不再以“乙肝”而选择其他理由来拒绝乙肝病毒携带者的应聘。今年6月，中国肝炎防治基金会发布一项调查报告称，在对98家在华跨国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门调查后，发现近八成的跨国公司拒绝录用乙肝病毒携带者，而一些跨国公司不再以“乙肝病毒携带者”为由拒录求职者，以此降低法律和道德风险。
一个个乙肝维权的案例遭遇失败，陆军和他的伙伴们深感法律对乙肝病毒携带者保护的无力，他们决心寻求“立法支持”。
“院外游说”
每年的3月，中国进入“政治季”。2890多名全国人大代表和2140多名政协委员齐聚北京，共议国是。
此时，也是“肝胆相照”论坛最活跃的时期。乙肝网友们在论坛的各个频道中发帖，号召大家给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们写信、打电话、发Email，呼吁他们关注乙肝歧视，期待乙肝病毒携带者的就业、入学等权益得到立法保护。
网友郭永新，刚从浙江大学毕业，遍寻工作，乙肝阴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决定率先行动起来。郭永新在网上公开发表题为《又要开两会了，我们必须行动起来》的倡议信，动员大家联系“两会”代表和委员，关注乙肝歧视问题；他还建立了维权行动QQ群，吸纳二十多个志同道合者；他和同学计划利用春节假期，拜访杭州地区所有的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说服他们为乙肝歧视进言。
很快，郭永新将一份《乙肝病毒携带者权益保护条例》的材料递到全国政协常委、浙江省政协副主席冯培恩手中。
和郭永新相比，陆军的“院外游说”显得更“专业化”。在陆军的笔记本电脑里收集了一份长长的“特殊名单”：全国人大代表、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周洪宇，全国政协委员韩汝琦，全国人大代表黄洁贞，全国人大代表项剑萍，全国政协委员、教育部原副部长韦钰，全国政协常委、苏州市副市长朱永新……
一到全国“两会”前夕，陆军就通过电话、Email等各种途径，将事先写好的反乙肝歧视的建议、提案文稿送给代表委员。2007年“两会”，陆军与他人合作，一口气草拟了7份建议、提案文稿，囊括了乙肝病毒携带者权益保护条例、规范乙肝检测的建议等诸多方面内容。
“陆军在给我输送炮弹。”全国人大代表周洪宇因敢于直言被外界誉为“周大炮”。在周洪宇提交的有关乙肝的建议文稿中，总能看到“代表助理：陆军”的落款。
2005年，周洪宇准备向大会提交制定乙肝病毒携带者权益保护法的立法建议。他遇到的首要难题是如何找到30位人大代表联署这份议案。周洪宇到处征集人大代表签名，但应者寥寥。
周洪宇“厚着脸皮”，跑到1楼大厅里到处求人签名。在餐厅的走廊上，周洪宇找到了最后3名人大代表的签名支持，并成功提交议案。
“周洪宇提交的立法议案真正起到很大影响。”中国政法大学教授蔡定剑回忆说，2004年，我们就曾召开过反就业歧视研讨会，但没有人重视。
蔡定剑最早接触乙肝歧视问题是在2003年11月，当时，他还是全国人大常委会秘书组副组长，负责立法规划。蔡定剑曾经收到一份由1611位公民签名，“要求对公务员录用限制乙肝病毒携带者规定进行违宪审查和加强对乙肝病毒携带者立法保护的建议书”。
一位乙肝小女孩的故事最终打动蔡定剑。这位女孩在应聘南京金陵中学教师时被拒，她在给蔡定剑的信中写道，“我自己的理性(想)破灭了，生活也失去了追求。”“这些活生生的人，他们活生生的故事成了我最大的精神动力。”此后，蔡定剑成了反就业歧视课题研究和立法的积极推动者。
影响有影响力的人
除了积极游说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来谋求立法保护乙肝病毒携带者权益，陆军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推动有影响力的人来关注中国的1.2亿乙肝病毒携带者。
一直以来，陆军和其他乙肝病毒携带者有个愿望，希望有个可信的知名人士担任乙肝防治形象代言人，让他告诉公众并相信，乙肝是通过血液和被感染的体液传播的，而不会通过打喷嚏、咳嗽、拥抱以及食用由乙肝病毒感染者准备的食物而传播。
去年8月的一天，这个梦想终于实现。经“中国肝炎防治基金会”邀请，香港明星刘德华出任“乙肝防治宣传大使”。在启动仪式上，刘德华透露自己从小就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当时正在现场接受记者采访的陆军，突然听到记者席发出“轰”的一阵惊讶声。第二天，刘德华自曝乙肝病毒携带者身份的消息登上各大报纸娱乐版的头条。
陆军和其他乙肝病毒携带者感到很欣慰，一向以勤奋、健康示人的刘德华，其乙肝病毒携带者和乙肝防治大使的双重身份，将更有助于公众正确认识乙肝。
十天后，陆军参加了央视《新闻会客厅》关于乙肝防治的节目，以“肝胆相照”网友身份与卫生部副部长王陇德进行对话。陆军介绍了乙肝歧视的现状和民间组织的发展状况，王陇德表示，政府应该肯定和支持民间组织的乙肝维权活动。
节目结束后，陆军向副部长王陇德递交一份“肝胆相照”网友联名信，呼吁设立“全国爱肝日”，加强乙肝的科普宣传，逐步消除人们对乙肝的恐惧心理。
为了拓展反乙肝歧视的影响，陆军等人把目光投向医药卫生界人士集中的民主党派－－中国农工民主党。成立于1930年的中国农工民主党，拥有7万余名党员，主要以医药卫生界知识分子为主。
去年1月，在经过多次联系后，农工党中央参政议政部副部长姚秀元邀请陆军赴京详谈。“最初，陆军带来的是一份有关规范乙肝检测的提案草拟稿。”农工党中央参政议政部调研处处长袁建民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经过商量，双方决定把规范乙肝检测这样一个技术问题和当今政治生活宏大主题联系在一起。
在去年3月3日开幕的全国政协十届四次会议上，中国农工民主党提出一个名为“规范乙肝检测，促进和谐社会建设”的党派提案。提案建议规范检测乙肝标志物的范围，同时加强保护受检者隐私。
政府积极的回应
2005年，当全国人大代表、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周洪宇将乙肝病毒携带者权益保护法立法议案提交全国人大后，得到的答复让他有些许失落。一位全国人大官员告诉他，本届人大立法计划已经排满，要想挤入规划几无可能。而且即使纳入立法规划，漫长而繁冗的立法程序，没有五至十年难以通过。
在和周洪宇等人商量后，陆军决定“妥协”，避开人大立法的高标准限制。去年“两会”期间，陆军委托周洪宇提出制定《乙肝病原携带者权益保护条例》的建议案，希望以“国务院条例”形式，尽快出台单病种法规。
2006年8月9日，卫生部与最高人民法院、劳动部等部委协商后，用整整4页纸的篇幅，对包括周洪宇在内77位全国人大代表的《乙肝病原携带者权益保护条例》的建议进行答复。答复一文表明要加强乙肝防治宣传和强调乙肝病毒携带者的权利，但文中没有提及有新的立法计划。
就在乙肝维权人士和全国人大代表推动乙肝病毒携带者权利保护立法工作的同时，立法机关和有关部门也在相关法律修订、政策制定中取得进展。2004年8月28日，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一次会议表决通过了经修订的传染病防治法，规定不得歧视传染病病原携带者。2005年1月20日，人事部、卫生部联合颁布实施的《公务员录用体检通用标准(试行)》明确规定，乙肝病原携带者是合格的。
“今年，我们采取更加稳健、扎实的步伐。”周洪宇说。针对正在审读的就业促进法，周洪宇提交建议，呼吁加入体现对乙肝病原携带者平等就业权保护的内容。
好消息不断传来。5月18日，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和卫生部联合发出《关于维护乙肝表面抗原携带者就业权利的意见》，要求任职体检不得强行检查乙肝病毒。
尽管作为两部委意见，不能对违规者执行行政处罚，“但它是政府的一个态度、一个指导性意见。”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培训就业司副司长刘丹华在接受中国政府网采访时说。
“从去年12月到今年6月，反乙肝歧视已经成为最热的话题之一。”蔡定剑说，像陆军这样的乙肝病毒携带者等弱势群体，以NGO等形式组织起来，通过游说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方式，理性表达自己的意见，积极推动立法，“这是一个正常公民社会的健康现象”。
乙肝病毒携带者郭永新现在南方某城市工作。他满怀歉疚地说，这份工作是靠“欺骗”得来的，因为“体检靠作假才过关”。
“你要么体检造假，要么失业。”郭永新无奈地说，“我需要生存。”
乙肝病毒携带者群体通过各种努力推动立法以维护自身利益，或会给中国立法进程带来积极影响
发表于 2007-8-24 07:00
